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暫定維納斯發表，是在二月的最後一天。
結果依然是絽美。加上暫定英雄黑川，等於從第一次公布開始，男女雙方的第一名都沒有改變。
接著進入三月，學年末考試來臨了。
「結束了……」
考試期間最後一天，告知最後一科考試時間結束的鈴聲一響，我就放下自動鉛筆虛脫了。
在至今經曆過的考試中，這是寫得最順的一次。
我不經意地望向一旁，看到雪菜有些緊張地緊咬著唇，用認真的眼神注視著答案卷。
「……考得怎麽樣？」
當我在收迴答案卷後向她搭話，她對我微笑。
「我盡己所能做到最好了。」
她的表情十分開朗，看起來很輕鬆。
「這樣啊，太好了。」
「瀨木同學呢？」
「我也一樣。」
我肯定也露出了跟她一樣的表情。一想到這裏，我就有種驕傲的心情，就在此時……
我發現絽美傳了一封郵件給我。
考試辛苦了！我有事想跟你說，今天放學後我會在社團教室等你。
「咦？」
我不禁東張西望。
「怎麽了嗎？」
被雪菜這麽問，我搖搖頭。
「不，沒事。」
絽美有事要說……是什麽事？
☆
「……啊，成道同學，你來啦。」
放學前的總結時間一結束，我依書前往手藝社的社團教室。絽美已經在教室內，正勤奮地縫著迎新要用的拚布。
「絽美，你說有事……」
聽到我著急地主動開口，她放下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嗯，那個啊……」
她就這樣走向窗邊。絽美背對著仍留有冬季氣息的沉重灰色風景，注視著我。
「希望你投票日那天不要寫我的名字。」
「……咦……？」
「我大概不會是維納斯。」
大概是為了解開我的困惑，她露出溫柔了幾分的神色。
「這次考試我搞砸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就在我沉默不語時，絽美主動開口：
「文化祭過後，我一直無法專心讀書。一月的時候特別嚴重。差不多到二月後半才總算重振精神，恢複讀書的步調，但是混掉的份還是補不迴來。」
她無心念書的理由，我想大概就是我所知的那幾件事沒錯，.因為夢想，因為我。迴想起存公園裏談過的事情，我在心裏這麽想。
「這次考試真的很慘。我還是第一次在答案卷上留下那麽多空白。」
「可……可是——」
此時我才終於說得出話。
「絽美至今為止一直很認真念書吧？這次不過是少讀一點書，成績不至於大幅下滑……」
「會的。」
她果斷地迴答，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開口：
「我其實沒有很聰明。至今為止一直都能拿到好成績，是因為我不斷拚命努力，所以我知道哪怕隻是放鬆一下，都會被甩到後頭。」
「沒這迴事……」
「有這迴事。你不知道吧？聖☆重的入學考試，我是備取上的。」
「……咦？」
對著說不出第二句話的我，絽美像是終於感到安心似地笑了。
「我從二年級開始一直拚命維持好名次，也是因為如果沒搶到學校推薦名額，我沒自信靠自己的力量考上好大學。我跟莉子或黑川同學不一樣。」
我都不知道。
我所認識的絽美是……想到這裏，我忽然一驚。
——我呢？我到底會什麽？
那一天，我無法迴答她拋過來的問題。但是——
「……我早就知道了。」
我覺得我終於能給她一個答案。
「我以前的確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我一直都知道絽美的努力遠遠超越一般人。」
原本低下頭的絽美再次看向我。
「去年黃金周的時候，我們不是在速食店裏碰過麵嗎？明明當時是連續假期，絽美卻一直在念書，甚至針對讀書的方法給了我建議。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絽美並非純粹是因為頭腦好才拿得到好成績，而是你為此付出了超出別人一倍的努力。」
如果隻論成績好的人，我想應該有一大堆。但是——
「這份努力並不『平凡』，絽美你很有個性喔。」
絽美凝視著我，好一段時間指尖連動都沒動。
「……謝謝你。」
不久她的唇邊綻放一笑，如細語般地說。
「我接下來會繼續專心念書。若要以十分實力展現出百分結果，就非得盡十分的力量做十倍的努力不可，這點我已經親身體會到了。」
「絽美……」
「啊，不過你別誤會。我並不是打算說什麽『再也不談戀愛了』。」
看到我的反應，她慌起來似地擺擺手。
「現在的我還隻做得到一件事，但隻要踏踏實實地繼續努力，總有一天自己的能力也會變廣吧。那樣一來，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後，我想也會有戀愛的餘裕。」
「……你已經決定了啊。」
她敘述的模樣比我預期中更暢快，因此我按捺住複雜的心情這麽低語。
「對。」
絽美開朗地點頭。
「……成道同學，我啊，想趁高中的時候去留學。」
「什麽！？」
突如其來的爆炸性發言讓我瞪大眼睛。但是她馬上笑著說：
「正確來說，是本來想去。」
「……咦？」
「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為已經來不及辦下個學年度的交換留學手續，加上自費留學太花錢，我們家沒辦法負擔。雖然也有獎學金製度，不過也沒有那麽充裕。但一月之所以無法集中精神念書，也有一方麵是因為這件事跟爸媽吵架，還麻煩莉子的媽媽陪我商量，各方麵都一片混亂。」
可是，在她這麽說的時候，她的臉上仍留有看似遺憾的神情。
「絽美……原來你這麽認真思考過英文的事。」
「那當然。」
她的視線落到腳邊，兩手茌背後交握。
「從國中開始，這就是我花最多時間讀的科目，結果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場。莉子的媽媽非常親切，總是欣然地幫我上課，但是講日文對方也聽得懂的話，忍不住就會鬆懈下來，而且練習量也不夠吧？就算去英語教室應該也有一樣的問題……」
「不能等上大學再去嗎？」
「上大學後，我想馬上進入播報員培育班，認真學習以便找工作。所以如果要留學，我想就得趁高中的時候。」
透過她口中滔滔不絕吐出的說明，我明白了絽美多麽慎重地思考過這件事。
「不過算了。現在才留學，就沒辦法跟大家一起畢業，而且聖☆重也不接受學分抵免，非得休學不可……」
此時，在電光石火之間，我腦中靈機一動。
「……絽美，你剛才叫我不要在投票日那天寫你的名字——」
「嗯？」
絽美八成以為話題已經改變，用有些訝異的表情注視我。
「既然如此，絽美打算寫誰的名字？」
「……誰也不寫。」
她將眼眸略為垂下，並這麽迴答我。
「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所以……」
「我知道了，那麽——」
等不及她說完，我就興衝衝地開口：
「你就寫黑川的名字。」
絽美抬起頭，用不知道是驚訝還是疑惑的眼眸看向我。
「咦……？」
「英雄肯定是他。隻要跟黑川兩情相悅，絽美就能得到英雄獎。」
我想傳達出自己的主意，連珠炮似地講個不停。
「這樣一來絽美就能請學園實現你的願望。你可以要求學園出留學費用等等，也承認你的學分，安排好所有手續，全都配合絽美的方便就行了。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如果是用那個什麽自費留學，就算現在才開始準備也不遲吧？而且為了得到學校推薦，通過情侶考試讓成績上升會比較有利。」
絽美將大眼睛睜得更大，連嘴都張了開來，聽著我說出這段話。接著她像是迴過神一樣，別開了視線。
「……我做不到。」
「為什麽？」
「因為……」
她用另一隻手扶住手臂，像是緊抱住自己一樣將身體縮得小小的。
「黑川同學對我……這種像是利用他人心意的行為……」
「別擔心，絽美。」
我迴想起的，是新年參拜時他說的話。
——這表示自己能實現喜歡的人的夢想。如果我處在瑞本同學的立場，我會欣然讓你利用。
那時候他所說的絽美的立場，不正是現在他自己的立場嗎？
「黑川不會在意。正是因為喜歡絽美，所以他隻要能助絽美一臂之力就滿足了。而且他不是笨蛋，隻要絽美好好告訴他自己的心情跟想法，他絕對會體諒的。我敢保證！」
說完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大到彷佛會讓教室裏的空氣震動。
絽美像是再度如僵硬住一般注視著我，接著臉上的肌肉忽然放鬆。
「……你們兩個人真是好朋友呢。」
「咦……？」
我不明所以地反過來注視她，而絽美仿佛要遠離我一樣，沿著窗邊走了兩三步。
「成道同學，你收到我的情人節巧克力時，黑川同學是怎麽說的？」
「咦？呃……他說是絽美交給他，要他轉交給我……」
「不是那樣的。」
她迴頭看我，站定了腳步。
「當天我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猶豫，想著到底要不要拿給成道同學。雖然姑且做了巧克力點心帶來學校，但發生過那麽多事後，我有一半的想法覺得不拿給你比較好。所以最後還是送不出去，不小心就拖到放學後，然後在開班級委員會的時候，我對黑川同學說了這件事。我本來是想跟他說，這樣或許很過分，不過如果即便是這樣，他也不介意的話，就請他收下，結果他說：『我現在馬上幫你拿給成道同學』……」
「原來是這樣。」
我一直難以推量當時絽美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讓黑川轉交情人節巧克力給我，這下子總算恍然大悟。
「我奉來覺得要是收到我的巧克力，成道同學或許會感到困擾。反正你應該也會收到雪菜或莉子的巧克力，而且白色情人節的迴禮隻能給一個人，我說不定反而會造成你的麻煩。畢竟暫定維納斯目前是我。」
「沒那迴……」
「對，黑川同學也對我說，『沒那迴事』。」
絽美帶著爽朗的笑容這麽說道。
「要是我哪一天也能跟黑川同學一樣，變成成道同學的好朋友就好了。」
沐浴在白日的陽光中，她的笑容宛如向陽處一般和煦。
「就算不是戀愛的感情，我也可以繼續最喜歡你嗎？」
她雖然這麽說並伸向我的手，依然像孩子一樣小巧——
「嗯……」
我將現在還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語咽了迴去。
我也非常喜歡你，絽美。
「謝謝你。」
我用力握住看起來比初相識時成熟了一些的那隻手。
☆
學年末考試結束後，我們得到一個禮拜的試後假期。下次到校是三月十四日，也就是考試結果公布的日子，亦是情侶考試最後一項活動的當天、同時是投票日前一天的白色情人節。
白色情人節當天早上，我走進教室後在心裏「嗯？」了一聲。總覺得哪裏跟平常不一樣，於是我開始尋找原因。
對了，是雪菜不在座位上。現在我已習慣到校就先確認她的身影，所以才會感到不對勁。
「是我太早來嗎……？」
我這麽想並看向時鍾，但現在跟平常一樣是預備鈴即將響起的時間。
「嗨，成道。」
不久就到了連石田都到校的時間，我雞婆地擔心了起來。
她該不會請假吧……
「成道，你今天要給誰？」
「咦？」
「當然是說白色情人節的迴禮啊。」
「……啊，嗯。」
我剛才也在想這件事。
明天就是投票日了。無論是哭是笑，今天都是情侶考試的最後一天。
而我還沒好好向她傳達出自己的心情。
「我……」
當我正要開口時，教室的空氣突然浮躁起來。我尋找著理由，最後目光停留在入口。
「……雪菜。」
走進教室的她，看起來跟以往不太一樣。
「哦，竟然是小短裙。」
石田的嘀咕，讓我確信這不是我的錯覺。
雪菜的製服裙下方，露出了苗條纖細的大腿。深藍色長襪包覆住了她的小腿，取代以前的短筒白襪。不知道是不是重買了尺寸，上半身的水手服也緊貼在身上，使魅惑的巨乳與小蠻腰凸顯出一種健康的性感。
明明就隻是這樣，她給人的印象卻一轉褪去土氣，到了幾乎讓人認錯的地步。
「變得挺像時下的年輕女孩了嘛。」
石田用一副快吹起口哨的高昂情緒這麽說，而我心跳不已地凝視著集教室裏所有男性視線於一身的她。
你很努力吧，雪菜。
——我想成為維納斯。
她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裸著腿穿上短裙走出家門的呢？明明就連在臨海學校時，她準備的也是那樣的競遠泳裝。
想到這裏，我暗自堅定了決心。
「好。」
這次輪到我鼓起勇氣了。
☆
在班會時間老師發還所有考卷之後，學年末考試的戍績排名一如以往在走廊上張貼出來。
「……哦哦哦……」
我從像蛇一樣長的那張紙的末尾一路往前看，同時發出興奮的聲音。
沒有。沒有我的名字。以往總是在蛇腹附近就會出現的名字，即便越過了固定位置也遲遲沒找到。
「在哪裏、在哪裏……」
我一麵躲避同樣為查看公布的成績而聚集過來的同年級生，一麵前進。接著，我終於找到熟悉的四個漢字。
「哦哦哦……！」
第十一名 瀨木成道
「第十一名……！」
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這個名次。
雖然是個有點不上不下的數字就是了……
「※如果是在箱根長跑接力賽，這完全是個會讓人垂頭喪氣的排名……」（譯注：以大學為單位的關東地區賽事，該年度前十名的學校即獲得下一年的種子權。）
我開始確認排名在前的成員，莉子跟黑川一如往常穩坐前兩名，但在我的名字前方找不到絽美的名字。相對的……
第七名 妹尾雪菜
「太厲害了，雪菜……」
我這麽嘀咕的時候，前方的女學生轉過頭。
「瀨木同學
。」
那就是雪菜本人。她手上拿著筆記本，似乎在記錄結果。
「很厲害嘛，雪菜。」
「謝謝。」
「如果是在箱根接力賽，你可以輕鬆得到種子權喔！」
麵對仍然對長跑接力賽耿耿於懷的我，她臉頰泛起紅暈微笑著迴答：
「……瀨木同學也是。」
「不，我就……啊哈哈。」
「如果這是足球，你就是先發成員了。」
「…………」
我不禁為她怦然心動，到了甚至無法馬上迴應一句「這樣啊」的地步。
「雪菜，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我也是。」
當我下定決心試著開口，她就像是早就想說同一件事一樣，點了點頭。
「我也一樣，瀨木同學。」
☆
放學後，我們來到理科教室。由於時間還在上午，校內充滿生氣，但今天不是規定的社團活動日，所以很少有學生會來這種教室。
一如以往，我們在實驗用的四人桌麵對麵坐下。雪菜隨即攤開剛才做紀錄的筆記本。
「瀨木同學，請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麽？」
上頭寫的是無數個看似姓氏的漢字跟某種數字，仔細一看，那些名字都是同年級的女生。
「為了預測維納斯，我試著用自己的方式計算過。情侶考試的評分項目中，我們學生能知道客觀評價的隻有『成績』這一項。所以我先記下第一學期末的考試結果，試著對照九月公布的期中排名。結果是……」
說著，她用拿出來的自動鉛筆指向筆記本上的名字。
「惠比壽同學跟瑞本同學相較之下，課業成績領先五點(point)。」
「點（point）……？」
「這是我為了方便計算而分配的分數。純粹是將年級名次直接轉換成得分，不過我覺得以這個做比較是具有可信度的。」
「嗯嗯。」
「可是瑞本同學的排名贏過了惠比壽同學，奪得第一名。這表示此起惠比壽同學，瑞本同學在『容貌』、『性格』的總分多了六點以上。」
「原來如此……」
筆記本上的名字從「上之下」到「上之上」都有做分組的記錄。她是在什麽時候做了這樣的記錄再進行計算的？我對她的縝密感到佩服。
「……瀨木同學，你看到瑞本同學今天的名次了嗎？」
「沒有……」
這麽說來，她的名字究竟在哪裏呢？至少不在我仔細查看過的前三十名內。
「……我認為維納斯是惠比壽同學。」
雪菜隻說了這句話，就放下筆。
「……等、等一下。」
我東想西想，腦中亂成一團。
「隻有那兩個人有可能成為維納斯嗎？絽美跟莉子以外的女孩是維納斯的可能性呢？」
「當然是有……」
「例如說，雪菜你。」
聽到我這句話，她大大地眨了眨眼。
「我……」
她垂下眼簾注視的，是筆記本上的「妹尾」兩字。她的名字在「上之中」的組別中。
「……我跟惠比壽同學之間，有六點的差距。再怎麽客觀思考，我都不認為在『容貌』跟『性格』的總分能贏過惠比壽同學。而且這六點……」
「六點……」
她說得不清不楚，但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傳達過來了。
「畢竟她是個好女孩……」
「是的。」
她用力點頭，接著陷入沉默。
「……那個裙子長度很適合你。」
氣氛變得有點尷尬，於是我改變話題。
「……我不想後悔，所以決定把能做的都做了。」
雪菜嬌羞地點頭道謝後，抬起頭。
「真希望你能拿到維納斯獎。」
那是一個我喜歡的、溫柔而溫暖、顯得有點落寞的笑容。
「雪菜，我……」
所以我的心髒突然怦怦亂跳了起來，早已決心說出來的話語堵在胸口。
「……我想寫下你的名字。」
我感覺到心髒在喉嚨深處激烈跳動。
「……我喜歡雪菜。」
穿過緊閉的窗戶，運動社團的吆喝聲從操場傳來。女學生們的熱鬧嘻笑聲在走廊上迴響。
雪萊注視著我，一動也不動。在她臉上，比起驚訝茫然的思緒占了絕大部分，我聽著自己激烈的心跳，忍耐過這段時間。
「……騙人。」
「我沒騙你。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很感謝雪菜。你一直一直注視著我，支持著我，當我注意到時，我已經深陷到無法一笑置之了。」
對著滿臉通紅地別開臉的她，我用盡全力說：
「我喜歡你，我超喜歡你！」
「騙人！」
「我沒騙你！」
雪菜猛然站起身，引得我跟著火大地站起來。這個動作大得弄倒了椅子，背後響起「砰！」的強烈聲響。
「我最喜歡妹尾雪菜！ 」
不惜喊破喉嚨一般，我用盡全力呐喊。
雪菜紅著臉上下聳動著肩膀，同時搖著頭。
「騙人……你騙人，瀨木同學……」
「喂，吵什麽啊！」
此時，理科教室的門陡然敞開。
「……！？」
我們同時看過去。
「什麽嘛，是你們啊。」
今天也穿著針織運動套裝的體育老師鬼澤看到我們，打趣似地抬起眉毛。
「青春是很好，不過差不多該迴去羅。」
他哈哈大笑著關上門，踩著同樣響亮的腳步聲穿過走廊離去。
看到他離開後，我再度跟雪菜互望。我們臉上的表情都尷尬不已。
「……迴去吧。」
我扶起倒下的椅子，並這麽說。
「好的。」
她垂著頭一邊整理裙子一邊說。
☆
「……傷痕不是很顯眼，真是太好了。」
前往車站的迴家路上，我們沒有交談。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於是看向走在左方的她的腿。
從雪菜的裙子下，傷口前端露出了短短幾公分。當然，要是裙子因為什麽原因而飄動起來，就會看到讓人嚇一大跳的縫線，不過平常走路時幾乎不會注意到。
「……是的。」
「有被別人問到腿的事情嗎？」
她在一旁搖了搖頭。
「這樣啊。」
一言不發，時間再度流逝而過。
她再次開口說話，是在車站的驗票口。
「咦，瀨木同學……？」
我也跟著走向同方向的月台，所以知道離我家最近是哪一站的她一臉困惑。
「哦，因為今天我要去黑川家。」
「……這樣啊。」
又是一陣沉默。
到站後，我們仍沉默地走了好一陣子。
「……那麽，我要在這邊轉彎了。」
過了一會兒，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時，雪菜這麽說並停下腳步。
「啊，好。」
但是我有點戀戀不舍，腳遲遲不肯往前走。
「……瀨木同學。」
不久，她帶著苦惱的神情開口。
「明天請你寫下惠比壽同學的名字。」
「……也無法保證她一定是維納斯喔。」
「但是機率比我高。」
雪菜頑固又認真，我覺
得這點跟她的青梅竹馬很像。
她跟我明明完全不同，我為什麽會喜歡上她呢？還是說，這正是因為我們是不同的人呢？
跟她在一起，我總覺得非常安心。
「……我想過了。」
為了讓她聽進去，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
「維納斯獎是我的目標，但這就像是伴隨努力過後的結果而來的獎賞。找想考試也是一樣的，如果不真心想考上，就不會認真讀書對吧？可是就算落榜，那份努力也不會白費……」
「那是已經在公布結果後，說給落榜的人聽的話。」
她寧靜而果決地說：
「瀨木同學是接下來才準備要挑戰的人，所以哪怕隻高一點也好，請你賭在機率較高的人身上。惠比壽同學應該會寫瀨木同學的名字。」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啊。」我發自內心這麽說。
這跟絽美寫黑川名字是不同的情況。我另有喜歡的女生，而跟莉子之間有過那些事後，我們現在才好不容易要重新締結全新的關係。
「……不到最後就不會知道維納斯是誰，所以我要寫上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名字。否則的話，對她也很失禮。」
這次雪菜同樣是默默聽著我說話。看到她這個模樣，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還是說，雪菜明天不會寫我的名字嗎……？」
她低頭注視著地麵，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反應。
「……你想知道嗎？」
雪菜總算拾起頭，用認真的眼神凝視著我。
「嗯，我想知道。」
「那麽，請把耳朵靠過來。」
「呃、喔。」
於是我靠近她。
「我會害羞，請你閉上眼睛。」
咦？雖然疑惑，但我還是猴急得依書閉上眼睛。
雪菜想對我說什麽？難道說，她真的不打算寫我的名字？
遲遲沒有聽到她的耳語，我緊張得胡思亂想。就在此時——
有隻手輕輕搭住我的肩膀，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壓到唇上。
「……！？」
當我被溫暖柔軟的觸感驚得睜開眼睛時，眼前看到的是雪菜低垂的睫毛。
終於慢慢理解這是什麽樣的行為時，她已經離閱我身邊，睜開了眼睛。
「……我親了你呢。」
從看起來很難為情地細語的眼眸中，眼淚掉了下來。
「這樣一來，我們就算寫下彼此的名字，也不算兩情相悅。」
聽到她這麽說，我迴想起畢業旅行時的事。
「啊……！」
根據情侶考試的規則「於考試期間，不可跟任何異性製造出戀人之間的既成事實」，因此有過嘴唇互觸的親吻就立即出局，那兩人就算在投票日當天寫下彼此的名字也不會得到認可。
「瀨木同學的心意對我麵吾就像做夢一樣。雖然剛才我擺出那種態度，但我好高興，幸福到好像會遭到報應……所以，光是這樣我就滿足了。」
「雪菜……」
「請你得到維納斯獎。」
她帶著淚眼微笑後，輕輕轉身。
「我會祈禱瀨木同學成功。」
稍短的裙子翻飛，她露出腿上的傷痕跑掉了。「哇哇睫」的輕快腳步聲在我的耳中殘留了許久、許久。
你在做什麽啊，小成成～！快點來接我～！不是要買送給雪菜的禮物嗎？魅夕一直很期待耶～！
看過魅夕傳來的郵件後，我將手機收進口袋。
心髒撲通撲通狂跳，我像是全身血液沸騰一樣發熱。
「不、不行了……」
我再也走不下去，靠著一旁的住家牆壁，在路邊蹲了下來。
在這個短短的期間內，剛才的情景、雪菜唇瓣的觸感在心裏反覆重播，都已經不知道迴想了多少次。
——請你得到維納斯獎。
「我當然想得到啊……」
許許多多的思緒掠過心頭。去年四月，身為「中之下」且沒有半個人能讓我有自信地說是自己朋友的我，發起了這個有勇無謀也要有個限度的挑戰。
絽美、莉子和雪菜，不論是她們的笑臉或哭臉，所有的迴憶都讓我從那時候起得到成長。
我仰頭望去，隻見在三月的天空中，成群的鳥正飛往某個方向。
「……嗯，我決定了。」
我的人生果然還是隻能用這樣的方式走下去。
我做好覺悟站起身，慢慢朝著黑川家邁出步伐。
就在明天了。決戰的日子終於要到來。
「好，決勝負吧，爺爺！」
結果依然是絽美。加上暫定英雄黑川，等於從第一次公布開始，男女雙方的第一名都沒有改變。
接著進入三月，學年末考試來臨了。
「結束了……」
考試期間最後一天，告知最後一科考試時間結束的鈴聲一響，我就放下自動鉛筆虛脫了。
在至今經曆過的考試中，這是寫得最順的一次。
我不經意地望向一旁，看到雪菜有些緊張地緊咬著唇，用認真的眼神注視著答案卷。
「……考得怎麽樣？」
當我在收迴答案卷後向她搭話，她對我微笑。
「我盡己所能做到最好了。」
她的表情十分開朗，看起來很輕鬆。
「這樣啊，太好了。」
「瀨木同學呢？」
「我也一樣。」
我肯定也露出了跟她一樣的表情。一想到這裏，我就有種驕傲的心情，就在此時……
我發現絽美傳了一封郵件給我。
考試辛苦了！我有事想跟你說，今天放學後我會在社團教室等你。
「咦？」
我不禁東張西望。
「怎麽了嗎？」
被雪菜這麽問，我搖搖頭。
「不，沒事。」
絽美有事要說……是什麽事？
☆
「……啊，成道同學，你來啦。」
放學前的總結時間一結束，我依書前往手藝社的社團教室。絽美已經在教室內，正勤奮地縫著迎新要用的拚布。
「絽美，你說有事……」
聽到我著急地主動開口，她放下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嗯，那個啊……」
她就這樣走向窗邊。絽美背對著仍留有冬季氣息的沉重灰色風景，注視著我。
「希望你投票日那天不要寫我的名字。」
「……咦……？」
「我大概不會是維納斯。」
大概是為了解開我的困惑，她露出溫柔了幾分的神色。
「這次考試我搞砸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就在我沉默不語時，絽美主動開口：
「文化祭過後，我一直無法專心讀書。一月的時候特別嚴重。差不多到二月後半才總算重振精神，恢複讀書的步調，但是混掉的份還是補不迴來。」
她無心念書的理由，我想大概就是我所知的那幾件事沒錯，.因為夢想，因為我。迴想起存公園裏談過的事情，我在心裏這麽想。
「這次考試真的很慘。我還是第一次在答案卷上留下那麽多空白。」
「可……可是——」
此時我才終於說得出話。
「絽美至今為止一直很認真念書吧？這次不過是少讀一點書，成績不至於大幅下滑……」
「會的。」
她果斷地迴答，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開口：
「我其實沒有很聰明。至今為止一直都能拿到好成績，是因為我不斷拚命努力，所以我知道哪怕隻是放鬆一下，都會被甩到後頭。」
「沒這迴事……」
「有這迴事。你不知道吧？聖☆重的入學考試，我是備取上的。」
「……咦？」
對著說不出第二句話的我，絽美像是終於感到安心似地笑了。
「我從二年級開始一直拚命維持好名次，也是因為如果沒搶到學校推薦名額，我沒自信靠自己的力量考上好大學。我跟莉子或黑川同學不一樣。」
我都不知道。
我所認識的絽美是……想到這裏，我忽然一驚。
——我呢？我到底會什麽？
那一天，我無法迴答她拋過來的問題。但是——
「……我早就知道了。」
我覺得我終於能給她一個答案。
「我以前的確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我一直都知道絽美的努力遠遠超越一般人。」
原本低下頭的絽美再次看向我。
「去年黃金周的時候，我們不是在速食店裏碰過麵嗎？明明當時是連續假期，絽美卻一直在念書，甚至針對讀書的方法給了我建議。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絽美並非純粹是因為頭腦好才拿得到好成績，而是你為此付出了超出別人一倍的努力。」
如果隻論成績好的人，我想應該有一大堆。但是——
「這份努力並不『平凡』，絽美你很有個性喔。」
絽美凝視著我，好一段時間指尖連動都沒動。
「……謝謝你。」
不久她的唇邊綻放一笑，如細語般地說。
「我接下來會繼續專心念書。若要以十分實力展現出百分結果，就非得盡十分的力量做十倍的努力不可，這點我已經親身體會到了。」
「絽美……」
「啊，不過你別誤會。我並不是打算說什麽『再也不談戀愛了』。」
看到我的反應，她慌起來似地擺擺手。
「現在的我還隻做得到一件事，但隻要踏踏實實地繼續努力，總有一天自己的能力也會變廣吧。那樣一來，做完自己該做的事後，我想也會有戀愛的餘裕。」
「……你已經決定了啊。」
她敘述的模樣比我預期中更暢快，因此我按捺住複雜的心情這麽低語。
「對。」
絽美開朗地點頭。
「……成道同學，我啊，想趁高中的時候去留學。」
「什麽！？」
突如其來的爆炸性發言讓我瞪大眼睛。但是她馬上笑著說：
「正確來說，是本來想去。」
「……咦？」
「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為已經來不及辦下個學年度的交換留學手續，加上自費留學太花錢，我們家沒辦法負擔。雖然也有獎學金製度，不過也沒有那麽充裕。但一月之所以無法集中精神念書，也有一方麵是因為這件事跟爸媽吵架，還麻煩莉子的媽媽陪我商量，各方麵都一片混亂。」
可是，在她這麽說的時候，她的臉上仍留有看似遺憾的神情。
「絽美……原來你這麽認真思考過英文的事。」
「那當然。」
她的視線落到腳邊，兩手茌背後交握。
「從國中開始，這就是我花最多時間讀的科目，結果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場。莉子的媽媽非常親切，總是欣然地幫我上課，但是講日文對方也聽得懂的話，忍不住就會鬆懈下來，而且練習量也不夠吧？就算去英語教室應該也有一樣的問題……」
「不能等上大學再去嗎？」
「上大學後，我想馬上進入播報員培育班，認真學習以便找工作。所以如果要留學，我想就得趁高中的時候。」
透過她口中滔滔不絕吐出的說明，我明白了絽美多麽慎重地思考過這件事。
「不過算了。現在才留學，就沒辦法跟大家一起畢業，而且聖☆重也不接受學分抵免，非得休學不可……」
此時，在電光石火之間，我腦中靈機一動。
「……絽美，你剛才叫我不要在投票日那天寫你的名字——」
「嗯？」
絽美八成以為話題已經改變，用有些訝異的表情注視我。
「既然如此，絽美打算寫誰的名字？」
「……誰也不寫。」
她將眼眸略為垂下，並這麽迴答我。
「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所以……」
「我知道了，那麽——」
等不及她說完，我就興衝衝地開口：
「你就寫黑川的名字。」
絽美抬起頭，用不知道是驚訝還是疑惑的眼眸看向我。
「咦……？」
「英雄肯定是他。隻要跟黑川兩情相悅，絽美就能得到英雄獎。」
我想傳達出自己的主意，連珠炮似地講個不停。
「這樣一來絽美就能請學園實現你的願望。你可以要求學園出留學費用等等，也承認你的學分，安排好所有手續，全都配合絽美的方便就行了。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如果是用那個什麽自費留學，就算現在才開始準備也不遲吧？而且為了得到學校推薦，通過情侶考試讓成績上升會比較有利。」
絽美將大眼睛睜得更大，連嘴都張了開來，聽著我說出這段話。接著她像是迴過神一樣，別開了視線。
「……我做不到。」
「為什麽？」
「因為……」
她用另一隻手扶住手臂，像是緊抱住自己一樣將身體縮得小小的。
「黑川同學對我……這種像是利用他人心意的行為……」
「別擔心，絽美。」
我迴想起的，是新年參拜時他說的話。
——這表示自己能實現喜歡的人的夢想。如果我處在瑞本同學的立場，我會欣然讓你利用。
那時候他所說的絽美的立場，不正是現在他自己的立場嗎？
「黑川不會在意。正是因為喜歡絽美，所以他隻要能助絽美一臂之力就滿足了。而且他不是笨蛋，隻要絽美好好告訴他自己的心情跟想法，他絕對會體諒的。我敢保證！」
說完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大到彷佛會讓教室裏的空氣震動。
絽美像是再度如僵硬住一般注視著我，接著臉上的肌肉忽然放鬆。
「……你們兩個人真是好朋友呢。」
「咦……？」
我不明所以地反過來注視她，而絽美仿佛要遠離我一樣，沿著窗邊走了兩三步。
「成道同學，你收到我的情人節巧克力時，黑川同學是怎麽說的？」
「咦？呃……他說是絽美交給他，要他轉交給我……」
「不是那樣的。」
她迴頭看我，站定了腳步。
「當天我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猶豫，想著到底要不要拿給成道同學。雖然姑且做了巧克力點心帶來學校，但發生過那麽多事後，我有一半的想法覺得不拿給你比較好。所以最後還是送不出去，不小心就拖到放學後，然後在開班級委員會的時候，我對黑川同學說了這件事。我本來是想跟他說，這樣或許很過分，不過如果即便是這樣，他也不介意的話，就請他收下，結果他說：『我現在馬上幫你拿給成道同學』……」
「原來是這樣。」
我一直難以推量當時絽美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讓黑川轉交情人節巧克力給我，這下子總算恍然大悟。
「我奉來覺得要是收到我的巧克力，成道同學或許會感到困擾。反正你應該也會收到雪菜或莉子的巧克力，而且白色情人節的迴禮隻能給一個人，我說不定反而會造成你的麻煩。畢竟暫定維納斯目前是我。」
「沒那迴……」
「對，黑川同學也對我說，『沒那迴事』。」
絽美帶著爽朗的笑容這麽說道。
「要是我哪一天也能跟黑川同學一樣，變成成道同學的好朋友就好了。」
沐浴在白日的陽光中，她的笑容宛如向陽處一般和煦。
「就算不是戀愛的感情，我也可以繼續最喜歡你嗎？」
她雖然這麽說並伸向我的手，依然像孩子一樣小巧——
「嗯……」
我將現在還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語咽了迴去。
我也非常喜歡你，絽美。
「謝謝你。」
我用力握住看起來比初相識時成熟了一些的那隻手。
☆
學年末考試結束後，我們得到一個禮拜的試後假期。下次到校是三月十四日，也就是考試結果公布的日子，亦是情侶考試最後一項活動的當天、同時是投票日前一天的白色情人節。
白色情人節當天早上，我走進教室後在心裏「嗯？」了一聲。總覺得哪裏跟平常不一樣，於是我開始尋找原因。
對了，是雪菜不在座位上。現在我已習慣到校就先確認她的身影，所以才會感到不對勁。
「是我太早來嗎……？」
我這麽想並看向時鍾，但現在跟平常一樣是預備鈴即將響起的時間。
「嗨，成道。」
不久就到了連石田都到校的時間，我雞婆地擔心了起來。
她該不會請假吧……
「成道，你今天要給誰？」
「咦？」
「當然是說白色情人節的迴禮啊。」
「……啊，嗯。」
我剛才也在想這件事。
明天就是投票日了。無論是哭是笑，今天都是情侶考試的最後一天。
而我還沒好好向她傳達出自己的心情。
「我……」
當我正要開口時，教室的空氣突然浮躁起來。我尋找著理由，最後目光停留在入口。
「……雪菜。」
走進教室的她，看起來跟以往不太一樣。
「哦，竟然是小短裙。」
石田的嘀咕，讓我確信這不是我的錯覺。
雪菜的製服裙下方，露出了苗條纖細的大腿。深藍色長襪包覆住了她的小腿，取代以前的短筒白襪。不知道是不是重買了尺寸，上半身的水手服也緊貼在身上，使魅惑的巨乳與小蠻腰凸顯出一種健康的性感。
明明就隻是這樣，她給人的印象卻一轉褪去土氣，到了幾乎讓人認錯的地步。
「變得挺像時下的年輕女孩了嘛。」
石田用一副快吹起口哨的高昂情緒這麽說，而我心跳不已地凝視著集教室裏所有男性視線於一身的她。
你很努力吧，雪菜。
——我想成為維納斯。
她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裸著腿穿上短裙走出家門的呢？明明就連在臨海學校時，她準備的也是那樣的競遠泳裝。
想到這裏，我暗自堅定了決心。
「好。」
這次輪到我鼓起勇氣了。
☆
在班會時間老師發還所有考卷之後，學年末考試的戍績排名一如以往在走廊上張貼出來。
「……哦哦哦……」
我從像蛇一樣長的那張紙的末尾一路往前看，同時發出興奮的聲音。
沒有。沒有我的名字。以往總是在蛇腹附近就會出現的名字，即便越過了固定位置也遲遲沒找到。
「在哪裏、在哪裏……」
我一麵躲避同樣為查看公布的成績而聚集過來的同年級生，一麵前進。接著，我終於找到熟悉的四個漢字。
「哦哦哦……！」
第十一名 瀨木成道
「第十一名……！」
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這個名次。
雖然是個有點不上不下的數字就是了……
「※如果是在箱根長跑接力賽，這完全是個會讓人垂頭喪氣的排名……」（譯注：以大學為單位的關東地區賽事，該年度前十名的學校即獲得下一年的種子權。）
我開始確認排名在前的成員，莉子跟黑川一如往常穩坐前兩名，但在我的名字前方找不到絽美的名字。相對的……
第七名 妹尾雪菜
「太厲害了，雪菜……」
我這麽嘀咕的時候，前方的女學生轉過頭。
「瀨木同學
。」
那就是雪菜本人。她手上拿著筆記本，似乎在記錄結果。
「很厲害嘛，雪菜。」
「謝謝。」
「如果是在箱根接力賽，你可以輕鬆得到種子權喔！」
麵對仍然對長跑接力賽耿耿於懷的我，她臉頰泛起紅暈微笑著迴答：
「……瀨木同學也是。」
「不，我就……啊哈哈。」
「如果這是足球，你就是先發成員了。」
「…………」
我不禁為她怦然心動，到了甚至無法馬上迴應一句「這樣啊」的地步。
「雪菜，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我也是。」
當我下定決心試著開口，她就像是早就想說同一件事一樣，點了點頭。
「我也一樣，瀨木同學。」
☆
放學後，我們來到理科教室。由於時間還在上午，校內充滿生氣，但今天不是規定的社團活動日，所以很少有學生會來這種教室。
一如以往，我們在實驗用的四人桌麵對麵坐下。雪菜隨即攤開剛才做紀錄的筆記本。
「瀨木同學，請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麽？」
上頭寫的是無數個看似姓氏的漢字跟某種數字，仔細一看，那些名字都是同年級的女生。
「為了預測維納斯，我試著用自己的方式計算過。情侶考試的評分項目中，我們學生能知道客觀評價的隻有『成績』這一項。所以我先記下第一學期末的考試結果，試著對照九月公布的期中排名。結果是……」
說著，她用拿出來的自動鉛筆指向筆記本上的名字。
「惠比壽同學跟瑞本同學相較之下，課業成績領先五點(point)。」
「點（point）……？」
「這是我為了方便計算而分配的分數。純粹是將年級名次直接轉換成得分，不過我覺得以這個做比較是具有可信度的。」
「嗯嗯。」
「可是瑞本同學的排名贏過了惠比壽同學，奪得第一名。這表示此起惠比壽同學，瑞本同學在『容貌』、『性格』的總分多了六點以上。」
「原來如此……」
筆記本上的名字從「上之下」到「上之上」都有做分組的記錄。她是在什麽時候做了這樣的記錄再進行計算的？我對她的縝密感到佩服。
「……瀨木同學，你看到瑞本同學今天的名次了嗎？」
「沒有……」
這麽說來，她的名字究竟在哪裏呢？至少不在我仔細查看過的前三十名內。
「……我認為維納斯是惠比壽同學。」
雪菜隻說了這句話，就放下筆。
「……等、等一下。」
我東想西想，腦中亂成一團。
「隻有那兩個人有可能成為維納斯嗎？絽美跟莉子以外的女孩是維納斯的可能性呢？」
「當然是有……」
「例如說，雪菜你。」
聽到我這句話，她大大地眨了眨眼。
「我……」
她垂下眼簾注視的，是筆記本上的「妹尾」兩字。她的名字在「上之中」的組別中。
「……我跟惠比壽同學之間，有六點的差距。再怎麽客觀思考，我都不認為在『容貌』跟『性格』的總分能贏過惠比壽同學。而且這六點……」
「六點……」
她說得不清不楚，但想表達的意思已經傳達過來了。
「畢竟她是個好女孩……」
「是的。」
她用力點頭，接著陷入沉默。
「……那個裙子長度很適合你。」
氣氛變得有點尷尬，於是我改變話題。
「……我不想後悔，所以決定把能做的都做了。」
雪菜嬌羞地點頭道謝後，抬起頭。
「真希望你能拿到維納斯獎。」
那是一個我喜歡的、溫柔而溫暖、顯得有點落寞的笑容。
「雪菜，我……」
所以我的心髒突然怦怦亂跳了起來，早已決心說出來的話語堵在胸口。
「……我想寫下你的名字。」
我感覺到心髒在喉嚨深處激烈跳動。
「……我喜歡雪菜。」
穿過緊閉的窗戶，運動社團的吆喝聲從操場傳來。女學生們的熱鬧嘻笑聲在走廊上迴響。
雪萊注視著我，一動也不動。在她臉上，比起驚訝茫然的思緒占了絕大部分，我聽著自己激烈的心跳，忍耐過這段時間。
「……騙人。」
「我沒騙你。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很感謝雪菜。你一直一直注視著我，支持著我，當我注意到時，我已經深陷到無法一笑置之了。」
對著滿臉通紅地別開臉的她，我用盡全力說：
「我喜歡你，我超喜歡你！」
「騙人！」
「我沒騙你！」
雪菜猛然站起身，引得我跟著火大地站起來。這個動作大得弄倒了椅子，背後響起「砰！」的強烈聲響。
「我最喜歡妹尾雪菜！ 」
不惜喊破喉嚨一般，我用盡全力呐喊。
雪菜紅著臉上下聳動著肩膀，同時搖著頭。
「騙人……你騙人，瀨木同學……」
「喂，吵什麽啊！」
此時，理科教室的門陡然敞開。
「……！？」
我們同時看過去。
「什麽嘛，是你們啊。」
今天也穿著針織運動套裝的體育老師鬼澤看到我們，打趣似地抬起眉毛。
「青春是很好，不過差不多該迴去羅。」
他哈哈大笑著關上門，踩著同樣響亮的腳步聲穿過走廊離去。
看到他離開後，我再度跟雪菜互望。我們臉上的表情都尷尬不已。
「……迴去吧。」
我扶起倒下的椅子，並這麽說。
「好的。」
她垂著頭一邊整理裙子一邊說。
☆
「……傷痕不是很顯眼，真是太好了。」
前往車站的迴家路上，我們沒有交談。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於是看向走在左方的她的腿。
從雪菜的裙子下，傷口前端露出了短短幾公分。當然，要是裙子因為什麽原因而飄動起來，就會看到讓人嚇一大跳的縫線，不過平常走路時幾乎不會注意到。
「……是的。」
「有被別人問到腿的事情嗎？」
她在一旁搖了搖頭。
「這樣啊。」
一言不發，時間再度流逝而過。
她再次開口說話，是在車站的驗票口。
「咦，瀨木同學……？」
我也跟著走向同方向的月台，所以知道離我家最近是哪一站的她一臉困惑。
「哦，因為今天我要去黑川家。」
「……這樣啊。」
又是一陣沉默。
到站後，我們仍沉默地走了好一陣子。
「……那麽，我要在這邊轉彎了。」
過了一會兒，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時，雪菜這麽說並停下腳步。
「啊，好。」
但是我有點戀戀不舍，腳遲遲不肯往前走。
「……瀨木同學。」
不久，她帶著苦惱的神情開口。
「明天請你寫下惠比壽同學的名字。」
「……也無法保證她一定是維納斯喔。」
「但是機率比我高。」
雪菜頑固又認真，我覺
得這點跟她的青梅竹馬很像。
她跟我明明完全不同，我為什麽會喜歡上她呢？還是說，這正是因為我們是不同的人呢？
跟她在一起，我總覺得非常安心。
「……我想過了。」
為了讓她聽進去，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
「維納斯獎是我的目標，但這就像是伴隨努力過後的結果而來的獎賞。找想考試也是一樣的，如果不真心想考上，就不會認真讀書對吧？可是就算落榜，那份努力也不會白費……」
「那是已經在公布結果後，說給落榜的人聽的話。」
她寧靜而果決地說：
「瀨木同學是接下來才準備要挑戰的人，所以哪怕隻高一點也好，請你賭在機率較高的人身上。惠比壽同學應該會寫瀨木同學的名字。」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啊。」我發自內心這麽說。
這跟絽美寫黑川名字是不同的情況。我另有喜歡的女生，而跟莉子之間有過那些事後，我們現在才好不容易要重新締結全新的關係。
「……不到最後就不會知道維納斯是誰，所以我要寫上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名字。否則的話，對她也很失禮。」
這次雪菜同樣是默默聽著我說話。看到她這個模樣，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還是說，雪菜明天不會寫我的名字嗎……？」
她低頭注視著地麵，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反應。
「……你想知道嗎？」
雪菜總算拾起頭，用認真的眼神凝視著我。
「嗯，我想知道。」
「那麽，請把耳朵靠過來。」
「呃、喔。」
於是我靠近她。
「我會害羞，請你閉上眼睛。」
咦？雖然疑惑，但我還是猴急得依書閉上眼睛。
雪菜想對我說什麽？難道說，她真的不打算寫我的名字？
遲遲沒有聽到她的耳語，我緊張得胡思亂想。就在此時——
有隻手輕輕搭住我的肩膀，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壓到唇上。
「……！？」
當我被溫暖柔軟的觸感驚得睜開眼睛時，眼前看到的是雪菜低垂的睫毛。
終於慢慢理解這是什麽樣的行為時，她已經離閱我身邊，睜開了眼睛。
「……我親了你呢。」
從看起來很難為情地細語的眼眸中，眼淚掉了下來。
「這樣一來，我們就算寫下彼此的名字，也不算兩情相悅。」
聽到她這麽說，我迴想起畢業旅行時的事。
「啊……！」
根據情侶考試的規則「於考試期間，不可跟任何異性製造出戀人之間的既成事實」，因此有過嘴唇互觸的親吻就立即出局，那兩人就算在投票日當天寫下彼此的名字也不會得到認可。
「瀨木同學的心意對我麵吾就像做夢一樣。雖然剛才我擺出那種態度，但我好高興，幸福到好像會遭到報應……所以，光是這樣我就滿足了。」
「雪菜……」
「請你得到維納斯獎。」
她帶著淚眼微笑後，輕輕轉身。
「我會祈禱瀨木同學成功。」
稍短的裙子翻飛，她露出腿上的傷痕跑掉了。「哇哇睫」的輕快腳步聲在我的耳中殘留了許久、許久。
你在做什麽啊，小成成～！快點來接我～！不是要買送給雪菜的禮物嗎？魅夕一直很期待耶～！
看過魅夕傳來的郵件後，我將手機收進口袋。
心髒撲通撲通狂跳，我像是全身血液沸騰一樣發熱。
「不、不行了……」
我再也走不下去，靠著一旁的住家牆壁，在路邊蹲了下來。
在這個短短的期間內，剛才的情景、雪菜唇瓣的觸感在心裏反覆重播，都已經不知道迴想了多少次。
——請你得到維納斯獎。
「我當然想得到啊……」
許許多多的思緒掠過心頭。去年四月，身為「中之下」且沒有半個人能讓我有自信地說是自己朋友的我，發起了這個有勇無謀也要有個限度的挑戰。
絽美、莉子和雪菜，不論是她們的笑臉或哭臉，所有的迴憶都讓我從那時候起得到成長。
我仰頭望去，隻見在三月的天空中，成群的鳥正飛往某個方向。
「……嗯，我決定了。」
我的人生果然還是隻能用這樣的方式走下去。
我做好覺悟站起身，慢慢朝著黑川家邁出步伐。
就在明天了。決戰的日子終於要到來。
「好，決勝負吧，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