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夜晚變長,太陽早早西沉,周圍天色逐漸變暗,天空卻隨著這股轟聲燃起耀眼紅光。


    爆炸聲持續響起,大地持續搖晃,遠方傳來哀號。


    『呃……這是什麽?啊?不會吧?』


    「江西陀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此時,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遍集會地點,我摀住耳朵抬頭一看,無法置信的風景映入眼中。


    商業區的一棟大樓,向周圍噴出褐色的煙霧崩塌。


    這股衝擊大幅撼動地麵,我不由得抓住建築物外的明管,蜂須也趴著無法動彈。


    玲儀音代替慌張失措的江西陀,以顫抖的聲音響應:


    『………………大樓垮了,至少大型的就有四棟。』


    這句話令我背脊凍結。


    炸彈恐怖攻擊?


    ——即使是神樂咲恐怖攻擊,也隻是散播惡作劇程度的毒氣啊,太離譜了,她不知道做出這種事,會有多少人犧牲嗎?


    參加集會的聖保羅信徒們,也仰望這幅如同電影的光景,啞口無言地環視四周。


    某處響起弦樂的沉重樂聲。


    聲樂籠罩世界。


    手機忽然響起插撥鈴聲,是老哥。


    「喂?老哥,現在是什麽狀況!」


    「啊?咲丘的哥哥?』


    老哥也加入我們的同時通話係統,不認識老哥的玲儀音如此詢問,但現在無暇說明。


    『哎呀~~沈丁花小妹幹得真豪邁,有看到大樓吧?不隻大樓,包含一般馬路、地下鐵以及幹線,所有道路好像都毀囉,也有不少監視器受到波及損毀……這真慘。』


    「怎麽這樣……那……那麽人呢?有沒有人受傷……」


    『已經不是這種次元了吧?交通網完全癱瘓,瓦礫與屍體在周圈堆積如山……這是地獄。』


    有人死掉?不會吧,代表不是這種人。


    我啟動平板計算機連上「攝影俱樂部」,以站長模式登入之後搜尋圖像。


    由於過度混亂,上傳的數量還很少,但神樂咲的風景接連送入網站。


    簡直是炸彈如雨轟炸過後的風景。


    瓦礫、灰塵、屍體、家庭破碎而哭喊的孩子,四肢全毀的動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由得鬆開平板計算機,落地之前蜂須接住審視,接著也繃緊表情,憤怒得雙眼發出燦爛光輝放聲大喊:


    「……真的做了,你真的這麽做了,沈丁花啊啊啊!」


    巨大的屏幕中,沈丁花瘋狂般放聲嗤笑。


    「咯咯咯,哈~~哈哈哈!各位,跟我來吧!箭已經射出去了,世界將在此時此刻變革,各位如今以人類身分位於平等的戰場,而且各位擁有蹂躪這個戰場的力量與意念,不用怕,報複吧!各位就是為了站出來而集結,這是你們人生中掌握榮耀的最後機會!」


    教祖持續詠唱咒語,聖保羅的人們如同被聲音引導,以死掉般的昏黑眼神接連拔出電擊槍。


    某處響起弦樂的沉重樂聲。


    聲樂籠罩世界。


    這部樂曲粗獷得不像是緬懷故人的歌曲,是威爾第出自執著的傑作。


    「讓愚蠢的人類迴想起我們的存在吧。讓人類迴想起來,我們所說的愛、希望與恐怖確實存在於世界!哈哈哈,就讓他們聽聽吧,這就是各位尋求的大舞台,這就是各位組成的靈魂聲樂隊,這就是各位血與慘叫的演奏樂團!」


    教祖朝著閃亮耀眼的夜空高聲怒吼。


    「這就是,我獻給世界的安魂曲!」


    這聲咆哮成為暴動起始的暗號。


    「威爾第安魂曲」的「震怒之日」朝整座神樂咲播放的同時,聖保羅的人們發出猛獸般的嘶吼,一個人跑出去、兩個人跑出去,接著增為四人、八人,一鼓作氣化為暴徒的巨浪。


    源自商業區的暴徒一鼓作氣湧入各處,波及普通人並且不斷擴充,化為黑色浪濤淹沒城巿。


    建築物的窗戶、招牌、郵筒、紅綠燈,風景接連被破壞。


    他們破壞公園長椅,推倒路燈。


    朝大樓扔汽油彈,翻覆車輛。


    遠方看得到警隊,趕來大樓崩塌現場的部隊想鎮壓暴動,然而人數實在相差太多。


    警隊光是被扔一顆「音爆手榴彈」就瓦解陣勢,接著暴徒一鼓作氣湧入擊潰,即使如此還是嚐試抵抗的警察,被電擊槍擊昏之後慘遭暴力之能事。


    『喂喂喂,老弟,這下不妙啊!聖保羅有這麽多人?』


    「原本就有一些摩拳擦掌想亂來的家夥吧……是不是信徒已經完全無關了。」


    幸好躲在小巷的我與蜂須還沒被暴徒發現。我讓蜂須把風,壓低唿吸專心收集情報。


    「姑且問一下,現在規模怎麽樣?」


    『暴徒已經從商業區到繁華區,甚至湧進綠洲了,我傳影像過去。』


    我用平板計算機檢視老哥傳來的共享影片檔。


    綠洲的喧囂,化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樣貌。


    普通人如同浪濤湧入,肌肉隆起象征暴力的魁梧人們,在電擊槍與多數暴力之下接連倒地。


    車輛爆炸燃燒,火勢延燒到建築物,使得火焰籠罩綠洲,周遭完全化為血海與火海。


    『怎麽會這樣……《啟示錄》記載的明明不是這麽殘酷的未來,難道《啟示錄》破壞之後,「最後的世紀末」脫胎換骨嗎……!』


    之前一直沉默顫抖的玲儀音,以憤怒的聲音大喊。


    『這是對毀滅神秘的人們進行最後的報複嗎——為什麽,之前明明他們擅自毀滅,這樣太過分了吧!』


    『咲丘!不能想辦法阻止嗎——嗚哇!』


    耳邊忽然響起江西陀與玲儀音的慘叫聲。


    「怎麽迴事?」


    『啊啊真是的!連這種地方都有暴徒——呃,出島學——』


    這是最後一句話,通話就此中斷。


    蜂須確認江西陀與玲儀音斷訊之後,臉色鐵青朝我大喊:


    「咲丘,我們迴去!江西陀與玲儀音有危險!」


    「不,相反!這時候要進攻!」


    我站了起來。「江西陀她們在繁華區,離這裏有段距離,既然出島學長在那裏,總部反而守備薄弱,學長不在的話或許有辦法處理,我們先去製服在集會地點的沈丁花學姐!」


    別激動,要冷靜,判斷時不可以遲疑,否則都是浪費時間。


    要把思緒優化,以最單純的方式思考,為此必須暫時把情緒拋在腦後。


    「說這什麽話,江西陀與玲儀音會有什麽下場?」


    「……至少,肯定不會被殺。」


    「——啊啊啊啊啊!混賬,狗屎啊啊啊!」


    蜂須揮動金屬球棒,衝向滿是暴徒的街道,我也隨後跟上。


    原本擁擠的集會地點前方,人群密度稍微降低,現在應該勉強可以潛入。我與蜂須無視依然朝著巨大屏幕上的沈丁花學姐歡唿嘶吼的信徒潛入會場。


    我們光明正大從正麵進入,周圍卻沒有特別起疑……他們應該也不曉得誰是同夥。


    如此程度的暴動,指揮係統幾近無用,隻要有點契機——


    「老哥,有沒有辦法阻止音樂播放?」


    我詢問老哥,隨即傳來煩惱的聲音。


    『我剛才就在試……但這音樂不是從普通電視台播放的,隻可能是某處有大規模的設備,用那個設備同時對有線與無線蓋台,而且防火牆很堅固,至少要一天才能攻破,難以置信。』


    「難道是萩幹的好事……那個家夥在搞什麽啊!」


    這麽說


    來,萩學姐在搜索大腳怪時也在單獨進行作業,包括此等份量的電擊槍與炸彈管理,她也可能負責打造這些音響設備。


    蜂須咂嘴繼續撥開人群前進,我輕聲拜托老哥:


    「幫忙查出設備的位置,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不過事到如今,至少要以物理手段阻止音樂播放。」


    『得花一點時間喔,等我一下。』


    我以老哥有力的響應為動力撥開人群前進,沈丁花學姐依然在會場舞台上演講。


    在「巨大屏幕的畫麵裏」演講。


    「啊啊啊啊啊!混賬,沈丁花那家夥不在這裏啊!」


    「仔細想想,她確實不會待在這麽簡單的地方。那座祭壇在哪裏?再不阻止的話……」


    畫麵上的沈丁花學姐,在相當寬敞的場所架設那座詭異祭壇,這個會場沒有比屏幕舞台更寬敞的空間。


    我判斷錯誤,沈丁花學姐不在這裏。


    「咲丘,怎麽辦!」


    「——抱歉,還是先去救江西陀與玲儀音吧!」


    「收到!」


    我們轉身要離開會場,發現信徒們不知何時已經包圍我們——失算,既然他們聽到剛才的對話,即使認定我們是敵人,我們也無從抱怨。


    「怎麽辦?」


    「強行突破!」


    事件就發生在信徒們一起衝過來,和我們展開激烈衝突的這個時候。


    旋轉飛來的吉他盒正中前方男性的側臉,將他整個人打飛。


    「你們錯了,動私刑一點都不搖滾!」


    高瘦牛仔帽女孩忽然從旁邊闖入,以手中吉他接連打飛信徒。這名女孩的馬尾胡亂晃動,持續旋轉。


    旋轉、旋轉、旋轉。


    「香澄?」


    「呀唿~~兩位,真是的,我追得好辛苦。明明有叫你們兩個,你們卻一直跑,既然要來,說一聲不是很好嗎?」


    香澄輕快地交談,迴收吉他盒取出裏麵的東西。比平常大一點的吉他盒裏,是另一把藍色的電吉他。


    「我……我才要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提到『聖保羅』會讓我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我聽說這裏有大型集會就過來看看,居然看到小櫻,嚇了我一跳。」


    香澄擺出吉他二刀流的架式,露出無懼一切的笑容。「所以,我該怎麽做?」


    「……我原本不希望波及到你,但我要阻止沈丁花學姐,請助我一臂之力。」


    「是喔,不用幫小櫻?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的音樂屬性不同。」


    信徒們一擁而上,我掙紮蓍想擺脫抓住我的一名男性,蜂須與香澄在這段時間,接連打倒手持電擊槍的信徒們。


    成為二刀流的香澄,以如同武打漫畫一特寫的亂七八糟動作,忽左忽右揮動吉他撂倒敵人。


    她用雙手的吉他狠狠夾住想製服我的男性腦袋使其昏倒,穿過蜂須開出來的人縫,我也隨後跟上。


    沒人追來,蜂須也在片刻之後追上我們。


    我這戰力完全派不上用場,不過香澄站在我們這邊就足以天不怕地不怕。我們穿越騷亂中心的商業區,跑向江西陀她們待命的繁華區。


    就某種意義來說,繁華區比商業區還淒慘。


    大概是商業區的火勢延燒過來,不時有燒毀的商店街頂棚碎片化為火雨掉落。


    在這種狀況之下,暴徒們襲擊無辜的普通人,建築物損毀、商品遭搶、年輕女性被男性拖進暗巷。


    「臭小子——!」


    「香澄別去,應付他們會沒完沒了,現在以江西陀與玲儀音為第一優先!」


    我阻止正義感爆發而憤怒的香澄,三人前往她們兩人待命的地點。


    然而,眼前掠過一幅必須變更第一優先事項的風景。


    清宮與城尾瀧學姐,在百貨購物中心入口附近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他們為何會一起出現在那裏,大概是兩人湊巧都在購物中心吧。表情恐懼至極的兩人佇立在原地,沒有逃往任何地方。


    一群年輕男性盯上他們,露出下流的笑容緩緩靠近。


    ——隻有他們兩人,我絕對不能當作沒看見,無論其他人有誰犧牲,隻有那兩人不能被這種騷動波及!


    「喂,咲丘,你剛說完就想跑去哪裏啊!」


    「少囉唆,認識的人另當別論!」


    我擺脫蜂須的製止,轉身筆直朝他們兩人全力衝刺。


    一名暴徒將電擊槍指向清宮,清宮顫抖軟腳癱坐在地上。


    「混賬……你想對我的清宮做什麽啊啊啊啊啊!」


    我從這個人背後全速全力打下去。以我現在的姿勢,這種外行人的右直拳當然會被閃過,但因為是偷襲加上彼此體格相同,我無情的這一拳漂亮打中對方下巴,他絲毫無法抵抗就誇張地往後飛。


    周圍的男性們暴怒要打我,但我下定決心將預先準備的王牌——汽油彈扔到他們腳邊,腳邊冒出的火焰令他們嚇得落荒而逃。


    「咲……咲丘同學!」


    「清宮,城尾瀧學姐!沒事嗎!」


    「沒……沒事!真的得救了……我才要慶幸咲丘學弟平安……」


    我因為兩人平安無事而放心,此時香澄與蜂須同時打我的頭。


    「還在搞什麽,快來吧。」


    蜂須他們轉身就跑,我也隨後跟上。「兩位都跟我來!」


    清宮與城尾瀧學姐遲疑一下之後,跟著我一起跑。


    「咲丘同學,這……這是什麽!又是神樂咲恐怖攻擊?」


    清宮投以近乎哀號的詢問。看來他真的一無所知。


    「——聖保羅引發暴動,並且蔓延到這裏。」


    「咦咦咦咦咦?為為為……為什麽?」


    「……難道是那個人?」


    城尾瀧學姐繃緊表情。「——果然,她無論如何都會變成這樣。」


    「這是我們的責任,所以我會阻止。」


    我們五人總算抵達江西陀與玲儀音待命的快餐店。


    這間快餐店的外觀被暴徒們破壞得慘不忍睹。雖說如此,即使裏頭桌椅翻倒,看起來也不像受到嚴重損害。


    「喂~~!你們兩個~~還活著嗎~~?」


    蜂須唿喚之後毫無反應。


    「清宮與城尾瀧學姐在這裏等著。」


    這兩人比我還不成戰力,我、蜂須與香澄在敵人可能潛伏的店裏,提高警覺躡手躡腳前進。


    我看到江西陀倒在店裏後方。


    「江西陀?」


    我衝過去輕拍江西陀臉頰,她卻沒有清醒。


    我確認唿吸,還有氣息。


    「看來隻是失神——那就非得靠它了!」


    香澄說完從牛仔褲口袋取出黑色罐裝飲料,罐身還以刺眼的黃色裝飾點綴。我不曾在普通商店看過這種飲料。


    「……那是什麽?」


    「我的好搭檔,腦袋會暢快到爆!」


    香澄撬開失神的江西陀的嘴,將罐裏冒泡的黃色液體倒入,江西陀隨即頻頻抽搐並被嗆到。


    「咕哈,咳唿,嘔惡,這是什麽?口感新奇過頭了!咕瞨!」


    江西陀發出誇張擬聲詞的咳嗽清醒過來。「哎呀,還活著……」


    「江西陀,發生什麽事?」


    江西陀聽到我的詢問,按著心窩起身。


    「中招了,出島學長帶著幾個人偷襲——玲儀音被他們帶走了。」


    「蜂須,怎麽樣?」


    我詢問正用大棒敲飛桌子尋找玲儀音的蜂須。


    「嗯,不在這裏,沈丁花那家夥……事到如今抓玲儀音


    做什麽?」


    「學姐憎恨柏木家,對玲儀音做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江西陀沒事是不幸中的大幸,但現狀絕對不能樂觀以對。


    接下來怎麽辦?我們應該采取何種行動?


    沈丁花學姐的所在位置不明;玲儀音被出島學長抓走;萩學姐恐怕在控製音響裝置,聖保羅的魔掌遍及整座城市,很難將清宮與城尾瀧學姐送往安全的地方。雖然交通網癱瘓,但是再等一下應該就有更大規模的維安部隊前來,在這之前要如何拖延時間?不,沒有餘力做這種事,以沈丁花學姐的能耐,無法預料她會隱藏何種王牌,現在就必須行動。


    決定優先順位吧,這是決策的時刻。


    江西陀迴到我們的通訊網時,手機來電鈴聲響遍店內。


    轉頭一看,地上掉著一支機種特別老舊的手機——我看過這支手機,但是會打電話到這支手機的人,恐怕是——


    我猶豫片刻之後撿起手機。


    「喂?」


    『——小子,你為什麽會接這支手機?』


    打電話的人果然是柏木集團總長,最兇狠的混賬老爺子柏木昌造。


    「玲儀音被沈丁花學姐抓走了,您人在哪裏?」


    『……!所以我才說那個家夥——』


    「混賬老爺子,這種事晚點再說!請助我一臂之力,我要阻止沈丁花學姐。」


    昌造哼笑響應我的說服,話筒另一邊傳來真槍的槍聲。


    『哼,我怎麽可能幫忙小鬼,這是對我柏木家的挑釁,這種混亂,我要動用組織全力一鼓作氣解決,並且親自送沈丁花上西天。』


    「……真的做得到這種事?」


    『你以為沈丁花隻是要引發暴動?那個家夥的目的除了讓神秘複活,應該就是趁這場混亂擊垮集團總部,所以她播放音樂有何意義——沈丁花利用音樂的音量,就某種程度控製暴動的方向,將音源從商業區移到繁華區,再從繁華區移到綠洲,告知那些暴徒「主戰場」的位置。』


    原來如此,連這個音樂也有意義,不隻是造成戲劇性效果,也能在沒有指揮係統的這場暴動成為路標。


    『我要是被包圍同樣無計可施,所以特地主動出擊,不過沈丁花也太大意了,能夠以指揮身分眺望全市的地點,在神樂咲屈指可數。』


    昌造身後忽然變得安靜,似乎是進入某棟建築物。


    『沈丁花似乎為這一天進行了相當的準備,但是找人幫忙算她運勢已盡,我之前就在懷疑了,如今「小倉大樓」的產權人終於招供和沈丁花有來往。那個家夥就是在神樂咲最高大樓的樓頂架設祭壇。』


    「小倉大樓?」


    『因為笨蛋之類的生物最喜歡高處,從那裏就能將下界盡收眼底。』


    昌造身後傳來搭乘電梯的聲音,應該是那座高速電梯。


    聽到這個聲音的我,從快餐店仰望那棟大樓。筱塚曾經反複跳樓,從綠洲也眺望得到的那棟巨大建築,在燒得通紅的神樂咲火海中,依然持續釋放壓倒性的存在感。


    「沈丁花學姐就在那裏嗎……」


    那裏是我們首度意氣相投,位於迴憶裏的地點,確實很適合執行計劃。


    我眺望小倉大樓時,江西陀與蜂須也跟著走到窗邊。


    「柏木的混賬老頭子過去了?」


    「……對。」


    「那就將軍了吧?」


    這可不一定,隻要有出島學長就無法斷言。但昌造身旁也有赤樫,依照狀況,沈丁花學姐可能會因為人數劣勢而敗北。


    ——然而我無法釋懷,事件真的會就此結束?


    昌造的手機依然維持通話狀態,我將注意力集中在話筒,希望能聽到沈丁花學姐的聲音。


    昌造突然誇張地放聲大喊:


    『櫻,好久不見啦!做壞事就應該說「對不起」吧——』


    然而,昌造講到一半就沒有繼續講下去。


    現在的我,看不見昌造所見的風景。


    『——咲丘,仔細聽我接下來講的話。』


    「啊?」


    昌造忽然以嚴肅的語氣向我說話。


    『音響設備在綠洲的心動大道。那是能夠覆蓋神樂咲全市,蓋台訊號最強烈的地方。我本來想晚點派赤樫去鎮壓,不過很遺憾,他就在我旁邊。路標是碟型天線,你們找出位置處理掉。』


    昌造身後傳來年輕男性的吼聲,看來發生了一場爭鬥。


    「……忽然講這什麽話,發生什麽事?喂,混賬老爺子!」


    昌造沒有迴答我,而是持續瘋狂大笑。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的,老到血液流不到腦袋囉,真丟臉。喂,咲丘,要是你害死玲儀音,我會在地獄說教————』


    這一瞬間,小倉大樓樓頂噴出深紅色火焰與灰色煙霧爆炸。


    在我們茫然注視之下,我們迴憶中的場所,象征神樂咲商業區的小倉大樓從中心接連爆炸,像是打磚塊一樣垂直倒塌。


    地麵再度大幅震動。


    玻璃窗外似乎掃過一陣暴風與衝擊波,爭鬥的人們接連倒下,巨大垃圾桶浮在半空中,從我們眼前橫向飛走。


    「——喂,不會吧?你這種怪物,光是那種程度就死掉?喂,混賬老爺子,快迴話啊!」


    沒有響應,完全斷絕通話。


    我使勁將手機摔到地麵。「啊啊啊啊!這要我怎麽做啊!」


    連那個狡猾至極蠻橫不講理的老者都失算?我要冷靜思考,不能慌,我隻要稍微判斷錯誤也會變成那樣。


    然而,我們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這是昌造最後的遺誌。


    「音響設備在心動大道有碟型天線的建築物,我們走!」


    我正要奔跑時,被蜂須抓住手臂。


    「慢著,咲丘,那裏交給我,你去找玲儀音與沈丁花。」


    這個提議使我瞬間猶豫該做何判斷。如果是三人就算了,現在這麽多人一起行動,確實反而會拖累效率,應該分工合作。


    「——萩學姐可能先行坐鎮在那裏,老實說,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既然這樣,咲丘和那兩人會更加礙手礙腳。我比較熟悉綠洲的地形……拜托,我有件事非得告訴萩。」


    蜂須說的確實沒錯,現在綠洲恐怕是最慘烈的激戰區,我過去也做不了任何事。


    ——最壞的狀況,如果這又是假情報,所有人可能會被一網打盡。


    「不行,再怎麽樣,你一個人去那裏都太危險了。」


    「那我一起去就行了吧?」


    香澄說著舉起吉他。「綠洲我也很熟,要是能和店長會合,或許能做更多事——何況我超討厭這首樂曲,莫名氣派囂張令我火大。」


    香澄嗎……這是很危險的任務,但是正因如此,能夠和蜂須攜手進攻激戰區的人,除了這家夥確實別無人選……再來隻能完全信任他們了。


    「——別勉強啊。」


    我將預先準備的備用手機扔過去,香澄接過之後,發出不合時宜的開心笑聲。


    「咲丘,感覺你今天很帥耶!好,出發囉~~!」


    香澄迅速衝出快餐店,蜂須隨後跟上。


    我打開平板計算機,並且向留下的江西陀、清宮與城尾瀧學姐做出指示。


    「麻煩三位堆個簡單的拒馬,接下來我要找沈丁花學姐的祭壇。」


    「可是,要怎麽找?」


    「你們有看到畫麵吧?影像有風在吹……那座祭壇大概在戶外,既然這樣,就輪到我這個監視係統出馬了。」


    我啟動軟件,安裝「lld」。


    以遠程


    操縱連接監視係統,接連開啟平板計算機優化的監視器影像,神樂咲這個世界的視點配合我的手指動作逐漸展開。


    人類創造的膺品,以雙手自由操縱上帝監視的法眼。


    這是以那場晚餐會為靈感所開發的「lld」功能之一——「普羅維登斯之眼」。


    我利落操作監視係統,拚命尋找沈丁花學姐。


    然而映在畫麵上的盡是掠奪與暴力的暴風雨,我無視所有淒慘到令人作嘔的人類本能行徑,全神貫注尋找真正的祭壇。


    「可惡,為什麽!為什麽到處都找不到……」


    江西陀跑到我身旁,大概是將拒馬搭設工作交給另外兩人。


    「這樣可以眺望整個神樂咲吧?」


    「姑且如此,不過沒有設置到能夠眺望高層大樓——」


    ——慢著,我為什麽要執著於高層大樓?逆向思考吧,昌造就是被這種想法害死,甚至應該舍棄「大樓樓頂」這種想法。既然這樣,這是從哪裏——


    此時,我的思緒得出這個可能性。


    「我說老哥,你的工作還要花多少時間?」


    我對老哥說話,他從剛才就完全沒有響應。


    「柏木的混賬老爺子成功囉,如果是你,這些時間肯定夠你查出音響設備的位置,為什麽都不說話?」


    我等待數秒、等待數十秒,經過了一分鍾。


    然而,老哥沒有響應。


    我全身冷汗如雨下——沒錯,我為什麽至今沒有推測到這種可能?


    那個沈丁花學姐是影像,隻是影像,沒人保證那是「現在的沈丁花學姐」!


    「——混賬!中計了,打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嗎!」


    「咦?咦?」


    我收起平板計算機起身,抓住江西陀的手帶柱拒馬,然後稍微搬開障礙物,清出一個人能通過的空間。


    我向清宮與城尾瀧學姐做出指示。


    「兩位躲在這裏吧,這裏有食物,在這裏撐到救援抵達。聽好,絕對不要走出這裏,願你們平安。」


    「怎麽這樣,那咲丘同學呢?」


    「我去阻止沈丁花學姐——我受夠這種事了。」


    清宮懾於我的氣勢,不發一語地退後。


    「……我不明白狀況,但是之後你要好好說明喔,我等你。」


    「好的——對了,城尾瀧學姐。」


    默默凝視著我的城尾瀧學姐,聽到我搭話之後有些驚訝地注視我的雙眼。


    「……什麽事?那個狂人,我絕對不會——」


    我向前一步,向她深深低頭。


    「對不起!我們犯下無法挽迴的罪過,我不會奢求學姐原諒,雖然為時已晚,但我要去為那天晚上負責。」


    我在城尾瀧學姐迴應之前起身,頭也不迴就鑽出拒馬離開,江西陀也跟著我走出來。


    我沿著商業區的反方向跑,目的地是住宅林立的——文教區。


    「走吧,沈丁花學姐在這邊!」


    江西陀有些混亂地詢問我:


    「你說要去,是要去哪裏?」


    「我家!」


    到頭來,那段影像是單方麵的演講——隻是預錄的影像。既然這樣,現在找祭壇也沒用。


    若想以指揮身分將這場騷動盡收眼底,那裏是最理想的地點。


    「沈丁花學姐的目的是引我離家,占據這套監視係統!通訊網裏的所有人,聽過之後做好心理準備!『這一切都看在那一位的眼裏』!」


    文教區遠離那陣蹂躪繁華區的喧囂,呈現寧靜氣氛。我與江西陀在無人喪生的住宅區奔跑。


    老哥的住處看起來那樣,卻經過改建非常堅固,老哥的繭居氣概超乎常人,要打開那扇門難如登天,何況有必要的話,還可以用到處散落的物資擋門,我不認為會被輕易攻破。


    但老哥完全沒有響應我的唿叫,至今從來沒發生這種事,換句話說很有可能已經被突破——然而老哥為何如此輕易敗陣?


    我家已經近在眼前,但我感受到道路暗處有人而停下腳步。江西陀如同要保護我,握著鐵棒向前一步。


    從暗處現身的是過於意外的人物。


    身穿風衣,身材姣好的美女。


    「小二,看來你很努力。」


    神樂咲警局特殊案件調查組的錦木真弓姐。


    「真弓姐為什麽在這裏?您是警察吧,現在市區不得了——」


    「因為是警察,我才會在這裏。」


    真弓姐始終麵無表情。這麽說來,真弓姐一直在追捕沈丁花學姐……原來如此,這個人肯定也已經得到相同的答案。


    「真弓姐,對不起,我一直對您隱瞞一件事。這場暴動的主謀是——」


    「沈丁花櫻,『光明會』的正統繼承人,也是最後的幸存者,對吧?」


    ——咦?


    「究竟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總之,這種事無所謂。她有強大的後台撐腰,權力甚至足以操縱日本司法,唯有這是重要的事實,除此之外的事情一點都無所謂。至少這場『黑彌撒』使得警方的威信掃地,人們將會不信任警察並抱持絕望,沒人能在發生事情時保護他們,邪惡無法製裁他們,而且我們終於得以擺脫『警察』的身分。」


    「你為什麽知道這種事?你到底——」


    江西陀以顫抖的聲音詢問,真弓姐隻是微微揚起嘴角。


    那是侮蔑的笑容。


    「發生那麽嚴重的暴動,難道你們認為警方真的完全查不到兇手?真是被你們小看了,日本警察比你們想象的優秀許多,查到你們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你們每次隨口杜撰的說法都不夠用心,我花費好大的工夫才湮滅物證。」


    真弓姐說出難以置信的話語,這番告白使我啞口無言。


    湮滅?怎麽迴事?這是怎樣!


    「……騙人,真弓姐從東京前來,是為了調查神樂咲恐怖攻擊——」


    「哎呀,我從來不記得我說過是來調查喔,我隻是受到沈丁花櫻的委托,湮滅超自然異象研究社牽扯到的事件,並且監視小二。沈丁花櫻判斷每次發生事件,你都會被愚蠢的良心苛責,有可能向我密告。多虧這份委托的酬勞,我應該可以在國外玩樂一輩子,我終於從工作中解脫了,謝謝。」


    真弓姐說完之後,脫下她身披的風衣。


    她平常所穿的女用套裝,顯然沾滿某人嘖的血。


    「我最後的工作,是『撤除純一房間的障礙物以便入侵』,隻要在暴動發生之後敲門,開門之後把槍口伸進去,朝純一按下扳機就好。老實說,這是至今最輕鬆的委托。」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可能是這樣,不可能是這樣。


    這位真弓姐,隻要與工作有關就非常頑固難以通融,而且會把壞事斷言為「邪惡」。


    她是一位堅強的人,是我理想中的大人。


    「為什麽要站在沈丁花學姐那邊?您說的那番話都是假的嗎!」


    「倒也不是,我身為警察不容許犯罪,而且我隻是『討厭神秘』罷了。」


    「這種事……和這種事無關吧?」


    「居然說無關,你到底相信我什麽?」


    真弓姐以勸誡孩子的溫柔語氣繼續述說。


    「夢想是信仰、約定是信仰、和平是信仰、道義是信仰、親情是信仰、友情是信仰,愛情也是信仰吧?這隻是用來說明人類『彼此相連』而創造的觀念。無聊,包含聖保羅的家夥在內,以這種神秘為依靠,不覺得丟臉嗎?我不相信,絕對不相信『相信某種事物』的行徑,因為我是警察,我忠於職


    責,舍棄人性觀點的『對』與『錯』,要是有這種信仰根本當不了警察,我隻是平凡人,負責製裁他人的不是我,我隻要單純找出事實就好,而且我隻選擇自己便於行事的事實,這就是所謂的法律。」


    沒有抑揚頓挫的這番話,充滿她對所有神秘的憎恨。


    正因如此,我更無法理解,這個人和沈丁花學姐如此處於兩個極端,為什麽會站在她那邊?


    「甚至連法律及司法也即將遺忘自古以來的定位,現代法律概念的基礎,源自法國大革命之前,一個閑著沒事的貴族以兩個多月完成的思想著作。這件事聽起來就很荒唐,但是最荒唐的事情,是世間許多人連書上記載的基礎都不懂就大談法律,所謂的教養其實隻是這種程度,以這種程度就洋洋自誇?無聊,早就已經成人的家夥,那張嘴到底在講什麽?簡直毛骨悚然,令我作嘔,甚至痛心到同情他們。」


    原來如此,這個人和沈丁花學姐走相反方向過了頭,終於得出相同的答案。正因如此才和沈丁花學姐連手。


    為了收複這個被人類奪走的,美麗的世界。


    「……既然這樣,您辭職別當警察就好。既然和理想相差太多,肯定也能使用這種方法,為什麽要協助『黑彌撒』——」


    「隻有孩童時期能以主義與主張挑選工作,求學生活在人生中,大約隻占短短的十六年吧?大人則是花費兩倍以上的時間在工作,你出生至今快十六年,卻沒在學校學會這個道理?」


    我所認識的真弓姐是重視道義、熱衷正義、對警察這份工作抱持驕傲與信念的人,到底是什麽東西害真弓姐扭曲成這樣?


    完全搞不懂。眼前的隻有拋棄一切信仰的「警官」。


    「學校沒教的事就由堂姐我來教你吧。高明的說謊方式,是在真話裏混入少許謊言,人類沒有高明到能一次說許多謊,隻要有說謊的意願,人生的選項就會豁然開朗。小二,你個性有點正經,活得更有彈性一點吧。這才是社會,這才是大人,老是這麽幼稚簡直愚蠢又滑稽吧?」


    ……別這樣,世間有老師真正疼愛學生到甚至迷失自我,而且依然對教師這份工作感到驕傲。不準用洋洋得意的表情教我錯誤的觀念,您絕對不是這麽汙穢的大人!


    真弓姐舉槍,毫不猶豫將槍口對準我。


    沒有迷惘就將手指放在扳機上。


    「——這番話到哪裏是謊言?」


    「你覺得這番話到哪裏是謊言?」


    既然是大人,就不應該用問題迴答問題。


    「小學生循規蹈矩等紅綠燈的時候,卻有一個大叔無視紅綠燈走過去,這樣的小學生很可憐吧?這個大叔沒什麽惡意,結果就隻是這樣,就隻是上『這種程度』罷了。但我依然是警察,所以不能放過罪犯。小二,永別了,我們肯定不會再見麵了吧。」


    不對,這個人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工作至上到笨拙程度的冷酷工作狂。


    而是欠缺思慮,沒品又任性的普通大人。


    不講理至極,這太過分了。


    「這種人生哪裏有趣……!這樣不是太悲哀了嗎……」


    「閱讀虛構小說會成為有趣的要素。」


    清脆槍聲響起的同時,我所見的風景高速往側邊卷動。


    迴過神來,我已經在地上翻滾。我在連忙起身時察覺事態。


    江西陀位在我剛才站的位置,右手血流如注。


    ——那個家夥的慣用手受傷?


    「……江西陀——————!」


    「咲丘,請先走!這個人由我個人對付!」


    這時,真弓姐也把槍口對準我,毫無警告就開槍。我翻身藏到住宅圍牆後躲避。


    「說什麽蠢話,她是拿槍的警察啊!何況,你的手——」


    「別管了,快點!」


    江西陀以左手架起鐵棒,從和我一起躲藏的圍牆後方現身,一邊尋找掩蔽物一邊嚐試朝真弓姐進攻。真弓姐開了幾槍,但子彈隻以毫厘之差擦過江西陀。


    隻有現在是奔跑的機會。


    「——混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衝出圍牆全神貫注奔跑。隨著幾發槍聲,手腳傳來像是刀割的犀利痛楚,但我無暇在意這種事。


    我在住宅區奔跑,聽不到那種清脆的槍聲了。


    然後終於抵達目的地我所住的公寓。


    「唿——唿——!終於——」


    這一瞬間,我的頭部感受到一股空前的質量。


    風景在瞬間發光,意識封入黑暗。


    醒來一看,眼前是熟悉的場所。


    拉上遮光窗簾的漆黑房間,隻有屏幕異常明亮,安靜的室內隻有硬盤讀取聲與計算機風扇聲。


    是老哥的監視室。


    某人倒在我身旁,不知道是老哥還是江西陀,我想伸手卻發現雙手被綁住。


    順便補充一點,我的上半身異常沉重,某人坐在我身上。


    「不覺得無聊嗎?」


    監視室正中央,監視神樂咲的上帝王座。


    平常總是老哥坐的位置,有一名雙腿交迭而坐的少女。


    「看看那些醜陋的群眾,他們至今依然自認在思考。沒錯,我們都是自認在思考的猴子,至今我們和任何猴子相比都更像猴子,你如此,他如此,我亦是如此。」


    她如同自言自語朝半空中說話,聲音完全聽不出惡意或霸氣,如同玩膩所有遊戲的孩子,充滿怠惰氣息。


    沈丁花櫻以一副覺得無趣的態度,從這裏俯瞰世界。


    「那是熱情的脈動嗎?是靈魂的解放嗎?不是,沒有任何東西比唿喚『讓我解脫』的運動更醜陋,這種行徑和革命的意思完全相反,人們為何沒能察覺這一點……這就是頹廢的終點,何其令人歎息。」


    「明知如此還策動這個活動的人,不就是你嗎!」


    此時,倒在我旁邊的人扭動身體,將頭轉向沈丁花學姐。那是在繁華區被出島學長帶走的玲儀音。


    ——原來她沒事,光是如此就令我稍微安心。


    「錯了,我隻不過是不懂世事的丫頭,人們擅自將我神格化,升華為自己行事的正當性,這就是人類的弱點。不相信神秘,隻在必要的時候祈求神,真要舉出我和他們的不同之處隻有一個,那就是我想收複神秘。我可不是想祈求神喔,我痛切體認到這隻是愚蠢的行徑。」


    是的,這一位知道,這場暴動並非真正能讓神秘複活,這個理想無法以這種形式實現。


    代表和我目光相對,露出溫柔的微笑——我怒瞪響應。


    「咲丘學弟,早安。」


    「——我明明直到最後都相信您,您卻真的背叛了我們。」


    「受騙的感覺如何?」


    沈丁花學姐依然掛著微笑平淡詢問。


    「……您的目的是什麽?如果是想讓藝術的感動複活,這樣已經足夠了吧?結束這種事吧,這樣沒有任何人能幸福吧?」


    沈丁花學姐搖頭響應我的說服。


    「還沒,我一點都不想這樣就結束,他們非得知道才行,我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對他們述說真正的神秘。」


    「沒必要做這種事吧!您沒有笨到不明白這一點!」


    「並不是需不需要,而是做不做,隻有這是唯一的重點。」


    「您這……胡塗蛋!」


    我口出惡言之後,上半身受到的壓力一下子增加,肺裏的空氣被強行擠出,使我喘不過氣。


    「既然不曉得原因就別阻止,我們要前進。」


    這句話使我察覺到,壓在我身上的是出島學長。這番話帶著滿滿的刺,聽起來如同


    把我當成陌生人。


    ——不,或許沈丁花學姐修改筆記本,使得學長沒有記憶。


    沈丁花學姐再度麵向屏幕,深深歎了口氣。


    「這就是咲丘學弟的風景吧,我們向往的『普羅維登斯之眼』,居然是如此無聊的東西。夢想與理想就像這樣逐漸陳腐,人們終將失去明天,我們曾經熱愛、憧憬的神秘逐漸死去。」


    而且已經無法阻止這種趨勢,人類的陳腐進步永不止息。


    沈丁花學姐所說的頹廢,已經走到無法挽迴的地步。


    「——既然如此理解,您為什麽還要做這種事?」


    「那還用說?」暴君愉悅地展露笑容。


    「世界很美麗。我想從人類手中收複這個世界。」


    我眼中所見的風景,和沈丁花學姐眼中所見的風景相同嗎?


    ……不可能相同。


    沈丁花學姐敲打鍵盤,其中一個屏幕的畫麵隨即擴大,成為四個屏幕顯示的畫麵,畫麵上是依然在綠洲奔跑的蜂須與香澄。


    「蜂須先生?住手,這是在做什麽!」


    沈丁花學姐無視於玲儀音悲痛的叫喚,繼續敲打鍵盤。


    「蜂須與香澄似乎總算找到小萩那裏了,難得有這個機會就好好觀賞吧。話說,音響要怎麽操作——」


    進行多次無謂的操作之後,麥克風開始捕捉到畫麵上的追逐聲。


    綠洲的地獄光景依然持續蔓延。


    不隻是蜂擁而至的聖保羅暴徒,至今備受欺壓的遊民們,也對他人露出利牙不斷掠奪施暴,人們被刺死、被打死、被射死。


    這裏化為在日本無法想象的內亂地帶,沒有任何安全的場所。


    蜂須與香澄在這裏奔跑,兩人將襲擊的武裝暴徒擊開撂倒,拚命穿越光輝大道,無盡縱橫馳騁在如同迷宮的暗巷,前往位於心動大道、打造這座地獄的音響設備。


    然後,他們終於抵達心動大道。


    「——那個嗎!」


    那裏有一幅綠洲直到昨天顯然不存在的風景。


    如同天文台的超大碟型天線。


    不曉得那個東西是幾時設置完成的,遠遠就可以辨識,這座冰冷的天線即使在化為地獄的綠洲也大放異彩。


    那種東西不可能不奇怪。


    「蜂須,咲丘與江西陀後來怎麽樣了?喂,蜂須!」


    「不知道,通訊中斷之後就沒連絡!」


    蜂須難掩煩躁扔下這句話,香澄直到剛才都聽得見我的聲音,因此在聲音消失之後完全陷入混亂。


    「怎……怎麽辦?我該怎麽做?喂,我要怎麽做!」


    「沒能怎麽做,隻需要依照委托,阻止這個煩人的音樂就好!」


    他們進行這段對話時,掛著「陌生人」的巨大招脾,樓頂設置碟型天線的目標廢棄大樓映入眼中。


    「好,說得也是!也就是毀掉那東西就行吧!簡單!」


    「笨蛋,毀掉就不能用了吧!要把沈丁花抓過來,叫她用那個說『對不起』!」


    「對……對喔!得趕快解決再去救咲丘才行!」


    蜂須不禁咂嘴。香澄已經陷入錯亂,難以期待她做出正常判斷。


    香澄施展胡亂又粗暴的攻擊穿過人群,終於抵達這棟大樓。


    有個人倒在大樓前麵,兩人本想從旁邊經過卻忽然凍結。那頭特別的發型不可能看錯。


    倒在血泊中的是咖啡屋「無自覺」的店長——小柳津亮。


    「……喲,你們兩個看來還活著,太好了。」


    「店長?你怎麽在這裏——」


    香澄搖晃著蹲在小柳津旁邊,扶起他的上半身。


    小柳津的腹部依然插著「普羅維登斯之眼」紋樣的刀子。


    「反正一定是沈丁花幹的好事吧,發生暴動,頭上又出現那種東西,怎麽想都很可疑,後來我連絡不上你們就自己過來觀察狀況,結果落得這種下場……真是的,既然對手不會死,果然就沒有勝算……」


    ——若是無法統治,即使是應該保護的真正異象,她也會這麽做?


    「好嚴重,肚子一直流血……我……我立刻急救——」


    「別管我,聽好了……!」


    小柳津抓住香澄顫抖的手,絞盡力氣發出聲音。


    「直到剛才,這裏都有個銅牆鐵壁的守衛,但他現在不在,他和那個矮冬瓜提到好像要去準備逃離這座地獄的手段……現在是最後機會,蜂須,香澄,毀掉這場混賬音樂會吧……!」


    「可是要怎麽做?我已經搞不懂了啦!」


    香澄的精神終於達到極限,淚如雨下,跪在地上像是孩子般哽咽啜泣。


    「咲丘從剛才就連絡不上,店長也倒了,做出這些事的人是小櫻,我已經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店長,我該怎麽做?誰是對的,誰是錯的?我太笨所以不懂……」


    香澄看起來如此,但她原本是善良的女孩,即使堅強得能夠明講他人的錯誤,卻不是能麵不改色就傷害他人的女孩。


    這場暴動一切都不對勁,所有人都受傷、痛苦、逐漸死去,香澄的「自我」沒有堅強到能一直承受這種異狀。


    小柳津用雙手摟住香澄的肩膀拚命勸誡。


    「不準說這種喪氣話,振作一點,如果你這時不唱歌,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可是,這不是搖滾,不是搖滾啊……我受夠了,咲丘救我,救我,救我……」


    「不準逃避!」


    至今香澄再怎麽犯錯也絕對不怒罵的小柳津,首度對香澄破口大罵。香澄愕然凝視小柳津。


    「別哭,我不喜歡你這種表情。笑吧香澄,無論何時都要笑!你就是為了對這個無聊的世界抱怨並且一笑置之,才會努力到現在吧!你是搖滾歌手吧……對你來說,搖滾是什麽……!」


    香澄低著頭沒有迴答。


    默默注視她的蜂須,咬著嘴唇抬起頭。


    「……不,香澄這樣就夠了,接下來我去就好。」


    他的話語蘊藏某個堅定的決心。


    「——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蜂須瘋也似的咆哮著衝進大樓。


    這一瞬間,爆炸聲響遍四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是衝擊、爆炸聲、粉塵與噴出的火焰。蜂須踩過大樓內部設置的所有陷阱,遍體鱗傷衝到樓頂。


    坐在巨大天線基部的是頭戴耳機,看著樓下慘劇不斷流淚發抖的少女——女郎花萩。


    「……嘿……嘿嘿,萩,終於找到你了。」


    藍色運動服四處焦黑,左臂關節朝奇怪的方向彎曲。


    即使如此,蜂須依然一副開心的樣子,就隻是沉浸於快感,臉上掛著瘋狂的笑,緩緩靠近萩學姐。


    萩學姐見狀嚇得臉部抽搐,把像是槍的東西指向蜂須。


    「別過來!」


    萩學姐失控大喊。「不準任何人進我的箱子!別再打開我的箱子!我再也不要被欺負了!」


    萩學姐扣下扳機,蜂須隨即噴出鼻血向後仰。不曉得是音波還是衝擊波。即使受到萩學姐未知武器的攻擊,蜂須也絕對不倒下。


    「無論是爸媽、姐姐、出島同學或筱塚先生,到最後還是沒人保護我!我明明好怕,明明一個人好寂寞!可是我會怕,我害怕連他們都可能離開我!我明明不想做這麽恐怖的事啊!」


    萩學姐單方麵朝奄奄一息的蜂須宣泄想法,從中感受不到任何理想。萩學姐流淚放聲大喊:


    「蜂須事到如今還來做什麽?來殺掉做壞事


    的我?我不要,我受夠了!就算蜂須討厭我,我還是好喜歡蜂須!明明從好久好久以前,我就好喜歡和我一起歡笑,陪伴在我身旁的蜂須!」


    綠洲地獄響起這段過於唐突、拚命又平淡的戀愛表白。


    「連蜂須都離開我好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對我一句話都不說就走掉!為什麽?我明明這麽喜歡大家,明明好想離開箱子啊!」


    這名少女隻是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眾人卻不知為何一個接一個消失,到最後變得孤單。


    所以萩學姐即使這麽想愛人卻無法愛人,就這樣永遠躲在箱子裏。


    受到任何攻擊都掛著笑容的蜂須,接受這名嬌小少女的表白後,露出至今未曾見過的表情。


    是這個天生受虐狂不可能會有的隨時都要落下淚來的表情。


    「——萩,我有件事還沒對你說。」


    蜂須應該已經站不穩了。他以搖搖欲墜的蹣跚腳步,逐漸縮短和萩學姐之間的距離。


    「記得嗎?你被爸媽欺負而哭泣的時候,你傷心得令我看不下去,所以我挺身而出說『我一定會保護你』,拿起金屬球棒去你家算賬,想說服那些垃圾。」


    「——我記得,當時的蜂須好帥。」


    對於萩學姐這句稱讚,蜂須搖搖頭笑了。


    「可是那些家夥莫名其妙,講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宣稱對萩那麽做是理所當然,我原本天真地覺得他們隻要反省就好,但那些家夥毫無罪惡感——蠻橫不講理。那些家夥是最強的,我無從抗衡,和那些家夥的不講理比起來,我的中肯論點不堪一擊。此時沈丁花與出島追著我過來,你覺得沈丁花當時做了什麽?」


    蜂須有些猶豫,在迷惘片刻之後,毫不矯飾地直接說出事實。


    「殺了。沈丁花真是簡單利落,命令出島殺掉萩的父母。」


    萩學姐聽到這番話,手上像是槍的東西掉到地上。


    「……騙人,姐姐說他們失蹤,扔下我逃到很遠的地方——」


    「我逃走了,我害怕被當成殺人兇手的同夥。沈丁花與出島真的從那些垃圾手中救出萩,提議的我卻把他們留在現場,扔下他們逃走!」


    依照刑法,得接受製裁的是沈丁花學姐與出島學長,但這是蜂須隱瞞至今的最大「罪過」。


    肯定沒有任何人譴責,卻隻有自己絕對不原諒自己的「罪」。


    「我窩在家裏發抖一個星期,被家人轟出去才到學校,你變得好有精神,率先過來和我打招唿,說你的家人失蹤,說你現在住進沈丁花家,看起來好開心……可是我毀約了,我說『我一定會保護你』卻自己逃走,沒辦法說出你家人是被殺掉了。」


    「不對,不是這樣,騙人!不要,我不要這樣……」


    萩學姐當場崩潰痛哭。


    無法容許自己因為短暫的幸福而放棄思考。


    肯定沒有任何人譴責,卻隻有自己絕對不原諒自己的「罪」。


    「我當天被沈丁花叫過去,那個家夥把澆水壺塞進我的嘴拷問,不斷罵我是背叛的垃圾——不過我莫名覺得快樂,因為我非得受罰,要是能受到更多懲罰,你或許有一天願意原諒我。我想到這裏就越來越痛快!所以為了得到你的原諒,沈丁花對我進行再過分的懲罰,我都甘之如飴承受!甚至變得討厭萩,愛上沈丁花!快樂透頂,好開心,好難受,被虐成為快感!」


    這個異常的被虐狂自此完成。明明原本絕非如此,卻不斷譴責自己,因為沒對自己這麽做就會崩潰。


    蜂須蛝神熠熠生輝,眼角浮現淚光嗤笑。


    「我就這樣失去歸宿,沈丁花身旁有出島,你黏著沈丁花,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沒臉見你,我害怕向你道歉!所以我就這麽逃進綠洲,很好笑吧?笑我吧,罵我垃圾吧,求求你,要是你沒對我這麽做,我會活不下去……!」


    「沒那迴事,沒那迴事!我才是滿腦子隻顧自己!蜂須這麽痛苦,我卻完全沒有起疑!我爛透了……我這種人既然沒人愛,幹脆不要被生出來算了……!」


    萩學姐雙手掩臉,就隻是拚命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種人居然活在世上,對不起……!」


    原本肯定能幸福生活的兩人,卻一直為不存在的罪過相互道歉,即使對方願意原諒,也隻有自己無法原諒自己,這種惡性循環永遠持續。


    這已經是一幅無可救藥的風景。


    蜂須終於走到萩學姐麵前,像是跪倒般抱住萩學姐的嬌小身體。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奢求你原諒我,你可以盡管鄙視我!所以——」


    然後,蜂須正視自己的軟弱,踏出新的一步。


    「這次是真的,可以讓我保護你嗎?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萩學姐聽到這小小的請求,流下決堤的淚水哽咽哭泣。


    「——啊……啊啊啊,我好怕,我好害怕!我一直一直好害怕!」


    在這樫的,是被不講理弄瘋的兩個平凡孩子。


    然而兩人在這一瞬間,順利從無法挽救的狂人恢複正常。


    蜂須也緊抱萩學姐,靜靜流下含眶已久的淚水。


    「嗯,我也是……我唯一害怕的,就是你討厭我……」


    「——結束了。」


    沈丁花學姐如同毫無感慨的怠惰話語使我迴神。


    「蜂須他們阻止音樂之後,暴動或許就會停止。即使沒有,國家的鎮暴部隊也即將抵達,這是我們的敗北,唉,真遺憾。」


    一點都不像遺憾的樣子。話說迴來,相較於演講時展現的狂亂模樣,她從剛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光是如此就令我覺得詭異無比。


    這個人,麵不改色就將拚命堆棧至今的積木城堡推垮。


    「……您還想繼續做什麽?」


    但是沈丁花學姐的表情平穩得令人掃興。


    「什麽都不做,今年的萬聖節結束了,我要前往下一個舞台。」


    沈丁花學姐說完起身,沒有進行任何關機之類的預備動作,就關掉室內所有計算機的電源——不曉得這樣會造成多少問題,看來要花很多時間才能複原。


    「全部從零開始吧,我要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傳播感動,讓眾人挺身而出。」


    釀成此等慘劇卻留下毫無感動情緒的言語,使我忍不住抗議。


    「您還要讓他們兩人的悲劇上演嗎!您要持續做這種殘酷的事情多久!您其實明明知道,這種理想絕對不可能實現啊!」


    但沈丁花學姐隻是麵無表情如同凍結,對我投以冰冷的視線。


    「我會反複做出無數次,直到我們深愛的神秘複活為止。」


    沈丁花學姐毫不猶豫如此斷言,她雙眼裏的那股火焰,如今甚至連灰燼都不剩。


    我在此時終於明白,這就是「沈丁花櫻」。


    明知無法實現依然述說夢想,所以再也沒人跟得上神秘主義者。她明白這一點依然夢想著,即使知道多麽愚蠢又荒唐無稽,她也隻有這條路可走。


    就算計劃完全失敗,依然要向人們傳播神秘論理,這是她唯一的職責。


    不是丘研代表沈丁花,也不是象征革命的沈丁花,這個放棄一切的虛無主義者,才是沈丁花櫻毋庸置疑的真正本質。


    瘋了,這個女人瘋得令人寒毛直豎。


    我的視野扭曲,身體止不住惡寒,過於沉靜的瘋狂使我完全萎縮。


    和我一樣目不轉睛觀看畫麵的玲儀音,眼角浮現淚水瞪向沈丁花學姐。


    「這種東西當然不可能複活吧,你們腦袋有問題。」


    壓在我身上的出島學長,聽到這番話發出不悅的聲音。


    「不準在行動之前就說不可能,不前進就沒人知道真相吧?」


    「你們至今所做的事情,永遠都隻是『後退』吧!」


    這是一瞬間的事情。


    我上半身的壓力消失,在我眨眼的瞬問,出島學長抓著玲儀音的頭往上抬。


    他像是隨時會捏爛她小小的頭。代表以平穩的聲音安撫。


    「出島,住手。走吧,出發的時間到了,筱塚正在迎接的直升機等候。」


    沈丁花學姐的命令,使得出島學長哼聲放開玲儀音,手腳被捆綁的玲儀音再度淒慘倒地。


    沈丁花學姐沒有多說什麽就要離開房間。


    「——隻有這樣?」


    我朝她的背後投以最後的話語。


    「做出這麽天大的事,您的感想隻有這樣?有人死掉,有好多人變得不幸啊!講幾句話啊,沈丁花櫻!」


    但沈丁花學姐毫無響應,命令出島學長開門。


    「不給糖,就搗蛋。萬聖節,現在才開始喔,沈丁花——!」


    在門外等待的是滿身是血,身穿千瘡百孔的西裝,墨鏡已經掉落,並非萬聖節的角色扮演,而是貨真價實的科學怪人。


    柏木集團少主,玲儀音的前任隨員。


    赤樫賢治釋放刺痛肌膚的殺氣擋在門口。


    響起破壞某種東西的爆炸聲,玄關傳來激烈的打鬥聲。不久,監視室再度籠罩一片寂靜。


    某人進入室內,搖搖晃晃跑到我們身旁,坐下來解開我雙手的繩子。


    我上半身重獲自由而起身,在我眼前的是剛才保護我免於被真弓姐所傷,右手依然血流如注的好友——江西陀梔。


    「江西陀!你沒事嗎!」


    「——我個人才要說,幸好咲丘沒事。」


    江西陀隻說完這句話就氣喘籲籲倒地,我自行解開腳上的繩索以及玲儀音手上的繩索,衝到江西陀身旁。


    她汗流浹背如同剛發燒,總之出血很嚴重,美麗的臉蛋完全失去血色,如同蠟像般蒼白。


    「喂,振作一點!喂!」


    「請去,追代表……」


    江西陀以微弱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拚命要求。


    「赤樫先生,阻止了,真弓小姐——赤樫先生一個人,隻能擋住出島學長,咲丘去,阻止,代表——」


    「——我怎麽能去!」


    我們已經失去太多東西,我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


    淚水奪眶而出,胸膛深處發燙,心髒幾乎裂開。


    我將會失去江西陀,我真的不願想象這種事。


    「江西陀,別這樣,求求你,不要連你也扔下我……!我要是沒有你該怎麽辦,我身旁一定要有你啊!」


    玲儀音斜眼看著一事無成的我,利落地為江西陀把脈,接著撕下自己的哥德洋裝裙襬,用力綁住江西陀的上臂。


    「不,咲丘,你去吧,她由我負責。」


    「……你會急救?」


    「我試試看,也隻能挑戰了。那支方便的電話連一份看護教材都沒有嗎?借我用。」


    玲儀音硬是從我口袋抽出智能型手機,我的智能型手機確實存放之前隨手購買的急救教學應用程序。我解除手機鎖,開啟急救教學應用程序交給玲儀音。


    玲儀音看過之後點了點頭,以堅定語氣做出指示:


    「快去!要是這時讓沈丁花逃走,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在這裏獨自哭泣無法改變一切,一切都無從改變。


    我起身拭淚,前去追沈丁花學姐。


    這是最後了我要以此結束這一切。


    走出屋外一看,我家前麵的公園正在進行你死我活的決鬥。


    兩個巨大的怪物破壞公園設置的遊樂器材,展開格鬥戰。


    「不準擋路,我要前進!」


    「那麽,我死也要成為重擔,阻止你!」


    赤樫以雙手擋下出島學長的飛踢,抓住他的雙腳狠狠甩到地麵,出島學長來不及防備就墜落,響起某種物體粉碎的聲音,地麵出現龜裂。


    赤樫再度抬起出島學長的身體扔出去,滑梯被撞到變形,從根部折斷。


    即使如此,出島學長也絕對不會倒下。


    出島學長迅速起身,放低身體衝刺,一鼓作氣拉近距離,赤樫再度伸手要抓,出島學長躲開他的手臂,朝側腹施展掌打。


    赤樫彎下滿是肌肉的粗壯身軀,露出痛苦的表情朝出島學長伸手,但是動作比剛才遲鈍。出島學長抓住赤樫的手,直接以過肩摔將那具魁梧身體摔出去。


    淒慘倒地的赤樫剛抬頭,出島學長的腳尖就在眼前。


    即使是赤樫,臉部正中出島學長如同大炮的踢腿依然往後飛。


    但赤樫還是起身。出島學長放聲大喊:


    「你們這些大人,老是隻看上麵、旁邊、腳邊或後麵,完全沒有前進,既然是大人就應該前進,留下一些東西給我們,以背影向我們述說你們活到現在的證明啊!不準停在原地不動。煩死了,有夠礙事,後麵都塞住了!你們就去照顧老頭子吧,我們要以我們的方式徑自前進!」


    這是出島學長的立場,是出島學長唯一的立場。


    「我和沈丁花約定過,我們要一起前進!永遠持續前進!所以不準擋在我麵前!既然擋在麵前,我就隻能打飛你!」


    「那你為什麽,沒有教導她!」


    赤樫踏步向前。


    出島學長也踏步向前。


    「你真的有注意我們,留下的東西嗎?有將我們的背影,留在心裏嗎?你隻是忘了!隻認定大人理所當然會這樣,不肯正視現實!要是你,早點告訴她這一點,就不會變成這樣!要是你有這份覺悟說服,以滿滿的愛包覆她,就不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你們沒有教我任何事,我重要的事都學習自沈丁花,我們已經選擇以自己的力量前進!早就忘記如何後悔!」


    接著兩人再度激烈衝突。


    和當時爭奪「七封印之書」一樣,兩名魔人停下腳步,展開壯烈的互毆。


    彼此承受對方的拳頭,依然不斷毆打對方。


    血花猛然飛濺至四周。


    骨與骨、肉與肉、靈魂與靈魂互擊的驚悚聲音傳入耳中。


    即使剛腕再怎麽互毆,彼此也絕對不會後退半步。


    兩人都隻是前進,為了前進而攻擊。


    看著這場生死鬥的沈丁花學姐,終於和我眼神相對。


    我踏步向前。


    沈丁花學姐雙手抱胸矗立,狠狠瞪向我。


    「沈丁花,你錯了。」


    「咲丘,你錯了。」


    我們無法互毆。我們沒有那種力量,也沒有那種堅強。


    所以我們隻知道如何以言語互毆。


    「你尋求的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你完全不曉得風景的美妙,現在這幅風景哪裏神秘?隻是人類在醜陋地爭執吧!這哪裏美麗?將垃圾屍體堆積如山,會為誰帶來藝術的感動?或許世界上有幾人會像江西陀那樣覺得美麗,但你這種瘋狂的藝術性,絕對不可能取得權威!」


    「錯了,你完全不懂!神秘論理是藝術!革命的意誌與人類的神秘將以藝術為大成,你內心隱藏的熱情就是神秘,撼動靈魂的感動就是神秘!迴想起藝術的力量吧!迴想起藝術的脈動吧!科學不會賦予任何東西,我們再怎麽掙紮,隻要沒有藝術的感動就會毀滅!如今甚至已經太遲,如果不在此時此刻迴想,你們何時才會迴想起藝術!」


    我們的意誌與理想,絕對沒有交集。


    即使如此,我們也曾經在一瞬間,認為能理解彼此的誤會。


    所以我


    否定沈丁花櫻,所以沈丁花櫻否定我。


    「不是這樣吧,我們深愛的神秘不是這種東西吧?我們缺乏愛,缺乏夢想,神秘連碎片都不存在吧!你以為這種無聊的冒牌神秘能讓我醉心一分一秒?你的魅力肯定不是這種東西,你的極限肯定不隻這種程度吧?你原本肯定不隻能拯救神秘,還能成為拯救我們的英雄!」


    「隻能依賴我的垃圾講這什麽話!沒人會拯救這種隻是混入人群的垃圾,有這種要求就別依靠我的背,以你們自己的理念挺身而出就好!沒這麽做的你們隻是垃圾!不準隻在自己需要的時候祈求神,不相信神秘就不準談藝術!你學習到什麽,理解了什麽!不準擅自解決,不準停止思考,這是愚蠢的行徑,你為什麽至今還是不懂!」


    兩人都是錯的,兩人都不正確。


    不隻是我們,參加這場「黑彌撒」的人都瘋了。


    即使如此,我們也深信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


    「小鬼不準老是好像熟知一切地談論世界!」


    「小鬼不準老是講這種任性撒嬌的話語!」


    「——吵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間,市區所有的聲音消失。


    所有人摀住耳朵等待噪聲平息。


    包括暴徒、警察、市民、出島學長、赤樫、我,以及沈丁花學姐。


    這種超越自己的異常事態,使得所有人愣住,尋找聲音來源。


    這個聲音來自直到剛才籠罩世界,播放「威爾第安魂曲」的音響設備。


    「——」


    大口唿吸的聲音在市區響起。


    我也不禁差點深唿吸。


    就這樣,苧環香澄開始主持出生至今第一次的演唱會。


    「你們啊,適可而止吧,都已經老大不小,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現在確實是快樂無比,但你們活到現在就是為了做這種事?打人、搶人、殺人,你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犯罪!」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出自毫無粉飾的真心,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啊,想唱搖滾,想以自己的話語把許多做錯的人,把這個無聊的世界痛打一頓!可是完全不行,我是個笨蛋,想打工也找不到好地方,因為生活盡是初次的體驗,所以也沒辦法吧?隻是稍微不順心,隻是不夠完美,為什麽就要抱怨?你們的人生非得要這麽完美才行嗎?」


    這裏的許多人肯定都是如此。


    擁有想要實現的夢想,以為自己能得到平凡的幸福。


    然而有人無法實現,有人被不講理的環境奪走幸福,世間絕對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才會作亂,才會想要找地方宣泄憤怒。


    沒辦法,這肯定是沒辦法的事。


    「這樣很笨吧?革命這種事,再怎麽做都不會成功吧?夢想是夢想,妄想是妄想,離譜的事情就是離譜,因為啊,你們不是死了嗎?不是完全沒在思考嗎?一副囂張的樣子抱怨各種事情,其實隻是跟小鬼一樣耍賴吧?這樣錯了,這樣沒辦法改變任何東西。」


    這番冰冷的話語,使得火海沉入狂瀾。


    人們逐漸從幻想清醒,迴到之前一直背對著卻遲早得迴去的現實。


    暴動開始平息,幻想逐漸被埋葬。


    「想改變並不是作亂就好,重點在要求。你們完全沒提出要求,把現在的想法化為聲音啊,說出來啊,告訴大家不要瞧不起我,不要拋棄我,救我,愛我——看,說出來就很俗氣吧?你們的要求隻是這種東西,這樣一點都不搖滾,不是古典樂這種了不起的東西,是甜膩的流行樂,悅耳的歌謠,國中的合唱比賽。」


    要是能自己認同這一點,就不會有任何人引發這種暴動。


    然而沒人能反駁。


    這是能夠觸發近似畏懼的情緒、統治者的話語。


    「——所以,我要唱搖滾!」


    音效混濁的電吉他樂聲忽然響遍全市。


    是我交給香澄的蘊含香澄靈魂的宣傳影帶複本。


    市區瞬間震撼。


    「我不知道你們想說什麽!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不知道你們想傳達什麽!」


    錄音的鼓聲打著節奏。


    「不知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出色,誰遜色。」


    錄音的貝斯聲穩住低音。


    「不知道什麽是漂亮,什麽是汙穢!什麽是厲害,什麽是無聊!」


    真實的手指撥響五根弦。


    「所謂的搖滾,是把平凡、個性、安全、神秘、火大的事情用no或fuck喊出來!所以我要全部說no!無論是認為我正確的人,認為我瘋狂的人,認為我不重要的人都一樣!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用不著耍帥假裝自己懂,用不著因為不懂就當作不知道,我要單純笑著說no!大叫,怒吼,被別人臭罵影響安寧!即使如此,我還是要全部說no!」


    世界籠罩著夾雜扭曲噪聲的電音。


    「cool什麽的去吃屎!我就是為了抨擊而唱!這就是我的搖滾,以前最偉大的人們規定,日本的『黑彌撒』就是搖滾!搖滾沒有死,擅自死掉的是你們!」


    笨蛋放聲大笑。


    無論是怨念、哀號或叫喊全部抹滅,太陽從東方天空升起。


    苧環香澄以最燦爛的笑容、最開心的心情高歌。


    隻為了說出她想對世界撂下的這句話——「no」。


    「迴想起自己活著的事實吧,就算不想聽我也要唱!這就是搖滾!」


    搖滾音樂響遍市區,汙穢的吉他節奏侵蝕幻想。


    目睹這一切的少女被絕望擊垮。


    「——苧環香澄,你在奪走什麽!」


    至今處於任何狀況也絕不失常的沈丁花櫻,瘋狂朝著擴音器怒吼。


    「住手,還給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沈丁花不以大義矯飾的真心吶喊,靈魂的吶喊。


    「那是我的東西,是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的寶物!即使對你們來說毫無價值,是膺品,甚至是不存在的東西!對我來說依然有價值,是真品,是確實存在過的東西!所以住手,不要再奪走了!」


    沈丁花如同無法接受現實的孩子般哭泣。


    「科學曾經賦予我們什麽?科學沒能拯救我的父親,沒能拯救我的母親,即使爺爺為病魔所苦,即使我歎息想尋死,科學依然讓我們活下去,繼續羞辱我們!科學隻會奪走人類的自由、尊嚴與名譽,隻會奪走一切!」


    不想從夢中醒來,隻是痛哭吶喊。


    「……藝術就在那裏,神秘就在那裏。」


    沈丁花向我述說如同妄言的話語。


    「森林住著魔法師,山上住著精靈;雲上有城巿,天空的另一頭有國家;星星肯定住著未曾見過的生命,並且等待我們造訪!死後的世界有樂園,有天使,也有惡魔,行善就能到天堂,為非作歹的垃圾下地獄,在這塊土地生根的靈魂確立其存在,守護著留下來的我們。世間有愛,夢想、希望、勇氣與友情,即使不能換算成數值也存在於世間!」


    這都是否定科學的幻想,早已埋沒於世間的牢騷。


    是孩子的憧憬與希望、夢想與幻想。


    是人們不經意奪走的東西,是這個美麗的世界。


    「——為什麽要笑?這是你們也曾經擁有的東西吧?為什麽要拋棄如此美麗的東西!為什麽要鄙視依然珍惜這些東西的人!因為嫉妒?憎恨?丟臉?同情?既然你們對此沒有愛,為什麽要從我手中奪走這些東西!為什麽?為什麽?誰來告訴我吧,我一無所知啊!那原本是我的東西,是我的世界,所以還給我!還我,還我,還我還我還我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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