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問了「好吃嗎?」所以我很老實地就迴答了一句「很好吃」,也沒忘了附加一句「我吃飽了」。


    「這樣啊,很好吃啊?」


    青井開心笑著,很做作地點了點頭。一副在打什麽鬼主意的樣子,讓人忐忑不安。


    我們在位於高中附近的文字燒店《猛猛呷》的店內。價格實惠又分量充足,再加上如果持有陵青的學生證就可以再優惠一百元,因此博得廣大人氣,大概過中午之後往往會坐滿上完課的學生。


    我喝著水,看向青井的眼睛。


    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很奇怪,現在終於發現了。青井坐在我的旁邊。


    如果在櫃台的話這是很自然的坐法,但是我們坐在四人坐的和式座位上。因為就隻有我跟青井兩個人,對麵的兩席座位完全空著。當我在的店員帶領下來到和式座位上坐下後,因為被青井用極為自然的口吻說了一句:「再往裏麵坐一點嘛」所以也一點都沒有感到懷疑,看著坐在旁邊的青井也沒有特別想什麽,但是仔細想想這種坐法實在是非常不自然。


    有什麽必要悲哀到要兩個男人肩並著肩用餐啊?


    「青井,你應該有什麽話想講吧?」


    「喔?直覺不錯嘛。」


    青井將上半身靠近我,把一邊手肘放到桌子上。


    「想不想出演舞台劇?」


    「舞台劇?」


    「之前有提過我們社團在陵青祭有表演對吧?」


    「我記得。」


    青井用吸管戳著玻璃杯裏的冰塊說道:


    「然後就輪到仲西出場了。」


    對話可以沒有脈絡到這樣的地步也隻能感歎了。


    「啊?為什麽?」


    「上舞台很有趣喔。」


    「很抱歉,我沒興趣。而且我沒有表演天分的事情在麵試的時候已經很明白了吧?」


    青井搖搖手。


    「沒關係,沒有台詞的。」


    就像是對我的演技打從一開始就不抱期待一樣的講法。


    「那就更加沒有指定我的必要了不是嗎?去找其他家夥啦。」


    「雖然是不需要什麽演技,但是如果不是仲西就不行。」


    「為什麽?」


    青井把臉靠近我的肩膀,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那感覺就像是女朋友在跟男朋友撒嬌一樣,總覺得很惡心。


    不清楚情況的男人看到的話可能會很羨慕我,可是我偏偏知道青井的性別。


    「如果不是會騎機車的人的話就很困擾了。」


    「表演跟機車有什麽關係?」


    「有關係啊。這次的表演要用到機車,所以正在找持有機車而且又會騎的人。」


    「在舞台上騎機車?」


    青井小聲地笑了。


    「如果考慮到是高中的創作舞台劇的話,這是很有衝擊性的演出不是嗎?」


    「是要在文化大樓的大演講廳表演吧?在室內騎機車沒問題嗎?」


    「有得到學務處的許可。不虧是提倡自由校風的學校,很輕易地就通過了。」


    最近常常在想,感覺上陵青把自由這個詞的意思搞錯了。


    「真厲害啊。」


    「對吧?所以說,要不要一起來?」


    「不,我拒絕。」


    「那,要不要嚐試著來看看排演?今天預定要把劇情從頭到尾跑一遍。雖然沒有要穿戲服,大小道具也沒有全部準備齊全,不過我想應該可以理解我們要演的大致上是怎樣的內容。」


    「你打算就這樣一步一步把我拉進去對吧?」


    青井聳一聳肩膀,往我的脖子吹了一口氣。一瞬間寒氣就湧上背脊。


    「文字燒,很好吃吧?」


    「……是很好吃。」


    「這是誰請客的?」


    原來是在打這種鬼主意。被說了會請客就傻傻跟過來的我真的是個笨蛋。就算想要抵抗他,錢包裏也隻有不到三百塊錢。出演費被姊姊沒收了,因為是不適合高中生錢包的巨大金額,我想這是很理所當然的處置。


    「……青井同學請的。」


    「我聽不見呐。」


    青井開玩笑似地笑著,把臉頰靠近我的肩膀磨蹭。


    緊接著,腦袋不知道被誰突然敲了一下。青井被聲音嚇到,把臉從我的手臂移開。轉向後麵,把漫畫雜誌卷成棒狀敲著肩膀的森崎就站在那裏。


    「很會炫耀嘛。才想說你怎麽沒來上課,竟然是翹課在跟女朋友吃飯啊。」


    森崎很快活地笑著。


    「森崎也是來吃飯的嗎?」


    「不,我是在前往車站的途中看到你在這裏,就想說要來調侃你一下。」


    我的腦袋中開始在打算盤。


    「森崎,你現在身上有多少錢?」


    青井發覺的我的意圖,把臉逼近我。


    「仲西,手段很卑鄙啊。」


    「那是我的台詞,就算手段卑鄙也是用的人會贏不是嗎?」反駁著,把視線看向森崎。


    「呐,有帶多少?」


    「嗯,是有大概一萬塊,不過為什麽要問?」


    很足夠了。


    「能借我一千塊嗎?明天一定還你。」


    森崎聳一聳肩膀。


    「你啊,在女朋友麵前借錢不覺得羞愧嗎?」


    緊接著結衣小姐之後連森崎都誤會得很嚴重。


    「對吧?森崎同學也是這麽想的吧?」


    青井用比平常尖銳的聲音說著。明明是個男的,卻似乎是打算要使出女人的武器。


    森崎點著頭表示同意。


    「這麽說來,你是入學典禮的時候致詞的那個女孩子吧?名字叫什麽?」


    「青井晴,青色的青、井戶的井接著晴天的晴,請多指教喔。」


    青井露出惡怍劇般的笑容,這是在很了解這樣的動作可以抓住男人的心的情況下做出來的行為。自己身為男人所以當然知道。


    「嗯,請多指教。不過,兩個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啊?」


    森崎尋問青井。


    「嗯……我想想。」青井說著讓人搞不懂意思的開場白,我看了有種忍不住想歎氣的感受。反正一定又是在打什麽不好的鬼主意。雖然話是這麽說,可是要阻止也讓人覺得麻煩。


    就算再被誤會得更深也沒什麽值得困擾的事情。


    「是打算現在開始要他陪我的。(注3)」


    聽了青井的話,森崎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現在開始?」


    「如果不介意的話,森崎要不要也陪我來?——來我們的舞台。」


    青井真是個策士。結果,原本預定成為我的金主的森崎也被青井懷柔,兩個人一起被帶到了社團大樓。就算手段卑鄙也是用的人會贏。


    看來似乎是利用社團大樓的樓頂做為排演場的樣子。


    到了這時候森崎才終於理解到自己被卷入麻煩的事情裏,苦笑著說了一句「我根本沒看過舞台劇的說」。


    屋頂上集合了約三十位學生,根據青井的說法,現場的人是陵青高中劇團社《銀世界》隸屬成員,來了大概一半左右的樣子。


    因為被青井說了一句「稍微坐在這裏等一下」所以很老實地就照做了。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響起,看了手機的螢幕我的太陽穴就開始痙攣。


    真是禍不單行。


    注3  在日文中,「付き合う」有男女交往的意思,也有陪伴某人進行某事的意思。青井在這裏玩文字遊戲,將森崎所說的「付き合う」刻意改為後者的意思。如果延用原本森崎所說的男女交往的意思的話,青井的這句迴答將


    變成「打算現在開始要交往」。


    當然,是結衣小姐打來的。


    「是……喂?」


    『什麽嘛,像死人一樣的聲音。』


    開口第一句,很過分的一句話,真是一如往常。雖然有可能實際上真的是像死人一樣的聲音也不一定。


    「很可惜我現在是活跳跳的。然後呢?今天是什麽事情?」


    總不可能又是致歉了。


    『我買了禮物要給景。』


    「禮物?」


    『對,禮物。』


    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會互送禮物的交情了?


    「你去了哪裏了嗎?」


    『紐約。』


    要吸引我的興趣,這是個很足夠的地方了。


    「喔?紐約啊。去旅行?」


    『我可不像你一樣是個閑人啊。』


    真是個老是用讓人想反駁的講法說話的人。


    「那,為什麽?」


    『去那邊的研究所。我的特拉烏姆波好像跟一般空想病的人不一樣而有特殊波長的樣子,在世界上也是稀有的例子。美國跟日本的研究所有長年的交情,所以為了提供資料所以過去那邊接受詳細檢查。』


    「喔?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沒有什麽啦。』


    雖然結衣小姐笑著這麽說,對我而言已經是很了不起了。看來結衣小姐跟自己住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明明是不一樣的,為什麽這關係就是切不斷呢?


    『景現在在哪裏?』


    「在學校。」


    『那種事情我知道。就是因為埋伏在校門口卻一直沒見你出來才打電話的。』


    她像是在指責我一般說著。我下定決心明天開始要從後門放學了。


    「我在社團大樓的屋頂。如果從正門看過來的話,在右手邊比較裏麵的地方那棟比較高的建築物。要不然我過去接你吧?」


    『沒關係,我眼前有校園地圖。社團大樓是吧?我現在就過去,你等等啊。』


    掛斷電話,森崎浮現曖昧笑容的臉進到我的視線。我想我的臉應該看起來很疲憊。


    「之前的那個美女?」


    「……很清楚嘛。」


    「很受歡迎嘛。可是,女朋友沒關係嗎?」


    說著,森崎看向正在對社團的人提出指示的青井。


    「青井隻是朋友而已啦。」


    「對方可能不是那麽想喔。」


    森崎一臉愉快的樣子。


    五分鍾後,慎重地抱著手提紙袋的結衣小姐出現在屋頂。雖然看到成群的人而表現得有些困惑,但是發現我之後就露出往常開心的笑臉,跑向我的地方。


    「久等了。說起來跟景很久沒有見麵了呢。」


    「確實是這樣。」


    如果說了「多虧這樣我可以過著平穩無事的生活」的話,應該會讓她大發雷霆。


    森崎露出親切的笑容向結衣小姐打招唿,簡單地作了自我介紹。結衣小姐也迴應他。


    「呐,這就是禮物。」


    結衣小姐朝著我把紙袋用兩手遞出來說著。


    「真的是太感謝你了。下次我會迴禮的。」


    我慎重地將它收下然後說著。


    「迴禮就不用去在意了,快點穿上。」


    結衣小姐用央求的眼神看著我。


    「穿上?」


    「我買了衣服迴來,想說應該很適合景。」


    「欸?衣服是嗎?」


    結衣小姐將兩腕交叉,閉上眼睛點點頭。


    「說到紐約的話,那不是流行服飾的聖地嗎?想說難得就買了很有當地特色的禮物。」


    看向紙袋,印著看都沒看過的商標。從紙的質感來看,我想應該是不便宜。


    「難道說,這個,價格還滿高的……?」


    結衣小姐把食指搖了兩下,嘖嘖舌頭。


    「問那種不識相的事情很愉快嗎?真的很笨呐。」


    隻不過是說錯一句話,為什麽要被當笨蛋到這種地步?


    「不要在意那麽多了,快點穿上。」


    窺視了一下裏頭,裝著被送禮用的包裝紙慎重地包裝起來的東西。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紙。


    雖然是很基本款的黑色夾克,但是設計上非常地有格調。


    ——這個絕對很貴。


    我把夾克展開在眼前,餘光看向結衣小姐的臉。她看起來一副滿心期待的樣子,事到如今也沒辦法退還了。


    我索性將夾克穿上。


    「穿起來怎麽樣?」


    「非常地舒適。」


    「呐,朝這邊轉過來,讓我看一看正麵嘛。」


    結衣小姐一臉開心地笑著。「嗯,很適合嘛。」


    正當看著結衣小姐滿足的表情的時候,完成排演準備的青井叫了我一聲。


    「那夾克是怎麽迴事?看起來很貴嗬。」


    「結衣小姐給我的。」


    青井朝紙袋看了一眼,轉向結衣小姐低下頭。


    「你好,穗高小姐。」


    結衣小姐仔細端詳著青井的臉,困擾地笑了。


    「你好,青井同學。不過,果然怎麽看都還是像個女孩子。」


    「常常被人這麽說。」


    青井用食指擦擦鼻下。


    「從姊姊那裏聽了青井同學詳細的事情,聽說你們認識?」


    「與其說是認識不如說我是所長的部下,也請你代我打聲招唿。另外,穗高小姐,現在有空嗎?」


    「嗯。不過,為什麽這樣問?」


    「我接下來要開始舞台劇的彩排,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仲西同學一起看呢?」


    結衣小姐露出爽朗的微笑。


    「如果是這種事情,我很樂意。」


    「話說迴來,舞台劇的標題是什麽啊?」


    我向青井問道。


    「『戀人是活死人』。」


    然後,我們三個人加上幕後人員做為觀眾的舞台劇排演就開始了。


    青井出演女主角。實在是太過於沒有不協調的地方讓我忍不住苦笑。


    第一次看舞台劇,雖然舞台劇特有的演出以及台詞對話讓人有些不習慣,但是故事內容非常地平易近人,讓人很純粹地感到有趣。


    也就是說,不是那種文化祭的演出節目常有的,單純隻是為了自我滿足的東西。既然是要在陵青祭出演,觀眾當然多半是像我一樣很少接觸舞台劇的人。看來是確實有去注意到這一點的樣子。


    昏暗而不可思議的一幕,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戀人是活死人』


    登場人物


    高櫬 慎  男、十七歲、高中生。


    夏目 遙  女、十七歲、活死人。


    夏目 小夜子  女、二十九歲、遙的義姊。活死人研究機關《wier》的所長。


    遠藤 和義  男、二十七歲、《wier》的成員。


    夏目 京子  女、四十八歲、遙的義母。


    wier研究員a


    wier研究員b


    女教師


    老人


    咖啡廳的老板


    盧梭的虛像


    ——我們可以說是誕生過兩次:


    一次是為了存在,


    另一次是為了生活。


    讓—雅克·盧梭( jean-jacques  rousseau )


    第一場


    男人從綜合醫院的停車場往上望向病房的窗戶,夕陽西下,病房所麵對的國道上響徹著車輛的行走聲。


    高櫬 慎


    (自言自語的語氣)在聽到遙的死訊時,比起「她為何死去了」這件事情,我對於「她為何曾經活著呢」這件事更再一次地思考著。


    不,再說遙真的曾經活過嗎?還是說,果然是死了的呢?


    在醫學上,遙已經完全地死亡了。遙的腦、肺、心髒,在與我相遇之前就已經喪失其功能而無可挽救了。


    但是,如果藉法國的思想家,讓—雅克,盧梭的話語的話,遙毫無疑問地是曾經活著。


    穿著中世紀服裝的男人(盧梭)出現。


    盧梭  活著並不是指唿吸著的意思,活著是指行動著的意思。


    盧梭隻在臉上浮現笑容,在慎的後方坐下,開始闈讀書籍。


    高櫬 慎  遙雖然是沒有在唿吸,但是她的行動是很活潑的。


    比起我所認識的任何人,更加直率地表現自己的感受,所做的事情一切都是破天荒的。我曾被她耍得團團轉。


    但是,遙之所以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是有她的理由的。


    她是很孤寂的。我想她一直以來都飽受排擠與孤獨的苛責。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比起一般人,遙的身體太過於異質了。


    遙非常地類似於被稱為礓屍的存在,除了生存所必要的機能已經完全喪失之外,身體的一部分也已經腐敗了。雖然沒有腐臭,但身體近兩成以上的皮膚組織已經壞死,嚴重的地方甚至外皮崩落,露出肌肉、血管與神經。


    盧梭  (將視線維持在書頁上)那不是會對於日常生活造成障凝嗎?


    高櫬 慎  不,身體上來講對於日常生活是沒有問題的,傷痕與缺損的部分有用像是特殊化妝一樣的東西修補。


    應該說,在精神上、心理上的負擔還比較大。因為要向世間隱藏著自己的秘密,不得已要掩人耳目地生活著。


    盧梭  (以下,視線不移閉書籍)原來如此。


    高櫬 慎  遙將那稱作是「擬態」。麵對她那樣的自嘲,我找不到任何話語迴應。


    然而擬態之後的遙是個美人。臉型與身體的曲線原本就很美麗,將腐敗的部分去除之後的她,縱使已經看習慣了,依然是可愛到視線會忍不住會被她吸引。


    盧梭  於是你對她墜入情網了。


    高櫬 慎  是的,但是……


    盧梭  但是?


    高櫬 慎  但是,我也許沒有愛上她的資格也不一定。


    遙再怎麽說都是個活死人,而我沒有足夠的想像力去接受那個事賁。


    她的心比想像中要來得脆弱,平常頑強的行為隻不過是為了掩飾的盾牌。對於這樣的事情,在真正的意義上我並沒有察覺到。


    盧梭  然後,要傷害人的心是非常容易的。


    高櫬  慎  ……確實是這樣。情結(ple)或是心理創傷(trauma),這一類心靈中脆弱的部分隻要用指尖稍微一戳,很容易就會被引起。


    然而,要撫平那個創傷,所能做的事情卻太少。


    我傷害了她的心。當然,就算並不是故意的,「傷害她的是我自己」這個結果是不會改變的。


    想要道歉,想傳達我真正的感受。


    但是,她已經不在了。


    高規仰望星空,吐出長長的一口氣。


    盧梭終於將視線移開書籍,看向高規。


    高規 慎  遙死去之後,我發現了許多的事情。


    像是對她喜歡得無可自拔的自己,或是世間的困難重重。像是什麽是正確的、而什麽又是錯誤的,像是沒有明確的答案,意外地充滿曖昧而抽象事物的我自己的世界。


    每當想起遙的事情,我的心靈就會充滿舒適的微風。


    變成心靈創傷的衝擊性的相遇,高中的再會,那時候從遙那裏受到的欺負,與遙一同出席的無聊的課程,被強迫連行的北方街道,無法理解遙的行為而反覆激烈的爭執,最後在她的拳頭下落幕的大吵架。那一切都暈染著溫柔的色彩。


    正因為這樣,每當直視著失去遙之後的世界,都會被無可挽迴的寂寞襲身。


    身體被倦怠感所支配,對一切的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對自己的存在都感到麻煩,在這樣下去連唿吸都要停止了。


    盧梭起身拍拍慎的肩膀,將身體背對著他。


    盧梭  你已經死了。


    就這樣離去的盧梭。慎就地坐下。


    高櫬 慎  (浮現自虐的笑臉)正如你所說,我才是真正的活死人吧?


    那天,灰色的天空從早上就降著小雨,將街道染成一片憂鬱。


    從驗票口出來的人們,向是要從提早來臨的冬天中逃離一般,慌忙四散。有人與並肩的戀人談笑,有人浮現險惡的表情,通過我的麵前。


    不論浮現的是什麽樣的表情,大家都是活著的。


    傭懶地站在被指定為碰頭地點的車站驗票口前,等待著已經到了約定時間卻仍然沒有出現的《wier》的研究員,我恍惚地想著這樣的事情,然後,思念著與遙一同度過的日子。


    慎像是要逃跑般從舞台離開。


    序幕到這邊結束,緊接著本篇就要開始。


    雖然盧梭突然跑出來讓人不知所措,但是多虧有趣的劇情及精湛的演技,馬上就不再去在意這點了。


    在青空下,全篇排演在進行著。戲劇獨特的台詞對話及誇張的動作所構成的一篇故事,讓在陽光照射下的屋頂氣氛漸漸地改變,讓我感到些許不可思議。


    本篇以主角的迴想作為主軸進行。


    大致上的結局在開頭的時候就已經被點明的關係,誘人發笑的一幕也包覆著像是窺視著迴憶一般獨特的鬱悶。我雖然不懂劇情上技術麵的事情,不過似乎是想要藉著將「無可避免的死亡在未來等待著身為女主角的遙」這件事故意明朗化,使故事整體包覆虛幻感與寂寞感的樣子。


    但是,遙的個性是稍稍有些惡劣的。


    因某件事情而讓人悲歎的遙。


    『有什麽我可以做的事情嗎?我什麽都願意做。』麵對這樣擔心著自己的主角,遙卻像是在諷刺般放話。


    『那,現在馬上就給我死啊,把那個喉嚨抓破讓心髒停止啊,變成跟我一樣死亡的身體啊。那樣做的話就可以理解我的痛處了吧?但是,你能做得到嗎?你能允許這麽做嗎?說什麽什麽都願意做,做不到的事情不要隨便就說出口嘛,聽了就煩。』


    會讓人寒氣襲身般自虐而攻擊性的台詞。


    因為我有欣賞電影的興趣,所以看過許多以活死人作為題材的驚悚電影。但是像遙一樣,與驚悚無關,而是在人性上露骨而讓人恐懼的活死人還是第一次看到。


    活死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很獵奇的了,遙的言行盡是更加深那種印象的東西。


    『弱小的人彼此互舔傷口又能怎麽樣?想要被治愈的感受嗎?還真是悠閑呢。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說的話不過是詭辯而已,讓人惡心到吐。』


    有時候像這樣露出冷笑,也有時候藉自己的手讓主角陷入危機之後說:


    『聽好,慎。能夠守護你的人就隻有我,所以從今以後也要對我言聽必從啊。』


    像這樣反過來說明自己對主角的依賴性,或是


    『不是有句話說生死相伴嗎?從一開始就死著的我又該怎麽辦呢?』


    像這樣一臉天真地笑著。


    到故事的中盤,看著她將主角要得團團轉,一件接著一件地引起騷動,我想到結衣小姐跟我也是看起來像這樣的感覺,不禁苦笑。


    但是,那樣的女主角也是被率直的主角將心中的刺棘一根一根


    地拔去,終於將自己軟弱的地方坦白了。因為本來是很少開口說出正經話的遙,那一幕深深地刺入我的心坎。


    第四場


    深夜中,在跨越圃道的天橋上撐著傘對望的慎與遙。從早上開始雨勢就不斷地增大。慎對於昨夜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後悔,臉上表現得尷尬。


    夏目 遙  你已經聽小夜子小姐說了吧?事情就是那樣。科學家弗蘭肯斯坦(注4)的目的不是創造人造人類,而是活死人的研究。


    他是最早對活死人進行科學性研究的科學家。在那之前,世界上也偶有研究在進行的樣子,但都是沒有科學根據的無意義的東西。


    注4 fraein,小說《科學怪人》中創造出科學怪人的瘋狂科學家。


    像《wier》這樣明確的研究機關被設立是在弗蘭肯斯坦過世後再經過一個世紀長,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


    在那之前,似乎有非常不得了的實驗被進行過喔。腦或是心髒很理所當然地就被全部摘除,聽起來真是殘酷不是嗎?到頭來,根本就不是將我們當人而是當作怪物在看待。


    然後呢,慎。你猜猜看腦跟心髒全部都被摘除的活死人結果怎麽樣?


    慎抱著如坐針氈的想法低著頭。


    高櫬 慎  死了吧?


    遙筆直地看著慎的臉,緩緩地搖頭。


    夏目 遙  錯了,活著。聽說是摘出前跟摘出後什麽改變都沒有的樣子。雖然說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那個人就發狂而死了。


    呐,慎。普通的人是用頭腦在思考事物的吧?


    但是啊,我就算沒有頭腦也沒關係的。


    還有,心髒不是被用來象征一個人的精神嗎?


    像是心會痛啦、心在動搖啦之類的不是常常在說嗎?也有醫生在提倡思念與感情是累積在心髒的假說不是嗎?


    但是啊,我就算沒有心髒也沒有關係的……對我來說,頭跟心髒都是不必要的。


    遙將雨傘丟在一旁,把臉埋到慎的胸口。


    夏目 遙  (像是要消失般的聲音)呐,慎。我的心究竟是在《哪裏》呢?


    我究竟是在《哪裏》呢?


    死亡這種事情,是不是《哪裏》都不存在呢?


    慎無法做出任何迴應,隻是撫摸著遙的頭。


    頭上依然是一片晴朗。


    但是,響徹屋頂的效果音以及演員的熱演巧妙地融合,連我都感受到降雨一般的臨場感。


    我完全不去在意待機在一旁等待出場的演員,隻是入戲地看著舞台。


    那之後,描違著遙扭曲的人格被形成的過程。


    遙對於與周圍的人不一樣的自己抱有極深的情節,無法容許在研究所被拘束的環境以及異質的自己,但是也抱有想要喜歡自己的率直心情,在那樣的窘境中遙的心漸漸地被削奪。遙不過是期望過著普通日常生活的一個平凡少女罷了。


    當初對遙的言行抱有批判心情的我,也在頓悟了這件事情後,發現自己一下子就將感情移入了。


    甚至到了在遙要去世的那一幕,會感到想哭的地步。


    故事在進入佳境時,右手突然被結衣小姐握住。我驚嚇著看向旁邊,結衣小姐一臉不安地皺著眉頭,始終凝視著排演的樣子。


    雖然有猶豫過是不是要向她出聲,但還是決定不這麽做了。搞不好會妨礙到排演。


    劇中並沒有對遙的死因做深入的說明,她隻是靜靜地像是睡著一般臨終。到頭來,也許是沒有根據而隻有精神上的生存也到了極限的意思吧。


    遙死後,主角每天都過著思考並苦惱「活著是什麽,而死亡又是什麽」的日子。完全排除宗教的思想,始終是以一個高中生的觀點對生死觀進行思考的演出,在我的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圍圍繞著樹林的葬儀場。隔天,預定要進行遙的火葬。在小夜子的體諒下慎在深夜中與遙過著最後的時間。


    慎撫摸著在棺中的遙的臉頰。


    高櫬 慎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一直都想著遙的事情,一直都思考著遙的事情。也許,從今以後也不會改變。幾十年後不經意地想起遙的事情,然後我想我又會流淚吧。


    但是,我想這樣也好。悲傷、寂寞、痛苦,現在的我能夠覺得可以感受到這樣的感覺也是一件好事情。我了解了將這樣的感覺全部包括起來,才能稱作是活著。


    雖然,還很痛苦,但是沒關係。我能「活著」走下去。


    多虧了遙讓我了解了重要的事情。


    所以,真希望能夠跟遙說更多的話。


    慎環顧無人的房間。


    高櫬 慎  (溫柔但包含著虛無感的口氣)呐,遙。我一直都喜歡著你啊。隻有這份情感我不會忘記,從今以後,永遠。


    慎,像是等待著迴應般漫長的沉默。


    象徽遙的去世一般,燈光慢慢轉暗。


    「覺得怎麽樣?」


    青井用毛巾擦拭著汗水,笑著臉問我。


    「嗯,比想像中的還要有趣多了。對吧?森……」


    看向旁邊,森崎竟然在放聲大哭,我反射性地把身體移開了。看來,這男人有著不尋常的感受性。


    「真是一出好故事啊。」森崎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說道。


    「啊、啊啊……確實是這樣。」


    青井笑著說了一句「能感動到這種程度的話,這裏也很高興啊」。


    把臉轉向結衣小姐,她的臉上浮現著複雜的表情。


    那是個滲著些許寂寞的臉。


    「結衣小姐,怎麽了嗎?」


    她「欸?」了一聲呆著臉看向我,然後像是要掩飾一般微笑著。看起來像是強裝出來的笑容。


    「啊,嗯。沒什麽,隻是稍微……」


    「很無趣嗎?」青井問道。


    「不是的,大家演技都很棒,演出效果也很好。呐,像是那一幕——」


    結衣小姐那之後也對著青井大肆稱讚舞台劇的內容,但是到最後都沒有說過一句「很有趣」。


    「然後呢?仲西,你決定了嗎?」


    青井將臉靠近我。


    「決定什麽?」


    「參加舞台劇啊。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在出奔的那一幕是預定要用上機車的。隻要戴上全罩式的安全帽,就算主角換人演了也不會被觀眾發現的。」


    附帶一提,在今天的排演中是用腳踏車作為代用品。


    「難得的機會就上嘛,我也想幫忙些什麽。」


    森崎擦著眼淚搖晃我的肩膀。


    「什麽?」


    「就這麽決定了。」青井笑著。


    「不,我還沒決定……」


    「如果說景要出演的話,嗯,來看看也不錯。」結衣小姐說著。


    真的很希望饒了我,但是,大家似乎都不願意饒過我。


    能參加舞台劇真是太好了。


    我不到一個禮拜就變得這樣想了。


    自己講起來也很那個,真的是有夠現實。


    《銀世界》的人都很直爽而且在各方麵照顧我很多,「大家合力創造出什麽」的氣氛也是讓人感到很舒服。


    森崎後來是幫忙大道具的製作,似乎原本雙手就很靈巧,看著簡單的設計圖就很靈巧地組裝起來。


    我看向森崎握著的電動鑽孔機,說道:


    「那不是牧田電機的嗎?拿的東西很好嘛。」


    「這是我老爸的啦。」


    發出輕快的驅動聲,森崎迴應我。「虧你知道牧田電機喔。」


    「有在玩車所以也有在注意工具啊。」


    「喔,原來是這樣。不過,道具


    這種東西還不是都一樣。」


    「但是,那種聲音隻有牧田電機的才能發出來吧?」


    森崎似乎理解到我開的玩笑,露出笑臉。


    「鑽孔機演奏法啊,想要用這個在搖滾界引起一股旋風嗎?」(注5)


    「隻會被說是別人的翻版吧?」


    我跟森崎都很常聽八、九0年代的西洋樂。其他也有幾項共通的興趣,我想也是因為這樣我們的感情才會這麽好吧?


    「搞不好ryobi工業之類的會成為讚助商喔。啊,可以把那邊的螺絲拿給我嗎?」


    我撿起螺絲放到森崎手上。


    「不過話說迴來,你看起來很開心啊。」


    「我就喜歡做這類的事情,如果你閑著的話也幫一下忙啊。」


    我用拇指指一指在背後進行排演的現場。


    「差不多要輪到我出場了。」


    「小配角還真是輕鬆啊,喂。」


    注5  鑽孔機演奏法(ドリル奏法),美國搖滾樂團mr big的吉他手paul gilbert及貝斯手billy


    sheehan所使用的撥弦演奏法,在鑽孔機的前端加上撥片(pick)來撥弦,而所被使用的即為日本牧田電機(株式會社マキタ)出品的鑽孔機。牧田電機因此成為mr big日本巡迴演場會的讚助商, mr. big也曾為此寫曲感謝牧田電機,兩者關係匪淺。


    森崎開玩笑似地笑著,繼續手上的作業。


    「沒那一迴事。為了練習,機車上留下一堆小傷痕,都不知道轉倒過幾次了。」


    「有稍微上手了點嗎?」


    「姑且是有辦法做到燒胎了。」


    「離加速迴轉還很遠呐。」


    「有時候會想,有什麽必要做到那種程度啊?」


    「你啊,被青井同學拜托的時候不是笑著臉ok了嗎?」


    「我沒想到會這麽難啊,好萊塢電影裏大家看起來都很輕鬆就做到了。shadow體積又大又重,根本不適合給初學者拿來玩小技巧。」


    我的機車是背負著「明明是日本產卻被稱做美國車」這種諷刺命運的街車型機車。


    說到為什麽出奔的場景有必要用到加速迴轉,到頭來也是為了像好萊塢電影常有的演出一樣,主角與女主角為了牽製緊逼而來的追兵用的。


    「嗯,加油啊。總不能到現在才說做不到吧?」


    森崎笑了。


    早上來學校,上完課,前往社團大樓的屋頂,為了舞台劇的排演及準備而揮灑汗水到太陽下山,之後在家庭餐廳閑話家常。每天都持續著這種「青春」的日子。


    一天,結衣小姐在校門口埋伏我。已經有過幾次經驗了,也沒特別感到驚訝。


    但是,她太過於埋頭在玩攜帶型遊戲機而沒有注意到我。


    「結衣小姐,在玩什麽遊戲啊?」


    她嚇了一跳,看向這裏。


    「是景啊,不要嚇我啊。」


    「看你玩得很專心啊,那是什麽?」


    「今天發售的遊戲,看來是買對了。」


    「你很喜歡玩遊戲嗎?」


    「我嗎?與其說是遊戲,動畫、漫畫、輕小說之類的,那一方麵的我全部都喜歡啊。」


    嗯,第一次相遇的時候結衣小姐的幻想就是那一方麵的東西了。


    「不出門玩嗎?」


    「我沒有朋友,所以也不太會出門玩。」


    結衣小姐一臉寂寞,但是又為了掩飾而勉強地笑了。真的是很生硬的笑容,話語聽起來讓人有些心痛。


    「景知道幻想世界的詭局嗎?」


    「是有聽說過,但是詳細的情形不太了解。」


    「雖然幻想世界的詭局是大概五年前被發現的現象,但是在那之前,擾亂幻想世界的設定就已經被認為是一種危險的行為,所以也不能讓空想病的小孩去上普通的小學。小孩子的社會是意外地複雜而且難以管理,異常事件也很容易發生。小孩子的想像力比大人豐富嘛,如果讓複數的小孩子加入空想病的發作的話,設定的暴走是可以預想得到的吧?所以說,我是在研究所受義務教育的,也因為這樣,我沒有朋友。」


    「原來是這樣啊……」


    感覺好像氣氛變得沉重了。「話說迴來,今天是為了什麽事情呢?」


    「當然是為了來跟景見麵。」


    她說著就微笑了,不同於剛才,是個沒有表裏的天真笑容。


    「要去吃飯了喔,我請客。」


    隔天,我在屋頂的角落做著小道具。夕陽西沉,隻有中庭的地方傳來些許學生的聲音,白天的喧鬧像是騙人的一般,呈現一片安靜。學校隻要到了傍晚就會呈現不一樣的麵孔。鐵槌敲打的聲音響徹天空。


    我把臉轉向看著我作業的青井。


    「青井為什麽會開始演戲的?」


    青井喝著罐裝咖啡,小聲地笑了。


    「當然是因為喜歡啊。」


    「不,不是那個。我就是問那個喜歡上的原因。」


    青井隔著鐵網護欄望向遠處的街道。夕陽就要下山,因為是周六的關係,社團的成員已經提早收工迴家了,在屋頂的隻有我跟青井。因為在行程上一定要在今天做好不可的小道具還沒有完成,所以留下來的。我可沒有像森崎那樣靈巧。


    「你覺得空想病怎麽樣?」


    青井用認真的聲音說道。


    「就算問我覺得怎麽樣,我也隻是覺得很厲害啊,之類的……」


    「那就是普通的情形。」


    「普通?」


    「可能聽起來很不謹慎,但是我覺得空想病的人很讓人羨慕。」


    青井在水泥地板上坐下,抱著雙膝抬頭看著天空。


    「人生還真是不講理啊,不能像遊戲一樣選擇自己的容貌,分配自己的能力。隻能用被給予的容貌、被給予的能力活下去。將自己隻有一次的人生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然後,在哪一天去世。可是空想病就不一樣了,每次發作就有不一樣的人生在等待著,有不一樣的人格、不一樣的世界……對他們來說,人生是無限的。」


    我將手停下來,看向青井。


    「終究,那也隻是幻想中的事情。」


    青井搖搖頭。


    「那我知道,但是如果要這樣說的話,現實不也是類似的東西嗎?能夠證明存在的隻有自己本身而已,搞不好,在眼前的仲西也隻是我幻想中的人物也不一定。


    我用右手捏起青井柔軟的臉頰。


    「我就在這裏。」


    青井把左手放在我的右手上,小聲地笑了。


    「那我也知道,我隻是舉例。嗯,我很貪心的。想要過各式各樣的人生,想要感受各式各樣的世界。這樣想著,就覺得空想病的患者讓人羨慕得沒有辦法。但是空想病被認為是先天性的疾病,不是想變就可以變成的吧?所以說,我開始演戲了。舞台上有著與現實不一樣的新世界,在那裏,我將變成不一樣的人。自己寫劇本,自己演出。演戲可以做到像空想病的發作一樣的事情。」


    聽著青井的這番話,在我腦中浮現了令人懷念的句子。


    ——要守護世界,還是要守護你。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少年時代的我憧憬著麵對極端選擇的故事主角。換句話說,我曾夢想過要過那樣的人生。青井的話讓我想起了還很純真時的自己。


    「嗯,有一點了解青井想說的話了。我想我也有那樣的感受。」


    我將手放開青井的臉頰,他擦著臉頰將嘴角微微上揚。


    「陵青祭結束之後要繼續留在《銀世界》嗎?」


    「不,那又是另一迴事了。」


    站起身子,我將手掛在鐵網護欄上俯視通往校門的路,學生們像是為了明天的休假而喧鬧著。


    「不過,青井也真是堅強啊。」


    「欸?」


    「怎麽說呢,想像不出是同年齡的人啊。想法很堅定,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扮女裝也是為了那個目的吧?確實,如果打破性別之間的隔閡的話,可以扮演的角色也會更廣,幻想世界的選擇就增加了。」


    「你太過獎了啦,我是……」


    就在那時,屋頂響起輕快的節奏。看來是放在青井書包裏的手機響了。青井露出僵硬的表情,拿出手機。


    「是發作吧?是的,我知道了。我會火速前往,是,是的。」


    很認真的語氣。掛斷手機後,青井拿起屋頂的鑰匙看向我。


    「妹妹好像發作了。不好意思,今天就迴家吧?」


    「啊,嗯,我知道了。」


    我慌忙地開始收拾。青井把塞著戲服的波士頓包背在肩上後,像是想到什麽似地開口:


    「仲西,明天有什麽預定嗎?」


    「是沒有。」


    為了不讓木材及工具被雨淋濕,兩個人一起將大張的塑膠布蓋上。


    「今晚,要不要來我家過夜?」


    我感到困惑。妹妹都在發作了,完全搞不懂邀請我到家裏的理由。


    「為什麽突然……」


    「你沒看過劇場型的護作吧?考慮到穗高結衣的事情,做為未來的參考來見習一次也好,不是嗎?還是說你沒有興趣?」


    「你說興趣,用那種出自好奇心的態度去見習對妹妹也很失禮吧?」


    「真是一本正經啊。」青井笑著說。「反正我家也隻有我跟妹妹還有家務助理而已,沒有必要客氣啦。」


    「欸?雙親呢?」


    青井搖搖手。


    「我家沒有,以前出意外過世了。」


    我感到難以形容的尷尬。


    「啊,抱歉……」


    「別在意啦,都以前的事情了。」


    最後,還是因為被刺激的好奇心作祟,我接受了青井的提案。傳了簡訊告訴姊姊今天要在朋友家過夜的事情,兩個人就一起前往神奈川緜的藤澤。


    在電車中,因為收到寫著「了解,你說的朋友是可愛的女孩子吧?」還裝飾著天真浪漫的文字畫的迴訊,我便迴了簡訊說:「半對半錯」。青井是很可愛但是不是女孩子。


    不過話說迴來青井家的占地真的是有夠大,估計從一頭到另一頭也少說有三百公尺左右。


    但是,好像也不是因為家裏特別有錢的樣子,似乎是研究所安排的住家。稅金的浪費也許就是指這樣的事情。


    青井家周圍的道路被研究所的職員封鎖著。


    像是要防守住玄關一樣,數台的白色廂型車停在那裏。後座位被拆除,似乎裝著各式各樣的機械。職員們都戴著耳機麥克風,在與看不見的對象聯絡著。


    青井向看起來像是指揮官的人搭話。


    「佐伯先生,讓你久等了。」


    被叫做是佐伯的男人取下耳機麥克風,露出笑容。


    「是晴啊,比想像中的還要早到,得救了。」


    「狀況怎麽樣?」


    佐伯先生打開車門後,從桌上拿出一疊資料交給青井。稍微窺視了一下,上麵排列著意義不明的文字列。不過看起來不像是外國話。


    「這是五分鍾前為止的紀錄,看過之後,你也為了完結去參加啊。」


    青井接過資料後,專心地看著內容,一頁接著一頁地翻著。


    「你看得懂?」我問道。


    青井將視線看著資料點點頭。


    「是速記。患者與感染者,然後還有演員之間的互動經由書記官做即時的紀錄,為了能夠把正確的情報傳達給後來參與的演員。當然也有整理出影像和聲音的資料,但是悠閑地看著錄影資料的同時幻想世界的內容也會繼續展開,所以看速記的方式比較有效率。」


    「那孩子是?」佐伯先生將視線看向我。


    「我的朋友,叫仲西景。同時也是穗高結衣的朋友。」


    青井強調了結衣小姐的名字。我向佐伯先生打了一下招唿。


    「所長的妹妹的……?」


    「是的,所以說,也不完全是局外人。事實上,他曾經一度對穗高結衣的幻想完結提出過貢獻。」


    「這樣啊,請多指教啊。」


    我握著佐伯先生伸出來的手,「這邊也請多指教。」地迴應。


    「大致上了解了。似乎是受到禮拜天早上撥出的動畫所影響的設定。」


    青井將視線移開資料說著。


    「觀測官也是一樣的見解。現在佳織正變成魔法少女在與演員的一個人對戰。」


    「再過不久,佳織的情勢就會變得不利吧?」


    佐伯先生搖頭。


    「不,已經情勢不利了。」


    「那麽,也快要完結了吧。陷入危機的魔法少女被英勇現身的神秘紳士拯救,那出動畫常有的橋段。」


    佐伯先生嘴角一揚,說道:「那角色就是你啦。」


    「五分鍾就可以讓它結束了。」


    青井露出勇敢的笑容,消失在屋內。


    「仲西同學,你在這裏看著裏麵的樣子就可以了。」


    我跟佐伯先生一起透過裝在廂型車掀背車門上的液晶螢幕看著在屋內進行的發作劇。


    『嗚……卑鄙的家夥。』


    國中一年級左右的女孩子跪在地上瞪著一位大叔。佐伯先生向我說明那就是青井的妹妹,佳織小姐。


    與佳織小姐對峙的大叔跟其他職員一樣披著白衣,想必是持有adm的【演員】吧?


    『卑鄙是對我的稱讚啊。』


    大叔冷笑著。


    『white angel,看來你的命運也盡於此了。』


    『我……我才不會放棄!』


    『明明是個俎上肉還在瞎說什麽!沒辦法放棄的意思也就是連對死都沒有做好覺悟的意思啦!』


    大叔把卷起來的運動新聞報紙舉起,逼向佳織小姐。這個運動新聞報紙也被佳織小姐看成是特殊的武器了吧?


    『慢著!』


    不知是從哪裏響起了青井的聲音,那家夥似乎是在畫麵外的樣子。


    「這邊有拍到啊。」


    佐伯先生指著另一個螢幕說著。上麵映著站在陽台的圍欄上悠然地俯視著佳織小姐與大叔的青井。


    「不會很危險嗎?」


    佐伯先生露出皓齒。


    「助拳人總是從高處出現的不是嗎?」


    ——真愛現啊。


    佐伯先生像是看透我的心裏一樣,笑著說:「你一定在想『真愛現啊』對吧?」


    「欸,嗯……一點點。」


    我不知所措地迴答。


    「我也是這樣想啊。可是,這也是工作所以也沒辦法啦。」佐伯先生好像真的是沒辦法似地說著。


    扮演助拳人的青井把壞角色的大叔打敗,將white angel,不對,佳織小姐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


    佳織小姐小小微笑後就閉上了眼睛。


    「昏倒後,醒來發現睡在家裏的床上來收尾啊。跟觀測官的預想一樣。」


    佐伯先生愉快地說道。


    「是指結局的意思嗎?」


    「對,幻想的完結,也就是發作被抑製下來了的意思。」


    佐伯先生戴上耳機麥克風,對著麥克風一項緊接著一項地提出指示。


    畫麵上


    映照握著哥哥的雙手,天真無邪地笑著的佳織小姐。從幻想世界中被解放的佳織小姐興高采烈地在向哥哥報告幻想的內容,青井則是一直保持微笑地傾聽著。


    過了一段時間,留下幾位職員,全部的廂型車從青井家撤收了。


    「大家都要迴去啊?」


    我向目送職員離開的青井問道。


    「因為神奈川的空想病患者不是隻有佳織啊,也不能隻為了一個人花太多的時間。就算是這樣,佳織也還是受到特別待遇的呢。」


    「特別待過?」


    「你看。」青井指向位於大門邊的水泥製小屋。「那是神奈川分部的外部辦事處,一直都有adm持有者們在輪班。其他還有書記官及觀測官最少各一人,總是可以對應得來的。就算說是劇場型,必須要警戒的也隻是跟其他空想病患者的接觸而已嘛。當然,要外出的時候就會受到嚴密的移動手段限製就是了。」


    我環顧四周。


    「這麽說起來,那本人呢?」


    「你說佳織嗎?發作也結束了,也許是在看電視吧?」


    該說是天真浪漫還是該說是任性無禮。就算這疾病不是自己的錯,對於幫忙抑製了那個發作的人們連送行都不送,一下子就跑去看電視的那種感覺有點讓人難以理解。


    「電視……啊。」


    我一臉無奈地說著。


    「有期待著的動畫特別節目要撥出啦。」


    青井像是要掩護佳織小姐般說道。「介紹給你認識,跟我過來吧。」


    穿過大門後,廣大的空地正中央建著樸素的家。跟佐伯先生一起看的內部影像是佳織小姐以及她周圍的空間放大的樣子,我沒有發現圍牆裏麵原來是這樣的格局。


    「……跟土地的有效利用很無緣啊。」


    青井笑了。


    「這也沒有辦法啊,如果讓一般人卷入劇場型的發作會很麻煩。空地就是阻止特拉烏姆波的看不見的牆壁啊。從位於中心的屋子到外牆有一百公尺以上,佳織的感染範圍最大半徑是七十二公尺,也就是說,隻要待在屋內的話不管何時發作,特拉烏姆波都不會波及外麵的人。而且也不是隻有我家,其他劇場型的住家大致上都是這樣的感覺。」


    遠看很小間的屋子,靠近一看也相當地大間。我想大概有四房一廳吧?兩個人住是非常足夠的空間了,實際上,照青井所說的話還有沒有用到的房間。


    進到玄關後,就聽到啪搭啪搭輕快的腳步聲。


    「葛格,快點快點。『貓咪,項鏈,魔法師』已經開始了喔。」


    滿麵笑容從轉角飛奔出來的佳織小姐在發現我的存在後,表情突然變得僵硬,像是遇到威脅當前的貓一樣又躲進死角。


    青井抿嘴笑著,向轉角另一頭的佳織小姐說:


    「是葛格的朋友啦,不會很可怕的,出來吧。」


    佳織小姐像是窺探著這裏一樣畏畏縮縮地探出頭。


    「你好,佳織小姐。我叫仲西景,請多指教喔。」


    說完,我對著佳織小姐微笑。


    佳織小姐似乎解除了警戒心,表現出靦靦的樣子。


    「嗯,請多指教。」


    佳織小姐用像是幼稚園學童一樣發音不清的樣子說著。


    坦白說,我的內心「啊痛痛痛痛痛」地想著。


    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但是行為表現得這麽幼小的話,讓人感受到的已經不是天真無邪而是耍小聰明了。


    搞不好一天到晚部在嚐試創造自己的形象吧。


    「我馬上就過去客廳,所以你先過去等喔。」


    青井溫柔地向佳織小姐說著。


    「嗯。」


    佳織小姐有精神地點點頭後,跑向客廳。「不是說過不要在家裏奔跑嗎?」青井對著佳織小姐的背影說道。


    我們為了放下書包而上了二樓,進到青井的房間。


    「青井的妹妹有點過於幼小啊。」


    我把書包放到床邊說著。


    「……佳織的精神年齡大概隻有四歲而已,沒辦法啦。」


    「欸?」


    將視線望去,青井的表情比外頭的暗夜更加陰暗。


    「以前有跟你提過吧?幻想世界的詭局,有患者因為那個而副起精神崩壞的事情。」


    胸口開始感到不安。過於幼小的佳織小姐,提到這件事情後突然改變態度的青井。


    我察覺到青井要說的事情,一心想要把耳朵塞住。而青井像是要給予這樣的我最後的一擊般開口。


    「……那就是佳織的事情。然後,引起詭局的人就是我。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佳織的精神在當時被一度歸零,所以,佳織的心還隻有四歲左右而已。」


    青井在床上坐下,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不是可以製止青井繼續說下去的氣氛,更何況我覺得那麽做太卑鄙了。所以,我認真繼續聽著青井說的話。


    青井他們沒有雙親,佳織小姐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果然還是對於這件事情耿耿於懷。


    幻想世界所反映出來的多半是患者的願望、夢想或是懂憬。


    有一天,佳織小姐發作了。而偏偏就在那一天,持有adm的演員一個人都沒有。


    五年前,新型的流行性感冒在國內爆發大流行。神奈川分部的adm持有者全部感染了這種新型流感,使神奈川分部幾乎陷入機能麻痹。


    青井雖然在當時已經被證明持有adm,但是還不是演員。考慮到當時青井的年齡的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青井來說,抑製佳織小姐的發作是大人的工作。


    但是在青井他們周圍的分部職員們全部都被佳織小姐的發作所感染,被分配角色成為與青井家感情友好的附近鄰居。然後在幻想世界中正準備著要進行派對。


    那是雙親的結婚紀念派對。似乎設定上是邀請附近的鄰居,要舉辦盛大派對的樣子。而佳織小姐也變成沒有空想病而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似乎是受到美國家庭短劇之類的強烈影響的樣子。


    過了兩、三個小時,派對的準備完成了。但是,不管過了多久,青井他們的雙親都沒有迴來。


    那是當然的,因為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即便如此,大家仍然焦急地等待著雙親的歸來。


    漸漸地佳織小姐的表情變得沉重。看著佳織小姐堅強等待著根本就不存在的雙親,青井似乎變得無法忍耐下去了。


    覺得佳織小姐實在是可憐得沒有辦法。


    所以,當疇的青井出於好心向佳織小姐說了。


    爸爸跟媽媽不在喔,在佳織小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喔。


    說到這裏,青井的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


    「那是事實,但是,那個事實跟佳織的幻想世界有著致命性的矛盾,是禁忌的設定。就因為那樣一句話,幻想世界的詭局被引起了。」


    「青井……」


    「我不知道啊!」


    青井像是要把我的話反彈出去一樣,用強烈的語氣說著。幾乎像是哀鳴一樣讓人心痛的餘音迴蕩在我的耳中。


    「這也許是很卑鄙的講法!可是,沒想到,我做夢都沒想到會演變成那樣的事情……!那時候根本沒有幻想世界的詭局這種詞語。我沒有惡意,可是,一切都是結束之後才知道的。什麽事都做不到,麵對痙攣著、口吐著白沫、翻著白眼痛苦掙紮的佳織,我隻能背靠著牆壁,顫抖著看著她而已。我什麽事都做不到,就連去哀歎自己的無力也做不到……就隻是害怕地顫抖著。」


    我的視線沒有離開過青井,現在的我能夠做的事情也隻有這樣了。


    青井又接著說下去。


    「雖然一條命是保下來了,可是佳織喪失了所有的記憶。就隻有心,變成了剛出生後的狀態。後悔的日子持續著,也差點因為自責的念頭而崩潰。我思考著應該如何贖罪。而在兩年後,我找到了答案。重新學習話語的佳織把我叫做『把拔』,而有的時候又把我叫做『馬麻』。我從那一天開始扮起女裝。我想說當哪一天佳織又再次創造出跟那一天一樣的幻想世界時,我就做她的爸爸,我就做她的媽媽,哥哥也好,姐姐也好,就算是弟弟還是妹妹都好。隻要佳織期望的話,我一個人可以扮演她所有的角色。我在心中發誓,為了守護她小小的幻想,就算是女性的角色我也願意去扮演。發作是一時性的,像是虛幻夢境般的東西。但是就算是那樣也好,就算是那樣地虛無飄渺,但是隻要對佳織來說是重要的世界,我就要……去守護它。」


    青井哭了。哽咽著總算把話說到這裏。說完話的青井把兩手繞到我的背後,把我壓倒在床上。


    一段時間,青井就隻是安靜地哭著。


    明明是兩個男的,卻不可思議地感受不到不協調或是厭惡感。


    疊在我上麵的青井的身體,比想像中的還要纖細。很柔軟,很柔弱,這感覺讓我的腦中忘記了青井的性別,甚至讓我產生青井是個女性的錯覺。


    青井奮命地將力氣注入纖細的身體,總算是撐了起來。我了解了平日從青井身上感受到的堅強的源頭。


    青井並不將眼淚拭去,而將視線看向我。


    「仲西,告訴我……我所做的事情很愚蠢嗎?」


    青井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臉頰,淚水是那樣地溫熱,像是滲著他的溫柔一般。


    「沒有那一迴事。」


    我搖著頭。我想沒有必要去裝飾多餘的書語,所以隻將坦率的心情說出口。


    青井抓住我的衣襟,將臉埋入我的胸口又繼續哭泣著。


    堅強不是與生俱來的。痛感自己的弱小,但是不去逃避自己的弱點與痛處,而是嚐試去背負它們的想法,這才是真正的堅強。青井的哭泣聲讓我了解到這一點。


    但是,堅強的心也有崩潰的時候,也一定有無法忍受而在心中發出哀鳴的時候。那也許就是現在的青井。


    我輕輕地撫摸著青井的頭,望著天花板。


    隻有一件事情讓我感到疑惑。那就是為什麽青井會想要將這件事情向我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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