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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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至今日,恐怕已經沒幾個人記得發生於紀元1276年白星月(12月)的曆史事件了。雖然還不到完全沒有的地步,卻也幾乎是寥寥可數。


    當時一名魔女和一名魔術師在庫傑帝國的木造要塞科卡·薩拿克不幸喪命。她與他在七年前正式與人類宣戰,如今終於步上了滅亡的命運。


    魔女的名字是安蝶,魔術師叫做亞雷古。安蝶的身邊總是跟著魔王路基法爾,魔王利利亞則是如影隨形地站在亞雷古的身後。


    虛空賢者——穆拉族的參謀庫達拉奇,從死去的路基法爾體內取出真金的秘玉。之後庫達拉奇找到了與安蝶血脈相連的少女拉美,讓她與路基法爾完成血之盟契。正式成為魔女之後,拉美也改名為安蝶。


    至於利利亞的下落呢?


    庫達拉奇目前還活著,絕大多數的時候卻處於昏睡狀態,恐怕難逃死神的召喚。穆拉族向來長壽,平均年齡大約在兩百歲上下,超過三百歲的庫達拉奇顯然是相當罕見的案例。至於其他的人類、亞人或是野獸,更是不可能擁有穆拉族的壽命。


    因此現在已經沒幾個人知道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了。


    沒有人記得過去曾經有個穆拉族人暗中協助安蝶和亞雷古。安蝶和亞雷古不被祝福的悲戀固然成為千古流傳的佳話,卻沒有人知道魔王利利亞的真金秘玉到底流落何方。


    ※


    睜開雙眼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置身夢境。不,或許置身天國的說法比較恰當。不過仔細一想,卻又覺得不怎麽合理。沒錯,我不可能、也一點都不想上天堂,因為那裏不是一個好地方。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也並非如此。


    如果這裏就是天國,稍微待上一段時間似乎也挺不錯的。可以的話,還真想永遠定居下來。


    「列列」二字傳入耳中,這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令人朝思暮想、不斷浮現腦海的臉龐。


    友友,真的是友友。雖然畫麵有些模糊,雖然手指和掌心的觸感若有似無,雖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列列還是逐漸掌握了目前的情況——但意識很快又跌入黑暗的深淵之中。沒錯,我一定是死了。


    接下來列列將會來迴遊走於天國與陰暗的地底之間,不過他毫不在意。列列所在乎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友友。現在的列列隻想確認友友的存在,試著以自己的聲音唿喚友友的名字。一段時間之後,列列的願望終於獲得了實現。


    外頭的光線十分刺眼。列列似乎橫躺在地上,友友就坐在他的身邊。隻見彎著腰身的友友慢慢地靠了過來,列列試圖睜大雙眼,卻感到視野的左半部格外陰暗。即使如此,視線還是成功捕捉到了友友的臉龐。


    列列輕輕地說了聲「友友」,那是自己的聲音。


    這不是真的吧?


    友友還活著。


    「神啊,感謝您……」列列忍不住脫口而出。


    友友伸出雙臂環繞列列的後腦,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列列!列列!列列!謝天謝地,列列……!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好幾次都差點放棄希望,甚至興起了一死了之的念頭……!列列……啊……列列……!」


    列列很快就失去了意識,之後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蘇醒與昏迷之中渡過漫長的時間。


    友友一直陪伴在列列的身邊。每當列列睜開雙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友友的身影。對於列列而言,這就足夠了。半夢半醒的列列不斷地發出「謝謝神明」的囈語,如果身體能夠動彈,列列恐怕會立刻翻身跪地,感謝神的恩賜吧。雖然早就不想活了,列列還是不禁感到活著真好,能活著真的是太好了。


    除了友友的存在之外,列列對現況可說是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什麽傷。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隻要友友待在身邊就夠了。現在的列列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他已經衰弱到無法動腦思考了。


    列列隻想靜靜地躺著,可是當他蘇醒的時候,友友就立刻喂食類似鹹粥的流質食物。在列列昏迷不醒的這段期間,友友似乎一直持續地喂食熬煮爛熟的食物以及少量的飲水,這當然也是列列從友友口中得知的情報。


    「你的狀況真的很糟。」替列列擦拭嘴角的同時,友友緩緩地開口:「無論是傷口的包紮或是其他的清理工作都是我一手包辦的,好好地感謝我吧。」


    「當然。」列列不能長時間說話,否則很容易咳嗽。眼睛一直睜著,還會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我很感謝你,友友。」


    「不是感謝神明?」


    「不是,是感謝友友。」


    「這才像話。」友友微微一笑,旋即伸出食指,嚴肅地輕觸列列的嘴唇。「別再提起這個名字,知道了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嚴格說來也隻是經曆好幾次的日出日落。至於到底過了多少天,則是不得而知。總而言之,隨著時間的過去,列列的身體逐漸康複。


    列列的臉頰和身體貼滿了濕布,外麵裹上一層繃帶,身上蓋著一件毛毯。床鋪隻是簡單的乾草堆,外頭再鋪上一件薄被。


    左眼裹著繃帶,什麽都看不見。即使解開繃帶,視界也是一片模糊。左手幾乎無法動彈,腹部總是隱隱作痛,連翻身都是一大問題。


    仔細檢視傷口之後,友友替列列更換幹淨的濕布和繃帶。有時也會以濕毛巾替列列擦拭全身,服侍列列進食,甚至是清理排泄物。


    之前還沒什麽特殊的厭覺,不過隨著身體逐漸康複,列列開始對友友無微不至的照顧感到有些害臊。


    「列列,你這個傻瓜。」友友笑著掀開毛毯。「都已經過了那麽多天,怎麽現在才開始害羞?」


    列列下意識地以右手遮掩自己的私密處。「是沒錯啦,可是……」


    友友朝著列列的右手瞥了兩眼,旋即別過頭去,雙頰同時泛起一陣紅暈。「都、都怪你啦,害得我也不好意思了起來。」


    「……抱歉。」


    「算了,不是你的錯。而且我非這麽做不可,否則你就死定了呢。」


    「說、說的也是。」


    「而且,我很高興。」友友輕咬下唇,嘴角浮現一抹微笑。「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總是陪伴在我的身邊,所以現在輪到我來照顧你了。就算再怎麽辛苦,我也甘之如飴。」


    列列沒想到居然能夠從友友的口中聽見這種真情告白,內心不禁大為感動,全身上下更是微微發熱。突然模糊的視界令列列為之一驚,友友見狀,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列列……」友友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輕輕地擦拭列列的眼角。「——你怎麽哭了?」


    「哭……」列列眨眨眼,重複同樣的字句。


    沒錯,我哭了。為什麽?我也不知道。


    列列輕輕地搖搖頭,友友立刻靠了過來,緊緊地擁抱列列。


    友友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列列清楚地聽見友友的嗚咽。


    我哭了,友友也哭了。


    「友友,我迴來了。」話才剛出口,列列就感到一陣別扭。


    「嗯,你迴來了。」即使如此,友友還是語帶哭音地做出迴應。


    可是,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


    列列的昏睡狀態大概持續了半個月以上。從他睜開雙眼一直到獨自起身,大概又耗上了將近一個月。接下來在友友的囑咐之下慢慢移動身體,一直到可以起身行走,中間又過了一個月的時間。


    列列所居住的房間,應該隻是老樹的樹幹所挖出


    來的樹洞。身體逐漸複原之後,列列開始離開樹洞四處行走,卻走不了太遠。這一帶總共有七個類似的樹洞,每一個樹洞的前方都豎立著荊棘纏繞的柵欄,由幾名手持武器的布德族豬人負責看守。


    布德族的任務顯然是監視列列。友友得以自由出入樹屋,列列的行動卻受到限製。


    這一帶應該是魔女軍團的監牢吧。列列落入魔女軍團之手,成為階下囚,同時受到友友的照料。


    友友似乎是在海頓市的近郊遇到魔女優魔吉,從此與魔女軍團共同行動,列列知道的部分僅止於此。事實上列列並未主動向友友問個清楚,隻要友友陪伴在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當然,或許這隻是列列的自我催眠。


    列列有很多事情想告訴友友,也有很多問題需要友友來解答。然而他從不主動開口,也不主動詢問,友友似乎也沒有提起那段經曆的意思。畢竟現在最重要的事是養好身體,至少也得先恢複行動力才行。至於兩人在那段時間所經曆的種種,似乎並不是重點。


    至少在目前的情況下,那段時間的經曆是不能碰觸的話題。


    「這裏好安靜。」


    列列抬頭望著天空。透過枝葉的縫隙,晴朗的藍天依稀可見。屁股下麵的土壤雖然有些潮濕,軟綿綿的觸感倒也舒服。席地而坐的兩人背靠著背,友友卻突然縮起了身子。


    「嗯,的確是很安靜。」


    「那些魔女——」


    「嗯?」


    「……沒什麽。」


    「是哦?」友友微微搖頭,發絲輕輕地摩擦列列的後腦。「那就好。」


    真的嗎?這樣子真的好嗎?


    隻要友友陪伴在身邊,就算天塌下來了也不在乎。這是列列的真心話,也是他的願望。


    友友是否也是如此呢?不知道。


    列列真的不知道。


    不過仔細一想,友友應該早就知道兩人即將麵對怎樣的命運。一開始友友確實對列列的逐漸康複感到無比欣喜,煞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友友的反應卻出現了變化;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歎氣,或者是望著列列出神,晚上就寢的時候甚至會緊緊地貼在列列的背上。列列並未將友友的變化放在心上。嚴格說來,應該是假裝毫不在意。


    或許列列也很清楚,未知的巨變即將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沒錯,這樣子才合理。列列是魔女的敵人,這裏又是魔女的藏身之處,她們不可能讓列列跟友友永遠過著寧靜安詳的日子。列列很清楚,這種生活不可能持續太久。


    一天早上,四名全副武裝的布德族人走進列列的房間。友友才剛睜開雙眼,就忍不住大叫了起來。「不會吧,現在還不是時候!」列列不明白友友的話中含意,更不明白所謂的「時候」指的是什麽。隻見布德族人推開友友,示意列列從乾草堆上起身。列列並未抵抗,順從的態度甚至連他自己也感到大為驚訝。


    布德族人將列列的雙手反綁在背後,帶著列列離開監牢。友友也跟了上來。迴頭一看,隻見麵色蒼白的友友緊咬下唇,睜大了雙眼凝視著列列的背影。列列說了聲「不要緊」,卻完全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友友並未迴答,彷佛什麽也沒聽見。


    一行人默默地通過參天古木的茂密枝葉所形成的小徑。


    小徑的盡頭,是森林中的廣場。


    魔女朵拉可早已等候多時,魔女優魔吉也在場。除此之外,列列還認出了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的未婚妻阿拉貝拉·李德爾。廣場上聚集了許多魔女,身邊各自站著似人、似獸抑或是怪物模樣的魔王,大家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落在列列的身上。


    列列被拖到朵拉可的麵前。布德族人的槍柄朝著列列的膝窩用力一頂,列列不禁趺坐在地上,隻能抬起頭來仰望眼前的朵拉可。


    「列列·伊吉爾。」


    朵拉可微微一笑,黃綠色的瞳孔所綻放的光芒,卻跟白刃一樣銳利。不,嚴格說來應該更勝於刀刃,令人萌生無處可逃的絕望。


    事實上,就算列列想要逃走,恐怕也十分困難。朵拉可的斜後方站著一名身材奇高的長發男子,雙手叉在胸前。長發男子正是魔王古魯布布,是個強得不像話的敵人。優魔吉身邊的魔王基奇它卡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三下就能夠讓列列身首異處。除此之外,廣場還聚集了其他麵容精悍、身手矯健的魔王,才剛能夠下床行走的列列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為了讓你能夠以自己的雙耳聆聽、以自己的大腦思考、以自己的嘴巴陳述,我們等待了一段漫長的時間。知道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嗎?」


    列列搖搖頭。朵拉可見狀,不禁眯起雙眼。


    「我們沒有人類的法律,無法製裁你的罪行,隻能設法還原事情的真相,決定你應該接受的待遇。」


    「我……」


    列列迴過頭來。即使圍繞在全副武裝的布德族和身材矮小的波爾莫族之間,友友依然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列列。看她眼神空虛、麵色鐵青,友友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我的下場將會如何?對照眼前的局勢,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於是列列轉身麵向朵拉可。「我的下場將會如何?」脫口而出的同時,列列這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


    朵拉可的心中一定也認為列列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蛋,不過她還是鄭重地做出「視你的迴答而定」的迴應,語氣更是出奇地友善,甚至令人感到些許的親切。不過朵拉可的表情還是一樣冰冷,完全沒有網開一麵的意思。


    「列列·伊吉爾,你無權拒絕我們的決定。即使內心有所不滿,我們也不會因此而改變初衷。」


    列列默默地聆聽朵拉可的宣告,內心異常平靜,彷佛事不關己。要不然呢?還能怎樣?朵拉可的意思再明白也不過了,快點決定我的命運吧。


    「現在就先從還原真相開始。」


    「真相……?」隨便你們吧。


    「你是聖騎士團魔女討伐隊『星鎖』的成員之一,在多次的行動中殺害了我們的許多朋友。」


    「嗯……」


    直到現在,列列才明白在場魔女和魔王眼神之中的情感是無比的憤怒與憎恨。為什麽到現在才發現呢?仔細一想,其實魔女和魔王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死在自己手上的魔王和魔女真的很多,幾乎是不計其數。帶著複仇的念頭痛下殺手,俯視屍體的同時也萌生出複仇的快感。從我的身邊奪走友友的人全都該死,全都不應該活下來,所以我親手了斷他們的生命,殺死了無數的魔女與魔王。可是我萬萬也想不到,這居然隻是誤會一場。


    友友不但活著,甚至還成為魔女的夥伴。


    可是我卻殺了魔女、殺了魔王、殺了他們的朋友。殺了又殺、殺了又殺。


    天啊,我這個傻瓜到底做了些什麽?沒錯,我是個傻瓜,這點我自己最明白。事實上這麽做根本毫無意義,根本就沒必要這麽做,我卻還是大開殺戒。


    朵拉可說不會製裁我,但他們和我其實是一樣的。我殺了他們,殺了很多很多。這些在場的人們不會饒恕我的,這點起碼我還明白。因為我也曾和現在的他們一樣——我不允許殺了友友的家夥活在這世上,我懷抱著這樣的念頭殺了很多人,親手宰了他們,殺到我都數不清了。


    「沒錯,我殺了很多人。」


    「其中包括了幾名魔女、幾名魔王?」


    「十名……或許更多吧。」


    「記不得了嗎?」


    「我想想看……」


    「那就快點吧。」


    「第一個是……像水牛一樣的魔王……」


    「魔王閃達。」


    「名字已經不記得了,或許吧。」


    「然後呢


    ?」


    「然後……」


    列列欲言又止,腦海中同時浮現出好幾個魔女和魔王的麵孔,不過先後的順序已經記不得了。


    「請盡可能地將你所記得的部分——包括事發地點、對方的特征以及動手的方法詳細地描述一遍。」


    「我所記得的部分……」


    於是列列緩緩開口。一開始是斷斷續績的隻字片語,隨著記憶逐漸鮮明,列列的描述愈來愈流暢,直接將腦中的影像轉化成言語。廣場的魔女和魔王一言不發,靜靜地聆聽列列的敘違,然而他們的怒氣卻愈來愈強烈,甚至連列列也有所感覺。或許列列應該選擇噤口,然而每當他說出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往事,腦中的記憶也愈來愈清晰。列列無法將重新浮現的光景深藏必底,這無疑是一項苦差事,因此他隻能一吐為快。


    「——根據你的描述,一共有十四名魔女和十五名魔王死在你的手上。」


    「不隻這些,應該還有。」


    「我說這話也許有些多餘——但即使剝奪你的生命,也喚不迴我們的朋友。他們已經踏上旅程,準備迴歸偉大的洪流。」


    列列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隻能默默地低下頭去。


    朵拉可歎了口氣。


    「然而你繼承了錫連的獵人所擁有的鷹眼,我們也不能縱虎歸山。」


    「鷹眼……」


    列列抬起頭來。朵拉可正靜靜地俯視坐在地上的列列。


    「可以請問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呢?」


    「那個……」列列試圖輕咬下唇,卻又打消了念頭。「那個黑暗騎士……」


    「你是指被你親手消滅的特拉歐洛嗎?」


    「是的……他原本是個人類嗎?」


    「沒錯。他原本是個聖騎士,消滅了無數的魔女和魔王,其中甚至包括了魔女安蝶和她的伴侶魔王路基法爾。然而他卻懊悔於自己的所作所為,舍棄了聖騎士的地位與榮耀,獨自在外流浪,最後來到了無名的荒野。當荒野魔女賽妮雅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瀕臨死亡的邊緣。即使如此,他依然向賽妮雅真心懺悔,如果還有來生,絕對不會拿起長劍傷害魔女。話才剛說完,他就咽下最後一口氣,靈魂也成為虛空的亡者。」


    「莫蘭·亞雷卡德。」


    「是的。我曾經與成為亡者的亞雷卡德對話,得知他的心中充滿了針對塞恩以及自身罪孽的悔恨與憎惡,因此才跟他締結契約。怎麽,你認識他?」


    列列以緊閉的雙眼代替他的迴答。


    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腥。


    甚至還殺了自己的父親。


    於是列列睜開雙眼。


    「隨你們處置吧。」


    「列列……!」友友忍不住出聲。


    列列很想迴過頭來看著友友,可是他辦不到。


    「你應該迴歸偉大的洪流。」


    朵拉可環視眾人之後,視線迴到列列的身上。


    「大家沒有意見吔?」


    「請等一下。」


    列列轉頭一看,一名身穿尼僧服的魔女剛好走進廣場。緋紅色的尼僧服格外地搶眼,漆黑的瞳孔彷佛夜空般璀璨。


    「在下有不同的看法。」


    「原來是露西亞。」朵拉可點點頭。「但說無妨。」


    「感謝您賜予在下發言的機會,朵拉可。」


    「這就言重了。您的見識向來是大家所欽佩的,既然有不同的看法,大家自然都願意洗耳恭聽。」


    「不敢當。」


    名叫露西亞的魔女欠身行禮,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臉龐雖然端正秀麗,露西亞的微笑卻令列列感到毛骨悚然。


    「關於這個人類所豢養的獵犬——」露西亞指著列列。「根據他先前滔滔不絕的描述,可以證明他對殘殺我們的朋友並未感到良心的苛責,即使是喪盡天良,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兇殘。他無疑是繼莫蘭·亞雷卡德之後最危險、也是人類陣營當中最優秀的獵犬,在下實在難掩內心的驚訝與愕然。他的體型瘦小,臉龐更是稚氣未脫,若不是全身上下傷痕累累,有誰能夠想像這個孩子竟然是可怕的殺戮機器?當然,這也是他可怕的地方。至於他所擁有的鷹眼,相信大家應該對居住於森林中的錫連後裔遭到路路凱的軍隊徹底蹂躪的曆史並不陌生。路路凱是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擁有鷹眼的錫連後裔即使占了地利之便,依然不是路路凱的對手。擁有鷹眼的人在各大戰役中發揮驚人戰鬥力的記錄並未見於史料,因此我們也必須改變既有的認知。亞雷卡德和其他獵犬的可怕之處並不是在於他們所擁有的鷹眼,而是異常發達的戰鬥能力。他們不是一般的人類,而是優秀的戰鬥生物。我們必須正視聖騎士團豢養這些戰鬥生物的事實,也必須將聖騎士團豢養其他戰鬥生物的可能性列入考量。事實上在帕梅克的決戰之中,找們的盟主朵拉可不就傷在一名橙色頭發的男子手上嗎?」


    橙色的頭發,那一定是老大。伊安·布拉克華德也是擁有鷹眼的人物。星鎖是聖騎士團當中的精銳部隊,不過在列列的眼中,唯一讓他感到威脅——或者說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才能勉強取勝的對手,恐怕也隻有老大一人。


    魔女阿亞美。那個神射手應該也擁有鷹眼,卻不是列列的對手。列列輕而易舉地就殺了阿亞美。


    這已經不是錫連的血統或者是鷹眼的問題了。


    隻要心念一動,隨時都可以剝奪任何人的生命,就跟唿吸一樣簡單。


    列列就是這種生物。


    「這種為了殺戮而生的危險道具理應立刻摧毀。」


    露西亞話才剛說完,廣場上的魔女和魔王立刻不約而同地點頭讚成。


    「可是——」


    露西亞的雙眸一轉,列列也隨著她的視線轉移了焦點。


    兩人的視線同時落在友友的身上。


    隻見友友凝視著露西亞,眼神之中充滿了驚愕。


    露西亞的雙手在胸前合握,下顎微微縮起。


    「如果我們可以利用這個道具,情況就不一樣了。別忘了敵人的手中還有其他的道具,我們也是為了生存而戰。沒錯,這是我們跟塞恩之間的戰爭,打贏這場戰爭更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有句話叫以毒攻毒,隻要能夠幫助我們贏得勝利,任何手段都不應該放過。當然,前提是真的有利用的方法——事實上在下也有幾分把握。可以請大家暫時將人類所豢養的獵犬、這個叫做列列·伊吉爾的人類交給在下處置嗎?在下不是空口說白話的人,既然鬥膽提出要求,一定會努力達成目標。所以——」


    露西亞屈膝沉腰,向廣場上的魔女和魔王深深鞠躬。


    「就請大家相信在下一次吧。」


    ※


    總覺得不太對勁。


    自從在海頓市分離之後,列列到底做了些什麽?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他隻說自己加入了星鎖,詳細情況隻字未提。不過按照常理來判斷,他應該吃了不少的苦頭,不太可能一帆風順。好奇是一定有的,不想知道也是騙人的,隻是應該有很多不堪迴首的記憶,也有許多不願提起的過去,所以才沒有問個清楚的打算。


    總而言之,列列一直在戰場上廝殺,最後成為戰俘,落入魔女軍團之手。


    對於魔女而言,列列絕對是他們的敵人,可是他們卻替列列療傷,甚至還協助列列從事傷後的複健——雖然大部分都是交給友友負責,不過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如果是魔女討伐隊的隊長或者是貴族子弟,或許還有當作人質的價值。過去雖然沒聽過魔女以人質交換金錢或是物資的案例……這可能隻是自己孤陋寡聞,可是挾持列列為人質的意義又是什麽?沒錯,列列的武藝十分高強,甚至連騎士都不是他的


    對手,這點友友也十分清楚。或許是因為列列在戰場上的傑出表現令魔女軍團刮目相看吧。然而隻是因為這個單純的原因,就決定將這個士兵——不會吧,列列居然成為士兵……然而他確實是士兵,而且還是奄奄一息的敵人士兵——千裏迢迢地帶迴來,不但替他療傷,還等到他恢複意識,並助他複健,好讓他可以起身、可以站立、可以行走——這就是朵拉可對友友做出的指示,不過友友並未告訴列列——花費那麽多的時間與精力,到底是為了什麽?


    總覺得不太對勁。當然,友友曾經當著朵拉可的麵提出心中的疑問,朵拉可卻隻是以訊問沒有行動能力的俘虜也是毫無意義的說法予以搪塞。友友當然不相信朵拉可的說法。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如今局勢總算是明朗了。


    朵拉可和露西亞一定早就串通好了。至於到底是誰的主意,就不得而知了。總之在審判期間——朵拉可表示魔女沒有所謂的審判,其實跟人類的審判也是大同小異——露西亞的發言應該經過了事前的溝通,內容則是由朵拉可和露西亞共同決定的。朵拉可是魔女軍團的領袖,露西亞是影響力僅次於朵拉可的魔女,隻要兩人同意,沒有人敢表示反對。


    因此友友的任務,就是讓列列成為魔女軍團的道具。


    這種說法並不精確。


    應該是友友的存在迫使列列不得不成為聽命於魔女軍團的道具。


    會議結束之後,廣場上隻剩下魔女露西亞、魔王巴巴羅以及列列三人。友友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列列的口風很緊,不肯透露談話的內容,不過友友多少還是猜得出來。


    自從那天之後,列列就不再受到監視,反而是友友的身邊多了一個監視的人。大概是露西亞所指派的吧,總之她開始監視友友的一舉一動。


    這可能是露西亞與列列交涉之後的結果。不,應該是命令,甚至是脅迫。


    友友不知道哪一種說法比較貼切,不過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應該很簡單。


    乖乖聽話,否則友友就沒命了。


    所以友友成了人質。


    之後列列開始接受訓練,而內容一天比一天嚴苛,已經不需要友友在一旁提醒他從事手臂彎曲、行走或者是伸展等等的複健運動了。魔女軍團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飲水,讓列列吃飽喝足了之後繼續虐待自己的身體,直到筋疲力竭上床休息。列列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行程,沒有一天例外。


    友友隻能在一旁靜靜地觀看,完全插不了手。


    入夜之後,就睡在列列的身邊。隻要稍微伸手,就可以接觸列列的身體。然而友友卻感到莫名的畏懼,因為她知道列列目前的狀況。沒錯,幾乎是體無完膚。列列仿佛脆弱的人偶,稍一碰觸就會四分五裂,現在隻是勉強維持完整的形態。事實上列列需要的是長時間的休養生息,頂多隻能在附近散散步罷了,根本不應該接受激烈的訓練。有時列列會單手吊在樹幹上,即使是汗水直流、即使是五官扭曲、口中甚至發出痛苦的呻吟,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奮力舉起自己的身體,這就會讓友友感到一陣心痛。然而友友從未因此而別過頭去,視線永遠停留在列列的身上。


    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友友。


    列列以為友友於海頓市死於魔女之手,為了替友友報仇,憤而加入星鎖。


    結果在戰場上被魔女軍團所俘虜,這才發現友友不但活著,甚至還跟魔女軍團一起行動。不過友友還不夠資格成為真正魔女,隻能算是魔女的見習生。


    如果友友真的成為其他同伴所認可的魔女,露西亞恐怕也不好將她當成人質吧。偏偏友友是個新人,本身又是魔女的見習生,最重要的是帶領友友入門、理應在這個時候替友友撐腰的魔女歐可娜已經不在人世了。


    因此列列隻能乖乖地成為魔女的道具。


    否則友友一定會死於非命。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就算真的死於魔女之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怨不了誰。


    ——可是我卻說不出口。


    因為列列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我著想。


    而且除了成為魔女的道具之外,列列也別無選擇。畢竟他是殺害無數魔女和魔王的敵人,除非成為魔女軍團的道具,否則其他的魔女和魔王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這是唯一的出路,沒有其他的選擇。無路可選。除了成為道具之外,還是隻能成為道具。


    不知道他們打算叫列列做些什麽。


    友友真的幫不上忙嗎?除了靜靜地旁觀之外,真的不能為列列盡一份力量嗎?


    列列背對著友友,發出規律的鼾聲。


    友友遲疑了好一陣子,才悄悄地伸手輕擰列列的耳垂。好冷。列列完全沒有反應。友友連忙縮手,深怕吵醒了列列。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輕擰列列的耳垂呢?友友不禁輕咬指尖,恨不得直接咬斷自己的手指。算了吧,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根本沒那種膽子好嗎?一想到這裏,友友不禁對自己感到十分厭惡。


    「友友。」列列突然開口。聲音十分清晰,聽起來不像是夢中的囈語。


    「……你一直醒著?」


    「剛剛才醒過來。」列列試圖轉身麵對友友,卻在途中打消了念頭。


    「是哦……抱歉,把你吵起來了。」


    列列的後腦輕輕晃動,似乎是在搖頭。


    友友好想緊緊地抱著列列。好想伸出雙臂,將列列抱在懷中。接下來呢?不知道。友友隻想拋下一切,緊緊地貼著列列,共同感受列列的痛苦、辛酸以及所有的感情。友友覺得自己非這麽做不可,因為她再也無法離開列列了。


    「沒事的。」列列喃喃自語。


    沒事才怪。


    可是友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隻見她眼眶一紅,前額緊貼著列列的背後。


    「沒事的。」列列重複著同樣的語句。


    ※


    卡烏爾。


    這是他的新名字。


    根據露西亞的說法,遠古時代的人類捕捉幼狼加以豢養之後,從裏麵挑選出幾隻比較溫馴的狼,讓它們繁衍下一代。經過無數次的繁衍之後,狼失去了榮耀與知性,成為聽命於人類的道具,這就是犬的由來。其中人類又將協助狩獵的犬隻稱之為卡烏爾。


    除了全新的名字之外,卡烏爾也得到了一隻麵具。覆蓋鼻尖和前額的麵具看起來像是黑色的山羊,又有點類似狼的麵貌,右眼的部分開了一個洞。反正左眼的視力一直未見起色,就算被麵具遮住也不受影響。


    除了麵具之外,還有近乎黑色的深紅外套和衣物,以及同色係的皮革手套和靴子,再加上兩把紅蓮鋼打造而成的赤色長劍,以及原本持有的短刀。全身上下的穿著以及裝備,全都是殺戮的道具。


    「去吧,卡烏爾。執行你的任務吧。」


    接近黎明的時分,獲得解放的卡烏爾穿過森林,來到人類的村莊。卡烏爾一直被蒙上眼罩、套上枷鎖,身上還係著又粗又長的鐵鏈,自然不知道這裏是位於大布爾諾聯合王國洛斯連公爵領地一隅、名叫艾爾邦的小村莊。卡烏爾隻知道村莊的正中央有座塞恩教堂、村子的人口大約四百人,以及這次的任務內容。這些情報是否足夠,卡烏爾並不知道,這也不是他所關心的重點。


    卡烏爾隻需要忠實執行任務即可。對於卡烏爾而言.這並不怎麽困難。畢竟過去的他就是這麽活下來的,而且表現還算不錯,總是可以獲得飼主的獎勵。


    如今隻是換了一個新飼主而已。不同的飼主當然有不同的命令,不過工作的內容卻是大同小異。無論是前任飼主也好、現在的飼主也罷,都知道卡烏爾隻有這種本


    事而已。


    村莊的外圍環繞著木製柵欄,出入口的大門深鎖。不過柵欄隻有1薩德(約1·2m)的高度,完全不構成障礙。卡烏爾輕而易舉地翻越柵欄,潛入寂靜的村莊。時間是紀元1401年的天陽月(8月)13日,嚴格說來應該已經是14日了。黑夜籠罩的村莊沒有半個人影,家家戶戶的擋雨板縫隙更是看不到半點燈光,四周一片寂靜。


    卡烏爾走在深夜中的村莊,沿著最短路徑朝著村子的正中央前進。那裏有一棟掛著星印的建築物,外表比四周的民宅氣派許多。四周的民宅多少都有點歲月的痕跡,看來應該是最近才重建完成的建築物。


    卡烏爾伸出手掌,輕輕貼著教堂的大門。無論白天或是晚上,教堂的大門多半都不會上鎖,以便信徒隨時祝禱,或者是向祭司以及司教懺悔。事實證明這座教堂也不例外,卡烏爾輕手輕腳地推開大門之後,裏麵一片黑暗。不過這裏是禮拜堂,走到盡頭之後,左右兩邊應該各有一條通道,分別通往不同的房間。就外表來判斷,石邊的通道應該是通往祭司的寢室,左邊的通道則是連接廚房以及其他工作人員的房間。先從祭司下手吧。


    於是卡烏爾輕輕地板上門扉,躡手躡腳地穿過禮拜堂。才剛打開右側的門扉,沉重的鼻息頓時傳人耳中。門後擺著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名壯碩的男子,應該就是這座教堂的祭司。


    卡烏爾走到床邊,右手拔起長劍。不需要動用鷹眼。男子的身上雖然蓋著一件薄被,卻不難估算出心髒的位置。卡烏爾吸了口氣,右手穩穩舉起長劍,穿著皮靴的雙腳也穩穩地踩在地上。這沒什麽。心情十分平靜。卡烏爾刻意以右眼端詳著躺在床上的男子。對方是人類,不過那又如何?卡烏爾舉起長劍刺入男子的心髒。果然是一把好劍,輕而易舉地貫穿薄被、皮膚、骨肉,直達木製的床板。卡烏爾眉頭一皺,失手了。祭司的身體微微一顫,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卡烏爾連忙以左手掩住祭司的嘴巴。直達床板的長劍拔不出來,卡烏爾幹脆放開劍柄,反手拔出短刀。祭司的喉頭咕噥幾聲,似乎想要反抗,卡烏爾的短刀立刻在祭司的頸部劃出一道口子。這下子就算祭司高聲唿救,空氣也會從氣管的切口宣泄而出,根本到不了聲帶。接下來——接下來就是殺戮的時刻。不難,很簡單。從哪下手?怎麽下手?即使已經成為反射動作,即使根本不需要考慮,卡烏爾還是在祭司的身上一連猛刺了好幾刀,直到對方動也不動為止。


    唿吸急促,渾身是汗。手法似乎生疏了些,是曆經空窗期的關係嗎?對,一定是這樣沒錯,不必想太多。即使俯視著祭司的屍體,內心依然一片平靜,腦海中隻浮現出接下來應該執行的工作。沒錯,任務還沒結束呢。


    祭司的衣服就放在床邊。卡烏爾先擦拭短刀的血跡,接著又將長劍自祭司的屍體拔出,一樣擦拭幹淨。將長劍收迴劍鞘之後,卡烏爾口中含著短刀,將祭司的屍體拖了下來。祭司的身材高大而肥胖,將他的屍體拖到禮拜堂無疑是一件苦差事,然而列列卻別無選擇。祭司必須死在早起的信徒進入教堂之後第一眼看到的地方。除了祭司之外,教堂還有其他的工作人員,他們也必須跟祭司死在一起。為什麽?不知道。這是飼主的命令,隻能聽命行事。卡烏爾一定會順利地完成任務,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強項。


    ※


    「不許清洗身上的血跡。」飼主在卡烏爾的耳邊低聲吩咐。「卡烏爾,你的身上必須無時無刻沾滿人類的鮮血。彌漫著濃濃血腥味的噬血魔物——這就是你的寫照。」


    雙手雙腳不但套上了枷鎖,自枷鎖延伸而出的鐵鏈還係著沉重的鐵球,卡烏爾幾乎無法動彈。不過就算沒有這些枷鎖,卡烏爾也不會逃跑。奇怪嗎?沒錯,甚至連卡烏爾自己也感到很納悶。


    「第一次的任務圓滿達成,不過這隻是暖身運動罷了。」


    飼主蹲在卡烏爾的麵前,摘下卡烏爾的麵具。飼主的身後,站著一名身穿綠色盔甲的巨人。每當飼主接觸卡烏爾,巨人就會發出低沉的聲音。生氣嗎?或許隻是想嚇唬卡烏爾而已。


    「卡烏爾,往後我會給你許多次練習的機會,你一定要好好地表現。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飼主以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端起卡烏爾的下顎。巨人見狀,頓時發出野獸般的低鳴,然而飼主卻充耳不聞,似乎是故意捉弄巨人。


    「下一次的任務是比較大的村莊,接下來又是更大的村莊。到時候萬一出了差錯,可能會被人類的衛兵追殺,甚至是團團圍住。不管怎樣,擋在麵前的敵人全都格殺勿論,一個也別放過。」


    卡烏爾凝視著飼主的漆黑瞳孔。飼主見狀,不禁眯起雙眼微微一笑。


    「你的迴答呢,卡烏爾?」


    「迴答……」


    「沒錯。」


    「是。」


    「很好,這才像話。不過——」飼主加重了食指和大拇指的力道。「該迴答的時候就立刻迴答,不要考驗我的耐心,聽清楚了嗎?」


    「是。」


    「很好。」飼主的食指和大拇指這才離開了卡烏爾的下顎。「——卡烏爾,我們必須更有效率地利用你的力量。散播恐懼的種子,就是你目前的使命。」


    卡烏爾無法理解過於艱深的話語。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恐怕還是如此。


    卡烏爾行走於森林之中。腳上的枷鎖已經解開,綠色盔甲的巨人抱起係著手枷的鐵鏈和鐵球,拖著卡烏爾一路前進。兩人走了好久,直到接近黎明的時刻,卡烏爾才獲得了解放,前往飼主所指定的人類村莊。翻過柵欄、潛入教堂、殺死教堂中的祭司。如果還有其他的祭司見習生或是工作人員,一樣格殺勿論。卡烏爾總是在目標熟睡的時候發動奇襲,從未遭遇對方的抵抗,隻有在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不慎失手。行動結束之後,卡烏爾將犧牲者的屍體搬運至禮拜堂。教堂的禮拜堂幾乎都是大同小異的結構。正中央是通道,兩旁則是簡陋——或者是還過得去的座位。正前方有一座講台,平常祭司就是在講台上傳教。卡烏爾讓祭司的屍體坐在講台上,其他神職人員的屍體則是圍繞在祭司的四周。公開展示他們的屍體,正是飼主所下達的命令。根據飼主的說法,那些人的死狀是愈淒慘愈好,因此飼主有時候也會針對公開展示的方式做出指示。例如切下屍體的手腳,堆積在講台上,或者是砍下祭司和祭司見習的腦袋互相交換——飼主總是會想出許多匪夷所思的方法,以愉悅的語氣做出指示,列列的表現也從來不會讓飼主失望。畢竟服從命令並且完成任務,是列列唯一的強項。


    飼主的身邊總是跟著綠色盔甲的巨人。巨人奇臭無比,全身上下彌漫著強烈的腐臭味,然而飼主卻毫不介意。當其他的手下在場的時候,飼主總是跟巨人保持一段距離,然而當其他的手下離開之後,飼主就會跟巨人詁在一起。如果巨人盤腿而坐,雙膝就會成為飼主的椅子。有時飼主會依偎在巨人的身上,附在巨人的耳邊竊竊私語,或者是指尖鑽進盔甲的縫隙來迴逗弄。巨人多半都是保持不動的姿勢,飼主的輕率舉動理論上應該會讓巨人感到不悅,然而事實上剛好相反。每當飼主跟卡烏爾談話的時候,巨人總是表現出莫名的憤怒,甚至是以低沉的獸鳴威嚇卡烏爾。或許巨人想要獨占飼主,所以才會將卡烏爾視為眼中釘。不過飼主需要卡烏爾替她完成許多作戰計劃,巨人似乎也明白這一點,因此才會百般忍讓。一旦發現飼主不需要卡烏爾了,巨人一定立刻會以粗壯的手臂殺死卡烏爾。或許是對巨人的反應感到十分有趣,有時飼主也會故意碰觸、或者是接近卡烏爾,即使根本沒有這麽做的必要。


    「身體的狀況如何?」飼主詢問。


    「還可以。」卡烏爾迴答.


    「


    把話說清楚,到底是好是壞?」


    「不好也不壞。」卡烏爾搖搖頭。「跟以前一樣。」


    「哦?」飼主笑了笑,食指輕戳卡烏爾的胸口。「這裏又如何呢?」


    巨人的低吼傳入耳中,卡烏爾露出不解的神情。「這裏?」


    「殺了許多人類之後,依然無法動搖你的決心嗎?」


    「嗯,不會動搖。」


    「了不起。」飼主嗬嗬而笑。「果然是獵殺人類的獵犬。」


    卡烏爾的決心確實未曾動搖,殺人的手法也隨著經驗的累積而日漸俐落,看來獵殺人類的訓練確實收到效果。美其名是訓練,卻是真正的殺人。卡鳥爾已經記不得自己潛入多少個村莊,殺害多少個祭司和神職人員了。他沒有特別計算,事實上也沒有這個必要。卡烏爾十分清楚,這種時候不可以想太多,隻要聽命行事,集中精神執行任務就好。時間會自動流逝,所有的一切都將劃下句點,最後的結局遲早也會降臨。


    「卡烏爾,接下來的任務非常重要。」


    ※


    這座城鎮位於克爾克河的出海口。人類將這裏稱之為大布爾諾聯合王國蘭凱公爵領地奈赫爾,不過卡烏爾當然不知道城鎮的名字。奈赫爾是座大城,不但居民眾多,同時也位居交通的要衝,人口和貨物的流通都十分頻繁。雖然緊臨慈悲之海,不過跟流刑島之間還有一段距離,因此港口也十分繁榮。蘭凱公爵所居住的利司塔城是一座雄偉的城堡,繁華的市街地環繞四周,最外圍則是奈赫爾引以為傲的三道城牆。城牆之外還是有許多建築物,修築新的城牆恐怕隻是早晚的事。


    表麵上,奈赫爾是僅次於國王之都夏路洛的第二大城——當然,列列並不知情——事實上真正的第一大城應該是奈赫爾才對,當初是為了保全國王的顏麵,才屈居為第二大城。總而言之,奈赫爾是一座人口眾多、繁華熱鬧的城鎮。


    奈赫爾眾集了各式各樣的人種,其中也包括了來自西方的許多少數民族,甚至不乏南方的種族或者是他們的後裔。當地居民早就習慣了這些怪模怪樣的外來移民。不過漆黑、淺黑或者是古銅色皮膚的少數民族還是會遭到當地居民的歧視。不管是什麽種族,多雷亞大教堂都是全體居民的信仰中心,外來的少數民族大多會定期參加禮拜的行動,證明自己是虔誠的塞恩信徒,以換取當地人的認同與接納。隻要融入當地居民的交際圈,自然可以過著比較舒適的生活,這點卡烏爾當然是一無所知。卡烏爾隻知道奈赫爾有一座多雷亞大教堂,這樣就足夠了。


    關於多雷亞大教堂的地點以及內部結構,飼主已經事先告知卡烏爾了。多雷亞大教堂位於奈赫爾的正中央,教堂前方是個大廣場。為了在赫赫有名的布拉曼司教麵前宣誓自己的信仰,每個星期日廣場上總是會湧人大批的信徒。多雷亞並不是奈赫爾唯一的教堂,不過其他的教堂並不重要,多雷亞大教堂才是下手的目標。


    卡烏爾在夜半時分獲得釋放之後,搭乘飼主的手下所準備的小船沿著克爾克河順流而下,從河岸邊的港口潛入奈赫爾。小船則是直接流人大海,並未係在岸邊。港口與市鎮之間隔了一道圍牆,不過高度十分有限,兩三下就輕鬆翻過。


    市區的結構隻能以錯綜複雜來形容。蜿蜒的巷道夾雜在雜亂無章的建築物之間,時而寬敞、時而狹窄,簡直就跟迷宮一樣。卡烏爾在接近港口的區塊碰到好幾個醉倒在路邊的酒鬼,也看到了許多隱身於巷道之中唿唿大睡的流浪漢。


    愈是接近城鎮的中心位置,周遭的建築物愈是整齊,主要的幹道也鋪上了石板。卡烏爾橫越了好幾條主要幹道,前後兩次遇上城裏的衛兵。看來手持燈火的衛兵似乎正在城裏的主要幹道來迴巡邏。卡烏爾戴著麵具,身上穿著染滿鮮血的衣服,一旦被衛兵發現,恐怕難以脫身。任務尚未完成,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於是隱身於黑暗之中的卡烏爾小心翼翼地迂迴前進,慢慢接近多雷亞大教堂。教堂本身是石造的建築物,不一會工夫就找到了。


    教堂的大門緊閉,理論上應該並未上鎖,不過這次飼主命令卡烏爾從其他的路徑入侵教堂。於是卡鳥爾乘著夜色攀上外牆。教堂的外牆裝飾著許多精美的浮雕,倒是不怕找不到施力點。發現一扇小窗之後,卡烏爾從窗戶鑽了進去。多雷亞大教堂占地遼闊,除了充當禮拜堂的前庭之外,還包括了神職人員所居住的後院、治療病患的救護院,以及收容無家可歸的孩子的孤兒院。卡烏爾小心謹慎地在石板鋪成的走廊上移動,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氣息,大概都已經進入夢鄉了吧。飼主認為教堂的警戒應該十分森嚴,看起來完全不是這麽迴事。這次的目標是在後院,卡烏爾則是從前院的四樓潛入教堂,必須先沿著樓梯走到一樓才行。後院三樓的最後一間房間,正是布拉曼司教的寢室。由於他是有權參加教主選舉的樞機卿,嚴格說來應該稱之為大司教才對。


    房間就位於走廊的盡頭。


    卡烏爾潛入司教的房間,出乎意料地順利。打開門扉之後,油燈的火光雖然微微搖晃,眼前的老人卻依然躺在附有天篷的豪奢軟床之中唿唿大睡。房間不算小,屋內的擺設更是氣派而尊貴。金碧輝煌的裝飾品隨處可見,不時飄來若有似無的芳香,完全是上流社會的貴族品味。卡烏爾掩上大門,悄悄地走近床鋪。經過長時間的訓練之後,卡烏爾已經掌握了無聲無息的殺人方式,不需要武器。隻見卡烏爾慢慢地伸出雙手,捏住老人的下顎與後頸使勁一扭。一聲悶響之後,老人的頭部呈現不自然的歪斜。伸手試探鼻息,老人已經停止了唿吸。掀開上衣觸摸胸口,心髒也停止了跳動。於是卡烏爾拔出短刀,進行必要的處置。老人的身形雖然瘦弱,搬運起來卻也相當累人,因此飼主下達了展示首級的命令。短刀劃破頸部的皮膚,切開筋肉,斷絕血管和神經,從接縫處分開兩截頸骨,血紅色的液體頓時噴得卡烏爾滿頭滿臉。工作結束之後,司教的房間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於是卡烏爾帶著老人的首級,快步離開房間。


    卡烏爾渾身是血,老人的首級所流出的鮮血也滴落地麵。石板砌成的通道頓時傳出滴滴答答的聲響,令卡烏爾感到渾身不自在.應該以床單將首級包起來才對。迴頭嗎?可是都已經抵達一樓了,而且卡烏爾也聽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


    卡烏爾貼在牆上,內心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悔不已。腳步聲逐漸接近。就在卡烏爾準備從後院往前院移動的途中,聲音的主人似乎也打算從後院的一樓——也就是最後麵的房間走向前院。仔細一看,走廊的轉角處出現些許的火光,腳步聲的主人似乎拿著蠟燭或是油燈。入夜之後的走廊一片漆黑,這麽做也是理所當然的。


    飼主的命令僅止於展示布拉曼司教的首級,現在怎麽辦?


    礙事者格殺勿論——飼主的聲音浮現腦海。


    於是卡烏爾將首級交到左手,右手拔出短刀,眉頭不禁微微一皺。左臂尚未完全康複。雖說肌耐力、柔軟性或是靈敏度都比療傷期改善許多,卻總是無法跟右手臂一樣得心應手。這種些微的差異令卡烏爾感到不耐,總是下意識地選擇右手。於是卡烏爾幹脆將首級夾在腋下,將短刀交到左手。這時腳步聲突然停止。


    「是誰在那裏?」


    女性的聲音,有點年紀,應該是個尼僧。


    尼僧在走廊的轉角停下腳步,舉起手中的燭火。轉角跟卡烏爾的藏身之處相隔一段距離,燭火的火光照不了那麽遠,然而卡烏爾還是清楚看見了尼僧的長相。年紀大約在四十歲上下,淺色係的瞳孔,以女性的標準而言,骨架略顯高大。身材豐腴,還不到肥胖的地步。這時尼僧突然笑了幾聲。


    「愛德利?伏拉姆?還是拉諾?你們幾個又在休息時間偷偷溜出寢室了吧?」


    她在說些什麽?愛德利?伏拉姆?拉諾?搞不懂。這個尼僧該不會腦筋有問題吧?


    卡烏爾牙關一咬。動手吧,事不宜遲。尼僧跟卡烏爾之間有一座樓梯,當初卡烏爾就是沿著那座樓梯從二樓走到一樓,然後藏身於目前的地點。首級的鮮血滴得到處都是,隻要尼僧再往前移動幾步,很快就會發現地板上的斑斑血跡,然後高聲尖叫,吵醒熟睡中的其他人,增加了卡烏爾的工作量。一旦事情鬧大,難保不會驚動城裏的衛兵。基本上城裏的衛兵幾乎沒有實戰的經驗,自然不是卡烏爾的對手。一個打十個,就算是二十個也不成問題。即使被上百名的衛兵追殺,卡烏爾也有順利逃脫的自信。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盡快解決眼前的尼僧。看吧,尼僧果然開始往前移動了,早就說過不能猶豫了嘛。


    「怎麽啦?快點出來吧,媽咪不會生氣的。」


    尼僧朝著卡烏爾藏身的方向走了過來,口中還不時自言自語。


    媽咪?母親?她不是尼僧嗎?


    腦袋一定有問題。


    卡烏爾將首級放在地上,朝著尼僧走去。


    尼僧立刻停下腳步,似乎發現卡烏爾並不是愛德利、伏拉姆以及拉諾。


    「……你是?」


    卡烏爾並未迴答,反而加快了腳步。站在原地的尼僧彷佛失去了聲音。卡烏爾縱身一躍,左手搗住嘴巴,右手的短刀劃破咽喉。尼僧睜大了雙眼,手中的燭台掉落在地。卡烏爾抱著尼僧的身體,短刀深深陷入尼僧的頸部。直到尼僧的身體停止了抽搐,卡烏爾才將她輕輕地放在地上,旋即籲了口氣。雙手莫名顫抖著,唿吸也異常急促。掉在地上的蠟燭並未熄滅,一定是光線的關係。就在卡烏爾準備吹熄燭火的時候——


    「——咦……?」


    是誰的聲音?原來是自己的。卡烏爾——不,應該是列列·伊吉爾的聲音。


    在燭火的映照之下,尼僧的胸前反射出一道閑光。


    仔細一看,赫然是星印圖樣的首飾。


    列列對這個鑲嵌著好幾顆藍色寶石的銀色首飾並不陌生。


    「不可能。」


    沒錯,這不是真的,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媽咪?為什麽?三達雷爾。以三枚達雷爾銀幣買來的,在達布爾的市場。之後送給了別人,送給了莎莉。莎莉·艾古倫。說也奇怪,幾乎都快要忘了她的長相,這件事卻還是記得一清二楚。沒錯,莎莉曾經說過。她是個孤兒,從小在教堂附設的育幼院長大。那裏的媽咪——並不是真正的母親,隻是大家都這麽稱唿那位尼僧——是個和藹可親的好人。任何人看到她,都會相信神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放任魔女繼續燒殺擄掠,難保媽咪不會死於非命。莎莉絕對不容許這種事情的發生。為主而戰,就等於是為了媽咪而戰,兩者沒有什麽不同。於是我將首飾送給了她,送給了莎莉的媽咪。如果媽咪不喜歡,就送給莎莉好了。如果連莎莉也不喜歡,就當作垃圾丟了吧。可是莎莉卻說她不會隨便丟棄,還說下次見到媽咪的時候再將首飾交給她。見到媽咪之前,就先由莎莉代為保管。於是莎莉戴上了首飾,臉上的笑容格外的燦爛,令人難以直視。莎莉怪怪的,她說列列就跟普通的男孩子一樣。


    不對,不對。我不是普通的男孩子。


    這不是真的。眼前的這個尼僧……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絕封不可能是直一的。


    列列輕觸首飾,銀色的首飾頓時染上一抹血紅。列列連忙縮手,用力搖搖頭,指尖輕壓尼僧的頸部。沒有脈搏,這是當然的。媽咪已經死了。媽咪?不是我的媽咪,而是莎莉的媽咪。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對於莎莉而言,無疑跟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媽咪死了,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媽咪被人殺死了。


    被我殺死了。


    我親手殺死了莎莉的媽咪。


    即使過去的我曾經願意為了莎莉的母親、為了這麽和藹可親的人而戰。


    我到底做了什麽?


    為什麽?


    「喔喔!」


    為什麽?我明明殺了那麽多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


    應該早就習慣了。難道不是嗎?我殺了那麽多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什麽控製不了自己?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停不下來。無論是聲音,抑或是顫抖。卡烏爾提出了警告。不行,我到底在做什麽?安靜一點,不要驚動其他人。然而列列卻阻止不了自己。視線一片模糊,血跡斑斑的首飾。死了,莎莉的媽咪死了,被我殺死了。有人來了,卡烏爾開口。蠟燭的火光,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接著是厲聲的慘叫。卡烏爾挺身而出,撲向勇氣可嘉卻是自尋死路的神職人員。隻見卡烏爾的左手拔出長劍,輕而易舉擺平了對方。列列持續怒吼,絲毫沒有止息的跡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卡烏爾奔向前來。嘴裏含著短刀,右手抄起布拉曼司教的首級。飼主的命令是絕對的,卡烏爾別無選擇。一旦違背了飼主的命令,友友就危險了。列列當然也很清楚,因為卡烏爾就是列列。沒錯,我殺了莎莉的媽咪,殺了許多神職人員,殺了在教堂工作的一般人、殺了魔女、殺了魔王、殺了魔女的朋友、殺了人類。我、我、我……!


    列列穿越前院,來到禮拜堂的門前。奮力撞開大門之後,將司教的首級放在廣場的正中央,全身上下頓時失去了力氣,嘴裏的短刀也掉落在地。「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列列喃喃自語。


    「什麽叫不會有事?」


    列列笑了。可惡的卡烏爾。一想到這裏,列列又忍不住仰天怒吼。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敵人就要來了,卡烏爾開口。


    敵人。


    敵人?


    敵人是什麽?


    誰是敵人?


    環視四周,手持火把和其他物品的衛兵頓時映入眼簾。那裏一個,這裏一個,不遠處還有一個。衛兵扯開喉嚨招唿同伴,同時朝著列列迅速逼近。卡烏爾右手拾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左手也同時拔出長劍。敵人一律格殺勿論,這是飼主的命令。飼主的囑咐必須遵守,這也是為了友友著想。別無選擇,不是嗎?沒錯。沒錯。沒錯。


    於是列列閉上雙眼。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衛兵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靜止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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