本來以為已經倒臥在血泊中的真日和及其使魔,如今卻突然重返我們麵前。


    “——打完了嗎?哎,這迴差點就送命咧。”


    他眯著下垂眼如此抱怨,並以毛巾擦拭身上的血跡。剛才在遠處我還以為風獸受了瀕死的重傷,結果近看下才發現也不過是擦傷之類的小兒科罷了。因為這兩個家夥自從落地後就一動也不動,害我還替他們擔心了好久——沒想到是在裝死啊。


    “這也不能怪我啊。用那種價碼就想叫人跟gd打架,未免太強人所難了。這樣我可是會賠本咧。既然夏目老弟有那種厲害的機巧魔神,幹嗎不一開始就召喚出來哩?”


    “……我又不是因為小氣才不召喚,其實我也有難言之隱啊。”


    我以疲憊的聲音喃喃迴答。如今的我依然為屁股的異樣感受所苦,操緒也因此好奇地俯瞰著我那張苦瓜臉。如果要說有什麽不幸中的大幸,那就是操緒在消失的這段時間絲毫沒留下任何記憶。要是被她知道自己是以何種過程複活,不知她會做何表情。


    “事情應該算結束了吧?不過我總覺得奇怪,雪原小姐最後竟那麽輕易地就撤退——”


    “是啊。”


    真日和用力搔著頭並盯著我腳底下的影子。他的使魔發現我無意間朝真日和靠近一步後立刻發出“嘰”的恐嚇聲,似乎是討厭我到了極點的樣子。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要叫這隻野獸是狗了。


    “安定裝置既然被黑鐵吞下,gd那位大姐也失去非得拿迴零件不可的理由了。畢竟gd的左手(sinistra)右手(destra)相互戰鬥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咧。”


    “……destra、sinistra{譯注:這是意大利文的右與左之意}……”


    這兩個詞我都是第一次聽到。我仰頭望著操緒,她果然也同樣露出“不清楚”的表情搖搖頭。


    話說迴來,真日和怎麽會知道我的機巧魔神名稱?記得以前佐伯哥第一次看見<黑鐵>時,也是露出非常訝異的表情——


    “黑鐵本來就是gd的機巧魔神咧。機巧魔神的數量並不多,尤其冠有金屬名稱的一共隻有十架而已。gd把操縱這十架的人稱為操演者,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咧。”


    “咦……這種事我連聽都沒聽過……”


    就連<黑鐵>也是老哥硬塞給我的。對於機巧魔神的相關知識我當然是一問三不知。


    “說起來也奇怪咧,提到黑鐵的操演者,就會想起盟主身邊的‘左手’,跟剛才那個雪原瑤恰好是處於對等的立場。所以她這次才會把安定裝置讓出來嗎——”


    “真是這樣……”


    我以半信半疑的態度聽著真日和的解說。的確,能與<白銀>的空間切斷能力對抗者,應該唯有能扭曲空間的<黑鐵>重力控製了。但以操演者來說,我跟瑤的能力就有如天淵之別,要說什麽立場對等未免言過其實。


    剛才是運氣好靠操緒的奇襲取勝,如果跟瑤光明正大地打一場,我應該早就屍骨無存了吧?


    “你如果很好奇的話,我可以幫你調查。包括黑鐵以及gd的情報……當然,要另外收費咧。”


    “耶……”


    真是個錢鬼——我扭曲著嘴唇咒罵道。本來還以為他那麽親切,願意將資訊一五一十地提供給我,結果還是在做生意嘛。


    “……既然要收錢,那就免了。”


    我虛脫地搖頭婉拒著。倘若真的委托巡禮者商聯合進行調查,真不知要怎樣才能填滿這個錢坑。


    “是喔,那也好。如果有興趣隨時可以找我咧。”


    真日和遞出名片,似乎沒有半點失望的模樣。我因為不知道怎麽推辭,便將名片收了下來。


    “那就先這樣囉,再會——薇薇安,我們該走咧。”


    真日和咧嘴露出待客用的笑容並向我道別後,便喚著自己的使魔名字。風獸將契約者駝在背上,再度刮起一陣旋風離去。


    看那副搖著尾巴逐漸遠離的背影,根本就是狗嘛,我心想。


    接著我便將目光轉迴朱裏學姐。她依舊癱坐在地上,直到察覺我的視線才露出沉靜的微笑。她此刻的表情似乎略帶某種天真無邪與稚嫩,我見狀後霎時想到一種可能的推測。


    為什麽失去記憶的朱裏學姐會假冒雙胞胎妹妹的身份!


    如果那種大美女有一雙的話,現在早就變成舉世聞名的大新聞了吧——樋口曾對我這麽表示過。那家夥說的其實很對,朱裏學姐確實有個雙胞胎妹妹,而她妹妹也的確是個明星。


    三年前遭遇空難後隻有姐姐活了下來。至於行蹤不明的妹妹之後才被發現已成為機巧魔神的活祭品。


    不過,事實真的是像上述所說的那樣嗎?


    據說,個性獨立堅強的姐姐總是照顧著愛鑽牛角尖的妹妹。就算到今天,姐姐依舊努力設法救出被封印在<白銀>內的妹妹。身為姐姐的朱裏學姐能存活應該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從她願意拯救柔弱的妹妹這點來看,的確是堅強又拚命的姐姐沒錯。


    但根據樋口拿來的雜誌特別報導,妹妹似乎擁有超乎常人的高明演技。


    剛才朱裏學姐也批評瑤連她跟紫裏都無法分辨——


    “……”


    我輕輕歎了口氣——還是忘了這個推測吧。


    一點證據也沒有,完全是我的胡思亂想。我認識的朱裏學姐依舊是那樣子,以後我一定也會繼續過著被她耍得團團轉的生活。


    不過,如果偶爾能改變一下情況呢?


    沒錯,跟嬌柔又充滿可愛妹妹氣息的她在一起並沒什麽不好,我前幾天不停出現的也是這個念頭啊。


    “——怎麽啦,智春?”


    發現我一直盯著她不放後,朱裏學姐忍不住這麽問。


    “啊……不,沒什麽,隻是想到有句話還沒好好告訴學姐。”


    在與朱裏學姐四目相交的情況下總覺得很難啟齒。如今要正式將那句話說出口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朱裏學姐,歡迎你迴來。”


    是啊——她聽了也聳聳肩,眯著眼對我露出成熟豔麗的微笑。


    “——我迴來了。”


    ‘結果安定裝置到底是什麽呀?’


    操緒以無法釋懷的表情問。


    對喔,其實我到最後還是沒想通這點,瑤最後留下的那番話更是一個天大的謎。雖說那零件好像是給機巧魔神擴充功能用的,但<黑鐵>把它吞下去後看起來也沒有什麽改變啊。


    朱裏學姐曾猜測安定裝置可能是將副葬處女從機巧魔神體內解放的關鍵,但具體而言那零件是以何種原理運作,就連學姐自己也似懂非懂。


    或者她其實知道,隻是不願告訴我而已?


    我們一行人決定先返迴嵩月住的小屋。


    之後除了要為能樂堂附近的滿目瘡痍向老人道歉外,搞不好還得負起收拾善後的責任。但現在暫時先不想那些吧,好好休息再說。


    律都姐的特效藥確實讓我順利退燒了,但那並不代表體力也能在五分鍾內恢複。相反地,我覺得現在的狀況比塞藥前更難過。高燒退去後留下的身體關節酸痛讓我幾乎忍不住要唉唉叫。真希望能趕快返迴鳴櫻邸自己的寢室,什麽也不想地痛快大睡一覺。


    然而操緒的精神卻出奇地好,依舊死命纏著我。


    ‘嗯……該怎麽說呢?智春發燒的時候我好像一直都在睡覺,所以現在體力好得不得了耶,頭腦也非常清楚,好像一點也不想合眼喲。’


    “……”


    呃,拜托你饒了我吧。這次的事件實在是太刺激、緊湊了,沒好好補眠或許真的會過勞死。


    ‘可是人家


    還是搞不懂這是怎麽迴事呀?如果智春不仔細向操緒說明的話,今晚一定不讓智春閉上眼睛。’


    完了完了——我陷入徹底絕望的氣氛。


    拜托你去問別人吧——我真的很想這麽說。但朱裏學姐與嵩月的情況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對了,話說迴來……


    “雖然你要我幫你說明,但我自己也有很多不明白的疑點。不如你來問問題,我來看能不能迴答吧。”


    ‘——那麽智春,為什麽你可以迅速退燒呢?操緒複活的時候智春為何倒在嵩月家裏的棉被上呢?還有,智春之後為何一直岔開雙腿走路呢?’


    “咕……”


    操緒連珠炮般的質問讓我啞口無言。嵩月在旁聽了也麵紅耳赤地垂下頭。操緒見狀則更感狐疑地嘟起嘴。


    “……啊,你們迴來啦。智春先生,藥效應該不錯吧?”


    在這種最糟糕的時機下,身著白衣的律都姐打開嵩月小屋的玄關門迎接我們。


    律都姐的表情還是一派平穩,似乎對自家後山有飛彈射來射去的情況絲毫不在意。真不愧是那個漩渦老人的孫女。


    ‘藥?’


    操緒歪著腦袋質疑我。


    這時,律都姐冷不防抬起頭,依序看著我、嵩月,以及朱裏學姐的臉,最後則將視線停留在於空中飄浮的操緒身上。身為普通人的律都姐,難道可以輕易察覺操緒的存在嗎?隨後,她果然以愉悅的表情扭動著嘴唇問道:


    “……那女孩是誰啊?”


    耶?


    *


    今天的教室從一大早便騷動不斷。


    這也是期中考的第一天。


    我的高燒雖然退了,但咳嗽、流鼻水、關節與喉嚨痛等諸多感冒症狀依舊持續糾纏我,害我又多請了三天假。等我察覺時,已經是不得不來學校報到的期中考第一天日程了。


    當然,準備測驗的工作根本就尚未完成,我隻好緊緊抓住來到學校後的最後一丁點兒時間翻閱筆記本與參考書。不過或許是因為心煩氣躁的緣故,念書的效率非常低落。


    “喂,智春——你聽說了嗎?”


    麵對正在臨時抱佛腳的我,煩死人的樋口依然不識相地主動攀談。這家夥在考試前一刻還這麽輕鬆,到底想跟我說什麽啊?


    “我們班好像有轉學生喔。”


    是嗎——我沒好氣地如此迴答。相關的謠言我在步入校門後就直接從別班那聽說了。據說那幾個學生也是在剛好通過教職員廁所門口時無意偷聽到老師們的對話。


    “這事還真古怪,會在這個時間點轉學的家夥一定有什麽內幕吧?”


    樋口以嚴肅的口吻喃喃推敲著。的確,現在的日期是五月中旬,開學典禮才剛過不到兩個月,所以他的懷疑並不是空穴來風。


    雖說謠傳有轉學生要來,但教室內並沒有擺出新的課桌椅。這點也是我對消息真實性持保留態度的主因之一。


    “可是我也聽說了,有人目擊柱穀帶著陌生的女學生從校長室一起走出來。據目擊者所說,那位女同學可是絲毫不輸給嵩月的大美女喔。”


    樋口閃爍著期待的眼神說道。


    “……我看你最好不要高興得太早。”


    正當我冷淡地如此勸告對方時,樋口突然目不轉睛地張大嘴。


    “喂,智春,你看那到底是怎麽迴——”


    他才說到一半,教室的入口就被打開了。現在是早晨的導師時間,原本各自圍成小團體的女同學們也紛紛衝迴自己的座位。大家似乎都對那個謠言很在意。


    “啊……大家早啊。”


    導師柱穀的表情很不自在,似乎被突然安靜下來的教室氣氛震懾住了。


    這位老師本來就予人軟弱的印象,如今看起來更是完全不值得信賴。


    他歎了好長一口氣,接著才下定決心從門外踏入教室。


    柱穀的後方果然跟著一名身穿洛高製服的少女。


    全班同學都屏息以待,還有人不自覺發出低沉的“喔喔”驚歎聲。少女露出淺淺的微笑,轉頭朝我們這群學生望了一眼。


    立於講台上的柱穀在黑板上振筆疾書,用力寫下女學生的姓名。


    “——今天要為大家介紹新轉來本班的同學。”


    在柱穀的催促下,女學生向前踏出一步。的確是位身材纖細的美麗少女。


    她擁有幾近透明的白皙肌膚、淡而又顯眼的眸子。缺乏色素的頭發輕飄飄地舒展於腦後。那雙應該是新買的室內鞋鞋尖甚至還稍稍浮起於講台表麵。


    杏緊閉雙唇卻用力睜大眼。佐伯妹以手撐著臉頰,不知在生什麽悶氣。坐在我前麵的嵩月則緊張地雙肩發抖。


    “啊……我想有部分同學應該已經知道了,她就是纏身於夏目同學的那位幽靈。”


    柱穀以很不願宣布這種事的口氣勉強說明著。


    我無視他的解釋,繼續低頭閱讀英語單字卡的內容。


    【stabilizer】——安定裝置。


    那是機巧魔神的擴充功能用零件,也是或許可以解開副葬處女秘密的關鍵道具。原來如此,朱裏學姐的假設看來沒錯。雪原小姐的那句“你好好加油”所指的該不會也是這個意思吧?


    轉學生搖曳著無視於重力的輕柔長發,對全班同學開口致意。


    ‘我是水無神操緒,請大家多多指教——’


    這位在眾目睽睽下清楚現身的幽靈少女,自我介紹完後還露出靦腆的一笑。


    不用說,當天的考試應該是我這輩子成績最難看的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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