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炎


    傀儡子·前 序


    啊,為何這個世界的主角不是我。


    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心裏也明白這點。但直到痛苦地直麵這個問題時,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地理解。


    這世界並非以我為主角的故事,因此我不一定能迎來適合自己的美滿結局。努力和忍耐也不一定會得到迴報。我的感情終究隻屬於我,隻要世界的齒輪一轉動,我的感情就會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初戀不會有結果。


    無論多麽喜歡對方,彼此的心都無法相通。即使心意相通了,可要是在此之上被拒絕的話,隻會得到更殘酷的結局。


    我真的隻是純粹地喜歡他。那是我心中最貴重感情,可這份心意沒被對方接受,已經無處可去了。


    為什麽我就不行呢?為什麽要選擇那個人?


    也許我的確是太年輕了,可我又不會始終都是小孩子;或許我們間的師生關係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可我又不會永遠都是學生。年齡,立場,那個人所說的理由全都隻是借口,如果那些算理由的話,他等我一下不就好了。


    他不肯等我,就是說最後是我輸掉了吧。


    我的價值不如那個人,於是他才會說沒必要等。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一定要結婚啊!這麽一來我就一輩子都沒希望了——


    鬆田浩子趴在桌子上,壓低聲音嚶嚶啜泣,對方跟她分手四個月後,她手機收到了對方的郵件,浩子明知無視就好了,可還是忍不住看了,然後哭了起來。


    郵件上寫著對方將與一個女老師結婚,並且提出了無情的要求,希望浩子以後不要再與他進行私人聯絡。


    掛在牆壁上的時鍾的指針已經轉過淩晨兩點了。房間內的溫度冰冷徹骨。此時新年的第一天已經過去,可浩子的心依舊深陷在過去的事中無法自拔。她忍不住想討厭自己,明明都新年了卻還無法向前邁進。


    索性把所有的事情都抖出來,就算遭人白眼也要將一切搞砸?雖然一時衝動之下腦海裏冒出了這樣的想法,不過浩子也明白自己是下不了手的。


    要是自己做了這樣的事,那個人就太可憐了。等著結婚的他心情一定很幸福的吧,自己不忍搗毀他幸福的人生。


    隻要他看起來快樂就足以讓自己萬分欣喜了。可問題是,她自己卻不在那個幸福的世界裏。


    浩子的哭泣還沒停下來。


    最初是浩子先接近對方的,對方從一開始就因雙方間的師生關係對交往不太熱心。在他們避人耳目偷偷交往期間,他的這種想法就一直揮之不去,這也成了分手的原因、


    他們之間也沒什麽可後悔的事。交往期間他不是什麽都沒做麽,因此誰都沒必要不好意思。


    他在學校裏沒什麽人氣,學生們也經常背地裏對他說三道四,可實際上他為人認真誠實,浩子就是喜歡他的這點


    即使到了現在,他也沒讓浩子封口,甚至還說無論浩子對他什麽事都不要緊。


    實際上,就算浩子什麽都不做,隻要沉默著不解釋也會讓他受到世間的非難與臆測吧。一想到這,浩子就更無法告發他了。而且,這或許是他對浩子最後的信賴吧。這種情況下,浩子還能做出報複這種無情的事嗎。


    無論怎麽哭,浩子的心情都無法平複下來。


    至少在上學的話,自己還能轉移注意力,可現在還放著寒假。


    明天也一定會很平靜。父親應該會在新年伊始祥和而無聊的氣氛中,悠閑地躺著看電視。在這種氛圍下自己還必須得隱藏起心事,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一想到這浩子就感覺一陣惡心。和他交往以來她就很少和朋友來往了,此時也找不到能讓她放心地喊出來傾訴的朋友。


    不管如何,今晚之內都必須得讓心情平複下來。


    浩子側耳傾聽,確認家裏人都安靜地入睡之後,從壁櫥的裏麵取出一個藏在雜物背後的紙袋,然後披上外套,攬著圍巾戴上手套打開了房門。


    今夜無月,天空一片漆黑。浩子從佇立著門鬆的玄關走到大街上,發現剛迎接完新年的街道一片寂靜。這個時段無論哪裏都裝飾著稻草繩之類的吉祥物,總感覺有一種神聖的氣氛。浩子吐著白汽朝目的地走去。


    她來到一處被樹林包圍著的稻荷神社。神社的牌坊塗漆都已經脫落,社裏有一座小巧的神殿。神社因沒人接管而荒廢,昨晚新年第一次參拜神社都不知道有沒有來這裏參拜。


    何況現在是一月二日,更不能有人了。神社內連電燈都沒有,一切都置身於漆黑的黑暗之中。


    浩子看了一下手表,現在是淩晨兩點,時間正好。


    她從袋子裏拿出手電筒打亮,走進神社內。


    躲到神殿的陰影中後她就關掉手電筒,開始換上紙袋中準備的衣物。


    那是一件純白的單衣,穿上後一身白色裝束,宛若幽靈。


    接著她拿出化妝工具,在黑暗中摸索著化妝,塗上一層厚厚的白色粉底後,再抹上鮮紅的口紅,就算抹過了也不管。最後打亮手電筒看了眼鏡子,確認臉已經化妝成她想要的詭異樣子。


    最後她拿出一個稻草人,五寸釘和錘子,開始尋找合適的樹木。


    ——最初做這事時心情真的很輕快。


    暑假剛分手時,浩子就因這件事而煩惱得徹夜難眠。那時她心不在焉地用電腦瀏覽著網頁,無意中發現了有人銷售稻草人。


    浩子苦笑著抱著玩笑的心思看了下銷售簡介,大概是受到深夜這時間段的影響,又或者是因為疲勞,當她迴過神來時已經下單了。


    數日後貨到付款的商品送到時,她不禁起了後悔的念頭,但打開箱子一窺究竟的想法更勝一籌,好奇心的代價剛好還在她可接受的範圍內。


    雖說如此,可她也沒想過要用。於是這東西就暫時塞進壁櫥深處成了雜物。再次取出來時已是由夏入秋的時候了。


    浩子聽到他開始跟別的女老師交往的傳言後,心亂如麻,突然想到了藏起來的稻草人。


    她一點都不認為這東西能起效,隻是想用來消解壓力。她在深夜來到這座稻荷神社,將附送的五寸釘刺進盜草人的胸口,念著那個女老師的名字用錘子把釘子敲進去。這樣做之後感覺意外的神清氣爽。


    事情就是這樣,她也沒對任何人提及交往的事情。當然,這次失戀她也沒找別人談心,每天都獨自煩惱,粘稠得無法發泄的感情淤積在心中。於是稻草人就成了意想不到的減壓方法。之後她心每當情不好的時候都會用這個方法來減壓。


    重複多次後,浩子行為就逐步升級,不再是兒戲了。


    變得認真之後,的確能更有效地消解壓力。


    浩子將時間選在醜時(淩晨一點到三點),穿上在網上買來的cosy用的廉價白色裝束,臉化妝成像鬼一樣。要是頭上再戴上金環,拿著蠟燭的話就完美了,不過這東西畢竟沒有賣的,而且她也擔心用火會出意外。


    不過這就足夠了。深夜打扮成這樣在神社釘稻草人,浩子覺得自己真的成了隻妖怪,心裏有種特別的激昂的感覺。也許就像小時候玩過家家時的感覺。


    小道具也變成了真貨。浩子在建材超市買來園藝材料,親手製作做稻草人,還費了一番功夫弄來了女老師的頭發放進稻草人裏。


    這種行為讓浩子感覺到一股有別於以往的背德感,不過詛咒一點效果都沒有,這事實推動著她繼續這行為。


    ——反正也不會起效,為了發泄情緒而這樣做應該會被原諒的吧。


    而且,如果自己消解了壓力就不會將秘密說出去,所有相關的


    人都能一如既往地過著日常的生活,那才是皆大歡喜的幸福結局。在現在的情況下,就算這行為傳出去了,背負風險的人也是自己。


    這麽一想,浩子就能接受自己的行為了。


    不過,這裏太冷了。雖然浩子白色裝束下還穿了件襯衣,不過也許不脫毛衣會更好。可這樣一來外形就不好看了,“那樣的感覺”就會變淡,著實讓人煩惱。在浩子眼裏,這行為最重要的就是感覺。


    她想著至少走到風吹不到的地方去吧,躲到建築物背麵也許會好點。


    浩子摩擦著開始簌簌發抖的身體,提著行李轉移地方。雖然現在一片昏暗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知道神殿對麵有一間像倉庫一樣的小屋。


    那裏的背麵絕對不會有人來,風或許也會小很多。


    浩子走出樹林,開始朝那邊走去時,突然有一把聲音將她喊住了。


    “喂。”


    低沉的男聲響起,浩子轉身看去。


    從聲音聽來,兩人應該隔得不遠,可是附近太黑了,就算浩子的雙眼習慣了黑暗也無法馬上辨別出對方。


    在浩子眯起眼搜尋著黑暗時,聲音再次響起。


    “你在幹什麽?”


    聲音中壓抑著逼問的情緒,浩子本能地感覺到恐懼。


    “什,什麽也……”


    浩子不安地定睛細看,終於發現了對手的輪廓。


    十米開外,有一道人影靠著樹幹站著。因為對方穿著黑衣,所以浩子才會難以發現。相反,在對方眼裏,浩子這身白色裝扮即使在黑暗中也分外顯眼的吧。


    一想到自己單方麵地被對方看到,浩子心中的不安就更為強烈了。


    雖然看不大清對方的表情,但光是互相對峙,浩子就能感受到對方那非同尋常的氣息了。


    自己從小就被叮囑,身為女孩子平時要多留神。每次附近地區發生案件,學校都會進行教導,以提高學生的防範意識。每次發現被強暴的女高中生屍體時電視和新聞都會進行報導。以前她一直都感覺這些事與己無關,現在這些事突然有了真實感後,她才迴想起來。


    換做以前,就算身陷如此困境,她或許也不會有太大的危機感。——但現在,賭上性命的戀愛輕易地就粉碎了,原來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人生,也會如此毫無意義地死去啊。世上那些不合理的悲劇也不再與己無關了。


    浩子的雙腿害怕得發抖了起來。


    對方看她呆立在原地,往前踏了一步。幹枯的落葉在他腳下發出幹脆的聲音。


    對方的黑衣像是和服。感覺這衣服好惡心啊,浩子如此想著,她忘記了自己的打扮。


    隨後,浩子注意到對方手上拿著一樣黑色的東西。一開始她還沒看出那是什麽。定睛細看之後才發現那是一把手槍,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臉。


    浩子感覺一陣輕微的眩暈。怎麽可能有這種事?這肯定是在做噩夢,她在心中嘀咕道,可這個夢卻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對方用槍口示意了一下浩子剛才正要走去倉庫方向。這是在指示她走向那邊。腦袋一片空白的浩子連反抗的意誌都沒有,隻能像機器人一樣遵從對方的指示。


    對方時不時咳嗽兩聲,並催促浩子。浩子按照他的話打開了倉庫的門,走了進去。


    裏麵的氣味與外麵不同,可浩子卻不清楚那是什麽味道。


    她走到房間正中時,對方反手關上門,繞到房間裏麵後,暫時將手槍放下,打亮落在地板上的手電筒。那個手電筒是使用熒光燈和電燈泡雙光源的款式,對方點亮的是電燈泡。


    燈一打開,房間的樣子就清晰起來了。空蕩蕩的房間裏散落著提包,毛巾和沾著汙漬的布。


    雖然不知道這裏本來是存放什麽的倉庫,但現在他應該就住在這裏吧。而且布上的汙漬怎麽看都是血跡。


    在這種地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恐懼與緊張令浩子雙腿簌簌發抖。


    對方拿著手電筒照亮了浩子的身體。光一照到臉上,浩子就頓時一陣目眩,什麽都看不到了。


    她努力地想看清強光後對方的樣子,卻無法看清。此時她耳中聽到了詫異的聲音。


    “這張臉是怎麽迴事。”


    對方一說浩子才想起來。


    自己現在身穿白色衣物,臉也抹上了紅色和白色。


    注意到這點後,浩子突然感覺一陣羞恥,連耳根都發紅了。


    “這是……”


    浩子低下了頭,釘稻草人個詞她說不出口。


    “真是個可疑的家夥。”


    這話她無法反駁,不過要說可疑,大家都彼此彼此吧。


    “給我看看你手上拿著的東西。”


    浩子聞言,盯著自己的手,那裏正緊緊地握著釘稻草人的道具。‘


    “放到地板上。”


    浩子遵照男人的命令將東西輕輕放到腳下。大概是因為握得太緊吧,稻草人都扭曲成了手的形狀了。


    手電筒的燈光晃動了一下,男人迅速地伸出手將那些東西拿了過去。


    這時,浩子的雙眼從亮光中獲得了瞬間的解放,足以讓她看清對方的外貌了。


    她發現對方穿著僧侶的裝束。


    黑色的衣服是僧衣,腦袋也剃短了無誤。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和尚會在這樣的地方,不過聖職者可無法讓她安心。和尚眼睛下露出了深深的黑眼圈,給人一種病態的印象。在浩子看來那就是典型的窮兇極惡的罪犯形象。


    和尚將那些東西全放到膝前,仔細地端詳。浩子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雖然想要辯解但卻想不到辯解的話。


    要是他問及這些東西的話,那就羞死人了。不過男子很快就抬起頭,再次像剛才那樣用手電筒照著這邊。


    浩子剛安心下來時。


    “衣服脫掉。”


    “啊?”


    她吃驚地抬起頭。


    “我說,衣服脫掉。”


    和尚平靜地重複了一遍。走進房間看到那條毛毯時浩子就隱約猜到對方會提出這種要求了,可是驟然聽到時,她還是混亂了。


    “脫掉……嗎?”


    對方沒有迴答,但在這種情況下,沉默本身就能形成足夠的壓力了。浩子腦海裏想象了一下拒絕的後果,本能產生的恐懼馬上就將她的意誌碾碎,心中無法升起反抗的念頭。


    手電筒的光像聚光燈一樣將自己的身影在黑暗中描繪了出來。她但願燈光能暗一點,可她卻沒勇氣說出口,隻能雙手顫抖著開始解開衣服。


    浩子腦海中各種思緒紛至遝來,眼淚簌簌地滑落。此前她還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蒙受屈辱。


    腰帶鬆開,單衣從肩膀滑落,對方像先前一樣放下手電筒伸手拿過衣服。


    和尚調查完白色衣服後抬起頭,用下顎催促浩子繼續。


    之後浩子身上隻剩一件t恤和內衣。她猶豫地看著和尚的眼睛,可對方隻是麵無表情地繼續盯著她。那把手槍一直都放在他身邊觸手可及的位置。看來不管發生什麽,浩子都隻能聽天由命了。


    浩子咬著下唇,將手放到t恤上。


    衣服一脫下來,她的肌膚就馬上碰觸到冰冷的空氣。不知道是否因此她才全身雞皮疙瘩。從懂事起,她還是第一次被異性看到衣不蔽體的樣子。而且現在這場景,她可不認為對方會光看看就了事。


    要是他提出進一步的要求,自己是要誓死抵抗嗎?或許被那把槍射殺痛苦還會少一點。


    有些案子裏的受害人被長期囚禁,遭受百般淩辱,最後像玩膩了的玩具一樣被殘殺。被槍殺應該比這個要好上百倍吧。


    不過,她也隻是想想而已,實際上身體還是縮


    成一團一動不動。明明剛才拚盡全力才擠出一句話反問對方,為何現在會想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呢。


    再說,自己身上也沒什麽能脫的了。浩子光用手臂遮掩著身體,她拚盡全力才得以站著發抖,不至於倒下。


    但對方沒有再下達進一步的命令,而是將她剛脫下的衣服都丟到她眼前。


    “你可以穿上了。”


    和尚聲音平靜地說道。


    浩子雖然感覺不可置信,但也沒有違逆的理由。她戰戰兢兢地蹲下,將手伸向衣服時,和尚把手電筒切換到了熒光燈。幹淨的白光將整個房間照亮,隨後和尚撿起了放在地板上的手槍,收入懷中。


    浩子從剛才起就注意到對方一直都隻用右手,他的左手無力地垂下一動不動。


    “不好意思了。我也有不少難處,你就重新穿好衣服吧。”


    和尚臉上可怕緊張的表情消失無蹤,浮現出了深深的疲勞感。


    “如果隻是誤入這裏的話,我也沒加害你的意思。已經沒事了,你就安心吧。”


    和尚說完咳了起來。這麽說起來,浩子想起他剛才也咳得很厲害。


    “你說已經沒事了……”


    她有點不敢相信和尚的話。


    “是真的嗎?”


    她膽怯地問了一句,和尚一臉不耐地點了點頭。


    “威脅你真是對不起了。不過,你也有不好吧?看到有人在這種時間做這種打扮四處遊蕩,誰都會心生警惕的吧。”


    男子聲音嘶啞地笑著說道。


    “你最好快點穿上衣服,不然會得感冒的。”


    說完他就蓋上手邊的毛毯,背對著浩子躺了下來。


    他這毫無防備的動作終於令浩子相信他的話了。


    ——得救了。


    一想到這,浩子繃緊的身體一下子鬆懈下來了,膝蓋一軟跌坐在了地板上。


    她將衣服拿到胸前,安心地舒了口氣。


    剛才還以為會被怎麽樣呢,不過看來自己還能再活下去。明天開始就不要再在晚上出來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浩子沒穿衣服,而是在心中告誡著自己,此時她發現和尚捏起了一樣東西。


    那是浩子最初給他的釘稻草人的五寸釘。


    “這個是……”


    男子依舊背對著發出聲音的浩子,說道:


    “釘稻草可不是什麽好愛好啊。”


    男人說完就將手放了下來,浩子低下了頭,化妝之下的臉頓時一片羞紅


    浩子穿上衣服整理儀容期間,男子背部抖動著咳嗽了好幾次。


    他是得感冒了嗎?這麽說起來,他的衣著十分淡薄。或許和尚因為修行什麽的,禦寒能力會比較強,但僅靠那麽淡薄的毛毯和僧服禦寒,還是會熬壞身子的吧。


    而且,散落在房間的布也很讓她在意,沾在布上的黑色東西肯定是血跡,那麽也就是可以認為這個和尚受傷了。自剛才起他的左手就一動不動,盡管他躺著,也還是盡量庇護著左側,實在是太可疑了。


    換完衣服後,浩子依舊在心不在焉地打量著男子的後背。


    “穿好衣服就趕緊迴去。還有,把在這裏發生的事全都忘掉。”


    他低聲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有氣無力的。人隻有在生病時聲音才會這樣。


    “你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浩子不由得問道。


    “沒什麽事。”


    “可是……”


    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沒事。


    “你得了感冒吧?而且,我看你好像受傷了。這種情況下還躺在這寒冷的地方的話……”


    “安全了之後就突然湧起好奇心了麽。”


    男子苦笑著說道。


    “不是這樣的……”


    “那就趕緊迴去吧,我想睡覺了。”


    “嗯……”


    “迴去時小心點。真的不要在這種時間外出晃蕩了。”


    隨後浩子走出了小屋。關上門後,還能清晰地聽到男子咳嗽的聲音。他果然是身體不適吧。


    浩子迴到放著行李的地方,換上了從家裏穿來的衣服。隨後就開始在牌坊旁的飲水台那裏卸妝。


    用冷得結冰的水洗過臉後,浩子完全冷靜了下來,腦袋也能大致運作了。


    ——剛才那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和尚也許有露宿在外的,可是拿著手槍這點就說不通了。從他對我戒備的樣子看來,他也許是被什麽人追趕。不過自己作那樣的打扮,在明亮的地方一看就應該知道不是追兵了。可他為什麽還必須連衣服都確認一番呢?


    為什麽那個和尚會被人追趕呢?他是犯了什麽罪麽?


    不過,他的身體相當虛弱啊。


    浩子洗完臉後拿起裝著行李的紙袋開始走迴家。


    雖然他說了要睡覺,可是他真的沒問題嗎?


    他患了感冒,流了那麽多血受的傷也應該很嚴重,從臉色看來他似乎也沒好好地吃飯。就那樣睡下去也許就會一睡不起。


    有點難受啊。


    他放鬆警戒後的笑臉看起來不像壞人。


    而且,他如果是壞人的話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地放走我。我連衣服都脫了,他卻什麽都沒做,僅是檢查了一下之後就平安地放我迴家了。——雖然這大概是因為我沒魅力吧。


    不過,他就算說上一兩句威脅話也好啊,可是他居然連威脅的話都沒說。


    浩子雖然不了解罪犯,但那個和尚怎麽看都不像罪犯。


    而且警察並非永遠都是正確的。最近發生了很多不祥的事情,而且不是還有一部叫《逃亡者》的電影麽,也許是自己誤會了什麽。


    我的直覺應該八九不離十。那個他雖然被班上的人討厭,但試著跟他交往一下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想著想著又想到傷心事了,浩子慌忙打消腦內的念頭。一想起那事心情就像落入了泥沼中,她已經不想再想。


    總之,那個和尚十分衰弱。這麽說起來,那房間裏也看不到食物留下的垃圾。他大概什麽都沒吃吧?


    他如果死了的話,心裏會有點難受呢。


    即便僅僅是在雨天的翌日看到老鼠老鼠死在泊油路上,想象一下那種直麵死亡的痛苦就足以讓她難受一整天了。一想到要死的是個人,那種難受就更不能相提並論了,光是這樣一想她的心就開始煩躁不安了。


    這時時她正好經過便利店前,便利店的燈光通明宛如白晝,甚至連店子正麵的道路都照亮了。


    浩子的腳下意識地朝那裏走了過去。


    最後,她拿著一個購物袋迴到了稻荷神社。


    不管怎樣自己都不能見死不救。


    將陷入如此困境的人棄之不顧,然後遺忘掉,一臉若無其事地迴歸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自己做得出來嗎?——這種事怎麽可能做得出來,而且我也認為見死不救是不對的。要是耶穌基督和如來佛路過看到病人的話,也應該會跟我一樣分食物給他們的吧。雖然自認為比不上那兩位。


    浩子迴到小屋前,不過打開門將東西直接交給和尚著實叫人難為情。


    浩子將購物袋放到門前,然後對裏麵的人說道:


    “我是剛才那個人,買了些食物來。……因為你身體好像不太舒服。裏麵買了些還熱的食物,你願意的話就吃掉吧。”


    說完她就等著裏麵的人的反應,可是裏麵卻依舊一片寂靜。反而吹過耳邊的風聲響得令人在意。


    怎麽迴事?浩子突然有點不安,她將耳朵貼到門上,門的表麵被沙塵吹刮過,耳朵能感覺到那種沙沙的觸感。她擦了一下後再次將耳朵貼了上去。


    室內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就像將耳朵貼到了大石頭上一樣。


    難道我已經來晚了嗎?


    浩子下定決心打開了門。


    和尚的姿勢與最後見到他時一樣,背對著門側臥著。放在地板上的手電筒的白光照在他身體上拉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


    他一動不動,不過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肩膀在微微地上下起伏。他還沒死,隻是睡著了。浩子安心地舒了口氣,關上了讓風灌進來的門。


    這樣的聲響他都沒注意到,似乎睡得相當死。雖然叫醒他有點難為情,但就這樣將食物放下迴去的話,難得熱好的食物就得變冷了。


    浩子猶豫著坐在地上,和尚側了個身。


    這下他正好麵向著這邊,讓浩子吃了一驚。這樣與別人的睡臉麵對麵令浩子一陣羞臊。她站起來,在一個角度稍微不同的位置重新坐下。


    因為翻了個身,所以男子的胸口坦露了出來,浩子走過去想要幫他拉上毛毯時,看到了敞開的衣領內裹著布條,像是要將肩膀都覆蓋住一樣,而且布條上滲出了黑色的東西。


    果然是受傷了啊。不過他為什麽要用髒布條去代替繃帶呢?那破布條就像是從垃圾箱裏撿來的一樣,似乎原來是一條毛巾,末端都磨損了。


    浩子環視了一下房間就發現地板上滾落著外傷用的消毒藥,但卻沒看到潔淨的布。如果買了繃帶帶來就好了。


    浩子邊想著邊幫他重新弄好毛巾,此時和尚睜開了眼。


    他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盯著浩子的臉。


    “那個,因為看你不是很舒服,所以剛才買了些食物來……”


    “食物?……啊啊,剛才那女孩子嗎。這次穿得正正經經的,我還以為是誰呢。”


    他聲音嘶啞地低聲說道。


    “那個,我買了些熱的食物來,要是可以的話你就吃了吧。是便利店的關東煮,也許沒什麽營養。”


    浩子站在和尚跟前從購物袋裏拿出關東煮和飲料,擺到他麵前。


    “雖然這幫了我的大忙,段你是怎麽打算的?這……”


    和尚咳了起來,浩子不安地皺著眉頭。


    “……你沒義務給我這種可疑的人提供幫助吧。”


    “那個,東西我先這了。”


    浩子難為情地迴答道。


    “哼,萍水相逢也是緣麽。真是親切啊。太過親切可得不到幸福的哦。算了,對人用咒術的人也不會親切到哪裏去。”


    和尚說完想要笑一下,但卻笑不出聲,隻有幹巴巴的聲音從齒間漏出。


    “請吃吧。”


    “當然,就算摻了點毒藥的我也會吃的。”


    和尚坐了起來,麵對著裝著關東煮的碗。


    “那個,你的傷沒事吧?看你肩膀的情況好像不太好,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現在就去一趟藥店買些必要的……”


    “真的很親切啊。倒不如說是奇特吧。日本人的危機意識缺乏到了這個地步,真是個嚴重的問題啊。”


    和尚苦笑一聲後,表情立馬變得嚴肅起來。


    “不過,你還是快迴去吧。現在還是正月,家人也還在家裏休息吧。比起在這種冷冰冰的地方浪費時間,還不如在家裏快樂地享受。”


    “可是。”


    “跟我扯上關係可是會喪命的哦。”


    和尚表情猙獰地瞪了過來,於是浩子就沒再多說什麽了。


    浩子迴去之後,留下來的那個和尚——禦門智德才開始動筷吃起關東煮。


    他先是喝了一口湯,那份溫暖滲入到了虛弱的內髒深處。最近這段時間他都沒能吃上什麽像樣的食物。每天晚上在沒人的地方翻垃圾箱,吃那些凍得快結冰的剩飯。


    他必須極力避免與人碰麵。畢竟對手能操縱周圍的人施以襲擊。他必須得做好他人有可能全都是敵人的覺悟。


    那天晚上,田中刑警也被山彥操縱了。之後田中雖然開槍了,但估計對方不適應這身體難以作出正確的動作吧,子彈僅僅是擦過禦門的身體,還不至於造成致命傷。


    禦門手裏正好有從鳶田刑警遺體那裏體拿來的手槍,於是就持槍向著田中刑警開槍了。田中刑警雖然躲開了,但動作很慢,在他開第二槍前,禦門就搶先一步了。


    田中刑警應槍而倒,禦門將他的槍也收起來後,在其他人到來之前,借著黑暗逃跑了。


    ——他大概也死了吧。


    禦門雖然沒有好好地確認對方傷口就離開了,但從對方倒地的姿勢來看,自己應該給予了對方幾近致命的一擊。如果看報紙和新聞的話也許能搞清狀況,但禦門沒那個閑暇。


    逃亡最初的幾天他光是調理身體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不過,就算是僅剜去兩三根手指分量的肉的輕傷,劇痛和發燒也足以讓他無法行動了。


    禦門沒日沒夜地昏睡,雖然感覺身體能動了,但還是無法自由地活動。既然還沒能判斷對手“山彥”擁有何種能力,那就不能大意地跑到城裏去。


    事實上,山彥能切實地將嚴加戒備的調查人員和證據不留痕跡地消除,從這巧妙的手段來看,他的能力是相當強大。那些著手調查山彥的真實身份的人全都死了,一點線索都沒留下。現在自己再怎麽想都隻是胡思亂想罷了。就禦門所目睹的情況看來,那些人雖然像是中了催眠術或是被附體了,但禦門還是沒搞懂對方是怎麽下咒的。


    總之,在這種情況下,禦門隻能認為出現在他眼前的所有人都可能是敵人。


    不過他要是再這麽饑寒交迫下去的話,在山彥殺掉他之前他自己就會先輕易地死掉。


    禦門已經開始感覺自己的生命要走到盡頭了。或許再過不久,自己就隻能帶著冒險的覺悟主動出擊了。


    恐怕,山彥還沒找到自己,如果他監視著自己的行動的話,剛才少女看到自己毫無防備的睡姿的瞬間,正是處理自己的最好機會吧。他隻要操縱少女偷襲自己就行了。


    可是,這事卻沒發生。


    從他針對警察的行動所做的恰當應對看來,他似乎能使用順風耳和千裏眼,不過他的能力大概比想象中的更要受到局限吧。


    也有可能他隻是出於某些理由沒有出手。


    不管怎樣,對方至少不是全能的,這情況對於禦門來說還不算壞。


    ——明天開始,就繼續開始調查吧。


    再這樣下去自己隻會陷入困境無計可施。雖說身體還沒完全康複,但如果優哉遊哉地等待痊愈的話,就一切都晚了吧。


    禦門吃完關東煮後,感覺身體舒服了一點。要是再能喝一瓶日本酒的話就最棒了,不過現在可不能奢望太多了。


    總之今天總算可以久違地安睡了。溫暖而柔軟的食物比想象中的更能治愈身體。大概多虧於此,禦門情緒都有點高漲起來。


    他覺得這必須得感謝那個少女。


    隻是,但願她沒因為跟自己扯上關係而被山彥盯上吧。


    縱使現在再增加新的犧牲者,禦門也不會再感覺到逐一代入感情的新鮮感。可即便如此,他隻要一想象如此可愛的少女被人砍掉頭,挖出內髒,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今天也姑且讓她帶著辟邪附體的護身符,還叮囑碰上陌生的人也不要說話後,才讓她迴去。不過迄今為止對付山彥除了預防外別無他法。


    ——那麽,接下來就隻能看她的運氣了。


    禦門不再去想那個少女的事,翻身躺下裹上毛毯。


    他輕輕地從懷裏拿出一張有點髒的駕駛證盯著看。


    村主由希子——從久裏宮女子高中的施工現場發現的犧牲者的名字。


    禦門由於跟


    這具女性的遺體扯上了關係,導致山彥在無視了他三年之後,首次朝他伸出魔爪。禦門可不覺得這是偶然。看來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張讓山彥無法坐視不理的王牌了。


    那麽,這個女人肯定有著接近事件核心的重要意義。


    禦門希望是這樣。


    傀儡子·前 一


    浩子在被窩中醒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過十點了。


    昨晚跟那和尚的相遇感覺就宛如做夢,不過放在書桌上寫著毛筆字的白色剪紙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現實。


    她睡下時已經快到黎明了,雖然已經有點困,但心仍舊無法冷靜下來。


    昨晚分別時,和尚語氣嚴肅地對她說“和我扯上關係會喪命的哦。”後,她的心就一直狂跳不止。


    她感覺他的話裏有著什麽與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東西。


    而且,她也很擔心他,受了傷還藏身在那種邋遢的地方,還咳嗽個不停。


    現在他還好嗎?他到底被卷入了什麽樣的事件中?


    “接下來兩三天內你都隨身帶著這個。”


    他一臉認真地說著,給了她一張剪紙,上麵用毛筆寫著看不懂的字。雖然他沒做任何說明,但浩子也看得出這是與咒術有關的東西。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將這樣的東西給自己,就是說他的對手是幽靈或者妖怪那樣的東西咯?


    浩子從未想過現實中會有這種東西。就算是有,也是足以傷害到人類,活生生地存在的東西吧。


    無論怎麽想她都無法釋然。


    她對這種超常現象持半信半疑的態度。雖然她有在釘稻草人,但那對她來說不過是消解壓力的道具罷了,是真是假都無所謂。


    如果那東西真的實際起效了的話,自己的心情也會很複雜的吧。


    到底是怎麽迴事,真想問他一下。


    想到這,浩子注意到自己壓根就沒想過就此撒手不管。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浩子試著對自己解釋道。


    雖然看起來確實很危險,不過該怎麽說呢,人生苦短,她真的已經厭倦了為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煩憂,厭倦了每天唿吸著稀薄的空氣過著缺氧的生活。——雖然她還不至於想要輕生,但如果一味地苟且偷生,無所作為地直到變成一個老奶奶的話,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也許這次邂逅是踏入新年後神明大人賜予自己的,新的人生的選擇。這不就像電影裏的邂逅那樣麽。我已經厭煩了一味地為失戀而煩惱了。


    想到這,浩子腦海中就突然浮現出一句俗話“小人閑居為不善”,不過她將這話無視掉了。


    一旦決定了就得行動了,不過自己該怎麽做呢?像昨晚那樣帶著食物闖進去是最好的,但僅僅這樣他還是會趕自己走。


    昨晚他才說過不要再來,現在若無別的借口再去造訪的話,浩子感情上還是會有所抵觸的。


    浩子再次埋頭在被窩中,思索起來。這時門外傳來響聲,接著就聽到弟弟抱怨又是雜煮麽。父親似乎也起床了,他們好像在聊天。在自己睡懶覺的時候,家人都已經開始日常活動了。世人估計早就開始新的一天了吧。


    也許稻荷神社的那個人或許也開始活動了。也許在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已經去別的地方了。


    一想到這,浩子就感覺一陣坐立不安。


    什麽理由都不要緊了,總之先過去吧。在浩子做出決定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母親走了進來,看到還窩在床上的浩子後不禁皺起眉頭。


    “不舒服嗎?”


    浩子給了個模棱兩可的迴答。


    “如果感冒了的話就麻煩了。”


    接著母親就說晚點要迴老家,所以才喊她。


    “今天麽?我記得是明天的啊。”


    “爸爸的上班時間提早了一天,於是決定今天就去。所以浩子你也早點準備一下。”


    浩子瞬間在心中盤算了一下。


    家人每年都要在長野的老家住幾天再迴家。今年恐怕也得住上個一兩天吧。那地方太遠了無法一日來迴。


    如果自己不跟著去的話,這段時間就能避開家人的視線,自由地行動了。


    這也許是個機會?


    浩子想到這,輕咳了幾聲,對母親說自己實在無法迴老家。


    “這樣啊。那今年就讓爸爸和英次他們倆去吧,我留在家裏……”


    “這可不行呀。”


    母親要是留在家裏就沒意義了。浩子絞盡腦汁捏造出一個理由說服母親,自己一個人也沒問題,所以請母親務必要去老家休息。


    因為不習慣撒謊,那借口連她自己都覺得牽強,說的時候冷汗都冒出來了,不過母親對浩子的信任遠超預想,毫不懷疑地就相信了浩子的話。不過她似乎對將生病的女兒獨自留在家裏出門這事相當抵觸,久久不肯答應。


    “真的沒事嗎……”


    一段長談後,浩子忍不住露出焦急的神色,對母親一陣勸說,母親這才不情不願地走出房間。浩子頓時安心地舒了口氣。


    家裏人大概在做出發的準備吧,門外響起了喀拉喀拉的噪音。浩子惴惴不安地等著他們出門。


    不久家人離去,家裏安靜了下來。浩子換上了普通的衣服。


    到了現在撒謊的罪惡感才洶湧而來,不過既然走到了這步,就已經無法迴頭了。浩子化了個淡妝就出門了。


    一月的空氣冷冰冰,在白天唿出的氣也會變成白霧。浩子來到稻荷神社社後,像昨晚一樣站在門外打招唿。


    “又來了麽。”


    本來還擔心和尚外出了,不過他還在這裏。和尚緩緩地打開門。


    “迴去吧,這可不是過家家。”


    一臉呆然地說道。


    和尚看到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隻好歎了口氣將她招唿進房間裏。


    房間裏散發著和昨天一樣的氣味。


    浩子注意到房間的四個角落都點著線香,昨天都沒發現,氣味的來源就是這個吧。線香前放有寫著文字的剪紙,與他給浩子的是一樣的。這是個什麽儀式嗎?


    香的氣味裏混雜著男人的體臭,他似乎相當長時間沒洗澡了,全身都髒兮兮的。雖然很臭,但浩子卻出奇地沒感覺討厭,大概是自身的動物本能令她產生這種想法的吧。聽說人在陷入緊張時費洛蒙就會大量分泌。


    “你到底是怎樣的性格?你這麽隨便地來這裏我會很困擾的。我可不想這裏引起別人注意。”


    和尚嘴上雖這麽說,但浩子感覺他的語氣比昨天更輕快。大概是身體情況好轉了吧。又或許是自己投入了真心,令他對自己改觀了吧。至少談話比預想中的更順利,這讓浩子心中舒了口氣。


    “那個,你的身體怎麽樣了?”


    浩子趁著他沉默下來如此問道。


    “托你的福,好多了。先不說這個,我說過跟我扯上關係就喪命,這可不是恐嚇。從昨天開始到今天這段時間裏,你就算死掉也不足為奇。”


    “這樣啊……”


    浩子拿出了他昨天給的護身符。


    “對方是何方神聖啊,必須得用這東西來護身。我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很好奇。”


    “是啊,所以才會給你這個。”


    “你的敵人是妖怪還是什麽?聽你這麽說,就是說那種東西真的存在?”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也無所謂。不管你死沒死,本質上都跟我沒關係。佛經上也有說獨生獨死。我隻是因為你待人親切,才給你警告而已。”


    禦門說完聳了聳肩。


    “那,我相信。”


    “你那什麽啊。算了,你要是聽明白了就


    老老實實地……”


    “不過,既然知道了,我就更不能輕易地迴去了。我不能將一個受傷的人丟下,讓他麵對那麽危險的對手。”


    浩子的這番話不全是玩笑,她是半認真的。她本來就天性善良,人好到有點傻。


    對於她的這個態度,禦門隻能苦笑撓頭了。


    “不是這個問題。如果我孤身一人的話,萬一發生什麽也有可能活下來。可對方要是盯上你了,我就沒辦法保護你了。那樣的話,你真的會死掉的哦。”


    “那麽,讓警察來保護……”


    浩子的聲音也不由得變小了。


    “沒用的。警察也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對方殺了個七零八落,好幾年前就豎白旗了。與他敵對並存活至今的人隻有我一個而已。不過照這情況,我很快也要命喪黃泉了。”


    禦門苦笑了一下,浩子聽了他的話後也不禁感覺一陣不安。


    “能……能做到這種程度,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幽靈有這麽厲害嗎?”


    “那是個一時興起就殺人的咒術使,或者是個隨心所欲讓人自殺的催眠師……至於到底是哪種,就隨你喜歡了。”


    “別開這種惡趣味的玩笑。”


    “這如果是玩笑的話,還好理解一點。這事不深入思考就無法給出解釋才是問題。”


    “你是說就像平安時代那樣,有人用咒術和法術來威逼國家安全?”


    至此話題逐步升級,內容連浩子都難以置信。


    “覺得很荒謬吧?算了,實際上我也覺得很荒謬、不過要說這件事裏最荒謬的部分,應該是那些人都太過輕易地就喪生了。”


    禦門說完,敷衍地笑了笑。


    “如果是戰爭的話,人們還有抵抗的權利,可被那家夥盯上的話,你連抵抗都做不到。那些受害者莫名其妙地就親手殺死了自己,防不勝防。我的對手就是這家夥。我能活到今天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禦門說罷,盯著浩子。浩子似乎還在懷疑為禦門是不是在耍她。


    “你要不敢置信的話就不信好了。普通人沒有相信的必要。”


    禦門哼了一聲。


    這番話聽起來與其說是恐怖,倒不如說像在講故事,浩子一時間無法接受。


    “不過,如果真的存在這種人的話,他會引發更多的問題的吧?警察不該投降的吧。不管死了多少人……”


    “別說傻話了。”


    禦門苦笑著打斷道。


    “你知道日本每年有多少人失蹤嗎?”


    “不知道。”


    “據說是兩萬人左右。每年有兩萬人消失,可知道這點的人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僅僅是兩萬人消失了還不足以讓社會的平和崩壞。那家夥再怎麽殺人也不可能一年殺一千兩千人。他最多也就殺十個人,根本無法與每年確認的一千四百起殺人案件相提並論,這數值就像誤差一樣。隻要那家夥不對誇大其辭的報導杞人憂天,那麽就算他再努力殺人,所造成的死亡數字也幾乎不會對社會造成任何影響。那家夥已經讓成堆的警察,優秀的調查員死於非命了。最後警方還是沒得到任何證據,他們會厭倦調查也無可厚非。”


    “可……”


    “該是時候收起你那奇怪的好心了吧。你隻是出於好奇就想插手進來,對此我隻能說你瘋了。居然要去做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世上有很多事情隔著一層板就是地獄,憑自己的喜好去剝開這層板簡直就是愚蠢的行為。一般有常識的人看到了都會視而不見的。”


    禦門都說到這份上,浩子頓時無言以對了。


    “昨天你送東西給我了,作為報答我有責任給你說明一下,現在了解了吧?聽明白了就迴去吧。”


    禦門說到最後語氣溫和下來了。


    不過,浩子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要。”


    她輕聲地嘀咕道。


    “聽你說完之後,我就更不能走了。一開始我就說過不能丟下你,聽到有危險之後就變卦什麽的,最沒品了。”


    浩子盯著斜前方的地板,固執地說道。禦門隻好哎地歎了口氣。


    “話說迴來,你怎麽跟這種事扯上關係的?你又不是警察。”


    “我啊,有各種苦衷……”


    禦門難以啟齒地撓了撓頭。


    “你能做到的話,我也應該沒問題。”


    “真是個古怪的小妹妹啊。不,大概是幼稚吧,像小孩子一樣倔強。”


    禦門呆然地聳了聳肩。


    這句話讓浩子無言以對。記得父母也經常這樣責備她。


    但別人越說不行,浩子就越要較真。她也知道自己就是這種性格,已經無可救藥了。


    “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不想做的事就不做。”


    “服了你。”


    禦門歎了口氣。


    “話說迴來,你說要做什麽?雖然你接濟了我點食物,但除此之外你什麽都做不了吧。”


    “那個……”


    被禦門戳中痛處了。浩子沉思了一下後,突然抬起頭。


    “……身體好轉了的話,洗個澡怎麽樣?”


    “洗澡?”


    “嗯。你幾天沒洗澡了吧?要是不清洗一下的話,傷口就無法很好地痊愈……”


    “你是說要借地方給我洗澡嗎?”


    出乎意料的提議讓禦門吃了一驚。


    “嗯。我家今天沒人。你要是願意的話就來吧?家裏也還有些食物。”


    浩子一副找到妙招的樣子,趁勢說道。禦門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小妹妹你又在說些不可思議的話了。還以為你會說些什麽呢,原來是要請我這個素未謀麵的怪人迴家洗澡麽。”


    禦門說完,露出苦笑的神色。


    “不過,我有那麽髒嗎?”


    他看著自己的衣服問道。


    “嗯嗯,已經夠髒了。”


    “臭嗎?”


    “有點……”


    “唔。”


    說起來,自己從學校裏逃出來之後就的確沒再洗過澡了。


    要是真的髒成這樣,也會給接下來將要進行的調查造成麻煩的吧。如果被一個散發著體味,渾身髒兮兮的男人詢問,會有人老實迴答嗎?


    這麽一想,禦門才發現在這種狀況下,自己要清潔身體是件格外困難的事。


    要是去澡堂這種有很多不特定的人使用的地方,還得擔心被山彥襲擊。而且這身衣著也勢必會引來不必要的注目,這也是現在的禦門所不願意的。可如果在寒冷的室外擦洗身體的話,他又擔心難得快要恢複的身體狀況會惡化。


    一開始他還覺得少女的提議很荒謬,但細想之後才發現這個提議出乎意料地正中要害。禦門不禁呻吟了一聲。


    另一邊,提出建議的浩子也頗感意外,沒想到自己迫不得已之下隨便想出來的建議會讓禦門如此猶豫。


    “怎麽樣?可以舒適地泡個熱水澡哦?”


    浩子趁勢繼續發動攻勢。


    “洗澡麽……”


    禦門更加猶豫了。他試想了一下身體在溫暖的浴缸裏伸展的情景,這想象本身就相當有吸引力。這幾天他一直都忍受著寒冷,每天身體都凍得僵住。


    “怎麽樣?我也一定會給你準備很香的飯菜的。”


    浩子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禦門的反應。


    禦門看到浩子那張臉後,才突然注意到對方的年齡。雖然她臉上已經有些許成熟的痕跡了,但下巴附近的輪廓,還有昨天看到的身體看起來還有點稚氣未脫。


    “你多少歲了?”


    “十七。”


    “高中生麽……”


    “高二。怎麽了?”


    “沒什麽。感覺就這樣死了,未免太過年輕了。”


    “我不會死的。”


    浩子微微一笑。看到她的表情,禦門不可思議地想道,明明自己說了這麽多駭人聽聞的話,她為何還能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呢。不過,她就算是個小孩子,可同時也是個女人,不是有種說法說女人偶爾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確信麽。


    “為了洗澡而讓一條十七歲的年輕生命犧牲掉的話,我會很過意不去的,不過真是沒轍啊,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人。隻要能得到好處,就算你會陷入危險我也會滿不在乎地答應的。”


    “那麽,就請受我的蠱惑吧。”


    浩子堅信自己會勝利,笑著說道。


    “真是個小孩子啊。你清楚危險了吧。到時候我可真的無法救你哦。而且,就算你最後死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又增加了一名犧牲者罷了。”


    不過浩子卻不以為然。


    “我知道。”


    “真的知道麽。”


    禦門歎了口氣,最後他還是敗給了洗澡和吃飯的誘惑。


    浩子的家坐落在靜謐的住宅街上。兩人來到家門前,禦門的目光落到了門牌上。


    “你姓鬆田?”


    禦門低聲說道。


    “嗯,是的、叫我鬆田浩子就行了。”


    “原來叫浩子啊。這麽說起來,我還沒自報姓名呢。想知道嗎?”


    “嗯。”


    浩子笑著點了點頭。


    “我的戒名叫智心。俗家名字叫禦門智德,多多指教。”


    “這姓真是怪呢。有什麽由來嗎?”


    “這姓肯定是祖先為了抬高聲望,借鑒土禦門家起的吧。土禦門家是陰陽師的名門望族。”


    禦門興趣索然地隨口解釋道。


    兩人走進玄關後來到脫衣間。


    “稍等一下。”


    浩子打開水龍頭,在浴缸裏裝滿熱水,然後跑上樓梯,不知道要去拿什麽。在等待期間,禦門心不在焉地看著這裏的擺設。


    家庭脫衣間裏洋溢著生活的氣息。有洗手池,也有幹燥機和洗衣機,還有個疊放著毛巾的架子。


    禦門看著洗手池鏡子裏的自己,隻見自己麵容憔悴,眼睛下麵都出現黑眼圈了,配上那髒兮兮的胡渣,顯得十分落魄。


    自己要是頂著這麽一張臉四處晃蕩,肯定會被舉報的吧。


    禦門隻能在心中苦笑一聲。


    浩子過了好久都沒迴來。禦門無所事事地看著放在洗手池上的洗漱用具,推測這個家有什麽家庭成員。


    那裏放著四把牙刷就是說這家裏有四個人吧。能看到吸煙者用的牙膏,可以推測浩子的父親或許是煙民。旁邊還有年輕人用的發膠,浩子看來還有個兄弟,而隻有一把父親用的剃須刀,就是說浩子的兄弟還沒到要頻繁地剃須的年紀——也許是弟弟。


    這擺滿家人洗漱用具的洗手池讓長年獨自生活的禦門倍感平和。


    真是的,那丫頭明明還需要家人照顧,做事卻那麽不顧後果。


    禦門在心中自言自語的時候,腳步聲響起,浩子快步跑了迴來。


    “這些是替換的衣服。毛巾就用放在那裏的吧。”


    “替換的衣服?你爸爸的?”


    浩子不知為何有點不安地點了點頭。


    “你那身衣服太髒了,脫下來之後就丟進洗衣機吧。”


    “隨便穿你爸爸的衣服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


    “哦,這樣啊。不過怎麽說呢。”


    “怎麽了?”


    “不,沒什麽。”


    考慮到這個家的家庭成員情況,禦門感覺這場景就像是奸夫來通奸一樣,而自己則像是那個奸夫。


    “還有,洗發水和剃須刀……”


    “洗刷工具我還是有的,已經沒問題了。謝了。”


    禦門將浩子趕出去之後關上門。


    正好浴缸裝好熱水了,禦門脫下衣服,走進浴室裏。


    禦門擔心傷口有沒有出血,將傷口上的布掀起,發現不但沒有化膿,還意外地幹燥。他像往常一樣活動了一下手臂,頓時感覺一陣劇痛。不過傷口就算還沒縫合,也比預想中的要好。也許這得益於冬天冰冷幹燥的空氣。


    他扭動淋浴的把手,小心翼翼地清洗著身體,避免淋浴衝到傷口。


    在用肥皂之前,從身上滴落的熱水就染上土黃色了。髒得連禦門自己都忍不住啞然失笑。就算是野狗,要是沒有得病也沒自己這麽髒吧。


    單手擦洗身體和洗頭是件麻煩的工作,不過他還是勉強洗到身上滴落的水不帶顏色,然後再躺進浴缸裏。


    感覺溫暖的水將身體深處的疲勞與緊張都融化掉了,禦門忘我地發出一聲歎息。


    平靜下來後,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略微複雜的心情。


    禦門雖然不知道少女是出於同情還是出於對危險事情的好奇才給他雪中送炭,但他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潛入這陌生的家裏泡澡。而且他也知道這樣做會將少女卷進危險之中。這確實有點不像樣。


    ——真是的,痛感自己的無力啊。


    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如果他能有足以跟山彥正麵交鋒的力量的話,就沒必要像這樣偷偷摸摸地行動,承少女的情了吧。要是即使陷入現在這狀況,也能對少女說“不用擔心,之後的事交給我就行了”,那該有多好啊。


    不過現實並非如此,他在調查山彥的三年間,自尊心常被對方粉碎。


    就連他也覺得闖進了一起不幸的事件中,但他並不後悔。就算這樣做最終會落得身死的下場,自己也決不會後悔。


    他的未婚妻也是喪命於山彥之手,每次迴想起那時的場景,他都會不由得感覺自己沒權利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個早上,他在慣常的時間出發去事務所。他的未婚妻岐田早苗是事務所唯一的員工。她應該一早就來到事務所調整日常安排了。他每天的工作就從確認日程安排開始。


    早苗早上的工作不止這些,她還會打掃事務所,整理資料打印機等等,直到他來到事務所,這已經成日常了。自事務所成立以來,她每天都孜孜不倦地做著這些事,不曾停歇。


    她就是這麽一個勤奮,順從,體貼的人,不過在禦門眼裏她有點缺乏情趣。就算到了快要結婚的時期,她仍不肯與禦門一起住,這讓禦門很是迷惑。


    早苗相貌姣好,學曆和家世也不差,這正是禦門在鄉下時想象的理想伴侶。禦門也深刻地明白這點,不過當他出了名,和演員和模特們來往後,就覺得早苗與她們相較還是有點遜色。


    不過他從來都想過拋棄早苗,選擇其他的美女。他十分清楚,自己如果這樣做的話會給世人留下薄情的印象,會給事業帶來負麵的影響。


    他從默默無聞的時候起就與早苗交往了,現在他馬上就與對方結婚了,這是最能為社會大眾接受的結局。


    同行裏也有些人會堅持獨身以維持自己的神秘形象,不過禦門不想跟風。他覺得靈能者也該擁有家庭,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正常地融入社會中。


    不管怎麽考慮,自己都隻有與她結婚這一個選擇。自己不該有迷茫。——禦門本人也明白這點。


    越是臨近結婚,他就越是會產生些莫名其妙的迷茫。今天他頁心事重重地開著車來到了事務所。


    禦門的事務所在寫字樓的一個房間內,他一打開門就察覺到異變了。


    事務所內太過安靜了。


    平時總能聽到聲音,但現在卻絲毫聲響都沒有。他不覺得勤奮的早苗會遲到。也許是去買東西


    了?就算這樣,她平時也會在他到來之前迴來。


    禦門帶著疑惑走進事務所後就發現了那個。


    他愣神了一下才認出映入自己眼簾的東西。一個身穿灰色對襟毛衣,白色襯衣和樸素裙子的熟悉身影倒在了血泊之中。大概因為沒有了頭吧,屍體的輪廓給人一種展示模特的印象。屍體的胸口上放著一張白色紙片,上麵寫著山彥的留言,不過那時候禦門沒有注意到。襯衫胸部以下的扣子被解開了,看過去隻見屍體腹部切開了一個l字的切口,內髒的碎片露;1出來。這樣子看起來就像橡膠人偶之類的。


    明白到這是人類的屍體後,禦門再花了數秒才察覺到這是岐田早苗的屍體。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不過這次已經沒任何感覺了。早苗的手腳自己應該觸摸過多次,熟悉無比,可她的身體成了這個樣子之後,身體上的手腳看起來就像陌生人的一樣。


    不久,他完全意識到眼前的屍體是岐田早苗,緊接著第一句浮現在心中的話,他至今都記憶猶新。


    ——啊啊,得救了。


    一迴想起那個瞬間自己心裏的想法,他自己都不禁啞然失笑。


    浩子給他準備的替換衣物是厚毛衣和西褲。那些衣物雖然不是什麽高級貨,但全都是設計不錯的新品。


    禦門的體型有點瘦削,不過衣服還是能穿的。比起穿著髒兮兮的僧衣四處晃蕩,穿著這身衣服要好得多。這樣的話就不會引人注目,能自然地在城裏行走了吧。


    他一走出脫衣間就聞到了客廳那邊傳來的香味。向著那邊走去就看到浩子正在廚房裏做著些什麽。


    浩子在加熱母親做給她的雜燴粥。因為她假裝臥病在床,所以母親特意為她準備了這個。


    將母親包含母愛的料理當做是自己做的,然後給別人吃讓浩子心中升起了一股罪惡感。不過,給病人吃的這點依舊沒變,因此母親會原諒自己的吧。


    為了將就浩子的口味,這粥做得口味很淡。浩子稍微加了點料將味道調得更大眾化。


    “還有年節菜和雜煮,你要吃嗎?”


    禦門坐到餐桌旁,浩子將熱氣升騰的大碗放到他跟前,問道。


    “夠了。我的胃還沒準備好呢。”


    禦門平靜地拒絕了,然後拿起勺子開始吃起來。


    “收拾得相當整潔呢。”


    浩子看著禦門一小口一小口地將熱粥送到嘴裏,如此說道。刮了胡子的禦門給人的印象煥然一新。


    “是麽。”


    “是的。看起來就像變年輕了。”


    “那就好。不過,這身衣服真的是你父親的?”


    “嗯?”


    “這款設計,對於你父親來說,顯得過於年輕。像新品……。”


    浩子聞言猶豫了起來。


    這身衣服其實不是父親的。那個他一直都對衣著不怎麽上心,這衣服買來就是打算送給那個他的。浩子想象一下他穿上衣服後高興的樣子,就感覺快樂了。不過這很快就成泡影了,她還得煩惱怎麽處理這後悔買來的東西,最後隻好將它塞進壁櫥深處去。到現在才將這衣服從壁櫥裏拿出來。


    現在這樣既能幫助到別人,又能轉手送出去,真是一石二鳥。


    不過內情太羞人了,她是不會說出口的。


    “不,不是的。因為父親不合身,所以這衣服已經不要了,你要是喜歡的話就給你吧。”


    “哦。”


    浩子狼狽地給出了奇怪的解釋,不過提出疑問的禦門似乎對此沒多大興趣,隻是點了點頭就繼續吃飯了。


    禦門在浩子的注視下默默地把粥吃完,浩子看準時機將茶端了出來。


    “謝謝。”


    禦門簡慢地迴了一句後喝了口茶,說道:


    “你將來絕對會成為一個體貼的女人。而且還會為異性關係而懊惱。肯定會這樣。”


    聽到這話,浩子隻是露出複雜的笑容,沒做否定。


    吃飽的禦門說想要看舊報紙,於是浩子就從歲末年初雜亂的垃圾中翻出遺忘了近十天的報紙。接著禦門就開始調查那堆報紙,他要找的是在那個學校發生意外的平安夜之後的報紙。


    “你在找什麽?”


    “有些事情想查一下……”


    找了沒多久,禦門就找到了二十五號地方新聞欄目的報導。他在其他的交通事故報導和訃告間看到了鳶田刑警和田中刑警的名字,上麵寫著他們因交通意外而死亡。


    之後田中刑警果然也死掉了麽。


    禦門一想到人是自己射殺的,心情就低落了下來。不過這件事被報導而交通意外也讓禦門安心下來了。警察將兩人的死偽裝成事故,也就意味著他們斷定這件事是山彥搞的鬼。


    按照那個現場的狀況,自己也有可能被判定為殺人犯而被通緝。禦門已經做好這樣的覺悟了。正因如此,這個消息才限度難能可貴。


    確認完這件事後,禦門走向脫衣間,從放在那裏的包中拿出手機。


    他為了以防萬一,一直都用能靠gps定位的手機。不過這次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警察通緝,而且他也不希望警察知道自己的所在,把消息走漏給山彥。所以事發之後他就一直關著機。


    “我去打個電話。”


    禦門對追過來的浩子解釋了一句,然後走出玄關,在馬路上打開了手機。


    他首先聯係的是負責山彥事件善後的野口警官。


    “你還活著麽。”


    “應該活下來了。鳶田君和田中君的事真是讓人遺憾。”


    “嗯,很遺憾。這麽說來,他們兩人的手槍都沒了,是你拿著?”


    “嗯嗯。先放在我這裏了。不管怎麽說,對手都非同一般。既然被盯上了,還是得帶點東西防身的。”


    “果然如此呢。這事我們會處理的。”


    “感謝厚意。”


    “不要調侃我了。我們就隻能做到這些了,我也知道我們很可悲。”


    “不,我是發自內心的。”


    對方似乎無法判別禦門的話是真心還是開玩笑。


    “那麽,你找我有事?雖然很抱歉,但我不能接受你的調查報告……”


    “我知道。啊啊,這麽說起來,你的女兒馬上就要結婚了吧。那你可不能在這種時候喪命啊,必須得見將要出生的外孫一麵。”


    “……你沒其他的事嗎?”


    野口聽出禦門果然是在挖苦他,於是低聲反問道。


    “不要那麽生氣嘛、我這邊生活可艱苦著咧。你要不讓我打趣一下我可不幹。”


    禦門笑了笑之後,終於說正事了。


    他想知道發現現場時的情況。


    經過反複詢問後得知,第一個發現現場的人是第二天到學校晨練的運動部學生。


    目擊者是個住在附近的十六歲少女,她正要從後門走進學校時發現了兩具遺體,馬上就打電話報警了。


    去到現場的調查員首先就開始取證,令人意外的是從留在現場的痕跡來看,除了鳶田,田中,禦門和第一發現者外還有一個身份不明人的人來過現場。


    “那是一雙小運動鞋的腳印,感覺是小孩子的留下的。”


    “小孩子?會是誰?迄今為止,山彥的作案現場出現過與之相關的情報嗎?”


    “我怎麽會知道。相關的案件都沒有留下數據。經常去作案現場的你應該更清楚吧?”


    “唔……”


    禦門試著迴憶了一下,沒有任何記憶。


    山彥作案的現場會留下讓人聯想到人被他附體驅使的痕跡。每次發生案件都能在現場發現各種各樣的人逗留過的痕跡,不過就禦門所掌握的情報,這


    還是第一次出現小孩子。


    而且,這次他應該沒理由特意去現場查看,他到底為何而來?


    “像往常一樣留下信了嗎?”


    “沒有,什麽都沒留。”


    這樣的話,山彥似乎不是為了留書信而來的。從這狀況來看,禦門覺得那個小孩子也是被山彥操縱的人。


    “原來如此麽。這次看來有點意思嘛。”


    禦門想到了一點。


    “怎麽了?”


    “你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吧,不過你想聽嗎?”


    “不,不,還是算了。”


    現場取證得到的情報就僅此而已。在現場取證人員得知這是山彥的案子後,就馬上停止取證,著手收拾遺體了。


    警方也沒保留現場,據說當天上午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就毫不知情地出入學校了。對警方來說,這個案件已經算告一段落了。


    而且,第一目擊者的口供也沒有公開,警方半威脅地對少女說這事說出去的話可能會有危險,讓女生封口。


    “對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說。”


    在禦門提問結束時,野口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如此說道。


    “什麽事?”


    “挖掘機掘出來的那具女性遺體不在現場了……”


    “哦哦,這個啊,不用擔心。”


    “此話怎講?”


    “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確實,如此呢。”


    之後野口就再沒任何需要跟禦門說的事情了。


    “難得你混到局長這位置了,就盡量活久一點吧。”


    “承蒙你關心。你才是,盡可給我活久一點。”


    “難得你這麽說啊。”


    “雖然在人格上來說我不喜歡你,但你敢於獨自麵對那樣的對手,我應該對你的勇氣表示一下敬意。”


    “人格這句話是多餘的。”


    禦門笑了笑掛斷了電話。


    接著他想要給照顧他的主持報告一下,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不過,要是被那個主持擔心,他會感到惡心,要是主持反應跟平時一樣,他又會生氣。而且原本他就沒心思跟那主持聊嚴肅的話題。於是禦門最後還是沒找主持。


    獨生獨死,獨去獨來。那個幹柿子平時不是一直都這麽說的麽。


    禦門在心中暗罵一聲,然後關掉手機。


    他正要走迴玄關時,透過玄關的縫隙看到了浩子。


    “你偷偷摸摸地幹嘛。”


    禦門皺起眉頭,少女的雙眼則閃閃發光。


    “你剛才說的話好厲害啊。”


    浩子興奮地說道。


    “那個,禦門先生你到底是什麽人?”


    禦門走進玄關正要走迴客廳,浩子迫不及待地向他追問道。


    “你剛才是跟警察通電話吧。難道你做和尚打扮隻是為了掩人耳目。其實你是警方的人?所以你還知道很多警察內部的情報……”


    “警察內部的情報我大都不清楚。”


    禦門迴到客廳,重新坐到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後迴答道。接著他就開始收拾起散落在眼前的舊報紙。


    “我可是名副其實的和尚哦。雖然不守清規。”


    “看起來不像啊……不過,你要是和尚的話,為什麽會被卷入如此危險的事情中?”


    “因為密宗和尚或陰陽師與妖魔戰鬥是日本自古以來的傳統。自平安時代時,不是每次怨靈活妖魔出現,都會有人出來將它們擊退的麽。”


    “密宗是什麽?像真言宗,天台宗之類的?”


    “我不是這種。”


    禦門一開始是打算開玩笑岔開話題的,但浩子真的相信了,一臉寂寞地沉默下來了。


    感到過意不去的禦門整理完疊起來的就報紙後,將能說的話都對浩子說了。


    早在數年前他還是以靈能者為職業。未婚妻被殺害後他成了第一目擊者。那時他得知了兇手的事情,於是就開始出家進行調查。


    雖然與昨晚說的話有點重複,但他還說了周圍的刑警都自殺或者橫死,最後隻剩他一個人進行調查的經過。


    最後,他說到對手殺人的手段。這個犯人的殺人目標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妨礙調查的刑警,二是會定期不停地殺害女性。而且他的殺人手法很模式化。


    受害者通常都是年輕女性,從十幾歲到三十多歲都有。受害人的腦袋和內髒都會被帶走,而且兇手還會在遺體胸前留下一封信。被他帶走的遺體部分至今仍舊下落不明。


    “受害人的親人真是可憐啊。不得不用沒有頭和內髒的遺體舉行葬禮。”


    禦門恐嚇似地衝浩子說道。


    “棺材釘上蓋子後就無法做最後的告別了,而且收骨灰的時候沒有頭骨的話親人總會感覺少了點什麽。同樣是死,這種死法最糟糕了。而且兇手帶走的頭和內髒要用來做什麽,兇手為何要不斷地殺人,這些問題誰都不知道。總而言之,這可以稱之為現代版的開膛手傑克。”


    禦門說完後,浩子的臉色已經一片蒼白了。禦門對她的反應很滿足。這麽一來,她就說已經夠了的吧。


    “我說過跟我扯上關係會喪命,而且是以這種方式死去哦?你還是不要和我扯上關係為好、不過你都知道這麽多了,也許已經晚了。”


    浩子沉默地盯著禦門的臉,表情異常認真,禦門聳了聳肩,心想自己是不是恐嚇過頭了。


    “喂,我開玩笑的。你現在馬上抽身的話,應該會沒事的。敵人似乎還沒掌握到我們的情報,而且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那個酒肉主持也知道。可他還不是生龍活虎地開著用我賺來的錢買來的車子兜風……”


    “那禦門先生,你是在哪裏被弄傷的?”


    令禦門意外的是,浩子依舊一臉嚴肅地繼續追問下去。


    “喂喂。”


    “剛才你在看兩個刑警交通意外身亡的報導吧?這之間有什麽關係嗎?現在調查的狀況到底怎樣……”


    “等一下。”


    禦門打斷了浩子的尖聲逼問。


    “我要是再說下去,你也許就真的無法迴頭了。”


    “如此兇殘的案件,太過分了。我很了解禦門先生你的心情。”


    浩子目光堅定地說道。


    “我的心情?”


    “至愛的未婚妻被殺害,而且還是用那麽殘忍的手法……你是絕對不會原諒對方的吧。要是我站在你的位置上,也絕對會這樣的。因為,如果,如果我看到最喜歡的人變成那個樣子……”


    浩子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低下了頭。


    “唔。”


    禦門臉色難看地看著浩子。


    “你與其關心其他人的事情,還不如好好考慮一下你父母的心情吧。女兒偷偷地做危險的事情,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禦門說完站了起來。


    “今天真是謝謝了。這件衣服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等一下。”


    浩子喊住了正要走向玄關的禦門。


    “不等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禦門先生!”


    浩子抓住他的衣袖,禦門迴過頭來,麵無表情,一副冷冰冰地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與剛才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浩子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剛抓住的袖子,但她心中也湧起一陣恐懼,生怕在這裏分別之後一切就此結束。她再次緊緊地抓住禦門的袖子。


    她的態度讓禦門露出詫異的表情。


    “我說的意願就這麽沒價值麽?”


    說著浩子的眼淚就簌簌地滴落了。


    “對不起。”


    “也許在大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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