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下午)》


    入秋之後,天黑的速度快得驚人,太陽已經開始西沉,夜幕逐漸籠罩四周。


    霓虹燈早早亮起,綠洲至今才正要清醒。


    我、蜂須與玲儀音在綠洲主要道路之一——光輝大道,光明正大走在路中央深入綠洲。


    我們盡可能無視於瞪視過來的質疑視線抵達此處。這裏看起來隻是中等規模的綜合大樓,風景卻莫名散發莊嚴氣息。


    大樓掛著「柏木集團」這個氣派的門牌。


    「還是迴去吧?」


    「怕了?」


    「到頭來,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窩囊。」


    玲儀音完全沒把我的意見聽進去。


    走出蜂須家的玲儀音表示「去柏木集團吧」,毫不猶豫筆直走向綠洲的光輝大道。


    柏木集團很可能還想對我與蜂須不利,即使玲儀音是集團總長的女兒,鬧出那麽大的騷動,應該也不會無罪赦免。在這種狀況之下竟然前往敵方總部踢館,魯莽也該有個限度。


    我與蜂須拚命阻止玲儀音,玲儀音隻是反瞪著我們。


    「那裏有個男的知道至今慘案的所有原因,我也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這是能得到適切情報的唯一方法——你們想知道沈丁花那個討人厭家夥的一切吧?」


    話說到這種程度,我們當然無從阻止玲儀音前進。


    玲儀音就這麽往前走,光明正大打開正麵大門。


    我與蜂須也隨後跟上。


    「哎呀哎呀,不得了,這不是大小姐嗎?」


    入內瞬間,正麵就傳來這個聲音,一名西裝男性露出低俗的笑容,從入口設置的椅子起身。


    「……居然還有客人過來,兄弟們!」


    兩側隨即湧出一群中等身材的邋遢男性聚集過來。


    我們轉眼之間被黑幫兄弟們包圍——我快失禁了。


    「你們是誰?算了,我想見混帳老爺子。」


    「很抱歉,大小姐,老實說您完蛋了。」


    「……什麽意思?」


    玲儀音迴問之後,西裝男性哈哈大笑。


    「迎田大伯吩咐我們,您已經沒有用處所以要宰掉,聽說您賣掉集團裏重要的機密文件,即使是老板的女兒,終究也不能這麽做吧。沒想到您會專程過來送死,總之,請節哀。」


    狀況實在不太對,我對玲儀音打耳語。


    (果然不能靠臉通關?)


    (看來有個幹部想立功。傷腦筋,對方是笨蛋,所以沒辦法溝通。)


    上頭有人死掉就能往上爬,這原本是小角色不應該抱持的野心。


    然而在任何組織裏,總會有一個家夥喜歡抱持這種野心。


    「……所以大小姐,請您死在這裏,給我們一個麵子吧。」


    周圍組員以西裝男性的這句宣言為暗號逐漸接近。


    計劃劈頭就失敗了嗎?原本對方如果不肯放行,我們打算以玲儀音做為人質,但要是人質沒有價值,這種作戰就不可能順利進行。


    ——不然就強行突破?


    就在蜂須隨手拿金屬球棒擺出架式的時候……


    「——想說門口,在吵什麽。你們是,蠢蛋嗎?」


    才聽到後方走廊傳來這個聲音,這副魁梧的身軀就出現在我們麵前,抓著西裝男性的衣領把他拉到半空中。


    是高得必須仰望的怪物。不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副黑亮墨鏡。


    「咳啊!赤……赤樫先生……為什麽……」


    「真是的,迎田也令人,傷腦筋,玲儀音小姐那件事,現在由我,全權負責。既然玲儀音小姐,願意迴來,她的安全也由我保護。」


    身穿西裝的醜陋墨鏡巨人——赤樫賢治,斷斷續續的話語透露出若幹憤怒,詢問雙腳懸空的男性。


    「你們原本沒向我報備,就想做什麽?」


    「不,那個……!」


    「想做什麽?」


    「大伯他——」


    這名男性沒能把話說完。赤樫手臂一揮,懸空的男性就猛然飛走,重重撞在牆壁上噴出血花落地。


    赤樫轉身麵向我們緩緩低頭。


    「——玷汙集團名聲的人渣,冒犯各位了。」


    組員們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朝我們後退一步低頭致意。以前隻令我感到恐懼的那句話,隻有這次真的好可靠。


    「得救了,赤樫,謝謝你。還有,那個……我之前那麽亂來,對不起。」


    赤樫看到玲儀音低頭,冷酷的表情稍微變柔和。


    「……玲儀音小姐是,第一次,向我道謝,以及道歉。」


    原來她以前一直這麽囂張。「所以,有何吩咐?您不惜來到這裏,是發生什麽,棘手的事嗎?如果不是,請快點離開,比較好。因為玲儀音小姐,立場原本就,不太好。」


    「雖然演變成這種地步,但我想見混帳老父親一麵,我明白沒道理拜托你,但是可以幫忙安排嗎?求求你,請助我們一臂之力。」


    這次玲儀音確實朝赤樫低頭,我與蜂須默默照做。


    ——至少在這個家夥出現的時間點,我們就再也不可能強行突破,再來隻能聽天由命。


    赤樫發出低沉的聲音,麵無表情。無從推測他的想法。


    後來,他像是死心般輕輕歎息。


    「真是的,離家出走,卻又忽然迴來,令人頭痛……這邊請,老板今天,在裏麵。」


    赤樫說完之後,撥開群聚的組員往深處走,我們快步跟上。


    我們如同躲在赤樫的身後,在細長的走廊上前進。


    如今內心稍微從容,因此我重新確認室內風景。以最壞的狀況,也要考慮非得逃離這裏的可能性。


    建築物本身老化所以有些肮髒,卻完全沒有龜裂的痕跡,看來建造得相當穩固,偶爾看見的門也大多是鐵門。


    依照我從外行人角度分析,這裏打造成發生意外狀況時,有必要的話可以躲進來死守的據點,建築物構造莫名複雜過頭。也就是說,沒有地利的我們如果要逃走,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包圍網。


    大概是空調不太好,總覺得塵土飄揚。這是一幅前途無光的風景。


    「——很高興,看到各位,別來無恙。」


    赤樫隻是輕聲低語所以聽不太出來,我慢半拍才察覺他在對我們說話。


    「沒有啦,那個……你才是,之前被打成那樣卻意外有精神。」


    「我的身體構造,有點不同。」


    沉默再度降臨。


    應該說,我不知道該講什麽話題。我們曾經傷害赤樫,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赤樫卻像是不想要求我們謝罪。


    這個人會原諒我們嗎?


    「既然玲儀音小姐,向我道歉,我也隻能,原諒你們。」


    赤樫似乎看透我們的想法,維持平淡的語氣告訴我們。


    「何況萬萬沒想到,你們因而讓玲儀音小姐,得到自由,我甚至應該抱持,一些謝意,完全不想,恨你們。」


    「……這樣啊。」


    原來如此,赤樫果然純粹隻為玲儀音著想。


    ——說真的,既然有他在,玲儀音可能被柏木集團殺害嗎?如今這方麵隻成為一個問號。


    赤樫上樓並且繼續詢問:


    「後來大約,經過兩個月,玲儀音小姐,怎麽樣?習慣外麵的生活嗎?」


    不知為何,玲儀音與蜂須聽到這個問題就繃緊表情,大概是在猶豫該如何響應而遲遲沒開口,赤樫不解地轉身,將視線投向我。


    慢著,我也不知道玲儀音的生活狀況。


    「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沒問題吧,畢竟玲儀音就住在蜂須家——」


    「咲丘——!」


    「唔喔——?怎……怎麽迴事?」


    蜂須與玲儀音忽然在耳邊大喊,使我不由得縮起身體。


    「——哦。」


    不知為何,忽然有一陣寒氣襲擊全身。


    「原來如此,住在蜂須的,家嗎?同住一個,屋簷下,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喔,咕,咕咕咕……!」


    「……赤樫?怎麽迴事?看你一直發抖?」


    散發這股殺氣的,是這棟建築物裏最可靠的墨鏡巨人。怎麽這樣?我說了什麽激怒他的話?


    蜂須的臉不知為何逐漸變得蒼白,如同他自豪的發色。


    「請問,咲丘先生,那個家,當然有,不同樓層,像是浴室,有好幾間,可以各自,清潔身體,是可以各自,構築出,完全不同,生活空間的,氣派屋子吧?」


    「啊?沒那迴事,在那種破舊公寓全部兩人共享吧?」


    「全……部?兩人,共享……?」


    啊,這麽說來,記得赤樫討厭蜂須?


    ——難道我的這番話踩到地雷了?


    玲儀音忽然牽起我與蜂須,穿過僵硬的赤樫身旁往前走。


    她以匆促的語氣向後方的赤樫大喊:


    「赤樫,辛苦了!再來我們自己走,感謝你帶路,我不希望別人聽到我們討論的事情,麻煩暫時不準任何人接近,赤樫,包括你也一樣,那麽等會見!」


    「……蜂須,這是怎麽迴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野獸的咆哮聲傳入耳中,還以為發生震耳的地鳴,蜂須拉著我們往前跑,打開最深處的門衝進去,並且急忙鎖門。


    室內至此籠罩著一片寂靜,大概是隔音很好,完全聽不到剛才如同野獸的吼聲。


    蜂須帶著誇張的表情向我笑。


    「嗚哈哈……還……還以為會死掉……」


    「啊~~~抱歉,我考慮的不夠周詳。」


    「我超快樂的所以原諒你!不,我很想宰掉你,但我要忍住轉換成快感……!」


    這一瞬間,我衷心慶幸蜂須是被虐狂。


    「——進來連門都不敲,包括之前的離家出走,玲儀音,你變成不良少女囉。」


    這個聲音從房間深處傳來。


    音調非常沙啞,但能清楚辨識陳述字句的意思。我們將目光投向聲音的來源。


    一台巨大的屏幕上,正在上演一場戰爭。


    聲音的主人背對我們,享受最新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


    第一視角的畫麵以驚人氣勢鑽過爆風,整個畫麵微微染成紅色,但是第一視角玩家依然精確瞄準敵軍發射衝鋒槍,貿然探頭的敵軍被擊倒。即使如此,可憐的士兵們還是繼續進逼,遭受玩家單方麵蹂躪。


    影像非常寫實,音效也充滿魄力,連旁觀的我們都以為處在真正的戰場。但這隻是聲光效果的錯覺,這裏始終是柏木集團總長的房間。


    不過眼前這一幕,確實是不講理的戰場風景。


    「……昌造,你也沒敲過門吧?我隻是偶爾效法父親。」


    「原來如此,確實煞有其事,你也會講這種可愛的借口了,真不曉得像誰。」


    「不像任何人吧?因為我是不良少女。」


    「那就是像我了……嗯,搶地盤的遊戲果然無聊,這些家夥殺掉還是會複活,即使同伴的腳中槍也不會哭,真是不好玩。何況完全搞不懂規則的意圖,人類創造的寫實情境,終究隻有這種程度。」


    聲音的主人說完之後,將槍口對準己方鞏固前線的玩家。


    衝鋒槍槍口就這麽噴出火光,聲音的主人轉眼殺掉己方所有人,毫不猶豫關掉遊戲電源殺掉自己人就下線,世間居然有這種惡質的家夥。


    這名男性旋轉椅子麵對我們。


    最初我誤以為是街頭音樂人,他身穿連帽上衣與高級牛仔褲,和樓下的組員們比起來相當輕便。他好歹是組織領袖,看起來卻完全不像,肯定是基於負麵意義來說擁有非常先進的品味。


    細細的脖子掛著dj用的大耳機,看起來像是會被耳機重量壓得清脆地折斷,帽子底下的臉就是如此削瘦。


    年齡……無法想象。他就是枯瘦到這種程度,完全無法讓人認為,剛才利落地四處打倒敵軍的玩家和他是同一個人。


    隻能用骷髏來形容的這名男性,若要用一個詞來說,就是「不死」之類的生物。並不是筱塚那種「不老」,這個怪物看起來很老,卻依然沒有停止生命活動。


    如同隻以皮包骨形成的這名男性——柏木昌造,集中少許的肌肉帶動臉皮,露出勉強像是在笑的表情。


    「玲儀音,歡迎迴來——嗯,伴手禮隻有兩隻小白臉嗎?嚐過男人才迴來,這也太不孝囉。所以,誰的技術比較高明?」


    「混帳老頭子,講話之前想想自己的年紀吧,你總是這麽下流。」


    「這隻是挖苦,連這種程度都沒辦法拆招,所以我才說最近的年輕人……何況你這黃花閨女連一招床上功夫都不會,哪可能有這種膽量。不過做父親的我很欣慰。」


    ……居然不是孫女,這怪物太誇張了。


    「所以,你哪個人不帶,偏偏帶了這兩個家夥?」


    對方彷佛估價般狠狠瞪過來,我緊張到喉頭卡住,空氣送不進肺部。


    他在看我,以那雙如同能看透一切的漆黑雙眼注視我。


    好恐怖。


    和赤樫對峙的當時根本沒得比,這個人光是位於那裏就很恐怖。


    ——這就是柏木集團的總長。


    「你應該聽赤樫說過,他們是咲丘和蜂須先生。」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我和蜂須也吃過幾頓飯,對吧?」


    話題轉移到蜂須,使得他咽了口氣。原來還是有人會這家夥緊張。


    「……哈囉,老爺子,今天您心情真好。」


    「畢竟寶貝女兒迴家了,心情當然會好,就算看到搶我女兒的男人,也不會立刻拿槍打爆,尤其是你,因為我很欣賞你。」


    「哈哈哈,玩笑也開得真犀利,要不要就這樣踏上諧星之路?」


    「哈!無聊,沒興趣,老頭子就應該乖乖在家裏打電動,這叫做大腦鍛煉吧?確實能讓我稍微迴想起戰場,刺激到足以防止老人癡呆。」


    我所知道的大腦鍛煉遊戲,不是這種殺戮遊戲。


    昌造將視線從蜂須抽搐的笑容移向我。


    「蜂須當然如此,『沈丁花的跟班咲丘小弟』,你也一樣。」


    「——既然知道到這種程度,就不需要問候吧?」


    我的情報似乎泄漏大半,大概是從赤樫或小柳津那裏打聽到的。


    既然事跡敗露到這種程度,如今幾乎沒什麽事要對他隱瞞,我下定決心對那雙空洞的眼睛瞪迴去。


    他愉快地揚起嘴角,如同枯枝的手指向沙發。


    「不用站著聊,坐吧。」


    我們緊張得動不了,昌造厲聲斥責:「真是的,小子,別讓我說兩次!」


    緊張與恐懼,使得我們乖乖聽話坐在沙發上。昌造依然坐在高腳椅上,所以從高於我們的位置俯視我們。


    這是一幅極為欺壓的風景。


    「所以,玲儀音啊,你事到如今迴來做什麽?明明連《啟示錄》都搶走——」


    「沈丁花櫻要進攻過來了,而且就在這幾天。」


    昌造笑著迴應玲儀音這番話。


    「嘎哈哈!這種事我早知道了,當前的問題是『黑彌撒』吧?」


    「——看來你不驚訝。」


    「我沒想到她這麽早就迴到神樂咲,但是不知道才有鬼,她出現在赤樫麵前至今兩個月,沒采取行動反而詭異——好啦,那麽咲丘小弟在這裏做什麽?沈丁花怎麽啦?」


    我語塞不知如何迴答事到如今的這個問題,玲儀音代為開口:


    「咲丘現在願意幫我們。」


    「很可疑。」


    玲儀音的幫腔瞬間被看穿。「你不擅長說謊,他隻是被扔在路邊迷路了吧?看樣子,他們連自己至今幫忙做了什麽都不曉得,給我滾!這裏不是你們這種垃圾能來的地方!」


    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太不講理了,這個時代還有這種火爆的雷公?


    昌造嚴厲的怒斥使我感到退縮,但我絞盡勇氣反駁:


    「就是因為至今不曉得,我才會來到這裏想知道詳情!請告訴我,沈丁花是什麽人?『光明會』是什麽組織?『黑彌撒』到底是什麽?」


    昌造聽到我的請願之後瞪向玲儀音。


    「——你說了多少?」


    「足以讓他提出這個問題的一切。他們會協助我,請讓他們知道一切。」


    「玲儀音,這樣太愚蠢了。在這個時代,哪有人會相信這種東西?」


    「他也見過筱塚先生,那是無上的神秘主義,所以他有權知道我們的秘密。沈丁花櫻近日有所動作,也是他提供的情報。」


    玲儀音筆直反瞪迴去,昌造咯咯發笑。


    他的眼神燃燒著熠熠怒火。


    「……我也老囉,嚴禁泄漏給外人的家族秘密,居然被離家出走的女兒隨便講給小白臉聽,但我不隻沒有斥責,還覺得當成進棺材的伴手禮講出來也是一種興致,真是愉快,何其痛快……所以我還不想死。」


    昌造嗤笑片刻之後開口。


    「『光明會』是企圖以『神秘論理』統一世界的協會——是秘密結社。」


    昌造靜靜述說這段如同幻夢的往事。


    「這是世界各地同誌們的總稱,勢力曾經能暗中掌控政治,卻在現代化的過程失去所有既得利益,在很久之前消滅,在日本殘存的唯二家係,就是沈丁花家與柏木家。」


    科學席卷世界之後,神秘的代理人們在近代化社會失去歸宿。這番話的內容,在某種程度和玲儀音的抽象說明一致。


    「喂喂,所以是怎樣?大名鼎鼎的柏木集團,實際上曾經是秘密結社?」


    「兩家原本都是政治世家,我也有一段高尚的時代。」


    「唔嘿,真難笑……」


    蜂須臉頰抽搐。


    如今柏木是黑幫組織,我老早就聽說柏木集團在黑幫當中規模雖小,卻是異常舉足輕重的組織,沒想到原本位於政治領域。


    「……所以我們熟知彼此的底細,沈丁花家為了守護代代傳承的知識,研究各種特異事物並納為己用。相對的,柏木家研究西洋學術,創造專職戰鬥的人種——以便最後即使開戰也能獲勝。」


    「創造人種?難道是指赤樫?」


    科學怪人——原來如此,這確實不是源自超自然領域,而是科幻領域的構想。柏木家從這時就開始朝科學靠攏。


    「老實說,那東西在這個時代完成是一種巧合,在現代要讓古代技術複活反而困難,為了湊齊當時的材料,我們不曉得無視了多少法律。」


    昌造講任何事都是麵不改色平淡陳述,玲儀音投以冰凍的視線,但昌造若無其事地承受這道視線之矛,朝玲儀音露出笑容。


    「……可是,暗中做出這種事的家夥,真的能夠統一世界?」


    「嘎哈哈!一點都沒錯,那邊與這邊都因此毀滅,不過下手毀滅的就是我。」


    昌造再度麵不改色說出天大的真相,使我不由得詢問:


    「——所謂的下手毀滅,是做了什麽事?」


    昌造首度向我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開心,如同要吃人的兇惡笑容。


    「那些可憐的垃圾,緊抓著人類早已遺忘的愚蠢落伍事物,我不忍心讓那些家夥活下去,所以對沈丁花與跟隨他們的垃圾們用盡各種手段,誣告謀反、凍結資產,甚至摧毀主流家係,剝奪他們的一切趕到國外,真愉快、真痛快,從那些家夥掠奪到的美酒,即使我現在垂垂老矣也忘不了!那真是無上的美味……!」


    我聽到這番充滿自信的宣言之後領悟,這個以謀略、謬論與暴力爬上高階的昌造,腳底是無數人們的屍體堆棧而成。


    他不是沈丁花那種暴君,沒有要實現的理想,隻是為了活出自我而殺生,接收生命永遠活在世間的魔人。


    真是不死妖魔。欲望聚合而成的怪物就在我眼前。


    「不過,該死的沈丁花居然在海外設立信仰團體,再度累積龐大的財富。沈丁花家的混賬老爺子帶著孫女來踢館時,我打從心底嚇到冒出冷汗,嘎哈哈!不過我一直以為那個孫女在電車事故中喪命,也聽說那個老爺子不久之前過世。既然這樣,『神秘論理』的繼承人非櫻莫屬。」


    滔滔不絕說到這裏的昌造,表情忽然散發出正經的氣息。


    「那個女孩大概想收複世界。那原本是他們的東西,而且那個狂人至今也深信那東西為自己所有,有件事很難察覺,其實那個家夥已經在五月一日的魔女之夜進行『黑彌撒』的熱身場,不曉得她接下來想做什麽……」


    五月一目,今年的這一天,對我們來說是特別的日子。


    難道那個事件……神樂咲恐怖攻擊事件就是「黑彌撒」?但那是和超自然或魔法完全無關的破壞行為……和神秘有何關聯?


    「——會發生什麽事?接下來的『黑彌撒』會做什麽事?目的又是什麽?」


    我進入正題,昌造猶豫之後看向玲儀音。


    「玲儀音,你用『預見未來』的能力也完全看不見?」


    「……失去《啟示錄》之後,那個能力就沒用了。後來這段日子的命運變得亂七八糟。」


    「嗯……命運,果然如此嗎……」


    老實說,玲儀音說謊成性近乎病態,我有一半覺得她這番話可能是謊言,但昌造如同咀嚼玲儀音這番話般複誦。


    「——問你們一個問題,現代人最恐懼的是什麽東西?」


    昌造唐突的詢問,使我們大吃一驚。


    「這是在問什麽?」


    「我沒問玲儀音,喂,那邊的兩人。」


    昌造隻是瞪著我們。蜂須搔了搔頭迴答:


    「死亡吧?」


    「……我覺得是監視。」


    「我覺得啊,如果隻限於現代人,就是不講理。」


    昌造像是鄙視我們的意見般哼笑,並且繼續述說。


    「獨裁者為什麽被人懼怕?並不是因為他掌權,民眾畏懼的是『無法預測他會以什麽樣的基準行使權力』,但是這等同於不講理嗎?倒也不能這樣斷言,因為獨裁者或許具備確切的理由,並且擁有鋼鐵意誌求取心目中的結果。以這種狀況來說,獨裁者非常符合論理,不肯順從的民眾反而更加愚蠢又不講理。」


    「既然這樣,您所說的不講理是什麽?」


    昌造聽到我的詢問就豎起手指論述。


    「反過來說,不限於獨裁者,『行使某種權力的時候,肯定伴隨著不講理』,最不講理的人就是最高掌權者。」


    「……啊?」


    「比方說在咲丘小弟家,最高掌權者是誰?應該是你哥。」


    他為什麽連我的家族分子都知道?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家庭狀況?


    我被看見了,我的風景被看見了。


    「在家庭裏,無論是無力的孩子,或是沒有賺錢能力的父母,行為舉止最不講理的人,終究成為家裏收到畏


    懼的對象繭居族稱得上有理性嗎?無論是家暴加害人、需看護的老人或是怪物家長,最欠缺思慮又沒品又任性的人,就會成為最高掌權者——不覺得聽起來何其滑稽嗎?這種家夥明明早點殺掉比較好。」


    「沒辦法這樣割舍吧……對方再怎麽不講理依然是家人。」


    昌造聽到這番話,就隻是覺得戲謔般哈哈大笑。


    「好啦,那麽現代人為什麽如此無法戰勝不講理?對於不講理的狀況,為什麽隻會抱持恐懼卻毫無反抗?可以簡潔易懂地講給我這個老頭聽嗎?」


    「老爺子,我聽不下去,您到底想說什麽?」


    蜂須煩躁如此詢問,昌造忍住笑意告誡我們:


    「很簡單,因為我們被植入『世界就是如此』的想法,我們反複被灌輸『有個無法違抗的掌權者』,因而深信不疑。」


    我自認對這番話有著某種程度的理解。


    「——您的意思是說,這就是教育?」


    「正是如此,不愧是曾經誤解盲信而暫時跟隨沈丁花的人。」


    昌造打從心底瞧不起我們般放話。


    「小鬼的教育就是這樣,因為自己的知識與智能不足以應付,所以監護人再怎麽不講理,也隻能容忍這份不講理。畢竟小孩沒辦法反駁或反擊,人們就是反複經曆這種過程學習到權力。」


    孩子不可以違抗家長,非得聽老師的話。


    為什麽——我們覺得為什麽?


    「我們察覺到自己無力時,掌權者灌輸『強大的外力壓抑自己,使得自己無法達成目標』這種觀念當成原因,將屈服的方法烙印在我們的身體,烙印這種美好的防衛本能之後,就完成一具無法抵抗不講理的身體,打造出這個社會,甚至連國家也必須以此成立,掌權者對任何人都不講理,曆史就這樣反複上演,社會藉此維持堅固的結構,這是非常基本的知識,最近的年輕人連這個都不曉得?」


    昌造納悶地詢問,我們則是無法迴嘴。


    我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


    「應該不曉得吧——因為不曉得,所以區區學徒才敢向大人挑釁。」


    充滿憤怒的這番話,如同一道雷電貫穿我的心髒。


    「不講理是理所當然,你們這些小子曾為不講理而歎息嗎?但社會就是以不講理形成的,你們隻因為發現膚淺的異論,想從這份壓抑之中解脫,才會向往並追隨沈丁花。這是垃圾思想,你們隻把『自己是無理無能毫無價值的垃圾』怪罪給無形敵人,藉以取悅自己的垃圾。」


    毫不間斷的偏激言論令我感到難以唿吸,旁邊的蜂須也汗如雨下,眼神閃爍如同說著囈語般否認。


    「這,怎麽可能……這種不講理,哪能被允許……」


    「不……不對……我是……!」


    「不準逃避!」


    被怒聲責罵的我們,隻能在被迫麵對的真相前麵害怕地縮起身體。


    「不準找借口,你們一事無成,沒有勇氣、未曾努力,也不聽他人的意見,單方麵將周圍鄙視成笨蛋,單方麵鄙視大人是狗屎,不肯學習並繼續怠惰,笑著認為自己才正確,稍微采取行動就定義極限,絕對不試著更上層樓!沒錯吧?肯定沒錯,不然你們這種不相信神秘的家夥,怎麽可能會協助沈丁花那種人?你們這種垃圾想和那個狂人並肩向世界造反?笑掉我的大牙!」


    唿吸變亂,心跳激烈得無法平靜。


    不對,不是這樣,我們就是討厭這樣才采取行動,我們和那些一事無成的家夥不一樣,我們要收複世界,這是我們的理想,我們並沒有錯!為什麽這個老人不肯理解?


    而且,為什麽我沒辦法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反駁!


    「你們就隻是嚐到不講理味道的垃圾!」


    全身浮現血管的昌造起身,以質量懾人的事實擊垮我。


    「你們隻要悶不吭聲就好,你們這種忘記能夠挺身而出的垃圾,隻要縮在房間角落長黴橫死就好。但你們學習到不講理亂來的快感,因此墮落成為散發惡臭的醜陋垃圾,沒人對你們這種垃圾抱持期望,絕對沒有。你們的極限就隻是貼著沈丁花的冷屁股洋洋自誇,甚至不相信神秘,誰會把這種垃圾納入旗下?小子們,別自大了,世界比你們知道的還要寬廣深奧!」


    「我曾經實際采取行動,不對……不對,不是這樣!因為……因為,代表的話語還有我的話語,不就讓那麽多人屈服了嗎?我挺身而出,而且正在采取行動!和那些一事無成的家夥不一樣!沒錯吧,肯定是這樣!」


    我無法承受這股言語暴力,嚐試提出支離破碎的反駁。


    「我是在叫你思考!承認自己是笨蛋是很大的進步,但如果認為采取行動就是聰明人,那你除了蠢蛋之外什麽都不是,這就是垃圾的作為!」


    「可是——!」


    「垃圾給我閉嘴!你隻不過是拿權力當擋箭牌說大話的小鬼,少天真了!你的所作所為,和那些在匿名討論區大放厥辭,自稱虛無主義者的家夥沒有兩樣!這樣就能改變世界?別逗我笑了,這種廢物到處都找得到,想塗鴉就給我去廁所!」


    然而柏木昌造所說的一切,都是無可批判的事實與真實。


    「小子,迴想起來吧。沈丁花從來沒說過要拯救你們吧!她對這種小事漠不關心,那個家夥高談闊論就隻是為了『神秘』!迴想那個家夥說的話吧,那個家夥歎息於人類失去神秘,一心隻想收複人類奪走的世界!那個家夥不是救世主也不是革命家,是隨處可見的歇斯底裏狂人!怎麽可能拯救你們這種隻混在人群裏的垃圾!」


    這是壓倒性的批判,我完全無法迴嘴。這是一種不講理,論點正確到卑鄙的程度。


    他講成這樣,我不可能會認同,我們肯定是對的。


    自信心崩潰瓦解,我的罪過與覺悟變得徒勞無功。


    不知為何,不隻是我,連蜂須也跪地痛哭。


    「不是這樣……不對,我……我不是這種想法……」


    「混賬老爺子……你又知道什麽了?這個,混賬老爺子……!」


    無法說出稱得上反駁的話語,隻有淚水停不住。明明是你們創造我們,你們卻什麽都不肯教,才會讓我們如此痛苦。


    大人很卑鄙。我討厭大人,大人過於正確。


    「恨我?你們想應付的怪物比我更不講理,那個家夥知道要成為現代的掌權者,隻要成為最不講理的人就好。那個家夥接下來想做的事早已既定,隻會是『壓倒性不講理』的事情。」


    昌造坐下取出雪茄點燃,把刺鼻的惡臭吹向我們,一副煩躁的模樣蹙眉。


    「原本以為隻要交談至少能得到一些情報,卻完全不如期待。我很忙,沒空應付被拋棄而拖拖拉拉的小鬼——給我滾,不準再讓我看見你們的嘴臉,光看就害我心情爛到極點。」


    我起身蹣跚地走向門,不想在這個空間多待一分一秒。讓我逃吧,讓我解脫吧,我受夠了。


    我們離開時,昌造朝我們丟出一支機種老舊的手機與最後的狠話。


    「玲儀音,你眼光真的和母親一樣爛,別管那種垃圾,不然你會和那些家夥一樣失去未來。遇到危險就用那支手機跟我連絡。你明白了吧?殺害你未來的不是我,是愚蠢的你自己。」


    玲儀音撿起手機,憎恨地瞪了昌造一眼,然後再度轉身。


    「……今後請不要再侮辱母親。隻會耍嘴皮子的混賬老爺子,再見。」


    那個不講理的聚合體,沒有繼續對敗者落井下石。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深夜)》


    「——所以,你們被柏木老爺子說教迴來了?他說的都很中肯嘛,活該。」


    我在「無


    自覺」喝著高級咖啡抱怨,小柳津在吧台後麵哈哈大笑,把抽的煙塞進煙灰缸。


    今天的煙特別刺激眼睛。


    「少囉嗦,居然出賣我的情報……」


    「我也是生意人,你要習慣。不甘心的話就像現在一樣,提供比你的個人資料更有價值的上好情報……但我不需要這種情報就是了。」


    小柳津說完,擅自在我麵前擺一盤剛炸好的薯條。我明明沒點這種東西。


    「曾經有個秘密結社企圖征服世界,該結社幸存的女高中生正在進行某種計劃……沒人會相信這種事吧?還是說我應該報警?」


    「你這個變態共犯會先被抓吧?事到如今還會受良心苛責,笑死我也。」


    我啃著滿滿一盤薯條,瞪向開心露出笑容的小柳津,他甚至還哼起歌,看來我的憂鬱令他心情大好。


    我、玲儀音與蜂須被趕出柏木集團之後,沒什麽交談就在綠洲道別。


    「——彼此都想整理各方麵的心情吧?今天到此為止吧。」


    玲儀音隻說完這番話,就拖著氣衝衝茫然自失的蜂須迴去,我也沒心情冷靜交談,所以這樣就好。


    本來可以直接迴去,但是和那個混賬老爺子交談所累積的鬱悶心情,我非得找個地方宣泄才能罷休,結果我在綠洲閑晃之後來到「無自覺」。由於內心煩躁,我把和代表他們斷絕連絡到闖入柏木集團的經過,單方麵一五一十告訴小柳津。


    就這樣,如今完全進入深夜時分。


    「呀唿~~咲丘,怎麽迴事?聽說你和小櫻吵架了?」


    在這時候悠閑搭話的,是換迴原本女服務生打扮的香澄。女仆周似乎已經結束,有點遺憾。


    「並不是這麽迴事——」


    「不,就我聽起來,就像是規模大到橫跨世界的小兩口吵架吧?別在這裏生悶氣煩惱,快去見她用力親下去重修舊好不就行了?你這樣好渙散。」


    「事情沒這麽單純。」


    「隻因為無聊事情吵架的家夥都這麽說。」


    小柳津一副嫌麻煩的樣子搔抓淩亂的頭發。混賬,居然置身事外。


    ——昌造在害怕。沈丁花櫻即使是組織幸存者的後代,也隻不過是一介高中生,而且身體背負重大缺陷,昌造卻害怕這樣的她。


    我無從推測那個像是怪物的雷公畏懼何種事態。這不可能以無聊來形容。


    「不可以吵架喔~~反正是咲丘的錯,趕快去道歉吧。」


    「吵死了,絕壁給我閉嘴。」


    「……唔嘰~~~!」


    香澄輕易被我簡單的挑釁引得動手,她朝我撲過來,所以我也捏她的臉頰抵抗。她抓住我的頭發開始應戰……唉,火大的時候就應該拿香澄來數落,因為思考複雜的事情會變笨。


    明明香澄生氣的理由總是如此單純,我實在無法理解代表。


    「你們兩個別在店裏鬧,小心我轟你們出去……喔,這麽說來,是咲丘幫忙上傳香澄的宣傳影片吧?那個現在感覺很不錯喔。」


    小柳津硬是拉開扭打的我們,唐突說起這件事。


    「……我確實有上傳,感覺很不錯是什麽意思?」


    「托你的福,點閱數似乎慢慢上升,評價很不錯,我還申請一堆賬號自導自演炒熱氣氛。」


    「不要自導自演啦,這樣很煩,而且別人調查一下就知道——不過這讓我很驚訝,上傳才過兩個星期吧?這樣不是相當成功嗎?」


    我對網絡的音樂業界不熟,但是好歹知道外行人拍的影片打進排行榜很稀奇。那種影片真的多不可數。


    何況剪輯影片的人是我,有人願意點閱欣賞,我有點開心。


    「是嗎?可是又不代表小費會變多,很微妙吧?」


    香澄完全不曉得個中意義,不太高興地鼓起臉頰。


    「開始在網絡流傳,和在街坊之間流傳的意思不一樣……那個,簡單來說,就和你上電視增加曝光率一樣。」


    「很棒嘛!」


    香澄從懶惰的模樣搖身一變,激動得唿吸急促。對這家夥講電視才聽得懂,真單純。


    「機會難得,在話題退燒之前再上傳一部吧。以這種步調慢慢發表新歌或許會更受歡迎。」


    「會有人幫我製作cd嗎?」


    眼神閃閃發一亮的香澄把臉湊過來……cd這種東西,其實用計算機就能輕易製作。


    「總……總之,隻要拚命努力,或許就會有媒體報導……」


    「好,我要拚命努力!來寫新歌囉!」


    香澄說完立刻衝進員工休息室。看來她要在店長麵前蹺掉今天的班。


    「……我好像講得有點不負責任?」


    「必要的時候給我負責啊,混賬帥哥。」


    我有點承擔不起。


    「不過,香澄有目標真好……我有點羨慕。」


    小柳津大概是聽夠我的抱怨而滿足了,搭著我的肩膀裝熟。


    「好了好了,帥哥,別這麽說,打起精神吧。心情煩躁的時候不應該聽歌或賞畫,當然應該靠煙酒與女人吧?偶爾幫你介紹幾間店?」


    「我未成年。」


    「……你活到現在是為了什麽?」


    「少囉唆,我就是想知道才會朝著成年的年紀衝刺,不要打從心底疑惑地問我。」


    我反而想問,大人隻能以此找樂子?這樣比較遺憾。


    小柳津覺得掃興並聳聳肩。


    「有女人陪才幸福,人生贏家去死吧——看,剛好來一個看護師囉。」


    「無自覺」的門鈴響起。轉身一看,發現入口有個熟悉的身影。這家夥看到我就開朗地揮手,單手拿著素描簿坐到我旁邊。


    「哈囉~~今天在這裏吃飯?」


    「——江西陀,我才要問你怎麽在這裏?」


    剛來的江西陀,聽到我的詢問而歪著腦袋。


    「你這麽問我……是店長打電話來喔,他說咲丘在店裏等,所以我個人才會趕過來。」


    「小柳津,你這家夥……」


    我剛才隻有離席片刻,但小柳津似乎懶得聽我吐苦水,所以把江西陀找來。當事人看著江西陀露出下流的笑容,看來這家夥沒有人情可言。


    大概是深夜忽然被找來,江西陀身穿運動服,頭發比平常還要隨便。老實說,我在這種心情下不太想和別人說話,小柳津這次又是多管閑事。


    ——不,這反倒是個好機會,兩人分享並整理情報也不差,我反而不該頻頻抱怨吐苦水,而是更加迅速采取行動。


    即使走到這一步,我依然是垃圾。


    非得振作不可,我們要阻止那一位。


    「咦?那個……難道你沒找我個人?」


    江西陀的舉止開始變得可疑,大概是因為我沉默不語。


    「不,並不是這樣,是小柳津背著我擅自叫你來,抱歉這時間還讓你專程來一趟小柳津,江西陀平常在這裏都點什麽?」


    「嗯~~……羅馬咖啡與西式炒飯。」


    「那就點那個。」


    「收到。」


    小柳津在我點單之後泡起咖啡,雖然有點破費,但我今天莫名想花錢。


    「該怎麽說,氣氛變了。」


    「你是說這間店?」


    「——不,當我個人沒說。所以發生了什麽事?」


    江西陀瞬間落寞地移開眼神,接著再度麵向我。


    「代表的事各方麵有進展。嗯,邊吃邊聊吧。」


    總之我從去蜂須家開始,詳細說明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借用江西陀手上的素描簿,逐一整理至今到手的情報,江西陀在這段期間把上桌的炒飯吃光


    。


    兩人喝咖啡稍做休息。


    小柳津大概是察言觀色,不經意離席迴避。


    「首先……你居然做出這麽不知死活的舉動,我個人可以生氣嗎?」


    「——你應該說這是好的結果。」


    「請不要太勉強啦,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真是的……」


    江西陀歎了口氣,審視素描簿上羅列的情報。


    「總之,就假設玲儀音與柏木昌造的情報都是真的來討論吧。首先我個人想知道的是……代表的目的是否真的是讓神秘複活。」


    「這十分有可能吧?我們已經在最近的距離看過代表家,以及代表對人類的憤怒……那番話並不是用來拯救我們的。」


    對我們來說,代表的話語聽起來無比舒適,但那是精挑細選,用來讓我們產生錯覺的話語。如果是如此熱愛超自然異象的人,成為神秘主義的擁護者反而比較自然。


    代表沒有說謊,正直到恐怖的程度。


    在名為現代的這個時代,這種行為何其異常。


    「——既然這樣,就和我個人的目標不太一樣。我個人一直認為,那個人會提供歸宿給我個人這樣的孩子。」


    「我也一樣,如今我們總算厘清從代表身上感受到的突兀了。我們期望革命,代表則是隻想讓神秘複活……我們隻是誤會代表的陰謀,所以我們非得阻止代表不可。」


    「嗯……」


    說來過分,我們擅自把自己的希望托付給代表,並且發現有誤就背叛,這麽一來,即使昌造罵我們是垃圾也無從抱怨。


    無論是持續逃避或無法振作,單純都是我們自己的責任,我們隻是陶醉於代表展示的力量。


    既然這樣,我們就非得麵對。


    這是我的負責方式。


    「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麽——不,應該隻是在各方麵敗露吧。」


    江西陀輕聲自言自語,並且再度瞪向素描簿。


    「這麽一來,最重要而且無法理解的隻有一件事,就是『手段』。我們完全不知道代表要以何種手段,讓名為神秘的這個東西複活。咲丘心裏有底嗎?玲儀音與昌造先生似乎也不知道。」


    「……」


    我試著思考,還是沒有頭緒。


    將筱塚先生公諸於世——不對,如果隻是這樣早就做了,何況那一位進行的是炸城市或摧毀宗教團體這種行動,這和神秘的複活有何關連?毫無意義,這麽一來破壞行動根本沒有意義。


    那一位說要收複世界,到頭來,我們為什麽曾接納這句話?我原本自認能夠理解。


    忽然站在客觀的角度,就變得搞不懂自己。


    「美麗的世界」是什麽意思?「神秘論理」究竟是什麽?


    江西陀也抱著頭。


    「唔~~……老實說,我個人不擅長這種動腦工作,這部分得請咲丘努力一點,隻有咲丘能理解代表的內心吧?咲丘喜歡風景和代表喜歡神秘,肯定來自相同的根源。」


    「慢著,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咦?


    「你剛才說了什麽?」


    「啊?」


    「『動腦工作』之後的那段話!」


    我抓住江西陀的雙肩再度詢問,她隨即移開視線低語:


    「那個,咲丘是重度的風景愛好者吧?至於代表,不是重度的神秘愛好者嗎?我個人也喜歡屍體那方麵,不過該怎麽說,我個人的『喜歡』和你們是不同類型吧?必須是咲丘這種病情嚴重的人,才跟得上代表的想法吧?代表與咲丘這種動機模糊的人,我個人沒見過其他的例子。」


    我確實喜歡風景,但是說到為何喜歡……


    ……是這樣嗎?


    是如此單純的事嗎?


    「——對喔,對喔……原來如此!」


    我一直認為神秘或超自然異象是無法理解的東西,比方說不老不死、千麵魔、預言者,我認為這是理解不來的東西。


    所以我認定超自然異象離我非常遙遠,隻因為被代表兜圈子利用就絕望。


    然而我如此熱愛風景,熱愛到這種程度!


    我喜歡風景帶給我那種震撼靈魂的衝擊!這不叫神秘還能叫什麽?此等熱情、理念與執著,不叫神秘還能形容成什麽?沒錯,代表尋求的非此莫屬!


    我喜歡神秘,無論我還是江西陀都非常喜歡神秘。


    無需煩惱,昌造的說法也有道理,這我承認。


    然而我現在真正理解了,丘研就是這麽一迴事。


    既然這樣,那就都錯了——不是這樣!這種東西不是神秘!


    「代表說要收複,那麽代表的行動就絕對不是毫無意義,至今和代表合作的一切絕不是毫無意義,我們確實在收複世界!既然這樣就不可原諒,沈丁花櫻錯了!」


    我一起身,小柳津就暴出青筋走過來。江西陀感到不知所措。


    「咲……咲丘?你到底在說什麽——」


    「喂,咲丘你吵死了!要鬧去別的地方——」


    「是藝術!」


    我如此大喊,江西陀與小柳津隨即麵帶詫異轉頭相視。


    「對那一位來說,這就是『神秘論理』!」


    《十月三十日(最後的星期日)》


    我與江西陀抵達木造公寓,毫不猶豫按下其中一間的門鈴,好一陣子沒人應門,所以我擅自推門進入。


    「打擾了~~」


    「……你不知道何謂禮儀嗎?」


    「什麽嘛,玲儀音你果然在。要好好應門才對。」


    我說完之後,坐在蜂須房裏的暖桌旁吃煎餅看電視的玲儀音總算轉頭看向我們,接著露出驚訝的表情愣住,失手掉下煎餅。


    看來是看到我以外的初遇訪客而感到困惑。


    「您……您是哪位?」


    「玲儀音小姐,初次見麵,我個人叫做江西陀,總之是咲丘與蜂須共通的朋友。」


    江西陀低頭致意,玲儀音警戒地瞪向我。


    「——咲丘,這是怎麽迴事?」


    「江西陀和我一樣,曾經和我抱持相同理想協助代表,如今一起尋找代表的下落,她也知道所有事情。」


    「這樣啊……」


    玲儀音抱頭沉默片刻,說聲「總之先進來」邀我們入室。


    我與江西陀坐進暖桌。我和外國娃娃與美少女坐在同一張暖桌下。


    這是一幅有點令人喘不過氣的風景。


    「不過,看不出來是蜂須家耶,一整個黃通通。」


    江西陀環視室內,虎紋物品還是老樣子,多到非比尋常。


    玲儀音窩在暖桌下,提高警覺注視悠然自得的江西陀,大概是無法判斷能信任她多少。


    「似乎是他爸的興趣,但他爸很少迴家。」


    「喔喔,家長長期外出,而且隻有那邊一張床嗎——嗯?」


    江西陀歪著腦袋,恍然大悟般輕敲手心。「原來如此,可以整天玩到爽。」


    「唔呃——!」


    江西陀的危險發言,使得玲儀音雪白的肌膚變得通紅,並且啞口無言。


    「沒有啊,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耶?能做的事情當然隻有搖搖樂囉,蜂須不能等閑視之,而且玲儀音也真豪放——」


    「你……你你你……你忽然講這什麽話……搖搖樂是什麽?」


    江西陀毫不自重,朝剛認識的對象發動黃腔攻擊。總是冷靜的玲儀音,也因為這種攻擊過於出乎意料,聲音完全高八度。


    「不過啊,就算蜂須確實是變態,個性卻很有男子氣概。但是應付這種人應該很辛苦,sm玩法是基本吧?雖然這麽說,但


    我沒想到蜂須會比咲丘先有搖搖樂的經驗。」


    「所以說搖搖樂到底是什麽?麻煩具體說明一下搖搖樂——」


    「——玲儀音,你怎麽從剛才就一直講這種猥褻的詞?會吵到鄰居,別這樣。」


    轉身一看,拿著購物袋的蜂須露出無力的表情站在玄關。


    玲儀音嘴巴不斷開闔,展現出「通紅的臉變得鐵青」這種高明的才藝。


    「你……你聽到多少?」


    「我隻聽到你連續大喊搖搖樂,聲音都傳到外麵囉。話說,原來是你們來了,難怪玲儀音會囉唆大喊搖搖樂。」


    「嗨,好久不見。」


    蜂須無視犯下社會敗筆而僵硬的玲儀音,一起坐進暖桌。


    「好啦,那就把暖桌打開——」


    「慢著,我想認真問一些事情,抱歉可以晚點再開嗎?」


    蜂須聽到我的請求,一臉意外地凝視著我。


    「——氣氛變了?」


    「什麽氣氛?」


    「沒事,總之無妨。」


    蜂須抬起正要鑽進暖桌的頭重新坐好。


    「話說迴來,你們什麽時候和好的?我完全忘記這件事,但你們之前不是在吵架?」


    「嗯?前陣子確實有點口角……咦?我有對蜂須講過這件事?」


    「沒有,隻是我某天湊巧到繁華區買飯,江西陀忽然哭著過來——嗚!」


    蜂須說到這裏忽然噤口,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就這樣無力倒在暖桌上。


    「咲丘,既然人員到齊,就進入正題吧。」


    江西陀以冰冷的視線俯視蜂須,催促我繼續發言。她說得對,玲儀音與蜂須都到了……我決定暫時不去想象蜂須在暖桌底下遭遇了什麽事。


    「也對,兩位聽我說吧,雖然隻是可能,不過代表——沈丁花櫻學姐想做的事,以及『黑彌撒』的目的,我已經大致推測到了。」


    這番話使得凍結至今的玲儀音眯細雙眼。


    「——是喔,總之,偶爾就聽聽你的幻想吧。」


    我也不認為她會把這番話當真,於是繃緊精神。


    「首先,我們要確認沈丁花學姐是否真的想以神秘論理征服世界,雖然隻是假設,但是說到沈丁花學姐是否真的能以這種方式完成她期望的『征服世界』,我認為可能性絕不是零。」


    「我劈頭就聽不懂你的意思。要以神秘統治世界,意思是要摧毀科學?這應該有點抽象過度,無法擬定具體手段吧?」


    「不,不是這樣,到頭來,我們或許誤解了神秘論理的方法論。」


    我說到這裏,玲儀音的視線首度變得正經。


    「試著迴想昌造說過的那些話吧。那就是提示,我們平常隻看見淺顯的事實,但如果發生某種狀況,就必須思考基礎的事物才行。而且為了實現基礎的事物,人們必須意識到該事物的構造,否則什麽都看不見。」


    「……那個事物,具體來說是什麽?」


    「就是名為『神秘論理』,基於本能就相信神秘的淺顯事實。但是這種事實為何能成立?想實現這個理論又要使用何種手段?」


    我提問之後,複活的蜂須上氣不接下氣地低語:


    「為何能成立——是因為那樣吧?超自然異象很驚人,之類的……」


    「對,我認為蜂須的意見大致符合真理。」


    「啊啊?也就是說……什麽?」


    「要思考這個真理的基礎要素——這個要素的真麵目,應該是『感動』。」


    蜂須與玲儀音都不明就裏地歪著腦袋。


    「感動……?這就是,咦?啊?」


    「所謂的神秘,是一種隱藏起來無法理解的事物,人們遇見神秘時的感動,正是神秘論理奠定基礎的條件,無論是不死人、千麵魔或大腳怪都無妨,平常的我們會以『必須詳加分析』的冰冷視線看待,這正是在現代人手中失落的神秘,代表想要藉由藝術收複現代人遺失至今的這份『純粹的感動』。」


    江西陀舉例為混亂的蜂須解說,但蜂須依然歪著腦袋無法接受。


    「這是怎樣?所以隻是希望我們相信超自然異象?喂,這真無聊。」


    「不,對於那一位來說,這是重要的命題之一。無論是逮捕超自然異象,或是查明其真麵目是否是超自然異象,對那一位來說都很重要。那一位要是沒能熟知,就無法以神秘傳播者的身分統治這些異象,所以那一位才會成立丘研擔任代表,四處尋找超自然異象。這麽一來,要是超自然異象無法接受統治,並且公諸於世化為陳腔濫調時,她就能事先親手毀滅。」


    所以她將不老不死者與野槌蛇納入管理,並且殺掉大腳怪。


    但玲儀音似乎還是無法接受我的說明,不太服氣地噘嘴。


    「可是,這到底和藝術有什麽關係?」


    「重點來了。真實存在的超自然異象,確實能刺激我們的感官帶來感動,但是足以揪心刺骨,如同心髒被抓住的感動,位於更深的地方。迴想起來吧,我與江西陀曾經成為這份感動的助力,而且你們肯定一度受到感動。」


    玲儀音這時恍然大悟地開口:


    「難道對於沈丁花櫻來說,『神樂咲恐怖攻擊是藝術』?」


    「沒錯,在永遠過著沒什麽起伏的日常生活,如同垃圾堆的綠洲,民眾感到一事無成而無力。播放清唱劇引爆綠洲的劇場型『黑彌撒』,以藝術的感動大幅撼動人們包含恐懼在內的情緒,世界可能會改變的絕望,輕率卻強烈感受到的情感,就是重新統治人們的強力神秘——足以取代本能的希望、恐怖或畏懼。」


    連那位正經的真弓姐,都為那種程度的慘劇而興奮,該事件對人們心底的影響深不可測。


    這正是沈丁花的統治。


    「……胡扯,這種亂七八糟的行徑,就是讓神秘複蘇的方法?這種事不可能和神秘連結在一起吧?好蠢……」


    「現代人的感性,堪稱被『近代化』這種不講理的現象壓迫到冰冷至極,這正是神秘瓦解的原因。那是讓我們追隨『收複世界』這個浪漫神秘的決定性瞬間,我們感動於這份妄想,被沈丁花學姐的魅力完美統治。沈丁花學姐想述說的神秘,並不是超自然異象這種單一項目,而是擁有更加廣泛的涵義。」


    生靈奪走人們名為希望的神秘,所以毀滅。


    《啟示錄》奪走人們名為可能性的未來,所以潰滅。


    沈丁花以這種方式,確實逐一收複整個失去神秘的世界。


    「——等……等一下,我姑且采用你這項見解吧,所以接下來呢?以感動征服世界又是什麽意思?」


    玲儀音雙肘撐在桌麵詢問我。


    「關於這部分,看現在的世界情勢就好。中東的革命、美國的示威遊行、歐盟的瓦解,全都是今年出現的變化,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再怎麽說也變化得太劇烈了。」


    蜂須對我的指摘提出異議。


    「喂喂喂,整個離題了,這是巧合吧?何況日本從夏季之前就不景氣,甚至出現聖保羅這種宗教。」


    「不,以至今的狀況,人們即使如此也肯定不會挺身而出,和之前一樣維持惰性度日。但現在『全球主義』確實在人們手中開始瓦解,現代終於要邁向尾聲,人們即將擺脫至今和平的倦怠期,在偉大的感動之下團結一致,期望革命成功或改革組織立下豐功偉業,藉以求得一種值得恐懼的感動——也就是新形態的神秘,沒人能保證這種事不會在日本發生吧?」


    「荒唐……所以是怎樣?沈丁花真的想成為革命家?」


    「不,沈丁花學姐不可能抱持這種直接的理由,這隻是在時代洪流下產生的巧合—


    —不過人們已經『得知』世界正在變動,為此,那一位利用她在日本以藝術統治的小鬼們策動恐怖攻擊,讓人們首度見識到這一幕,新的神秘將會因而接連誕生。」


    蜂須啞口鈕心言。擁有此等龐大影響力的人,才應該叫做超自然異象吧。我也不確信事情完全是如此。


    然而,沈丁花就是令人無法舍棄所有的可能性。


    默默思考的玲儀音沉重地開口:


    「神秘正在世界蔓延……沈丁花的恐怖感動正在擴散。」


    「這麽一來,就可以預料到下一場『黑彌撒』的要求——她會以超越『神樂咲恐怖攻擊』,壓倒性不講理的龐大藝術帶來感動,結束現今的頹廢。」


    「那就是——」


    「大致來說,真的就像是『革命』。」


    江西陀的意見,讓玲儀音深深歎了口氣◇


    「……區區學生不可能做得到這種事吧?」


    「我也覺得不可能,肯定會以失敗收場。但那一位即使如此還是會做,以這項行動對人類灌輸莫大的感動之後,那一位將成為挺身而出、群眾的象征與偶像,最後成為命運女神。這恐怕就是沈丁花學姐的最終目的。」


    「——瘋了,那個狂人在想什麽……」


    「是的,沈丁花學姐錯了。這種東西不是神秘。」


    這種事我十分清楚,絕不能有任何人比那一位還要錯誤。


    然而,也因此可能犯下無法挽迴的過錯。


    「接下來迴頭討論方法。那一位會策動恐怖攻擊,不過如果隻是這樣,如果隻有這種程度的感動,不會有任何人挺身而出。需要更加強烈的感動,所以那一位企圖重現現代人遺忘已久的東西——為此,沈丁花學姐已經掌握相當數量的群眾心理,將他們納為棋子。」


    蜂須詫異地歪著腦袋。


    「掌握群眾?喂喂喂,我沒聽說啊,這種事她什麽時候……」


    「不,我們早就知道了。這部分隻是巧合,但是如同那一位曾經統治我與江西陀,有個場所聚集了統治人們的所有必要條件,那一位硬是搶過來占為己有。所以沈丁花學姐一直堅決抗拒調查那些家夥。」


    迴想起來,我非得在當時察覺狀況不對勁,然而事到如今後悔也無濟於事。


    我們在那場uno的時間點就已經敗北。


    「——那個組織在夏季複活時,我們應該更深入調查。那一位當然不可能坐視那個肥美的場所瓦解,我們都知道那群正要策動名為革命的神秘,想處理也無從處理的瘋狂信徒是誰。」


    「……原來如此,是那些家夥啊,我總算也看出事件的大概囉。他們確實可能這麽做,不,反倒是現在迴想起來就覺得,那些家夥隻是為此聚集的垃圾。」


    蜂須表達認同時,隻有玲儀音露出困惑的表情。


    「什麽意思……?」


    我向蜂須與玲儀音深深低下頭。


    「『聖保羅』,沈丁花學姐將要利用那些家夥,在現代策動真正的革命。蜂須、玲儀音,請助我一臂之力,我們要親手阻止沈丁花學姐。」


    《十月三十一日(???)》


    聖保羅的性質和以往隻是小型宗教團體時不同,甚至吸收流落街頭的眾多遊民,如今成為超巨大勢力,所以立刻就能查出根據地。


    他們正在商業區擅自設立的根據地舉辦大規模集會,我與蜂須為了潛入集會,持續撥開人群走向深處,這次的集會規模明顯和至今不同——沈丁花學姐恐怕也在那裏。


    我們以手機和江西陀與玲儀音保持聯係。這是在神樂咲恐怖攻擊也使用過,具備多人同時通話功能的最新款式。我們判斷所有人參加集會很危險,所以隻由男生前往最前線,委托兩名女生擔任後援,一有緊急狀況立刻行動。


    總算看見集會地點了,但是人群擠得快要滿出來,難以隨心所欲接近,他們在這一瞬間也各自高喊主張,明明隻是被沈丁花學姐操縱,真是吵鬧無比。


    我確認通訊狀況。


    「啊~~啊~~聽得到嗎?我們剛看到集會地點入口,擁擠程度超乎想象。」


    『聽得到喔~~耳麥這東西好方便。』


    『哎呀,真的講話就聽得到,真惡心。』


    兩名後援感觸良多如此迴應……找兩個機械白癡擔任後援,或許是失敗的決定。


    雖然這麽說,擁擠成這樣也無法迴頭,我與蜂須像是被周圍人群壓扁般緩慢前進。


    「……我說咲丘,你有發現嗎?」


    「嗯,這些家夥全拿著電擊槍。」


    淹沒在擁擠人群中的我們,總覺得經常撞到硬物發出喀喳喀喳的聲音因而環視群眾,發現他們不知為何都帶著萩學姐開發的電擊槍做為武裝。


    隻是小型機種,但可以輕易擊退暴民。他們為什麽擁有這種隻有少數機動部隊采用的武器?


    答案顯而易見,沈丁花學姐他們果然介入了這個宗教集團。


    江西陀焦急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咦?這樣不太妙吧?要是那些家夥變成暴徒——』


    「總之,到時候造成的損害,小型示威遊行根本不能比吧。」


    是否能輕易鎮壓暴動的最簡單理由,在於武器的有無。


    完全隻能讓對方死傷的武器,使用起來必須背負龐大的社會風險,所以暴徒很少用槍,如果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堪稱內戰。


    基於這一點,電擊槍不僅任何人都能使用,效果也非常好,這個瘋狂的信徒集團,猶豫使用這種武器的人肯定很少。


    這麽一來,鎮壓暴動的難度就會三級跳提升,光靠警力能否應付此等規模的群眾,老實說令人質疑。


    「這玩笑開大囉……可惡,動不了。」


    「煩躁也無濟於事吧,頂多隻能祈禱這些家夥沒有帶著量產的『煙熏南國炸彈』或『音爆手榴彈』,他們用那種東西會很棘手。」


    這時候,隊伍一下子有所動作,我與蜂須慎重前進避免離開對方。如果在這種人群中走散就完了。


    隊伍忽然停止動作,看來開始完全限製進場,入口就在眼前,上頭設置一個黑色的巨大屏幕,大概是讓進不去的人也看得見集會。


    然而這樣就再也不可能潛入會場,硬是行動反而會動彈不得,遭遇狀況也無法隨機應變。


    我拉著蜂須的手,好不容易鑽出龐大的人潮,坐在人比較少又看得見巨大屏幕的小巷,蜂須也坐了下來。


    「唿~~好難受……不過從這裏就能清楚看見集會狀況。」


    「沒錯,暫時在這裏靜觀其變吧。」


    我確認手邊的裝備,包括一顆還記得做法的汽油彈、連絡用與預備用的手機共三支,還有智能型手機與平板計算機。


    我與蜂須等待集會開始。


    然而在這之前,我一定要先確認一件事。


    「——蜂須,我隻剩一個問題想問,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啊?怎麽忽然正經成這樣?」


    「萩學姐為什麽會跟隨沈丁花學姐?」


    我說出這句話時,耳際響起玲儀音的屏息聲。


    「出島學長跟隨代表,是因為他隻知道這種生存方式,即使對手是我們,他應該也會全力站在沈丁花那邊……可是隻有萩學姐我依然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協助這種亂七八糟的計劃?即使我們必然會和代表開戰,我也不認為無法避免和萩學姐開戰。」


    「因為她喜歡炸彈之類的東西吧,那個家夥已經壞掉了。」


    「你說謊。」


    我如此斷言。


    「萩學姐無法相信別人,那她為什麽隻願意跟隨沈丁花學姐——你知道理由吧?因為


    你原本也是如此。」


    我說到這裏,蜂須首度瞪著我。


    他的雙眼明顯表現出敵意與憤怒。


    「——咲丘,你真敢毫不客氣地明講。你懂什麽?」


    「我什麽都不懂,但這樣下去,我們可能會一輩子和沈丁花學姐與萩學姐相互理解……蜂須,你們發生過什麽事?我們現在肯定隻欠缺這個情報碎片。」


    蜂須保持沉默,聖保羅信徒們的聲音逐漸變大。


    他歎出長長一口氣,像是認命般開口:


    「雖然我自己說也不太對,但我們國一時交情很好,沈丁花基木上是那種個性,但我們畢竟一起長大,她應該也沒有很排斥我。我每次都和出島搶奪沈丁花身邊的位子,但我每次都輸。」


    老實說,我感到意外。我隻聽說蜂須從更久以前就和沈丁花學姐疏遠,但他們出乎意料曾經密切來往。


    ……不對,以蜂須的個性,他不會把校園生活的迴憶當成話題說出口。


    「國二的時候,我和沈丁花他們不同班,在班上沒有朋友,轉學生萩卻願意找我說話,我當然很開心,後來將萩介紹給沈丁花,沈丁花也欣賞萩,我們四人總是在一起。」


    我大致明白這幅風景。


    這肯定是我們曾經喜愛的丘研前身。


    「——所以我看了就知道,不管怎麽想,萩都遭受家長虐待。剛開始還好,後來萩越來越少笑,最後戴上耳機,再也聽不到別人的聲音,隻是小鬼的我們無計可施。」


    我聽過這段經曆,但是沒聽過這個問題實際上如何解決……難道和蜂須有關?


    「不過我挺身而出,對萩說『我一定會保護你』,拿著金屬球棒去萩家算賬,可是——」


    這時,周圍突然安靜無聲。


    我與蜂須瞬間察覺異狀,提高警覺看向群眾另一頭的巨大屏幕。


    屏幕上顯示一幅巨大的繪畫。


    畫作描繪的,毋庸置疑是地獄的風景。


    身穿黑色長袍的數人,眺望一名吊在中央,下半身沾滿鮮血,心髒被打上樁子的少女。少女露出苦悶與絕望的表情,在無從抵抗的狀況下喪命。


    他們腳邊鋪滿無數化為肉塊的屍體。


    少女旁邊,還有一名倒吊著被拷問而死的男性。


    穿長袍的人們赤腳踩爛屍體,雙腳染上漆黑血跡。他們毫不在意自己的行徑,隻是凝視少女等待著。公山羊頭的惡魔,從填滿屍體的地麵底層爬上來,興致勃勃凝視這幅光景。


    這是充滿魄力的構圖。如此巨大的畫布,不會令人感覺到任何無謂之處,用色非常精細,即使是相當古老的畫作,依然以現代手法完全重現昔日靈魂,甚至雕琢得更加美麗。


    乍看確實像是女巫審判之類的畫作,但是這怎麽想都不像如此簡單的儀式。這正是惡魔崇拜的畫作。


    ——我看一眼便理解了,這就是江西陀經手複活的禁忌畫作。


    這幅風景恐怖又美麗得隻令我這麽認為。


    「——那是什麽?」


    蜂須如同懾服於魄力般低語。「那是畫?那種東西叫做繪畫?」


    是的,連蜂須也畏懼。


    即使是對宗教毫無興趣,完全沒有繪畫知識,和藝術搭不上邊的蜂須,都完全為這幅惡魔畫作著迷。被奪走希望、畏懼與感動的群眾,當然不可能不被這種魅惑魔法附身。


    有人舉起雙手追求,有人將手放在胸前,有人朝這幅畫深深行禮。


    光是一幅畫存在於那裏,這個事實就以藝術的感動為瘋狂的信徒們帶來神秘。


    『咲丘!我個人修複的就是那幅畫!』


    江西陀忽然在耳際大喊。


    「——怎麽迴事?為什麽江西陀看得到那個?」


    江西陀與玲儀音應該位於遠離這個集會地點的繁華區,屏幕再怎麽巨大,也不可能從那裏就看得見。


    『是電視啊,街頭電視!連電器行的普通電視都在播……和那時候一樣,不對,更勝當時,整個神樂咲都在播放這一幕!』


    畫作消失,畫麵烙印著殘影的屏幕,就這樣映出白色祭壇。


    巨大祭壇四角立著蠟燭,台座擺著刻有「普羅維登斯之眼」的金杯,祭壇上隻有一人。


    以巧妙話術將差點瓦解的「聖保羅」再度整合,讓組織規模成長到超乎以往的新教祖,自稱「霧島躑躅」的神秘精神領袖。


    這個人戴著狐狸麵具,但我們一眼就從輪廓看出其真實身分。


    操縱出島學長、籠絡筱塚先生、逼瘋萩學姐、弄壞蜂須、打亂玲儀音的命運、背叛我與江西陀情感的萬惡元兇。


    沈丁花櫻久違在我們眼前現身。


    「……沈丁花學姐。」


    「這是在做什麽……混賬,根本是笨蛋,那個家夥在做什麽……!」


    直到最後的最後,肯定還有我們推測落空的餘地。


    我甚至希望推測落空,然而我們沒有做出定論的惡夢預測,全部成真到絕望的程度。


    她身穿潻黑的巫女服,豐滿的胸部藏入這套裝束,紅色的褲裙很適合她。包含狐狸麵具,看起來像是隨時要跳起神樂舞。她任憑長長的黑發飄揚,雙手抱胸堂堂矗立。


    宗教集團「聖保羅」的新領導者——沈丁花櫻靜靜述說。


    「——我曾經失去一切。」


    稍微猶豫之後發出的聲音,沉穩明了而且文意清晰。


    「曾經失去居所、失去家人的愛、失去平穩的生活,失去夢想、希望甚至是小小的願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失去深愛的人。」


    話語蘊含深沉的絕望,群眾光是聽到這裏,就開始有人發出嗚咽聲。


    「如今我不想問各位曾經失去什麽,集結在這裏的都是同誌——我們『聖保羅』被奪走一切,對吧?」


    群眾帶著嚴肅表情凝視屏幕,像是避免聽漏一字一句。


    隻不過是高中丫頭的少女,卻有這麽多人專注聆聽她的話語。


    「各位歎息嗎?悲傷嗎?不過你們肯定已經察覺,這樣沒有任何人能得救。我們持續被傲慢的人們扼殺到這種程度,這是無可奈何,世界就是這樣的機製……各位察覺到這個矛盾的瞬間就已經被世界奪走,世界與命運就是這樣持續運作。」


    乍看之下,或許會想象成資方榨取勞工。


    乍看之下,或許會想象成年輕人將老人們啃食殆盡。


    然而並非如此,沈丁花櫻隻會闡述神秘主義。


    「既然這樣,我們難道無能為力嗎?我們非得成為他們的傀儡,無法自主思考,隻能像是猴子乖乖聽話嗎?沒那迴事,是他們先奪走一切,所以站起來吧,這原本是我們擁有的權利,原本是我們共同分享的喜悅,那麽我們該做的肯定隻有一件事——就是改變世界,收複世界。」


    剛才那幅擁有魔法魅力的畫作,偶爾會像噪聲般覆蓋畫麵,如同要促進閾下刺激效果。


    人們逐漸認知殺戮,人們開始容忍殺戮。


    人們開始肯定這份離譜的神秘。


    「偉大的先人們說過,改變世界的力量,存在於純真的心;改變世界的力量,誕生於每個人相互認同攜手並進。這些小小的力量累積起來,就能一點一滴破壞世界的構造,總有一天,充滿世人之愛的世界終將到來!」


    沒有先人具體說過這種話。


    即使如此,卻成為悅耳的話語滲入耳中。


    「為什麽能說這種話?我們還要忍多久?已經達到極限,我們已經忍受到再怎麽為前人收拾爛攤子也收拾不完的程度,然而那些家夥進一步苛求我們、搶奪我們,永遠侮辱我們!我們隻能逆來順受嗎?不,我們除了挺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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