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是什麽意思?」


    對著話筒說出這句話時口氣實在太衝了,因此絕對不能被班上隻知道自己資優生一麵的人聽到。


    現在她在整個白麗陵中唯一一個不必顧忌他人的地方,也就是宿舍的房間內,所以可以大大方方講出來。不過還有第二個理由。


    朋美會變得這麽咄咄逼人,是因為電話另一端是自己的家人,而對方又告訴她一件相當不可置信的事情。


    『哎呀,難道小朋你的聽力退化了嗎?還是白麗陵待太久而變遲鈍了呢?』


    話筒另一端傳來大人沉著的聲音,對方似乎覺得調侃朋美很有意思。


    先不論彩京美佳子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這種話到底好不好,朋美慍中含笑,盡量保持優雅的口氣重新問了一遍。


    「……所以媽,我想請你好好說明那到底是怎麽迴事。」


    『嗯……沒辦法羅,隻好大概把事情經過說一下了。』


    這不是用個「大概」就可以帶過的吧——朋美忍住說出這句話的衝動,同時不斷將睡衣上的扣子解開再扣上讓自己冷靜,然後仔細聽母親的說明。


    依照那種母親的個性,同樣的事情她不可能會說第二次,所以絕對不能有什麽聽錯或聽漏的事情發生。


    因為——


    『畢竟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相親嘛!』


    ……是關於這方麵事情的樣子。


    『——簡單說來,就是對方的兒子好像喜歡上了小朋喔,所以決定來相親看看。』


    「這也說得太簡單了吧……還有,你跟爸爸說過了嗎?」


    朋美努力壓抑著太陽穴快爆出來的青筋,她認為那位繼父應該不致於隨便答應相親的事情才對。


    母親的再婚對象——也就是她的繼父,彩京琢巳搞不好比美佳子更溺愛女兒,照理來說他根本不可能會有政治聯姻的想法才是。事實上,她也聽說過本來會如同雪花般大量湧入的相親邀約,通通在繼父那一關就被擋了下來。再加上母親也笑著說過『他啊,可不打算輕易讓小朋嫁給別人喔!』所以那件事應該可以相信。


    然而現在竟然會告訴她安排好了要相親,看來那位繼父很有可能被蒙在鼓裏。


    如果是那樣的話,隻要去跟他告個狀,這樁相親就吹了。沒錯,拿出撒嬌的本領,再用楚楚可憐的聲音哀求「人家還不想跟爸爸分開嘛—」一切就都搞定了——


    『琢巳當然也知道羅!』


    「…………咦?」


    『這根本不用說吧?這是對方向琢巳提起的喔。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吧?』


    母親這句話讓朋美的希望破滅,之後還補一句「這孩子真奇怪……」身為她的女兒,朋美很清楚自己在打什麽算盤她其實都知道,竟然還故意裝蒜……!


    雖然很不甘心,畢竟對方的人生閱曆比較豐富,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對自己了若指掌。她是注定鬥不過母親的。


    因此她決定不感情用事,試著采取建設性的溝通。


    「……我知道啦,反正怎麽樣都不能拒絕對吧?」


    『沒錯,我最喜歡聽話的小孩了!』


    「不過,相親結束後再拒絕就沒關係了吧?」


    『可以拒絕啊,我也會幫一些忙的。結婚可是人生中非常重大的階段,貫徹自己的理念本來就沒什麽不對。啄已也這麽答應喔!』


    好——朋美點了點頭,把眼睛移向月曆。


    相親的日期是星期天,也就是兩天之後。由於時間上非常緊湊,現在想吵些什麽都無濟於事。


    今天是星期五……這時候又已經是深夜了,沒辦法有什麽作為,所以明天絕對得訂出具體對策才行。


    雖然剩餘時間隻剩下一天,明天星期六的下午完全有空,那段時間應該足夠打理好大部分的事情了。


    然後就是找個人來幫忙,還有——


    『……啊對了,這次剛好提到相親才讓我想起來——』


    「嗯,什麽?還有其它事情嗎?」


    她暫時放下腦中的思考,皺了一下眉毛,想著麻煩事該不會不隻這一樁吧——


    『要是你有什麽心儀的對象,就算麻煩也記得找時間帶迴來給我們看看啊——應該有了吧?小朋你的年齡也差不多了……』


    「我的電話快沒電了,先這樣吧!」


    她給了個不置可否的迴複,結束通話後關閉電源,把手機扔到床上。


    最後她也大大歎一口氣,整個人倒在床上。


    「……真受不了,老媽就是那點跟大家沒什麽兩樣……」?


    她喃喃自語著,一麵把臉埋進床鋪,避開頭上眩目的燈光。


    ——不過,剛才講那通電話還真累人。先是突然被叫去參加相親,接著被調侃、又被捉弄、最後再被調侃一次……


    然後還要她把有好感的男生帶迴去給家人看看,到底在想什麽——


    ………………


    ……………………


    ………………………………


    腦袋不斷想著事情的朋美忽然用手臂把身體挺起來。


    「——嗯,就這樣辦吧。」


    她大致擬定了接下來的作戰計畫,於是露出滿意的笑容。


    ◆◇


    從第二學期開始,日野秋晴養成了星期六的課程結束後不安排任何行程的習慣。


    原因在於星期五的課程十之八九會相當耗費體力,隔天必須好好讓身體休息才行。尤其是下午還有排到服務活動時,就算他已經熬過了第一學期那段地獄時光,現在也還是覺得很要命。


    因此今天上午,當那位黑心青梅竹馬前來問他「下午有點事情想跟你談談,能抽出時間嗎?」的時候,他是沒有想太多就一口答應了沒錯……


    「…………你……你說什麽……?」


    現在馬上後悔得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頓。


    「………………請你再用我聽得懂的話說一次,剛才那句話怎麽聽都像是在惡作劇。」


    他覺得自己的頭痛了起來,用手指按住眉心不停轉動著。而坐在斜前方的朋美仍舊維持一本正經的表情。


    「所以說啦——要請你幫忙破壞這場相親。」


    ——竟然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麽可怕的話來。


    中午用餐時間過後,用餐的人稀少了許多,而且整個空間又流泄著古典音樂,這段對話不太可能隨便被別人聽到……不過這個女的,是哪裏來的戀愛恐怖份子嗎?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真實性都會增加好幾倍,因此更顯得恐怖。


    秋晴把身兼製服的執事服衣領整理好,內心祈禱著事情不要往不好的方向演變下去,然後開口提出問題:


    「……我先問一下,是誰要去相親?」


    「當然是我啊,這還用問?難道我沒事會要你去幹擾別人的相親,做出這麽沒大腦的事情嗎?」


    ——就算是自己的相親也很沒大腦吧。


    「……就算是你的相親,我可不想做出會被別人記恨或被趕出學校的事情喔!」


    聽到他這句非常符合道理的話,朋美皺了一下層。


    「嗯……看來還是從頭說起比較快。」


    秋晴這才無奈地垂下肩膀。


    早就該這麽做了吧——他實在很想吐槽,不過最後沒有吐槽是因為知道說出來的話,馬上會被對方迴敬好幾百倍。不是有句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但相對地,也會有人故意坐在阪神隊的加油區幫巨人隊唿口號,而造成無法挽迴的結果。


    另外一點,就是他自己也對朋美的相親有點興趣……真的隻有那麽一點點,就跟小石頭差不多小,沒有其它任何意圖……吧


    。


    他輕綴一口肉桂紅茶讓自己冷靜下來後,開始聽朋美說明來龍去脈。


    「這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事。媽媽臨時打電話來說星期天安排了一場相親,還要我打扮得漂亮些呢。」


    「…………這實在是出其不意呢…………」


    「我也嚇到了啊。好像是在哪次的宴會上被對方發現,然後他又產生好感,就提出要求了……不過現在我根本不想結婚,沒什麽興趣參加相親,想拒絕人家卻又沒有辦法……」


    「原來如此……不過你說沒興趣參加相親,這說法還真奇怪呢。」


    應該不會有人把相親當興趣吧。一輩子要在不斷被拒絕中度過,這種生活他可不想要。


    『哎呀,這可是我第三十次相親了呢……』


    他想象自己老了以後帶著又哭又笑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樣子,心情不禁跟著變得沉重。朋美看到他的樣子笑了出來:


    「我想……不會是你想到的那種意思啦。」


    「……那,你原本又是什麽意思?」


    「要跟誰結婚這種事情,應該是由我本人決定,然後透過自己的力量做給大家看。把攸關人生大事的決定權交給其它人,可不是我的興趣。」


    「…………啊——的確,你不是那樣子的人。」


    她果然對自己的事情相當清楚。


    過去她一直被說是因為母親再婚對象的關係,才會有今天這麽優渥的環境。她為這種說法感到生氣,因此在進入白麗陵之前,下定決心要「演」一個最完美的大小姐。而現在由她說出這種話,格外具有說服力。看來她並不是隻看對方條件好就會被吸引住的少女。


    應該說是——


    「隻要看上了什麽獵物,就會在對方毫無察覺之下撒下誘餌,讓他主動想跟自己結婚的少女。」


    「……非常感謝你的指教。那麽這次你希望過去哪一件糗事被公布啊?被蛇的脫皮嚇到哭出來嗎?還是戴著白三葉草做成的花冠得意地上下學呢?」


    「——對不起我錯了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對,希望你能夠大發慈悲原諒我……!」


    秋晴努力揮著白旗,把低下去的頭貼到餐桌向朋美謝罪——可惡,一不小心就把心裏想的內容說溜嘴了!過去那些汙點應該早就收進迴憶之盒,深深埋到土中才是,為什麽偏偏會被她知道呢?她到底還握有自己多少把柄啊?


    「……算了,就饒你一次。我的這件事情比較重要。」


    就在他陷入自我厭惡的時候,朋美似乎也在心中整理出了頭緒。雖然她表情還有些不高興,至少不會到生氣的地步。


    唿——太好了。這家夥無聊的時候就喜歡黏過來找自己麻煩,讓人很想問她是不是某種大量繁殖成熟的黏菌。能夠以這點代價擺脫糾纏就該謝天謝地羅。


    「相親的時間都已經敲定了,沒辦法臨時取消……不,裝病或許還有辦法逃掉,不過那樣頂多就是在天再約一次。而且我媽媽她啊,一定會用其它理由把我騙過去……」


    「…………你們母女……性格還真相似啊……」


    「以經驗來講,她可比我還要過分耶!」


    ……所以你也間接承認自己很過分了吧。然後自己明白這一點還是不願意改改嗎?這才是真的很過分喔。


    不過,沒有注意到的話,的確會活得比較快樂——秋晴對這項事實感到氣餒。此時朋美用一句「總之」把話題拉迴來。


    「與其把相親時間延後,直接在這個星期天結束掉還幹脆些。然後關於這次要如何迴應對方,也沒有特別要求。」


    「……嗯?那就是可以拒絕的意思羅?」


    「嗯,沒錯。」


    「那還有什麽問題?雖然會有點不好開口,可以拒絕的話一切就都好辦啦。」


    ——對喔,這事情明明隨便抱怨兩三句,吐一下苦水就好了,為什麽朋美還要特地跟他鄭重其事地討論?雖然她看起來的確像是一時的情緒激動,但既然是彩京朋美,總覺得還是很不安。


    朋美也察覺到秋晴進入了警戒狀態,於是換上裝出來的優雅笑容說道:


    「問題就是如何拒絕。畢竟對方也沒做錯什麽,禮貌上當然就要讓他心服口服地打消念頭才行啊。」


    「嗯……這麽說也對啦。」


    「因此我希望秋晴來幫忙。」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秋晴的背脊立刻感到一陣惡寒,心中的不安從原本的小浪轉變成巨浪,朝他席卷而來。


    怎麽迴事……「幫忙」這兩個字聽起來並沒什麽奇怪,為什麽會有種不好的預威,絕對不能聽到後麵的話……?


    盡管沒有確切證據,他很清楚現在必須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反射性地準備喊暫停。


    不過就在他要說出口之前,朋美先紅著臉張開嘴唇——


    「請你充當我的男朋友,陪我一起去相親。」


    ……非常不幸,他的不好預感成真了。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啊……每次感覺有好事要發生時都不會應驗,壞事要發生的話倒是屢軾不爽,而且還百分之百無法逃避……


    他又開始想逃避現實了,不過得忍耐下來才行。現在可不能嚇到呆住,否則真的就要被卷進難以想象的局麵了……!


    「等、等一下,冷靜下來……相親……我要,去相親……?」


    「你去相親的話是要做什麽啊?」


    「不是那個……什麽意思啊?」


    「那才是我要問的問題吧~~」


    朋美的笑聲讓他感到難為情,整張臉都開始發熱了,連思考也陷入混亂……啊—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啊?如果附近有窗簾,把自己包到裏麵去藏起來好了!


    「好啦,我就說得簡單點。」


    朋美看他迴到能夠好好對話之前還需要一段時間,她豎起食指學節拍器左右搖擺,然後開始說明。


    「就我所知,相親是一對一進行的,場地是在知名高級餐廳的包廂中。所以要請你在那裏扮演我的男朋友,作為拒絕對方的理由。」


    「…………為什麽,要特地這樣……」


    「你想問為什麽要特地用已經有戀人的理由,讓自己也得跟去不可對吧?」


    她完全說中了自己要問的話,秋晴就像壞掉的啄木鳥玩具一樣不斷點頭。


    「不算政治婚姻的話,大部分的相親不會一次就結束,而是日後再見好幾次麵,增加彼此了解的機會。當然這也不是完全絕對的啦……不過,在沒什麽特別理由的情況下,第一次就直接說不想再見麵,對方一定會覺得有問題吧?我覺得那樣對他不太好。」


    「……那就多見幾次麵後再拒絕啊。」


    「不要啦,太麻煩了。這種事情已經夠麻煩了,能一勞永逸是最好的啊!」


    「所以說——」


    「所以要把理由拿給人家看啊!」


    這說法怎麽像在介紹迴到家後五分鍾就能端上桌的輕鬆料理……


    秋晴仍然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這時他親愛的青梅竹馬聳了一下肩,如同在說「唉~~就是這樣」。


    「事實勝於雄辯——雖然不到這地步啦。如果我一個人去告訴他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理由會顯得很薄弱。對方一定會說些『我們應該會更適合』啦、『高中生談的戀愛不會維持太久』啦之類的,結果還是落入得繼續相親下去的結果。」


    「……你就不能假裝發飆一下讓相親破局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想弄到那種地步。要是真的那麽做,過不了多久我的壞話就會到處流傳了吧。所以我想采取更圓滿、讓對方沒什麽好說的方法。」


    講到這裏,朋美笑


    了一笑。


    「不論對方是什麽樣的個性,在心儀對象的麵前都不可能貶低她正在交往的戀人,甚至拿自己來做比較跟誇耀吧?而且像秋晴這種看起來一被激怒就會暴力相向的類型,效果會更好喔。」


    她的笑容兼具高雅和包容心,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了都會讚美「哎呀,這位大小姐這麽優秀,真想知道是哪家的呢~~」而這時她卻正在大肆發表黑心言論。


    ……而且對可能要扮演她男朋友的人,說出這麽殘忍的話……再加上自己找不到什麽話來否定,今天晚上隻能含淚進入夢鄉了。


    秋晴瞪著朋美,多少還是做些反抗。


    「……到時候如果出現你跟我這種人交往的謠言,對你來說扣分效果更大吧?」


    「是有可能沒錯。所以為了順利說服對方,讓這件事變成一段佳話,我們必須做好沙盤推演。如果能讓你維持形象,甚至帶來自信心的話就更完美了!」


    ……這句話怎麽想都不會是從一個高中女生的口中說出來的,但如果是朋美卻又正常到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這家夥真的有可能做……不,要說十之八九會成功。


    不過秋晴仍然麵有難色。


    「那樣子事情不會變得很麻煩嗎?既然是相親,對方家長跟介紹人也都——」


    「剛剛我已經說過啦,到時候將隻有對方一個人。聽說他的雙親必須出席附近的一場宴會,結束用餐後才能跟他會和……然後我的家人也不參加,大概是認為我自己就可以把對方勸退了吧。」


    「……聽起來還真詭異。」


    對方既然提出了相親的請求,應該會很希望能撮合成功才是,結果雙親還把其它事情看得更重要。如果是什麽推不掉的應酬的確沒有辦法,不過就算這樣……


    秋晴歪著頭,用手揠了揠左眼的傷疤。這時朋美輕輕笑了一下。


    「據說要相親的對象是高杉家族的兒子,他們家經營了許多大型連鎖餐飲店喔。今天早上看過送來的資料後,我發現他們有個今年大學剛畢業的長子——相貌滿端正的,工作態度好像也不錯,所以家人也不急著要他結婚吧。」


    「……那麽,他們家人也隻是順著那兒子的意見而已羅?」


    「或許吧。另外也有可能是我才十六歲的關係。」


    這時秋晴心裏總算明白了。對方是個放著不管都能順利成婚的黃金單身漢,然後看上一個家世相當顯赫的人,不過再怎麽說郡遼是女高中生。要是中間一個沒弄好可會彼謠傳是籮莉控,因此必須格外謹慎。


    ……照這樣看來,傷腦筋的地方還是在……


    「我隻要扮演妳的男朋友……不對,應該說隻要負責去被別人怨恨是吧?」


    「聽你這樣說好像很不樂意呢。」


    「因為……對啦,我也沒有什麽能夠穿去相親的衣服……」


    「穿那件製服就可以啦。」


    他丟出的問題輕輕鬆鬆就獲得解決,結果後麵一下不知道該接什麽話才好。


    怎麽辦呢……如果想不到其它的好理由,就真的得跟去相親了。


    他皺起眉心低吟,這時朋美突然發出輕微的歎息。


    「你就真的那麽不想要嗎?」


    「那不是——」


    那不是當然的嗎——秋晴本來要這麽說的,但嘴巴張到一半便立刻打住。


    這種時候朋美又會拿出什麽陳年往事,用半要脅的方式說服自己吧。她可是會將黑心本性發揮到極致,掛著高興的笑容使出精神攻擊的恐怖生物啊。


    ……然而,現在她的樣子卻有些落寞,像是小朋友聽到聖誕老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如果,你真的這麽不想扮演我的男朋友……我也不強迫。得不到你的幫忙,實在滿可惜的就是了。」


    ——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麽有風度的話。


    這是怎麽迴事,吃錯藥了嗎?或者又是什麽新的攻擊招式,誘使自己主動幫忙的惡毒陷阱……?


    正因為平時的那個樣子,讓秋晴反而更加疑心重重。不過再看到眼前這位青梅竹馬的神情,又不像是演出來的,現在怎麽換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他的手心不斷滲出汗水,唿吸愈來愈困難,感覺似乎來到了某處的高山。再加上朋美一直盯著自己看——


    「………………………………我知道了,我願意幫忙。」


    最後他像是喘不過氣而投降,說出了這句話。


    意誌薄弱這種形容詞,根本就是為我量身打造的嘛——秋晴如此挖苦自己,心情陷入低潮。緊接著追加攻擊立刻出現——


    「嗯,謝謝你,秋晴。我就知道找你沒有錯。」


    朋美帶著靦腆笑容看著秋晴,讓他幾乎無法直視。天啊,不行——今天這家夥究竟是怎麽搞的?我實在很在意自己的臉是不是紅起來啦……


    秋晴不斷拍打自己的臉頰,還故意咳了好幾聲想要掩飾過去,不過他仍然沒辦法恢複平靜,最後索性將視線瞥向別處。


    ——就在這時,他看見有個人影小跑步進入餐廳門口。


    那個幾乎天天都會見到麵的女生望向這裏後,興奮地露出鬱金香不般的笑容前來……


    「啊,朋美小姐!讓您久等了——呀啊?」


    ……的時候,她被椅子絆了一下,連帶造成那把椅子毀損後跌了下去。那件偏短的製服裙子大大掀起,讓裏麵的內褲露了出來——秋晴趕緊把視線栘開。奇怪了,自己就隻是坐在這裏目睹事情發生而已,什麽壞事都沒有做,為什麽眼睛還是會出於罪惡跟恐懼感,而反射性地動起來呢?恐懼感可能是因為斜對麵坐著一個黑心大小姐吧。


    至於四季鏡早苗這位脫線女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破壞掉十九世紀所打造,不但堅固還兼具美觀的古董椅,然後毫發無傷地紅著臉站起來,視線不斷在秋晴這裏跟椅子的殘骸間來迴遊走。


    「怎、怎麽辦?我又……」


    「……還能怎麽辦,變成這樣也修不好啦。」


    「是啊……嗚……又要被深閑老師罵了……」


    正在進行服務活動的女同學似乎也目擊了整個事件過程,迅速拿來掃把和畚箕開始進行善後,完全不理會站在一旁泄氣的四季鏡。畢竟大家都習慣了,笨手笨腳的四季鏡做出什麽破壞的舉動都已經是家常便飯。


    秋晴真正在意的是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沒有其它事情的時候,她應該都會跟姊姊沙織在一起,或是認真練習課程內容才對。現在看起來朋美好像也有事情找她……


    ……等等,這種時候朋美有事找她……難不成……


    「——那個,朋美小姐啊。」


    「什麽事啊,秋晴同學?突然用那種方式叫我。」


    「該不會,四季鏡也是你找來的吧?」


    「是啊,沒錯。本來是打算等她來之後再仔細說明的……現在看起來是沒有問題了。」


    朋美如此說著,同時帶著愉快的笑容望向不斷鞠躬道歉的四季鏡。要理解她的那句話實在太困難了,秋晴隻能在一旁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真不曉得她到底打算做什麽。


    會把四季鏡找過來,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


    ◆◇


    「——這裏應該是讓我跟朋美小姐對彼此深入了解的場合才對……那邊那位男士,為什麽也要列席呢?」


    「這個……其、其實,『雖然這樣對高杉先生非常抱歉……我已經跟這位日野秋晴同學交往了。』」


    「什麽…………不好意思,請問貴家長知悉嗎?我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呢。」


    「嗯…………請等一下……啊!『不,還不知道。我


    們正在秘、秘密交往……本來是想和願意主動來談婚事的高杉先生說清楚的。』」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他身上穿的可是白麗陵從育科的製服喔?既然身為彩京家唯一的女兒,跟一個執事候補生交往好像——」


    「『那個,日野……不對,是秋晴同學人非常好——』」


    「……抱歉,我要打個岔。」


    「……我們進行得正順利,有什麽問題嗎秋晴同學?」


    「呀啊?發生了什麽事嗎?」


    秋晴直接打斷兩位女生的對話,順利引起她們的注意。但朋美的樣子有些可怕,資優生狀態下唯獨眼睛散發出鬧脾氣的神情,這比平常生氣的時候讓人更不寒而栗。


    不過他沒有顯露害怕的心情,而是稍微咳幾聲掩飾過去,然後提出自己中途打斷她們的原因。


    「你們看起來進行得滿愉快的,但是我從剛剛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到,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啊?」


    模擬相親已經進入第七場,四季鏡每到一個段落就把台詞抄到紙上,因此她們練習得算是有模有樣。


    不過他還是很想喊卡,大聲提出自己的不滿。


    「真正要去相親的就我跟你兩個,現在卻隻有四季鏡愈來愈熟練根本不對吧!還有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故意改變一下對方的性格啊?根本隻是覺得好玩吧!」


    他對朋美大肆發著牢騷,似乎是想把被晾在旁邊的悶氣一吐為快。


    「每次都用相同狀況的話很快就會習慣,也沒辦法培養出無法預測情況下的臨場感跟隨機應變的能力吧?這也是不得已的啊。」


    說得一副很正經的樣子,但不要以為我會被騙。你的眼神可是飄怱不定的喔!


    ——在餐廳跟同樣受到朋美拜托的四季鏡會合後,他們三人便移動到會議室去進行模擬相親。


    為了在明天正式上場前先練習一下,朋美飾演相親的對象,四季鏡飾演朋美,而秋晴則充當她的男朋友。


    雖然秋晴有點意外碰友跟四季鏡的感情這麽要好,但其實也可以理解啦。四季鏡的個性中沒有半點心機。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自覺型大好人,而且過去在上育科的那些同學應該也對她很好吧。


    目前有兩個問題,一個就如同他剛才所抱怨,根本沒有機會上場的事情。這就跟班級戲劇選角時被派去演大樹一樣,幹脆躲到角落去大哭好了。


    至於另外一個問題——


    「……還有,四季鏡啊。」


    「是的,我……怎麽了嗎?」


    四季鏡用怪異的語氣問道。這時秋晴再次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嗯,就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該有個限度。


    「——你……為什麽要穿這個樣子?」


    「嗯……因為覺得這樣看起來會比較像上育科的朋美小姐……難、難道有什麽地方怪怪的嗎?」


    「也不能說是奇怪…………那是中學部的製服沒錯吧?」


    確實,四季鏡是穿著製服沒錯,不過那是中學部學生專用的。


    單純穿中學部製服其實沒什麽問題,但那套衣服尺寸很明顯太小了。裙子長度在設計上本來就比高中部來得短,讓她的大腿往上露到岌岌可危的高度,而且配上過膝長襪後,簡直要發出傳說等級裝備的光芒啦!再看到她胸前那塊布料高高挺起,幾乎要被裏麵緊緊塞滿的東西撐破,總覺得應該馬上做必要的補強才行。


    一年前這套衣服明明還相當合身,現在穿起來卻差這麽多。發育期果然是不容小覷的階段……


    之前看琵娜穿著中學部製服時,還對那討人喜歡的造型印象非常深刻,現在讓四季鏡穿起來——講白點,就是有點像傷風敗俗的cosy。


    因此秋晴實在是快要看不下去了,但是朋美不知道為什麽完全不發表任何評論,就像國王的驢耳朵那個故事中的理發師一樣,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平常自己在注意什麽地方她都會察覺到,何況對方還是四季鏡。


    現在四季鏡腦中不知道是如何運轉的,她原本呆楞的表情轉變為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沒訂購高中部的製服,所以沒拿到。這件中學部時代的衣服就成為我的迴憶,隻在婚喪喜慶的場合才會拿出來穿喔!」


    「婚禮還沒什麽關係,但絕對不能穿去參加喪禮吧!你可別把製服看得那麽萬能!我們從育科穿的製服,基本上都是婚喪喜慶中的工作人員穿的吧?」


    「啊……這麽一說真有道理呢。穿著女仆裝參加喪禮,可能會被認為是去搞笑的吧。那就麻煩了~~」


    …………………………我完全不是這樣想的。


    秋晴被四季鏡太過跳躍的思考擊敗,這時朋美輕輕發出一聲「唿……」的歎氣。


    「請暫停無關緊要的討論——秋晴同學剛才說的話也很有道理。雖然本來還想再模擬幾種情況的……」


    「喂,我可要罷工羅!」


    「所以接下來我打算變更計畫,改成以秋晴為中心開始對談。那麽四季鏡同學,就麻煩你繼續維持之前那樣。」


    「是,我會加油的!」


    「我也沒問題,盡管放馬過來!」


    雖然他不是怕輸給四季鏡,還是擺出一副準備好接受挑戰的樣子。


    他伸直原本有點蜷曲的腰杆,擺出一臉正經的表情,並且緊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


    先前已經看了那麽多朋美跟四季鏡的練習,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抓到了訣竅。剩下的就是隨機應變,用製式又不會出差錯的方式逐一應對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某種沒來由的自信表現在臉上呢,往這裏看著的朋美也露出大膽的笑容。


    於是——


    「——那麽,你正在跟朋美小姐交往,是真的嗎?」


    麵對毫無預警就開始的提問,一時之間秋晴覺得話好像都梗在喉嚨裏。


    「是啊,是真的。我跟朋美……………………是,男女朋友。」


    前半句迴答得還滿順利的,到後麵卻突然卡住。


    ……沒辦法啊,正要說出「我跟朋美正在交往」的時候,頓時覺得好難為情……而且還是當著本人的麵,感覺更加地「那個」。腦中明明很清楚隻是在模擬練習,胸口跟背上卻癢得想大抓符抓一番。


    他咬緊牙關責備自己怎麽這麽沒用,同時稍微瞄一下朋美的反應……然後僵住了。


    還以為她同樣也會呆掉的——


    ……為什麽那位黑心大小姐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在秋晴找出問題的真相之前,朋美慢慢把頭發往上撥——


    「男女朋友……上育科學生的朋美小姐,跟從育科學生的你是吧?」


    「沒、沒錯。」


    「嗯……是你啊。地位低下、還在從育科訓練學習的執事候補生,竟然跟上育科的大小姐——」


    「……重要的是,那個,雙方的意思吧。」


    「可是,偏偏跟你這個頭發顏色像是曬過的舊書,不隻嘴巴連眼神都很兇惡,相貌與其說是執事還比較像個無賴,一副從事不法勾當作副業的模樣,根本不可能受到女性歡迎的人交往,怎麽樣都沒辦法相信呢。」


    聽到自己被貶低到這種地步,他沒辦法繼續保持沉默。


    「………………抱歉,我的胸口不太舒服,先迴去了……」


    他表示放棄後,垂頭喪氣地站起來。


    「又怎麽了啦,秋晴同學?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進行對話啦——」


    「我可沒說要做到那麽過火吧!你以為我腦袋燒壞,才會要求玩到那種地步嗎?」


    「真是,還要聽你的喜好來調整,也太任性了吧?


    」


    「哪裏任性啦?有哪個家夥敢第一次見麵就把話說得那麽惡毒!你到底把相親對象想成什麽樣的人啦?」


    「就是因為不確定對方會是什麽樣的性格,才需要進行模擬練習啊。而且如果對方講話就是這麽惡毒,會說出那些話都是很正常的喔?」


    盡管朋美說得很幹脆,那種正常還是太討人厭了。請你再把標準降低,相信這個世界是善良的好嗎?


    另外,現在也因為對方是朋美才會蛻出這樣的話。她隻挑外表來攻擊的話,自己其實已經習慣了,但要是混雜些碰觸到內在的言論,果然還是很痛,真的會讓人很想掉眼淚。


    不過秋晴在白麗陵和朋美重逢後也累積了許多經驗…………說穿了,其實就是在不斷受到摧殘當中,抗壓性變得愈來愈高。


    要哭就偷偷在心裏哭吧——


    「……就算我被批評得一文不值,也什麽都不要說是吧?忍耐到你看準時機幫忙……或者說是反擊為止?」


    「沒錯,就是這樣。秋晴同學你還滿清楚的嘛。」


    又不是我想知道答案才會知道的。這單純是我傷痕累累的身心,從過去經驗中掌握出的訣竅而已。


    「要忍耐我是沒什麽問題,毒舌地獄就先到此為止吧。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太過鬱悶導致明天無法出席喔。」


    「那就麻煩了呢……好吧,繼續下一個階段。」


    朋美的表情像是在說「好啦好啦,我就退個一步吧。」那個樣子實在很讓人火大。不過要忍耐……把這想象成耐性的訓練……!


    「接下來我們就開始進行比較深入的話題好了。請你自己好好斟酌要認真迴答還是含混帶過喔。」


    「啊啊,我會盡量。」


    秋晴並不清楚朋美打算怎麽做,所以隻給了個模糊的迴應。朋美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著她就跟剛才一樣融人情境,稍微眯起眼睛,同時還帶著冷笑。


    「那麽,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跟朋美小姐交往的?」


    冷不防地,又是個事前沒有先套好台詞的問題。


    其實這道提問極為尋常,他原本以為朋美晚一點會告訴他怎麽迴答,所以現在頓時慌亂起來,不知該如何開口。


    什麽時候開始交往……要迴答多久才算正常啊?說是進入高中部之前的話就太假了,對方多問個幾句就會露出馬腳,而且那樣變得好像我為了追求朋美才進入白麗陵……唔啊不行太亂來了!完全無法想象自己得演成這種角色。


    既然這樣,進入白麗陵後的一學期之間……不過重逢才不過一個月就開始交往啊……等等,一見鍾情這種事情本來就有可能發生……但相對地也有閃電分手這種惡夢結局啊……?


    秋晴在這方麵經驗相當不足,對於合理的數字大概是多少絲毫沒有概念。他緊繃到汗水快要大量湧出,視線也左右飄怱不定。


    「大約……大約兩個月之前……」


    最後他總算勉強迴答出一個看似憑空抓出來的數字。


    他稍微鬆了口氣,平複一下緊張的情緒。好在是想辦法混過去了。這麽基本的問題就卡上大半天實在滿那個的,至少現在可以比較輕鬆……


    「喔~~兩個月啊……也就是暑假期間開始交往的羅?」


    「……是、是啊,有哪裏奇怪嗎?」


    「沒有。你們又是哪一位先告白的?」


    「告白……那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吧?」


    「我還是不太相信你跟朋美小姐在交往啊。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難道不願意迴答嗎?」


    對方打算追根究柢的態度,讓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秋晴又失了分寸。


    「嗯,那個啊……是……」


    他想要再含混帶過,但話怎麽樣都說不出口。


    從開始到現在,朋美提出的問題看似都能夠簡單迴答,但隨著她不斷追問下去,秋晴卻一再被震搋到,根本沒辦法保持冷靜。朋美問話的方式可能是一個因素。她用裝腔作勢、懷疑還有什麽內情似的口氣來迴應秋晴的話,讓他一直擔心自己是不是又有哪裏說錯了。


    再加上朋美臉上掛著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樂在其中的笑容,更讓他清楚體會到對方可不打算善罷罷休。


    既然這樣,自己不能再抱著純粹練習的心態下去,必須想辦法還以顏色才行……!


    「要說哪邊先告白啊……這個嘛…………」


    然而實際的情況,卻是連二選一的問題都拿不定主意的難堪場麵?


    ——好好冷靜!現在對方隻是在問自己跟朋美誰先告白,和交往多久這種問題比起來,應該已經簡單很多了。


    當然是由身為男生的自己先告白……呃,那樣真的好嗎?雖然我並不排斥主動對朋美告白這個選項,但現在應該把場麵的主導權交給朋美,所以讓她來向自己告白可能比較好……可是一個接受對方告白開始交往的人跑來相親會場,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秋晴不斷東想西想,感覺腦袋隨時都有可能炸開。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身旁的四季鏡。


    而對方同樣也看著他。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麽對上。


    在那一瞬間,他還擔心自己是不是沒用到連這些問題都不能好好迴答,而讓四季鏡都感到吃驚。不過那似乎隻是他自己的被害妄想。


    ……而且,我們隻不過剛好四目相對,為什麽四季鏡家的小妹要高興得挺起胸脯並用力點頭呢?


    四季鏡的氣勢高到頭頂快要發出光芒。她充滿精神,一副快要高高站起來的樣子把身體往前傾,然後難得正經地說道:


    「是我先告白的。」


    強勁又直率的發言從她的口中脫出,吹散了秋晴磨蹭半天下不了決定的問題。


    朋美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被嚇了一跳。不過……緊接著秋晴發現自己身陷更麻煩的事情當中。


    「我和日野同——不對,是秋晴同學就跟普通學生一樣,不分好人壞人正在交往當中!雖然對您很過意不去,現在我不能考慮和其它人交往甚至是結婚這種事情!」


    四季鏡仿佛是站在舞台上的女演員,然而在她豐沛的表情之下,說出來的話卻充滿各種問題,有太多地方可以吐槽了。但此時秋晴的嘴巴隻是一開一合,將視線從她的臉稍微往下移動。


    因為——他的手被夾在那個地方。


    四季鏡大氣凜然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抓起秋晴的手腕,下一秒那隻手立刻被一股完全抵抗不了的力道拉走,就那樣往對方的胸部——


    他的手簡直要被吸進去似地,那種觸感不隻從左右兩邊夾擊,而是來自四麵八方……糟糕,再想象下去會很不妙……!


    不過現在他手肘以下的部分都被埋在裏麵,狀況非常危險。而且非常驚人地,他那隻手完全動彈不得。


    過去四季鏡的姊姊沙織對他做相同事情的時候,那種感覺也非常——不對,是身體同樣無法移動,要是姊妹兩個人一起出現,加起來的威力會有多恐怖啊。


    同一時間,采取大膽行為的四季鏡絲毫沒注意到秋晴出現了動搖。


    如果朋美也沒有發現,她大概隻能說句「那就沒辦法了……」然後摸摸鼻子表示接受吧……很不幸地,她身上似乎散發著寒冷的怨氣,絕對已經發現了……!


    「……兩位的感情還真好呢。」


    但她並沒有終止模擬練習的意思,而是掛著一絲笑意如此答道。然而她的嘴角卻有些僵硬,那樣子根本無法教人放心。


    首先,現在抓著自己的手的,是那位——


    「沒錯,所以說我們在交往啦!我們感情很好的!」


    ——完全


    不了解現場狀況的四季鏡。她為自己迴答的這句話,隻能夠說不愧是四季鏡。為什麽現在氣氛明明這麽緊繃,她還有辦法露出純度高達百分之百的笑容啊?


    她為了強調兩個人感情很好,還把秋晴的手抱得更緊,甚至連同整個人都要拉過來——喂喂喂太近了,這下真的太近了啦!


    男女朋友常常會挨在彼此身邊沒錯,但是像這樣兩個人把臉頰貼近到快要碰在一起,就算是都會中那些熱戀的閃光們也不太會這麽做吧……!


    ——秋晴開始失去理智,代表危險的信號燈也拚命閃爍著。


    此刻秋晴正用左手臂享受著四季鏡的身體。而最近正要進入叛逆期而產生的各式煩惱大雜匯,也興奮地像是要舉辦大遊行。他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經忍不住上揚了。


    畢竟四季鏡的身材之好,不僅在白麗陵內算得上是最頂級的,拿到全國做比較也有一流的水準。現在能夠跟她的肌膚進行如此親密的接觸,有哪個人會不高興——秋晴實在很想代表所有的青春期男孩如此宣言。


    能像這樣大大方方貼在豐滿的身體上……就算隔著一層理智的防線還是很有殺傷力啊!另外一點,平時身兼製服的女仆裝因為工作需要,質料會比較硬挺。不過現在她穿的中學部製服較著重舒適感,即使沒有到完全直接的程度,那種柔軟富有彈性的觸感傳遞到自己手上時,威力還是相當驚人。


    ——秋晴實在很想大聲加以宣揚。


    現在還在模擬相親中,四季鏡正使出渾身解數努力著,因而自己隻好在不突兀的前提下盡量不去幹擾她……其實就是裝作聖人的樣子,采取不抵抗態度。


    可惜這番玩笑話對眉間微微跳動著的朋美完全不適用……唔啊—她生氣了,非常地不高興呢。在這種情況下她仍然能維持笑臉,應該好好誇獎一下才對。但一想到後續會發生什麽後果,這念頭就消失殆盡。


    「……就算是在相親場合,對麵就坐著相親的對象,你們還是一樣這麽親熱呢!」


    如果對方是瑟妮亞的話,她肯定會勃然大怒然後立刻結束相親。照這點看來,朋美果然是偽裝高手。她打算繼續下去,還用聽了就讓人不爽的語調傳達自己的怒氣。


    完蛋了,好恐怖——秋晴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默默地表示認輸。但是這起事件的元兇,也就是發育良好的天真少女四季鏡卻笑得更開心了。


    「哪有,我們平常都是這樣的!非常正常啊!」


    「……喔—很正常啊?你們平時就是那個樣子……」


    「因為我們是男女朋友嘛。對不對,日野——喔不,秋晴同學?」


    ——不好意思算我求你那種事情不要對我說……!


    「……舉些例子來說說你們平常親密到什麽地步吧。」


    「總、總之有很多很多!之前上課的時候他不但挺身出來救我,我不小心走錯浴室時他也對我很好……總有一天我們會共度晚上,一起迎接太陽升起吧!」


    「…………喔,這樣子啊。」


    秋晴的祈求沒有成真,同時四季鏡愈說愈興奮,另一邊的朋美說話聲音也跟著愈來愈低沉,這真是太可怕了。


    這時四季鏡抱住秋晴的方式進入第二階段。她把手繞到自己的頸部,而肩膀跟背上則有某種柔軟的物體不停擠壓著——同時還「繃」地發出一個不知是什麽東西斷掉的聲音。


    秋晴下意識以為是朋美終於忍耐到理智斷線了,他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不過對方同樣也忘了要演戲,臉上出現慌張的神情。


    「四、四季鏡同學?你的製服、胸前的扣子彈開了!」


    「那是常常發生的,沒有什麽!而且現在我不是四季鏡同學,是彩京小姐!」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啦……糟糕,露出那麽——」


    秋晴實在很想知道朋美究竟看到了何等美景,可惜這個願望沒辦法實現。


    倒不是因為他被四季鏡緊緊抱著離不開身體。


    真正的原因在於,無論他怎麽拍四季鏡,對方就是不把纏住他脖子的力道放鬆。他覺得自己快要被帶往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糟糕,這下真的不行了,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雖然情況非常不樂觀,但既然是個男的,就要欣然接受如此幸福的死法啊——他正快速接近死亡的世界。


    直到朋美驚覺事態嚴重,趕忙過來阻止前,他就那樣不斷徘徊在某個接近天堂的地方。


    ◆◇


    這場模擬相親中,秋晴被批評得毫無價值、絕望到幾乎想一了百了,然後又一度差點真的死在某人的溫柔鄉裏。好在這些終將有結束的時候。


    體感時間大概過了六小時,實際時間則是四小時再多一點,三個人的練習畫下了句點。


    原因呢,不是他們已經練習得非常完善,當然更不是秋晴的精神力超越極限而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單純是因為四季鏡必須先行離開了。


    「那麽,兩位就請好好加油喔!」


    她開朗的笑容中看不出一絲疲累,說完這句話後便迴去幫忙準備宿舍的晚餐……精神飽滿是好事沒錯啦,但想必待會又要把銀製餐具凹成非常不自然的角度,或是鉤到桌布把一切搞砸了吧。


    會議室剩下秋晴跟朋美兩個人,他偷偷長歎一口氣。盡管朋美不再因為四季鏡的緣故莫名壞了心情,弄到這樣還是讓他的身體快要累垮了。雖然整場練習中有好幾次休息時間,這四個小時還是太過險惡,累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


    轉進白麗陵就讀之後,他認為自己不隻是體能,在精神層麵也有不少強化,但這種事情跟勞力性質的工作大不相同。在這段密集的時間中,精神力會一點一滴地流失,因此長時間處於緊繃狀態下也是有所極限的。


    「……那麽,我們繼續吧。」


    不過朋美卻還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還要啊?我覺得練習已經很足夠啦。」


    秋晴差不多要舉白旗投降了。身心的疲憊是一大原因沒錯,另一個原因是剩下兩人後,朋美脫下資優生的外衣,表情明顯有些不悅。


    她不高興的理由……也並非不知道。我想,應該,恐怕是不滿自己跟四季鏡貼得那麽近吧。四季鏡遺在場時,因為對方也是來幫忙的,她才沒有多說什麽。而現在可就完全不加掩飾了。


    「什麽嘛,秋晴。不能享受四季鏡身體的觸感,所以就不想繼續下去了嗎?」


    「什麽享受,你那是在瞧不起我,竟把我跟轟或慎吾還是變態狂之輩相提並論!」


    「哎呀,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啊?竟然還露出那種好色的表情……什麽嘛,之前我緊緊抓著你的時候就沒有那樣啊。」


    朋美瞪秋晴一眼,帶著怒氣如此說道。這讓秋晴頓時不知道該如何迴話。


    她是指之前在托萊水上樂園的鬼屋中發生的事吧,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搬出來用……!


    「那個……那是因為你在害怕嘛。」


    「現在我也一樣很緊張啊,情況其實沒什麽不同吧?」


    「當然不同,差很多吧!幹嘛把其它無關的東西也扯進來啊?」


    秋晴大聲提出抗議,但對方隻是把臉撇到別處,不肯老實承認眼前的事實。她平常活用各種理論的樣子固然不好對付,此刻任何道理都跟她講不通卻是更麻煩的。


    這家夥明明黑心得要命,又精於算計,行為卻像個喜歡惡作劇的小鬼頭,想要條理分明地說服她應該不太可能……不,光是拿理論說服她這點就不可能了吧。


    現在這個情況讓秋晴感到不樂觀,朋美則盤起雙手,不悅地用手指敲著上臂。


    「真是的……先說清楚,明天正式相親時我也會那樣做喔!到


    時候你產生什麽動搖的話我可就麻煩了。」


    「唔……的確。我會盡量不動搖。」


    「不過,你要是不動搖我也會生氣就是。」


    唔啊——說出這種話未免也太不講理了吧?


    麵對這得不到解決的發展,秋晴努力抑製住歎氣的衝動。朋美也難得心情會差成這個樣子,一定是因為她那種個性雖然很期待突如其來的相親,另一方麵也感受到龐大的壓力吧。


    所以還有餘裕的自己勢必先退一步。


    「要裝出沒事的樣子可能有困難啦,為了正式上場也都這樣練習了。我會努力啦。」


    「哼嗯……那麽,現在就來試試看如何?」


    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秋晴皺了皺眉頭。他正要開口問要試什麽東西的時候,對方先有了動作。


    朋美一下來到自己的麵前——而且是身體快要貼在一起的地方。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她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雖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


    「嗯?什麽啊?」


    「如果啊,相親對象提出比較困難的要求……」


    「……………………!」


    兩個人近到可以感受到對方體溫,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朋美沉著的表情就在能感覺到彼此唿吸的地方,秋晴擔心起自己一口氣加快許多的心跳聲是不是都要聽得到了。


    唔哇現在究竟是要怎樣——他開始出現動搖,並且摒住唿吸,接著朋美那帶有朱紅色光澤的嘴唇動了起來——


    「考慮到對方要求我們證明的確有在交往,而必須在他麵前接吻……練習看看吧?」


    「接……什……?」


    聽到如此爆炸性的發言,秋晴不禁把身體往後傾,眼睛連連眨了好幾下。


    是很常有的事情沒錯,漫畫跟電視劇三不五時就會出現這樣的劇情……但是接吻、要親下去……這已經超出練習範圍了吧……!


    他盯著朋美的嘴唇,內心出現劇烈動搖。要把自己的嘴巴——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啊!而且自己又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對。


    「……先、先、先冷靜下來。那是不可能發生的,就算真的變成那樣子,拒絕對方也就好了吧!」


    「那就是做不到的意思羅?」


    「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吧?實在有必要的話當然做得到,我想是可以啦。但現在的問題在於——」


    他的嘴巴毫不間斷地說著,不過其中一半的內容連自己都不曉得在說什麽。這時保持沉默的朋美有了動作。


    她把臉又靠近一些,接著慢慢閉上眼睛。


    光是看到這副景象,秋晴就覺得自己被逼到死角了。


    這……是要我親下去嗎?體內好像有某種聲音一直在催促自己「上啊!」而且為了明天的正式相親也必須事先練習……嘖,什麽正式的情況啊,我都快搞不懂它的意義了。


    腦袋裏出現兩種聲音,一個是對他唿喚「千萬不可以!親下去的話就完了!」的良心,另一邊的邪念則用「反正都騎虎難下了,既能幫忙她又有連帶福利,不是很好嗎?」不停誘惑他。心跳衝到異常的高速,自己現在還能不能正常唿吸都已經不清楚了……!可惡,被逼到如此絕境還不如賜我一死比較痛快。


    他因為內心產生的動搖而感到氧氣不足,麵前閉著眼睛的朋美又持續施加無聲的壓力。


    對方的睫毛稍微顫了一下,好像對自己遲遲沒有動作感到不耐。此舉讓他的焦慮感更加提高。


    他再也忍耐不了這極限狀態,乞求似地把手伸向朋美……


    然後,握住肩膀。


    他做到這一步就已經覺得撐不住了,但對方的要求卻從現在才開始。


    在劇烈跳動的心髒驅使下,秋晴做好覺悟,把對方的肩膀握得更緊,接著湊過去——


    這時,朋美忽然把眼睛張開。


    「——那種事情啊,我是不會做的啦。」


    「是、是啊!嗯,不可能做的啦!」


    秋晴趕忙將手收迴來,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髒。


    ……真危險,差點就要出現無可挽迴的結局了。不論對方這玩笑開得再大,自己沒看出來感覺就是不對,而且這種情況下絕對是男生得負起責任。


    還有——不知不覺間,自己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對閉著眼睛的朋美產生動搖也是事實,沒什麽好多做解釋的。


    但是為何會到手心滲出汗珠的程度呢?這在義大利麵的故鄉不過是大家打招唿的方式而已……


    身為一名正在讀高中的男生,他很想說這是正常反應……但再怎麽說,總歸自己還是太沒用啦。


    往後退一步的朋美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輕輕笑了出來。


    「還是說,你在後悔沒有親到?」


    「哪有……怎麽可能!朋美小姐你在說什麽啊?」


    「連說話都變得怪怪的羅!不過啊,要是你沒做出那種事,身為女生的我可是會失去自信吧。」


    「就說我沒有後悔也沒有動搖了……」


    「是是是,就先當做是那樣吧——反正,也看到了有趣的一麵,今天先這樣吧。」


    朋美紅著臉頰,愉快地說道。但秋晴已經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後在四季鏡離開後沒多久,相親的練習便告結束。


    ◆◇


    「——總之多虧了她啊,今天真是累斃了。」


    「……這樣啊。嗯,該怎麽說呢……辛苦啦。」


    秋晴的室友?大地熏先猶豫了一下該迴答什麽才好,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出這句慰勞的話。這時秋晴才終於有點得到迴報的感覺。


    他吃完晚餐也洗過澡,將今天的課程內容複習完後,按照慣例和大地兩個人一起喝茶聊天。而他們果然談到了朋美要秋晴下課後去做的事情。


    他不打算提起自己差點一命嗚唿以及其它臉紅心跳的部分,含糊帶過被四季鏡抱住和差點親到朋美的結果,就是讓這段描述變得沒什麽內容。


    不過坐在床上的大地還是很認真地聽著,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端正起坐姿。


    「……可是,照這樣看來,彩京還是很信任日野的呢。」


    「嗯?為什麽會這麽說……?」


    無論怎麽想都是自己任憑對方擺布,最後還被捉弄了才對,但大地卻下了個令人意外的結論。


    秋晴對大地的話感到不解,這時對方將視線低垂下去。


    「她……大概不會來向我或三家,甚至是轟拜托那種事情。日野的為人很好可能是一個原因……不過除非是跟自己很親近的人,應該也很難拜托對方一起去相親吧。」


    「嗯……可能吧。」


    「是啊……老實說,有點羨慕你。」


    「咦?難不成,你喜歡朋美?」


    「……不是,不是因為那個……」


    眼見秋晴以為他會聽到什麽驚人表白的表情,大地慌忙地不斷揮手否認——然後隨著一聲歎息,雙手無力地垂下來。


    「……沒事,什麽都沒有。剛才是我失言了,全部忘掉吧。」


    大地帶著苦瓜臉瞅了秋晴一眼後,便把身體轉到另一邊去。秋晴也不再追問什麽,讓疲累的身體躺平到床上。


    雖然不知道大地在羨慕什麽,這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才對。至少他自己是高興不起來。再說,會興高采烈地接受那種精神拷問的人,應該都有被虐待的傾向吧。


    ……不過,迴想起下午要離開的時候,朋美對他說了一句「明天就拜托你羅」——


    當時他幾乎想也不想就迴答「知道了,上午沒錯吧。」在別人眼裏他看


    起來可能真的是欣然接受吧。


    ◆◇


    半夜一點二十八分——


    朋美的房間裏有三個鬧鍾,她看了看靠近床鋪的那一個,然後發出歎息。


    已經這麽晚了,還是睡不著……


    平常在這種時間,她應該早就進入夢鄉才是。她的身體的確感到疲累,但內心深處卻異常亢奮,絲毫沒有一點睡意。


    原因其實很明顯。


    並不是天亮後要去相親的關係。


    而是因為傍晚在會議室中,做了那件事情。


    相親的事情讓她很頭痛沒錯……但不管是考驗還是困難,她都很期待去正麵挑戰,因此會把有興趣的異性也拉進來是理所當然的。再加上脫線中不失善良個性、不太可靠但很容易親近的四季鏡早苗,今天的練習應該算是成功吧。


    ……除了自己做出那種事情以外。


    看到秋晴和早苗貼得那麽親密,心中立刻感到一陣複雜,然後開始生氣……因為這種理由就提出接吻的要求,自己肯定有什麽地方不正常。


    她自認不是個會用遊戲或練習當借口來接吻的輕浮女性,然而不服輸又容易得意忘形的個性在那種時候卻顯得很糟糕。


    其實她提出那個要求時,心中也非常不安。明明想要收迴剛說出的話,實際上卻把眼睛閉起,做出跟自己意誌完全相反的動作。當時心跳劇烈到心髒幾乎要蹦出胸口,而對方一個唿吸、一個動作又讓她緊張不已……直到施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逐漸加重,兩人的嘴唇即將接觸時,她才終於受不了踩下煞車……但是都進行到那裏了自己還喊停,實在是很丟臉。真是的,做出那種事情而且還下不了決心,沒用到這種地步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吃晚餐的時候、泡在浴池放鬆身心的時候,朋美的腦中都不斷想著當時發生的事……結果就是像現在這樣睡不著覺。


    明天——其實就是今天天亮後還有那麽重要的事……


    不對,就是因為那件重要的事,自己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不是災難的話是什麽呢?


    「……媽媽你真是的……給我好好記住……」


    她對造就這一切不幸的母親發出怨言,然後把臉埋進枕頭裏。


    自己做出的丟臉行為在一瞬間內突然重現腦海中,她就這樣度過一個不成眠的夜晚。


    ◆◇


    「那就進去羅。準備好了嗎?」


    「好是好了……不過你沒問題吧?走路有點搖搖晃晃的喔。」


    進入飯店之前,朋美向秋晴做最後一次確認,但被秋晴反問了迴去。


    她的狀況很明顯不太理想,可能是還沒有進入資優生模式的關係吧,不時出現陰沉的眼神。搭車過來的路上她也緊咬著嘴唇,好像在忍耐什麽事情,怎麽看都覺得很不對勁。


    其實上午在大門口見麵時,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隻不過秋晴始終被她散發出的危險氣息震懾得不敢開口,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會去在意。


    秋晴盯著這裏看上好一陣子,她才用手按住眉梢,並且歎了口氣。


    「……昨天晚上有點沒睡好。不用擔心,重要時刻我不會出什麽差錯的。」


    「那就好……不過,睡眠不足啊——」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啦,就算是你,碰到這種攸關人生的大事畢竟會緊張的嘛。」


    比起這個,秋晴更想知道朋美為什麽心情那麽不好,但是看到她氣唿唿的樣子,便決定還是不要多說什麽。再怎麽樣,人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啊。


    「好啦!別再說什麽廢話,走吧。」


    「啊,喔。」


    心情依舊不佳的朋美默默打開餐廳的門進入裏麵,秋晴也立刻從後麵跟上。


    就算他對這類設施的規模格局沒什麽研究,還是能一眼看出要舉行相親的餐廳打造得相當氣派豪華,完全不像學生該來的地方。這裏的侍者也不愧是受過專業的訓練,他們看見盛裝打扮的朋美身上盡是名牌衣物,個個畢恭畢敬地向她行禮。


    這場麵讓秋晴不得不讚歎專業級的果然很厲害。那些人看到自己時都瞪大眼睛,像是在納悶「咦,為什麽她會帶著一個小流氓?」的樣子,八成隻是自己多慮了。


    當他沉浸在相當複雜的情緒時,現實仍持續進行著。


    「我是和高杉先生約好要見麵的彩京朋美。」


    朋美沉著地對一名中年侍者如此說道,對方再一次行禮,並迴答「了解」之後,便引領兩個人往餐廳內部走去。如果沒有記錯,要相親的對象是這間餐廳經營者的兒子,所以絕對會帶我們到最好的位子。


    ……糟糕,開始有點緊張了。現在是在對方主場,自己搞不好會被當做朋美的情人,而且又沒有進過這種高級餐廳的經驗。就餐具等各式用品看起來還是白麗陵略勝一籌沒錯,周圍正在優雅享用午餐的客人不停看著自己,應該是這種很明顯來到不該來的地方的感覺在作祟吧。


    不行,冷靜下來!雖然等一下要扮演的角色很吃重,朋美一定會好好努力的。自己要做的就是表現出威風凜凜的樣子,所以務必要保持莊重,千萬不能亂了分寸。


    秋晴如此不斷告訴自己,這時他們似乎也來到了目的地。侍者敲了敲包廂門後,便立刻將門打開,退到一旁讓兩人進去裏麵。


    朋美先說一聲「打擾了」,進入房間後——


    「……咦?」


    立刻發出一陣扮演大小姐時不可能出現的呆楞聲。


    秋晴在采究原因之前先跟著進去,而他看到裏麵的人時同樣楞住了。


    「啊,朋美小姐,我等很久了!」


    在裏麵用充滿精神的高亢嗓音歡迎他們的——


    「那個…………請、請問是要相親的,高杉先生嗎……?」


    「是的!我是高杉優作!最近剛滿十歲!」


    ——不論怎麽看,都是個還在念小學的男孩子。


    他興奮地不自覺拉開嗓門說話,也因此秋晴輿朋美可以確定他們沒搞錯對象。


    這下秋晴盤起雙手,想著該怎麽做才好。朋美也迴過頭來,求救似地拉著他的袖子。


    「……怎、怎麽辦啊……本來以為絕對是長子的,沒想到會是次子……啊,不會就是因為這樣,爸爸才答應的吧……!」


    「恭喜你找到答案了。要不要順便誇獎你很受小孩子歡迎啊?」


    「喂,秋晴,正經一點啦!我一個人被搞昏頭還嫌不夠嗎?」


    你那麽說可就不對了,實際上我也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所以該怎麽迴應你那句話呢……?


    同樣感到混亂的似乎還不隻他們兩個。


    高杉家的二兒子仿佛現在才注意到秋晴的存在,他的表情愈來愈不安。


    「那、那個……朋美小姐,你旁邊那位是……?」


    「唔…………那個,他是陪我一起來的同學。」


    「陪你來的同學?」


    這名叫做優作的少年感到訝異地歪了一下頭。秋晴也很想那樣做。


    他用隻有朋美能聽見的音量悄悄問道:


    「……喂,要改變計畫嗎?」


    「……沒辦法啊,對一個小孩說自己已經有男朋友,要他趕快放棄……這種事我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


    喔喔,朋美難得露出軟弱的一麵,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不擅長跟小孩子打交道的話,的確沒什麽辦法。


    秋晴無奈地歎一口氣——


    「不管怎麽樣,大家先坐下吧。雖然不太適合由我這個不速之客來說。」


    「啊,好的。湧井,幫他也準備一份。」


    隨著優作對侍者做吩咐,現場窒悶的氣氛終於重新開始流動。


    秋晴的座位與餐點也準備好之後,產生了意外發展的相親正式展開——不過,場麵卻顯得有些生硬。


    朋美盡量保持微笑,並且三不五時把眼睛瞄向秋晴。看起來她還沒恢複成平常的樣子。


    優作看到自己所期待的眾餐終於實現,顯得非常高興,說的話都不知道重點在哪。然而他本人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太自然,話變得愈來愈少。


    至於秋晴,因為他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索性先享用對方提供的餐點。這裏不愧是高級餐廳,料理完全不輸給白麗陵。端上桌的都是炸蝦和高麗菜卷之類,受到小孩子喜歡的簡單菜色,因此食物的味道更能顯現出來,嚐起來相當美味。對舌頭還沒被養刁的秋晴來說,以上就是他所能做出的評論。但就算邀瑟妮亞或鳳來用餐,她們應該也會給予滿高的評價。


    ……他就這樣置身在事外。


    直到送上點心時,現場的氣氛都還很僵。朋美看向他的次數愈來愈多,優作也有點要哭出來的樣子。


    如此下去的話,以後迴想起來會很不是滋味吧。他不用多做什麽,這場相親也會以失敗作結,而他們也確實就能達到目的……不過既然都不請自來了,又受到對方以美食款待,還是得想個方法讓今天的相親有美好收場。


    於是他找了一個機會——


    「我說,你叫優作對吧。」


    「是、是的!有、有什麽事嗎?」


    情緒陷入鬱悶、吃著葡萄果凍的優作明顯嚇了一跳,他怯生生地看向秋晴……我是要來幫忙的耶,那種反應是怎麽迴事啊?原因就在於自己長這個樣子,跟生氣比起來,現在我反而更想哭……


    不過他沒有因此感到喪氣,仍然努力擺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再怎麽說,自己還是受小朋友歡迎的,所以現在應該怎麽做心裏也有個底。


    「你是在哪裏見到朋美,喜歡上她後才決定要相親的吧。實際相親後感覺又如何?」


    「嗯……那個……朋美小姐果然很漂亮、很出色……」


    「那麽,想和她結婚嗎?」


    「喂,秋晴同學……」


    朋美大概是聽到自己脫口說出這麽直率的話,才緊張地開口責備一下。不過先暫且不予理會,現在就全權交給我吧。


    在秋晴持續注視下,優作的視線不斷飄栘,像是在猶豫什麽。接著他點點頭,臉頰泛起紅暈。


    「是的,我想跟她結婚,共組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在學校的成績還滿好的,現在也開始學習父親的工作內容,以後我要在代官山蓋一個獨棟的房子,跟朋美小姐和兩個小孩……啊,三個比較好……還有狗,要養一隻拉布拉多——」


    「抱歉打斷你的幻想,先停一下。雖然聽你描述得很高興啦,結婚可是很辛苦的喔?比方說……你有沒有什麽討厭的食物?」


    「……我不太敢吃黑木耳……」


    為什麽是那味道沒什麽特別、聽起來像海洋生物的蕈類啊?(注:黑木耳與水母隻差一個發音)原本還很高興的神情一口氣跌到穀底……那東西的破壞力沒那麽強吧?


    秋晴感到相當好奇,不過那不是現在的討論範圍,所以他隻好忍住問下去的念頭。


    「那如果朋美非常喜歡黑木耳,每天吃飯都會看到一堆黑木耳的話怎麽辦?一定很不想要吧?你可得天天吃黑木耳吃到死喔!」


    「唔………………那太討厭了……」


    「沒錯吧,所以不先好好了解要結婚的對象是不行的喔。一看上眼就立刻決定要結婚就太心急了。」


    其實,一個十歲的小孩根本就不可能結婚。所以可以威脅他至少得等上八年沒錯……但如果太小看小朋友的天真,後果也會很不妙。要是他生起氣來,說出「我的愛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的!」之類的話,想再說服他就很困難了。


    因此秋晴采取對方容易想象的說法。而從優作的表情看起來,效果似乎出奇地好。


    接下來就是要畫下句點,不過在那之前,他先清清喉嚨引起兩人的注意,然後叮嚀對方幾句。


    「所以說,應該要從深入了解對方這一點開始。令尊沒有教過你嗎?」


    「……是的,受教了。」


    「那麽,就先從做朋友開始吧!」


    秋晴如此說道,一麵提醒自己要像個可靠的大哥哥。而優作也乖乖地點頭。


    這時,視線一隅的朋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今天辛苦啦。你真的幫了一個大忙喔!」


    「嗯,好在比想象中還來得輕鬆,才能在沒什麽負擔的情況下結束。」


    絲毫沒有相親感覺的相親結束之後,秋晴和朋美一起迴到白麗陵。


    朋美跟優作交換了手機和電子信箱,所以她原本打算一次就結束的計畫泡湯了……但那也是沒辦法的啊,對方還是個純真的小孩子,她不做一點讓步也不行。


    「……不過話說迴來,秋晴對小孩子來說很有親和力呢!」


    「那個啊,嗯……畢竟我也跟他交換了電子信箱。」


    「受到小孩子歡迎是件好事啊,而且今天會特別這麽覺得呢。」


    卸下心頭重擔的朋美伸展一下身體,開心地對他笑著。


    「嗯,好在昨天有去找秋晴,真的很謝謝你!」


    「……太難得了,你會這麽坦白地說出感謝。」


    「是啊,現在我就是這種心情——光靠言語傳達可能不夠,再用行動展現一次好了。」


    「啊?什麽意——」


    秋晴正不明就裏的時候——


    朋美輕輕把身體靠過來,握住他的肩膀,接著把臉貼近——


    柔軟到快要融化的嘴唇碰觸到臉頰,他頓時全身陷入僵硬。


    「——好,這次成功了。我做得挺好的嘛。」


    秋晴不知所措,看著朋美一臉高興的樣子,還說些意義不明的話。但相較之下,剛才發生的事情更是個大問題。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隻能擠出點稱不上是聲音的聲音。


    ——是「那個」沒有錯吧?就是她說的……謝禮?是在臉頰上,所以嚴格說來,應該不是「那個」吧……不過,毫無疑問……


    「這、這……這是什麽意思……?」


    他已經錯亂到舌頭跟腦袋都沒辦法正常運作,朋美則有點紅著臉地微笑說道:


    「說過啦,向你表達感謝。」


    「所、所以說……!」


    「哎呀,瑟妮亞不是也這樣做過嗎?」


    「——————?」


    聽到這句意想不到的話,他的思緒徹底進入當機狀態。


    這個夏天,在海邊把溺水的瑟妮亞救起時,對方的確親了他一下作為謝禮……為什麽她連那件事都知道……?當時應該沒有其它人在場的啊……!


    秋晴的大腦受到強烈衝擊,他感覺自己的雙腳快要失去支撐身體的重量。


    朋美似乎是看他的反應很有意思,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然後把身體轉過去。


    「總之,今天就辛苦你啦。明天上課見羅!」


    「咦……啊,喂!」


    「再見羅~~」


    「現在不準說再見!等一下,迴來!好好把事情說清楚!喂!」


    秋晴朝著朋美的背影大聲叫著,但對方仍然踩著輕快的步伐逐漸遠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想追上前去,無奈雙腳使不上力。現在他就像被轟出再見全壘打的投手般徹底崩潰。


    就這樣,朋美的身影終於完全消失於視線內——


    而秋晴和幾個未解之謎則被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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