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從一早就是晴朗的天氣，空氣也帶有近期罕見的暖度，是個適合到遊樂園遊玩的好日子。
「早安，瀨木同學。」
上午十點，雪菜穿著牛角扣大衣搭牛仔褲的服裝，在最靠近遊樂園的車站驗票口現身。
「早安。」
她略顯靦腆的笑容太過耀眼，使我在迴應她的同時，忍不住別開目光。
我們前往的是東京都內的知名遊樂園。為了不要跟黑川他們過度接近，我們事先便決定由我們先提早一個小時入場。
「不過，雪菜……你願意一起來，真是太好了。」
我們進入才剛開園還很閑散的園內，先走向有遊樂設施的方向。我還不習慣直唿她的名字，一不小心就叫得有點不自然。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那真的很痛苦……在各方麵的意義上都是。」
「畢竟是遊樂園嘛。」
她一麵向我，圓點圖案的發圈就微微一晃。或許是考慮到行動方便，今天的雪菜將頭發綁成公主頭。
「……你變得很會打扮了呢，雪菜。」
迴想起去年四月跟她初次約會的情景，我有種懷念的心情。
「……有嗎？」
「有。我不太懂女生的時尚，不過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很高興……因為我好好研究了一番。」
雪菜垂下頭，露出羞澀的微笑。
「這……這樣啊。」
我跟著害羞起來，此時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你都不穿迷你裙之類的嗎？」
「咦……？」
「沒、沒有啦，隻是你想想看，雪菜你的腿很纖細，我覺得一定很適合。」
仔細想想，第一次在公園約會的時候，我也提過這件事。
我也明白她大概是會介意腿上的傷，所以這麽說或許有失體貼，不過……
「……我想周遭的人肯定不會那麽在意喔。」
這句話似乎傳達出了我的心意，雪菜沉默了片刻。
「……瀨木同學你——」
「嗯？」
「瀨木同學你就這麽喜歡短裙嗎？」
她抬頭看向我，臉上泛著有點調皮的微笑。看來她也還記得第一次約會中的談話。
「……對、對啊。」
但是我已經不是十個月前的冷場自戀男，所以這次我光明正大地點頭。
「喜歡，超喜歡。我希望腿漂亮的女孩務必要穿上短裙。」
當我夾帶著對她的感情強力地告白時，雪菜垂下頭笑了。
「瀨木同舉真是的。」
我覺得她這樣很可愛，為了平複心中悸動而做了個深唿吸。看來這個話題差不多該在這裏結束了。
「……對了，要玩哪一種？」
我們已經走到遊樂設施區的中心了。
「在黑川他們來了之後，就得跟著他們到處跑，所以我想如果要享受搭乘類的設施，就得趁現在了。」
我拿出在入口索取的園內地圖，物色有沒有什麽看起來比較好玩的設施。
「唔……」
平時的色心冒出了頭，讓我忍不住開始尋找感覺能夠緊貼在一起的搭乘類設施。
「我有想搭的遊樂設施。」
就在我搖擺不定時，一旁的雪菜一副躍躍欲試地開口。
「嗯？哪一個？」
她喜歡什麽樣的設施呢？她看起來不太像會喜歡遊樂園這種活動劇烈地點的人，所以她主動提出要求讓我很開心。
「好，那就把雪菜想搭的設施從頭開始搭一遍！」
我心情大好地邁出步伐。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十分鍾後，我抱著宛如被放進dyson吸塵器的心情哀號。
意外中的意外是，雪菜是個尖叫類設施的狂熱愛好者。她說想搭的設施，全都是乘坐身高限製最高 的超級尖叫類。在喜歡的女生麵前，我說不出不敢坐雲霄飛車的這件事，藍色蒼白地搭了好幾種這類的設施。
不過我差不多到極限了。
「呀喔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一旦解除尖叫禁令，就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我無暇看向隔壁，不過有時候在減速時望過去，便會看到雪菜盡管像是耐不住風壓而緊閉著眼，卻還是笑得很開心的神情。
「呀啊啊啊！」
我開始尖叫後，她好像也被我影響，跟著發出叫聲。不過不管怎麽聽，那與其說是慘叫，還比較像是歡唿。
「哈啊……」
我一走下雲霄飛車就兩腿打顫，以半蹲的姿勢調整唿吸。
「……瀨木同學，你該不會不敢搭這類設施？」
雪菜忽然顯得不安地麵露憂色，因此我猛然挺直背脊。
「不，完全不會！走，去玩下一種！」
「……好！」
她一臉開心地點頭，而我內心雖然消沉，但還是踏出腳步。就在此時——
嗡嗡、嗡嗡。
手機在長褲裏振動，很快又停了。
「……是郵件吧。」
我一看，是黑川傳來的。
我現在跟瑞本同學會合了，正在前往入口。
今天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我確認時間，發現已經十點五十五分了。我一麵在心裏嘀咕「得救了」，一麵向雪菜報告這件事。
「那麽，迴到入口那邊比較好吧。」
「是啊，預防萬一還是走吧。」
為了不要被她看出我鬆了一口氣，我裝出一副還沒玩夠的表情點頭。
「……啊，在那邊。」
迴到入口附近時，我們發現了走在園內的黑川跟絽美。我不禁躲到附近的屋外電燈後方，接著我們開始觀察那兩人。
他們似乎才剛入圍。明明並肩走在一起，卻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導致他們之間有種青澀的感覺，但是……
「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對現充情侶……」
「真相配。」
雪菜也像是屏住氣息一般地低語。
此時我忽然在意起我們自己的模樣，心神不定了起來。
「欸，我們兩個看起來會像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咦！」
雪菜似乎嚇了一跳，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想……像間諜吧。」
「的確。」
硬是藏身在細長的屋外電燈後的我，看著蹲在一旁花壇後方的雪菜，隻能表示同意。
「……黑川那家夥之前雖然那樣說，不過君起來聊得挺順利嘛。」
我持續觀察了一陣子，不過看不出有什麽出問題的跡象。當我想著「就這樣沒有登場餘地就迴去也挺空虛的」時，黑川突然不著痕跡地用起手機，我口袋裏的手機隨即發出振動。
「什麽事啊……？」
關於想養的動物
我該怎麽迴答？
「咦？」
這種事誰知道啊……
你想養來當寵物的動物是什麽？
「趕快傳給他……」
迴信很快就傳迴來了。
南非犰狳蜥
「噢……」
我現在總算明白他為什麽要找我當幫手了。
「怎麽辦，女生會喜歡什麽動物……」
「我想狗或貓是安全牌吧。」
接受了雪菜的建議這麽迴覆後，黑川看完我的郵件便收起手機。遠遠望去看不太清楚，不過他好像朝這個方向點
了點頭。
「看來對話順利進行下去了嗎……」
在那之後也一樣，黑川的郵件每隔一定的時間就會傳來。內容諸如「看到那個布偶裝的角色，該說出什麽感想」、「對於喜歡的女性服裝該怎麽迴答」等等，盡是一堆黑川因美感上的自卑感，導致他自己做出的迴答可能脫離一般常識的問題。
「他也很辛苦呢……」
的確，這樣實在無法跟喜歡的女生安心約會。
晃了一陣子後，午餐時間到了。
黑川他們進入寬廣的美食區，自助點餐後就座。我跟雪菜決定坐在位於他們視線死角處的桌子，悄悄觀察兩人。
「……目前看起來很順利呢。」
我們坐的桌子是四人桌。看到雪菜將托盤放在我對麵，我心裏有點疙瘩。這是從土襪霽鵲圖書館約會時就有的感受。
「……你為什麽要坐在那裏？」
她脫下大衣準備坐下，因為我這句話而忽然停止動作。
「咦……？」
「不、不是啦……」
由於那是一句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語，所以見她不知所措，我也跟著慌了起來。
「那個啊……生日約會的時候，你不是坐在黑川旁邊嗎？但跟我在一起時，你絕對會坐在對麵，所以我就想，我是不是無法讓你敞開心胸，而覺得有點在意……」
我盡量用了比較輕快的語氣，但會在意這種事就已經夠惡心了吧。
我這麽想著並差點陷入自我厭惡中，卻發現雪菜一臉驚訝地開口說：
「那個……生日約會的時候，是因為看得到對方的臉就無法專心讀書，才會並排坐在一起。」
那圖書館那次呢……我這麽想的時候，她繼續說：
「在圖書館之所以坐在對麵……而現在也是……」
此時她閉口沉默了片刻。
「都是因為坐在瀨木同學旁邊，我的心跳會變得非常快。」
她說出這句話並縮起身子，身子看起來比以往更小了一圈。
「第一學期坐你隔壁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上禮拜雖然隻有一下下，但是坐在你旁邊時，心髒跳得比以前更快……」
「……這、這樣啊。」
「……邊比較好嗎？」
「咦？」
「坐到你旁邊比較好嗎……？」
「呃、嗯、這個……」
聽到她這麽說，誰說得出「來找旁邊」呢？雪菜露出比困惑的我更加為難的表情後，站了起來。
「怎、怎麽了？」
「那我去坐你旁邊。」
她端起自己的托盤，下定決心似地說。
「咦，真、真的假的？」
——因為坐在瀨木同學旁邊，我的心跳會變得非常快。
她的聲音像耳鳴一樣反覆響起，在她坐到我旁邊前，心髒就撲通撲通地以熱情洋溢的節拍跳動起來。
「打擾了。」
雪菜拉開我左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
「…………」
我太在意心跳聲，因此想不出該說什麽才好。
「我開動了。」
雪菜的聲音跟「喀沙喀沙」的紙聲響起。大概是她正在吃剛才買的熱狗吧。我也開始吃托盤上的披薩。
我們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隻顧著咀嚼。吃到一半時，我想起可樂的存在，於是含住吸管一吸。隔壁的位子也跟著響起冰塊的碰撞聲。
「…………」
我們依舊什麽都沒說。但是這股沉默並不是會令人感到難耐，雖然我緊張得手足無措，不過這是一種舒適得很奇妙的尷尬感。
「……我吃飽了。」
雪菜靜靜地低聲說完，接著輕輕站起身。
「這個我幫你收喔。」
她伸手過來，我這才發現披薩的盤子已經空了。我完全不記得吃下肚的披薩是什麽味道。
「……可以收了嗎？」
待我點頭她就端起托盤，走出幾步後，她又迴過頭。
「我吃得很快吧。」
那是一個像是在忍耐害羞，努力露出微笑的表情。看到她那般神情，我的身體從緊張中得到解放。
「……謝謝你，雪菜。」
聽到我這麽說，她溫柔的眼角愈發下垂。
「不客氣，瀨木同學。」
說不定……我心想，說不定語言這個東西，是在想縮短無法填補的距離時才需要用的。
因為我現在很幸福。
因為切身感覺到她的存在，我滿腔充盈著幸福，根本說不出語。
「雪菜。」
她拿著疊起的餐盤準備邁開步伐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是。」
看著迴過頭的她，內心深處有種焦急的心情湧現。
這就是戀愛。
我現在覺得隻要這個女孩願意待在我身邊，其他的一切我都不需要。
「……沒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於是放棄了對話。
沒想到向喜歡的人告白會如此困難。
「……那我去去就迴。」
雪菜顯得有些困惑地歪頭，走向餐具歸還處。
「唉……」
就在我輕輕歎息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
我可以問瑞本同學「喜歡的能麵種類」嗎？
「…………」
難得沉溺在酸酸甜甜的心情中，這下子氣氛全毀了。
不要問。
我簡短傳送一句，有些粗魯地闔上手機。
☆
離開美食區後，黑川他們去排鬼屋。
「鬼屋啊……」
我迴想起文化祭時，跟絽美一起進去的鬼屋。
那時候我跟絽美之間培養出很好的氣氛，差點就要接吻，之後也確認了彼此的心意。
——如果是自己不喜歡的人，我不可能會表現出那種態度。
當時我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要輪到我們了。」
前一組進場後，一旁的雪菜有些緊張地對我耳語。
「我其實非常怕鬼屋……瀨木同學不怕嗎？」
「不……」
說到一半，我發現她的表情實在太過膽怯，便連忙點頭。
「我、我不怕！完全不怕！」
「太好了……」
「嗯，你放心吧！畢竟我自己就像是怪物一樣嘛！」
啊，為什麽我這麽容易得意忘形……
但反正這句話讓雪菜似乎平靜了下來，所以我鼓起幹勁。
「好！盡管來吧，你們這些妖怪！」
這間鬼屋並不是乘車的類型，而是要以自己的腳走完的遊樂設施。人潮並沒有多到大排長龍，所以我們隻晚黑川他們幾分鍾入場。
「請用這盞燈照亮腳邊，並一邊前進。」
工作人員遞給我們的是讓人聯想到十九世紀歐洲的提燈型照明用具。
「那麽，請注意不要妨礙德古拉伯爵的安眠，小心地往前走……」
看來這就是這個遊樂設施的主題。
伴隨著「嘰——」的巨大聲響，裝著莊嚴門環的門扉敞開。不愧是有發放照明用具的需要，裏頭相當昏暗。
「瀨木同學，不好意思……」
對著忙碌地挪動著照明用具，動不動就嚇個半死的我，雪菜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你可以牽著我的手嗎……？」
「什麽！」
我的心髒猛然一跳，這不是因為害怕的緣故。
「好、好啊……」
四周一片黑暗，所以我不知道雪菜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我將右手伸向她所在的方位，結果摸到的是隔著一層布料、柔軟而有彈性的肌膚觸感。
「呀！」
雪菜尖叫一聲，離開我身邊。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我用燈光一照，看到她搗住牛仔褲的大腿部位，一臉質疑地抬頭看我。看來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臀部。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像沸騰的水壺一樣臉上冒出蒸氣，並幹咳了一聲，向她伸出右手。她似乎解除了警戒心再度來到我身旁，握住那隻手。雪菜的手柔軟滑嫩，帶著淡淡的暖意。
我們就這樣提心吊膽地往前走，結果在我們的前方連接著像是近代英國小巷弄的通道，來到了一個有幾扇看起來別有深意的門排成一列的區域。
「嗚啊啊啊————！」
不出所料，其中一扇門突然敞開，我明明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大聲慘叫。
「…………」
身旁格外安靜，我一看才發現雪菜全身大幅度地顫抖，幾乎是緊貼住我一般躲在我身後。至於我們牽著的手，現在已經緊握到不用撬棒就撬不開的程度。
之後我也在完美踩中設置於各處的所有嚇人點的同時，護衛著怕得發不出聲音的雪菜往前進。
「喔欸啊啊啊——！」
接著，就在我發出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惡心叫聲時。
「……欸，那是不是成道同學的聲音？」
旁邊的通道傳來這樣的交談聲。是絽美的聲音。
「是嗎？」
「嗯，非常像。」
看來絽美跟黑川就在附近。雪菜現在緊緊閉著眼睛，看起來不是可以跟她商量的狀態，所以我默默拉著她的手，躲到棺材後方。
「這邊這邊……咦？一個人也沒有。」
不久絽美橫向穿過我們的前方。
「肯定是錯覺吧。」
「但是我覺得那真的是成道同學的聲音。」
絽美看起來無法信服地東張西望。我悄悄從棺材後方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她這副模樣，牽住雪菜的那隻手滲出了汗水。
迴想起來，當時我跟絽美在鬼屋裏也是這樣。一晶追在後頭，我們躲起來不讓他找到，然後……
「……瀨木同學？」
迴過神時，雪菜正注視著我。
「瀕木同學，怎麽了嗎……？」
我確認前方，發現絽美跟黑川已經不曉得走到哪裏去了。
「已、已經沒事了。你沒注意到剛才的事嗎？」
「什麽……？」
雪菜反過來問我，而她的神情仍顯得膽怯，連遠方的遊客發出的尖叫都會讓她時不時顫抖一下。那樣的舉動太過可愛，我不禁屏息凝視著她。
「瀨木同學……？」
怎麽辦，好想緊抱住她。
我迴想起乘涼祭那天，在我們兩人為了避雨而躲進去神社中時所發生的事情。那時候我覺得她對我有意思，但這個想法被她會「幫忙」絽美跟我的發言粉碎，即便如此，我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受到她吸引。現在我好像可以明白理由是什麽了。
因為她一直把我放在心上。早在分到同一班、坐到我隔壁以前，就一直是這樣。
「雪菜。」
在她聽見我的唿喚並抬頭看我的前一刻，我早已搶先緊抱住她。
啊，怎麽辦。絕對會被她當成色狼。可是——
「喜……」
喜歡你，好喜歡你。
「喜、喜……」
她的困惑顯而易見。
「喜……」
最後當我不小心說出第四次的「喜」，甚至開始思考幹脆大唱「洗刷刷洗刷刷」來度過窘境的時候……
「瀨木同學……」
突然間，我的背部被兩條纖細的臂膀環住。我感覺到那雙手緊緊揪住了我的大衣。
「咦……？」
「瀨木同學，我……」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身體緊貼著我。即便隔著厚重的衣服，仍感受得到豐滿的胸部觸感。
「我已經到極限了……」
感覺得到她的臉頰碰到了我的下巴。「哈啊哈啊」的急促而炙熱的唿吸拂上我的脖子。
「不行……我再也……」
她如此向我訴說，聲音斷斷續續，聽起來很難受。
「無法忍耐了……身體已經……」
她性感的沙啞噪音鑽入我的耳中，指尖情色地滑過我的背。
「幫幫我，瀨木同學……」
「雪、雪……菜……！？」
就在我全身僵硬，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而使得驚慌感達到最高峰的下個瞬間——
「啊……」
她呻吟了一聲後，全身失去力氣。
「咦？」
雪菜癱軟在我的臂彎中，看起來甚至失去了意識。
「咦……咦……！？」
我馬上陷入另一種意義的恐慌中，在黑暗之中抱著她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身體，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
「……還好嗎？」
二十分鍾後，我讓她在園內的草地廣場躺下，並在一旁照料她。
「不好意思，瀨木同學……」
「原來你是身體不舒服。」
「是的……昨天沒怎麽睡。」
她將我買來的運動飲料貼在額頭上，一臉過意不去地抬頭看著坐在她旁邊的我。
「你很晚睡嗎？」
「對……因為今天要在外麵玩半天，所以我努力先把玩掉的份讀完。」
「真了不起……」
「不，隻是這樣的話不至於睡眠不足，問題是我鑽進被窩後，仍遲遲睡不著。」
「為什……」
我想到一個可能性的瞬間，她的臉頰就紅了起來。
「……因為我很期待。我知道我們是要來當阿將的幫手，但還是非常期待跟瀨木同學一起到遊樂園玩。」
「這、這樣啊。」
「都已經睡眠不足了就該老實一點，但我還是忍不住興奮起來，搭了刺激的設施……吃過午餐後，我馬上就覺得不舒服了。」
「原來是這樣。」
「真抱歉，給你添了麻煩。」
「不，沒關係。」
我也莫名害羞了起來，於是我們兩人忸忸怩怩地度過好半晌的沉默時光.就在此時……
「剛才搭的那個好恐怖喔！」
這句近在身邊響起的活潑話語，讓我們不禁互望一眼。
「我們去那邊坐吧，黑川同學。」
我一看，發現絽美跟黑川正要坐上一旁的長椅。
「糟……糟糕了……」
我們在草地廣場邊緣，緊鄰著步道。雪菜的狀況看起來相當差，帶著她走到這裏就已經是極限了。
幸好長椅跟草皮之間種有成排的低矮樹叢，但也隻有一排樹籬之隔，我們跟絽美近在咫尺。
「……不過剛才那個怪物真嚇人。」
「對啊，德古拉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對吧……？」
「不是啦，不是德古拉，是旁邊的……」
「啊，那個啊。」
「非常惡心的那個！」
「造型很奇妙的那個。」
彼此的聲音完全重疊，兩人露出「什麽？」的表情互看。我透過樹叢隙縫旁觀了這一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黑川那家夥，為什麽這種時候不問問我…
…想到這裏，我在口中「啊」地叫了一聲。
「慘了……」
這麽說來，從剛才開始口袋裏好像就振動了好幾次。我剛才因為雪菜忙得不可開交，完全無暇確認手機。
不出所料，我拿出手機打開一看，裏麵已經累積了好幾封郵件。
「抱歉，黑川……」
我對著長椅低頭道歉，但已經遲了。
「……總覺得黑川同學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怪。」
絽美忽然麵帶憂色，這麽低語。
「不對，不是從剛才開始，或許從今天剛見麵開始就不太對勁了。你一——直把玩手機，而且對話也怪怪的喔？」
「那是因為……」
黑川正要說明些什麽，但好像放棄了，片刻之間閉口不書。
「……抱歉。」
「沒關係啦，是我要任性要你陪我出來玩。今天謝謝你。」
「不，我才該這麽說。」
「多虧有你，我玩得很開心。非常感謝你。」
從她的語氣聽起來，我以為她要起身迴家了。時間將近下午三點，冬季的營業時間到下午四點，所以這個時間離開遊樂園並不算太早。
但是她沒有起身離開長椅，黑川也沒有動。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望著同一個方向。
「……關於成道同學——」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沒有任何前言，絽美說出了這句話。
「嗯。」
黑川輕輕點頭。
「對我來說，成道同學是第一個和我變得這麽要好的男生。」
由於是這樣的話題，我帶著緊張的心情留神細聽她說的話。
「和我常常聊天的男性朋友是不少，但幾乎沒有可以一對一長時間交談的人。正確來說，是一個人都沒有。那果然是因為對異性會有所顧慮吧？或許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會緊張，不過一方麵也是因為沒有讓我非常想主動親近的男生。」
黑川點頭，默默地傾聽她說的話。
「但是我覺得這樣不行。」
她停頓了一下。
我很驚訝。絽美的朋友很多，男女都有；她對每個人都很親切，是個無論對誰都能表現出親密態度的女孩……
「你知道f班的佐佐同學嗎？」
「知道。」
「那麽二年級剛開始時，他跟我交往過一天的事呢？」
「我從瀨木口中聽說過。」
聽到黑川的迴答，絽美感到安心似地開口：
「……我也幾乎沒跟佐佐同學說過話。你可能會覺得這樣還決定跟飽交往很奇怪，不過那時候我真的什麽都不懂。」
這件事我以前也聽說過。一直向往與男朋友度過青春校園生活的絽美，覺得要是交往說不定就能喜歡上他，所以才會答應他的告白。
「由於跟成道同學參加同一個社團，比起一般同年級的男生，他本來就算是我比較常聊天的男同學；不過真正要好起來，是在情侶考試開始之後。在那個時間點，我就該注意到呢。」
絽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後，歎了口氣。
「成道同學是認為我是維納斯，所以才會接近我吧。」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代替我這麽說的是黑川。
「不會錯的。成道同學跟我說過，他覺得維納斯就是我，打從一年級開始他就這麽想。」
我說出這段話，是在文化祭那一天，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與絽美確定彼此的心意之後。仔細想想，她的狀況在那之後就變得很奇怪。
「成道同學是為了得到維納斯獎才進入聖☆重的嘛，所以這是當然的。」
我突然感受到視線，迴頭一看，依然躺在草地上的雪菜正一臉擔憂地注視著我。
「我並不是想為這件事責備成道同學，我想我也有錯。仔細想想，我根本不了解男生，所以心情一不小心就會往奇怪的方向衝。現在迴想起來，我覺得應該還有可以處理得更好的方法。雖然現在的我還不明白是什麽樣的方法就是了。」
說到這裏，絽美靜靜閉上嘴。
就算今天再怎麽適合到遊樂園玩，季節仍然是冬天。在冰冷的草地上坐了一陣子後，我有種寒意滲進身體最深處的感覺，身子因而一陣發抖。
「……就算是這樣，瀨木也不會去追求一點也不喜歡的女孩，他就是這樣的男人。無論在好或壞的意義上，他都很誠實。」
黑川用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低語。
「我覺得他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絽美沉默了片刻。接著，她轉頭看他。
「……總覺得這是今天第一次聽到黑川同學的真心話。」
她露出看起來很開心的微笑。
「你可以說出更多真正的想法喔。」
對著一臉驚訝的黑川，絽美的語氣很開朗。
「我想跟黑川同學當朋友。對在預備投票中寫下我的名字的人說這種話或許很失禮，但是不先當朋友，就什麽都不會開始嘛。」
她雙手握拳，急切地這麽訴說。
「我必須更了解男孩子才行，所以我想多交朋友。」
對著什麽也沒說的黑川，她繼續極力主張：
「再這樣下去，我覺得同樣的事情會一再重複：跟主動靠近我的人變得要好、喜歡上對方、最後失敗……喏，好比說跟像成道同學一樣頑強的人，對吧？」
開玩笑似地說完，絽美笑了。這並不是瞧不起我的笑，我可以從她那蘊含著溫情的說話方式感受到這點。
「……嗯，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黑川迴答。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謝謝你。」
絽美也帶著同樣的表情微笑。
「那我們再去玩吧？」
「瑞本同學平常出去玩時都會做些什麽？」
「唔……跟女性朋友的話，我常常去逛街。」
「如果是這個，那我很擅長。」
黑川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自豪。
「多虧姊姊跟妹妹，我很習慣提東西。我也拿得到放在架上高處的商品，你可以帶著我代替踏腳凳。我還會自己走，所以我想應該比踏腳凳更方便喔。」
「謝謝……不過我幾乎都是純逛不買啦。」
絽美笑著迴答。
「黑川同學有點奇怪呢。」
接著，對著陷入沉默的黑川，她一副感到好笑地說：
「我覺得這樣很好喔？好像可以理解你為什麽會是成道同學的好朋友了。」
黑川也笑了，兩人在和睦的氣氛中起身離開長椅。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我們差不多要迴去了。
看完郵件，我闔上手機。園內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在播放「再一小時就要關門」的女性廣播聲。
「……狀況還好嗎？」
我看向躺在一旁的雪菜，她的臉色比剛才好很多了。
「是的，不好意思。」
說完，她搖搖晃晃地起身。
「你不用勉強自己。」
「好的，不過我想隻要再休息一下就能迴去了。」
「你把寶礦力喝掉吧。」
「謝謝。」
她在草皮上站起來在我身旁坐下，拉開一直拿在手中的飲料罐拉環。
「……真希望那兩個人能成為朋友。」
自言自語似地說完後，我也喝起從包包拿出來的寶特瓶飲料。
「瀨木同學你……覺得這樣好嗎？」
「什麽？」
我看向一旁，隻見她正要將飲料罐拿到嘴邊的手停了下來，直盯著我。
「總覺得瑞本同學露出了神清氣爽的表情。再這樣下去，她可能就會整理好對瀨木同學的心情，邁向下一個階段。」
「嗯……也對。」
失落的心情是有一點，但這是我的私心。我自己也不能停留在原地，而既然她找到了前進的道路，我也想聲援她。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雪菜，你都不在意嗎？」
我冷不防地說出了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惦記的疑問。
「那個……喏，畢竟你對我……算是有好感嘛。」
自己這麽說也很奇怪，但是不講清楚就沒辦法談。
「但是你一直鴻我跟絽美的事加油對吧？你難道覺得不算什麽嗎？也就是說，那個……你不難受……」
身旁的人完全沒有反應，我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自戀過頭，於是提心吊膽地望向旁邊。
「嗎……？」
淚水從雪菜一邊的眼睛滑落。
「咦……！？」
我嚇了一跳，寶特瓶從我手中掉了下去。
「對、對不……那個、這個……」
「……什麽。」
「咦？」
當我驚慌失措，嘴巴不斷張闔時，她隨即將被淚水打濕的臉頰轉向我，用宛如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同答：
「我怎麽可能覺得不算什麽……」
我說不出話。
「這樣……啊……」
也對……
要是我必須支持她跟其他男人的戀情開花結果……
光是想像，胸口就像是烈火燃燒般痛苦。
「抱歉……總覺得……」
雪菜擤了擤鼻子後，很快地擦了擦臉頰。
「一想到不用再裝出並沒有喜歡上瀨木同學的模樣，突然就忍不住了。」
「雪菜……」
——我還沒有喜歡上瀨木同學唷。
我迴想起她在文化祭時說的那句話。
「瀨木同學，我……」
她停止哭泣，露出認真的眼神這麽說。
「想成為維納斯。」
那是一道彷佛在內心深處醞釀已久，蘊含著強烈信念的聲音。
「我其實也想穿上迷你裙跟高跟鞋，嚐試看看強調腿部的打扮，但就是鼓不起勇氣。多虧瀨木同學，我的想法一點一點變得開朗，也變得能夠搭巴士了，但還是無法擺脫那場意外的陰影。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她比平時更多話o帶著因亢奮而泛紅的臉頰，好像被什麽人催促一樣，她繼續說：
「就算不是真正兩情相悅也沒關係。不過要是能成為維納斯，讓瀨木同學寫下我的名字，我會覺得，就算隻有一點點，我也更靠近了給予我許多勇氣的瀨木同學。這會成為我的勇氣，成為我的自信。」
「……呃、不，我是很高興啦，不過我並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
由於太過難為情，我忍不住插嘴。
「明明是自戀狂，卻是個令人絕望的運動白癡，也不怎麽會讀書，本來還是個『中之下』，又是個附有血統證明的變態，就算廁所衛生紙用完，也會因為嫌麻煩而不幫下一個人補充，另外還有各種毛病……」
「不。」
就在我驚惶失措地傾向可笑的自我貶低時，雪菜帶著老實的表情搖頭。
「瀨木同學對我來說就是英雄。」
「咦……」
園內慢慢進入閉園的氣氛，人潮流向出入口。灌木樹籬讓我們身處在與人潮分隔開來的世界中。
「無論情侶考試中誰成為英雄，這點都不會改變。」
雪菜凝視著自己環抱住的雙腿，如此低語。
「啊……」
臉頰好燙。胸口深處好像塞滿了棉花糖，讓我無法好好發出聲音。
「謝謝你……」
我的心情就像是全身被緊緊抱住一般，既不好意思又溫暖。
「…………」
我明明想迴答說「你對我而言也一樣」，卻想不出巧妙的話語。
我喜歡你。
我想說的簡單來講就是這一句。但是每當想說出口，我的聲帶就會立即萎縮，而發不出聲音。
這個時候，我想起上禮拜她在圖書館說的那句話。
——我不認為自己是值得成為維納斯的人。
沒有這迴事。
沒有這迴事啊，雪菜。
「……我很感謝雪菜。」
當我總算開口，默默將嘴貼上飲料罐的雪菜看向我。
「老實說，我認為在真弓老師告訴我是『中之下』之前，過去的我是個非常不像話的人。正確來說不是『我認為』，我確實就是那種人。」
她露出想反駁的表情，但我繼續說：
「現在迴想起那段日子，便覺得那是一段光是迴憶就讓我羞恥得想死、很想抹除的過去；但每到此時我就會想，真虧雪菜對那樣的我也能有好感。文化祭的時候，你對我說過吧？」
——瀨木同學真的很厲害。隻用一天就變成我難以忘懷的人了。
「……厲害的是你。因為你的一句話，我就從自己的黑曆史中被拯救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我。
「你要對自己更有自信，因為我也從你那裏得到了龐大的自信。」
順勢說出這句話後，我注意到自己話中的吐槽點，於是嘿嘿一笑。
「……哎，不過我的狀況本來是自戀過頭，所以或許不需要恢複太多自信吧。」
「…………」
雪菜依然用像是感到驚訝的表情看著我，但不久她就帶著淡淡的微笑低下頭。她雙手拿著飲料罐，而指尖像是在敲打鋼琴琴鍵一樣微微舞動。
「……謝謝你。」
我感到滿足，於是也露出微笑。
「……最近你也有在彈鋼琴嗎？」
「有。」
雪菜看起來很開心地點頭。
「因為可以做為念書時的放鬆。」
「這樣啊，太好了。」
我迴想起在文化祭時，聽到她對鋼琴所懷抱的感情。
「那麽，你還會再以成為鋼琴家為目標嗎？」
雪菜一定能成為優秀的演奏家。想到這裏我幾乎就要忍不住開心起來，但看到她微笑著搖頭，輕率泛起的笑容就比僵在臉上。
「這件事我已經完全放棄了。如果現在開始準備考不錯的音樂大學，再怎麽準備也來不及應屆考上。」
「怎麽會……」
「不過當我這麽想，我就變得又能像以前一樣，能以愉快的心情彈鋼琴了。因為在這之前，我有時候會覺得或許我還是能成為職業鋼琴家，有時候又會覺得光靠這樣的練習還不夠，所以痛苦總是比快樂更早到來。」
即便觀察她的臉，也看不出逞強的跡象。
「……這都是托瀨木同學的福。」
「咦？」
「因為瀨木同學給了我新的夢想。」
她這麽說著並望向我，她的眼瞳熠熠生輝，讓人感到耀眼。
「我現在想成為護理人員。」
「……什麽！？」
這個完全沒預料到的詞匯突然出現，讓我的腦內閃現新年時在石田家看到的護士a片。
「這、這麽色情的工作！」
「咦？」
「不對……！這、這樣啊，那你要讀護校嗎？」
「對，我是這麽打算的。」
從她深深點頭
的模樣，可知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一時興起。
「※……可是我們是文組吧？我是不太清楚，不過護校是醫療類，跟醫學係之類的一樣，需要考過理科科目才能參加入學考不是嗎？」（譯注：日本公立大學入學考試分成兩階段，需先考過大考中心測驗，再參加各大學的入學考。）
「對，不過當中也有學校不采計物理跟化學，隻憑生物跟英文就能報考。」
「生物……」
——因為最近我特別認真讀生物。
「原來你是因為這樣才會努力讀生物。」
「是的。」
我恍然大悟，而雪菜則露出淡淡的微笑。
「……瀨木同學或許不記得這件事吧。」
「嗯？」
「臨海學校時，瀨木同學說的話就是這個決定的契機。當時我說我學過急救方式，你就問：『你將來想從事醫療相關的工作嗎？』」
「……啊啊……」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這麽說來，我好像說過這樣的話……吧。
「這是找第一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也是第一次想到有這樣的道路。我從沒想過自己或許可以成為那樣的人，因為從小時候開始，我一路走來都隻想著鋼琴。」
這麽說的雪菜看起來生氣勃勃，讓我以複雜的心情反省起自己無心的發言。
「從那一天開始，瀨木同學的話一直懸在心頭。然後文化祭到來，變成那種結果……那時候我中途拋開演奏，逃進休息室，讓你看到了不像話的場麵。」
「不，完全沒有這種事。」
「……那一天，我發自內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想活得更加積極正向。所以我就想，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就算我覺得該為了媽媽的死負責而放棄鋼琴，媽媽也不會迴來了。既然這樣，今後我改成以拯救他人性命來負起責任不就好了嗎？這樣我不就能繼續前進了嗎？」
她注視著前方如此熱烈訴說著，而她的眼眸中，覆上了一層淚水形成的薄膜。
「然後，就在我決定走上新道路後，愉快的鋼琴馬上就再次迴到我身邊了。」
淚水再次從她的臉頰滑落。
「我能跟瀨木同學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看著我微笑的那張臉，實在太過潔淨而美麗。
我想緊抱住她，卻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瀨木同學，我——」
她雙眼垂著淚說道：
「——其實一直很想獨占瀨木同學。無論是麵對瑞本同學還是惠比壽同學，我都不想讓給她們。」
「雪菜……」
「但是我更感謝給了這樣的我勇氣的瀨木同學。我很尊敬瀨木同學的誌向，以及積極的生活方式。我希望瀨木同學能實現夢想，得到幸福。」
說完，她低頭哭了出來。
「所以請你跟維納斯兩情相悅，得到維納斯獎。」
她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種悲痛感，讓我胸口一窒。
「不，其實我……」
我想，現在一定說得出口。
我喜歡的是你啊。
「雪菜，我……」
此時，擴音器傳出今天第一次聽到的廣播聲。
「再過三十分鍾就要閉園了。誠心感謝您今天的入場，期待您下次光臨……」
我跟雪菜望問彼此。一觀察四周的狀況，便發現白天時那麽熱鬧的園內，現在已經人煙稀少。
「……迴去吧。」
看準她用自己的手帕將臉擦乾後，我這麽說。
「……好。」
她帶著還有點發紅的眼，抬頭看著我微笑。
迴家路上，我們之間散發著和諧的氣氛。
「說起來，你今天不用照顧弟弟嗎？」
「是的。他出門了，說要跟朋友玩到傍晚。而且周末我爸爸也在。」
「是喔～那你迴家後就要馬上準備晚餐啊，真是辛苦。」
「畢竟這是我每天的工作。」
我們一麵聊，一麵來到車站。由於我們直到半路都是搭同一班電車，因此前往同樣的月台。
這裏雖然沒有什麽大型熱鬧的街區，不過一方麵也因為現在是遊樂園的閉園時間，星期日的車站內頗為擁擠。
「今天晚餐的菜色已經決定了嗎？」
「還沒，等去了超市後再想。」
「那煮咖哩怎樣？我很喜歡咖哩。」
「不錯呢，雖然上禮拜也做過就是了。」
「咖哩每個禮拜吃一次也沒關係吧！」
「也對。」
她那難得顯得稚氣的笑容，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並肩走在月台上的同時，我再次品嚐到與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的幸福。
「……真好，我也想吃。」
「你是說咖哩嗎？」
「不是。」
握著微微出汗的手心，我開始思考。
要說嗎，可以說嗎？
嗯，不過隻是這樣的一句話，我應該說得出口。
「……我是說雪菜煮的咖哩。」
她停下腳步。
「咦……」
轉瞬之後，她臉紅了。
糟糕，早知道就用我平時的風格，說得更加輕快幹脆就好了。由於用上了經過一番苦思的語氣，才會害她動搖。
我們在月台上一時停下腳步。
「呀……」
「嗚喔，好危險。」
站在靠軌道側的雪菜被人從後方重重撞上，而身體一歪。我馬上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謝謝……」
幸好她的重心沒有傾斜得太嚴重，即使靠我那沒力的臂力也能支撐住她，沒讓她在月台邊緣跌倒。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突然停下來。」
「不，都是因為我……」
我把後半截的「說了奇怪的話」吞了迴去。
「而且要是我走在靠軌道這一側就好了。」
就算我理論上明白這類紳士的做法，但若要說在緊要關頭能否自然實踐，那就是另一迴事了。
「不，我很高興。」
「咦？」
「因為你救了我。」
仔細一看，雪菜的臉頰微微發紅。
「呃、喔……」
這讓我也害臊得閉口不語，我們默默走了一陣子，在月台上隨便找個地方站定，等待列車到來。
……這樣啊。
那個人的心情或許就跟現在的我一樣。
「……那個，我剛才不是想救雪菜嗎？」
當我開口這麽說，她就默默地看向我。
「然後啊，剛才是碰巧運氣好，因為電車還沒來，你跌倒的地方也沒有從月台跌落的危險。」
雪菜似乎稍微皺起了眉頭，但我仍兀自繼續說下去：
「不過要是運氣糟糕透頂，你跌倒時在月台邊緣，電車還剛好進站，我為了救你必須自己跳到軌道上，但就算是這樣的情況……」
我一麵在腦中整理，一麵慎重地揀選言詞。
這都是為了盡可能將自己率直的心情傳達給她。
「我不是在炫耀，不過我非常喜歡現在的自己，完全沒想過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也有自信潘到一百歲，不過就算是這樣——」
我們四目相交，因此我對露出不安神情的她微微一笑。
「……我想我還是會去救雪菜。」
雪菜睜大眼睛，那雙眼眸微微搖曳。
「那是一瞬間的行動，所以根本無暇考慮自己會死，或是比較自己跟對方的命孰輕孰重。我想這就隻是不
願在眼前失去自己喜歡的人，身體在刹那間動起來所造成的結果。」
盡管覺得隻能用這種方式告白的自己很窩囊，不過我還是加重「喜歡」兩字的語氣，如此向她訴說。
「因為想救自己最喜歡的人，那個瞬間，除此之外的事全都會從腦中消失，就算是自己的安全也一樣。」
身旁的她已經沒有在看我了。她深深地低下頭，雙手搗著嘴。
「我想你的媽媽一定也是這樣。所以諸如媽媽是為自己而犧牲，或是跟媽媽比起來，自己真的比較有活著的價值嗎等等想法，雪菜完全沒必要這樣思考。」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接著大幅度地震動。
「你的得救就是你媽媽愛著你的證明，如此而已。」
見她忍住不發出聲音哭泣，讓我發自內心感到愛憐。
「我很感謝雪菜的媽媽。」
雪菜輕輕抬起頭。她用通紅的眼眸注視著我，像是被陸陸續續溢出來的淚水推動一樣，她朝我伸出手。
當我緊緊抱住她，她的背脊就在我的臂彎中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說出這句話的是瀨木同學呢……」
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在嗚咽之間擠出話語。
「我一直希望有人對我這樣說。」
「嗯。」
「我希望有個家人以外的……不認識媽媽的某個人這樣告欣我。」
「……嗯。」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電車來了，排在後麵的人像是感到厭煩地避開我們，進入車廂中。
在旁人眼裏看來，我們現在的模樣大概是一對不懂得看場合、給人造成困擾的笨蛋情侶吧。
我一麵這麽想，一麵將緊貼在我身上顫抖的雪菜抱好，從旁人目光中擋住她的臉。
「你媽媽不會後悔的。因為雪菜得救，還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了。」
她克製住聲音哭泣的同時，數度點頭。
「早安，瀨木同學。」
上午十點，雪菜穿著牛角扣大衣搭牛仔褲的服裝，在最靠近遊樂園的車站驗票口現身。
「早安。」
她略顯靦腆的笑容太過耀眼，使我在迴應她的同時，忍不住別開目光。
我們前往的是東京都內的知名遊樂園。為了不要跟黑川他們過度接近，我們事先便決定由我們先提早一個小時入場。
「不過，雪菜……你願意一起來，真是太好了。」
我們進入才剛開園還很閑散的園內，先走向有遊樂設施的方向。我還不習慣直唿她的名字，一不小心就叫得有點不自然。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那真的很痛苦……在各方麵的意義上都是。」
「畢竟是遊樂園嘛。」
她一麵向我，圓點圖案的發圈就微微一晃。或許是考慮到行動方便，今天的雪菜將頭發綁成公主頭。
「……你變得很會打扮了呢，雪菜。」
迴想起去年四月跟她初次約會的情景，我有種懷念的心情。
「……有嗎？」
「有。我不太懂女生的時尚，不過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很高興……因為我好好研究了一番。」
雪菜垂下頭，露出羞澀的微笑。
「這……這樣啊。」
我跟著害羞起來，此時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你都不穿迷你裙之類的嗎？」
「咦……？」
「沒、沒有啦，隻是你想想看，雪菜你的腿很纖細，我覺得一定很適合。」
仔細想想，第一次在公園約會的時候，我也提過這件事。
我也明白她大概是會介意腿上的傷，所以這麽說或許有失體貼，不過……
「……我想周遭的人肯定不會那麽在意喔。」
這句話似乎傳達出了我的心意，雪菜沉默了片刻。
「……瀨木同學你——」
「嗯？」
「瀨木同學你就這麽喜歡短裙嗎？」
她抬頭看向我，臉上泛著有點調皮的微笑。看來她也還記得第一次約會中的談話。
「……對、對啊。」
但是我已經不是十個月前的冷場自戀男，所以這次我光明正大地點頭。
「喜歡，超喜歡。我希望腿漂亮的女孩務必要穿上短裙。」
當我夾帶著對她的感情強力地告白時，雪菜垂下頭笑了。
「瀨木同舉真是的。」
我覺得她這樣很可愛，為了平複心中悸動而做了個深唿吸。看來這個話題差不多該在這裏結束了。
「……對了，要玩哪一種？」
我們已經走到遊樂設施區的中心了。
「在黑川他們來了之後，就得跟著他們到處跑，所以我想如果要享受搭乘類的設施，就得趁現在了。」
我拿出在入口索取的園內地圖，物色有沒有什麽看起來比較好玩的設施。
「唔……」
平時的色心冒出了頭，讓我忍不住開始尋找感覺能夠緊貼在一起的搭乘類設施。
「我有想搭的遊樂設施。」
就在我搖擺不定時，一旁的雪菜一副躍躍欲試地開口。
「嗯？哪一個？」
她喜歡什麽樣的設施呢？她看起來不太像會喜歡遊樂園這種活動劇烈地點的人，所以她主動提出要求讓我很開心。
「好，那就把雪菜想搭的設施從頭開始搭一遍！」
我心情大好地邁出步伐。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十分鍾後，我抱著宛如被放進dyson吸塵器的心情哀號。
意外中的意外是，雪菜是個尖叫類設施的狂熱愛好者。她說想搭的設施，全都是乘坐身高限製最高 的超級尖叫類。在喜歡的女生麵前，我說不出不敢坐雲霄飛車的這件事，藍色蒼白地搭了好幾種這類的設施。
不過我差不多到極限了。
「呀喔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一旦解除尖叫禁令，就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我無暇看向隔壁，不過有時候在減速時望過去，便會看到雪菜盡管像是耐不住風壓而緊閉著眼，卻還是笑得很開心的神情。
「呀啊啊啊！」
我開始尖叫後，她好像也被我影響，跟著發出叫聲。不過不管怎麽聽，那與其說是慘叫，還比較像是歡唿。
「哈啊……」
我一走下雲霄飛車就兩腿打顫，以半蹲的姿勢調整唿吸。
「……瀨木同學，你該不會不敢搭這類設施？」
雪菜忽然顯得不安地麵露憂色，因此我猛然挺直背脊。
「不，完全不會！走，去玩下一種！」
「……好！」
她一臉開心地點頭，而我內心雖然消沉，但還是踏出腳步。就在此時——
嗡嗡、嗡嗡。
手機在長褲裏振動，很快又停了。
「……是郵件吧。」
我一看，是黑川傳來的。
我現在跟瑞本同學會合了，正在前往入口。
今天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我確認時間，發現已經十點五十五分了。我一麵在心裏嘀咕「得救了」，一麵向雪菜報告這件事。
「那麽，迴到入口那邊比較好吧。」
「是啊，預防萬一還是走吧。」
為了不要被她看出我鬆了一口氣，我裝出一副還沒玩夠的表情點頭。
「……啊，在那邊。」
迴到入口附近時，我們發現了走在園內的黑川跟絽美。我不禁躲到附近的屋外電燈後方，接著我們開始觀察那兩人。
他們似乎才剛入圍。明明並肩走在一起，卻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導致他們之間有種青澀的感覺，但是……
「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對現充情侶……」
「真相配。」
雪菜也像是屏住氣息一般地低語。
此時我忽然在意起我們自己的模樣，心神不定了起來。
「欸，我們兩個看起來會像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咦！」
雪菜似乎嚇了一跳，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想……像間諜吧。」
「的確。」
硬是藏身在細長的屋外電燈後的我，看著蹲在一旁花壇後方的雪菜，隻能表示同意。
「……黑川那家夥之前雖然那樣說，不過君起來聊得挺順利嘛。」
我持續觀察了一陣子，不過看不出有什麽出問題的跡象。當我想著「就這樣沒有登場餘地就迴去也挺空虛的」時，黑川突然不著痕跡地用起手機，我口袋裏的手機隨即發出振動。
「什麽事啊……？」
關於想養的動物
我該怎麽迴答？
「咦？」
這種事誰知道啊……
你想養來當寵物的動物是什麽？
「趕快傳給他……」
迴信很快就傳迴來了。
南非犰狳蜥
「噢……」
我現在總算明白他為什麽要找我當幫手了。
「怎麽辦，女生會喜歡什麽動物……」
「我想狗或貓是安全牌吧。」
接受了雪菜的建議這麽迴覆後，黑川看完我的郵件便收起手機。遠遠望去看不太清楚，不過他好像朝這個方向點
了點頭。
「看來對話順利進行下去了嗎……」
在那之後也一樣，黑川的郵件每隔一定的時間就會傳來。內容諸如「看到那個布偶裝的角色，該說出什麽感想」、「對於喜歡的女性服裝該怎麽迴答」等等，盡是一堆黑川因美感上的自卑感，導致他自己做出的迴答可能脫離一般常識的問題。
「他也很辛苦呢……」
的確，這樣實在無法跟喜歡的女生安心約會。
晃了一陣子後，午餐時間到了。
黑川他們進入寬廣的美食區，自助點餐後就座。我跟雪菜決定坐在位於他們視線死角處的桌子，悄悄觀察兩人。
「……目前看起來很順利呢。」
我們坐的桌子是四人桌。看到雪菜將托盤放在我對麵，我心裏有點疙瘩。這是從土襪霽鵲圖書館約會時就有的感受。
「……你為什麽要坐在那裏？」
她脫下大衣準備坐下，因為我這句話而忽然停止動作。
「咦……？」
「不、不是啦……」
由於那是一句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語，所以見她不知所措，我也跟著慌了起來。
「那個啊……生日約會的時候，你不是坐在黑川旁邊嗎？但跟我在一起時，你絕對會坐在對麵，所以我就想，我是不是無法讓你敞開心胸，而覺得有點在意……」
我盡量用了比較輕快的語氣，但會在意這種事就已經夠惡心了吧。
我這麽想著並差點陷入自我厭惡中，卻發現雪菜一臉驚訝地開口說：
「那個……生日約會的時候，是因為看得到對方的臉就無法專心讀書，才會並排坐在一起。」
那圖書館那次呢……我這麽想的時候，她繼續說：
「在圖書館之所以坐在對麵……而現在也是……」
此時她閉口沉默了片刻。
「都是因為坐在瀨木同學旁邊，我的心跳會變得非常快。」
她說出這句話並縮起身子，身子看起來比以往更小了一圈。
「第一學期坐你隔壁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上禮拜雖然隻有一下下，但是坐在你旁邊時，心髒跳得比以前更快……」
「……這、這樣啊。」
「……邊比較好嗎？」
「咦？」
「坐到你旁邊比較好嗎……？」
「呃、嗯、這個……」
聽到她這麽說，誰說得出「來找旁邊」呢？雪菜露出比困惑的我更加為難的表情後，站了起來。
「怎、怎麽了？」
「那我去坐你旁邊。」
她端起自己的托盤，下定決心似地說。
「咦，真、真的假的？」
——因為坐在瀨木同學旁邊，我的心跳會變得非常快。
她的聲音像耳鳴一樣反覆響起，在她坐到我旁邊前，心髒就撲通撲通地以熱情洋溢的節拍跳動起來。
「打擾了。」
雪菜拉開我左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
「…………」
我太在意心跳聲，因此想不出該說什麽才好。
「我開動了。」
雪菜的聲音跟「喀沙喀沙」的紙聲響起。大概是她正在吃剛才買的熱狗吧。我也開始吃托盤上的披薩。
我們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隻顧著咀嚼。吃到一半時，我想起可樂的存在，於是含住吸管一吸。隔壁的位子也跟著響起冰塊的碰撞聲。
「…………」
我們依舊什麽都沒說。但是這股沉默並不是會令人感到難耐，雖然我緊張得手足無措，不過這是一種舒適得很奇妙的尷尬感。
「……我吃飽了。」
雪菜靜靜地低聲說完，接著輕輕站起身。
「這個我幫你收喔。」
她伸手過來，我這才發現披薩的盤子已經空了。我完全不記得吃下肚的披薩是什麽味道。
「……可以收了嗎？」
待我點頭她就端起托盤，走出幾步後，她又迴過頭。
「我吃得很快吧。」
那是一個像是在忍耐害羞，努力露出微笑的表情。看到她那般神情，我的身體從緊張中得到解放。
「……謝謝你，雪菜。」
聽到我這麽說，她溫柔的眼角愈發下垂。
「不客氣，瀨木同學。」
說不定……我心想，說不定語言這個東西，是在想縮短無法填補的距離時才需要用的。
因為我現在很幸福。
因為切身感覺到她的存在，我滿腔充盈著幸福，根本說不出語。
「雪菜。」
她拿著疊起的餐盤準備邁開步伐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是。」
看著迴過頭的她，內心深處有種焦急的心情湧現。
這就是戀愛。
我現在覺得隻要這個女孩願意待在我身邊，其他的一切我都不需要。
「……沒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於是放棄了對話。
沒想到向喜歡的人告白會如此困難。
「……那我去去就迴。」
雪菜顯得有些困惑地歪頭，走向餐具歸還處。
「唉……」
就在我輕輕歎息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
我可以問瑞本同學「喜歡的能麵種類」嗎？
「…………」
難得沉溺在酸酸甜甜的心情中，這下子氣氛全毀了。
不要問。
我簡短傳送一句，有些粗魯地闔上手機。
☆
離開美食區後，黑川他們去排鬼屋。
「鬼屋啊……」
我迴想起文化祭時，跟絽美一起進去的鬼屋。
那時候我跟絽美之間培養出很好的氣氛，差點就要接吻，之後也確認了彼此的心意。
——如果是自己不喜歡的人，我不可能會表現出那種態度。
當時我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要輪到我們了。」
前一組進場後，一旁的雪菜有些緊張地對我耳語。
「我其實非常怕鬼屋……瀨木同學不怕嗎？」
「不……」
說到一半，我發現她的表情實在太過膽怯，便連忙點頭。
「我、我不怕！完全不怕！」
「太好了……」
「嗯，你放心吧！畢竟我自己就像是怪物一樣嘛！」
啊，為什麽我這麽容易得意忘形……
但反正這句話讓雪菜似乎平靜了下來，所以我鼓起幹勁。
「好！盡管來吧，你們這些妖怪！」
這間鬼屋並不是乘車的類型，而是要以自己的腳走完的遊樂設施。人潮並沒有多到大排長龍，所以我們隻晚黑川他們幾分鍾入場。
「請用這盞燈照亮腳邊，並一邊前進。」
工作人員遞給我們的是讓人聯想到十九世紀歐洲的提燈型照明用具。
「那麽，請注意不要妨礙德古拉伯爵的安眠，小心地往前走……」
看來這就是這個遊樂設施的主題。
伴隨著「嘰——」的巨大聲響，裝著莊嚴門環的門扉敞開。不愧是有發放照明用具的需要，裏頭相當昏暗。
「瀨木同學，不好意思……」
對著忙碌地挪動著照明用具，動不動就嚇個半死的我，雪菜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你可以牽著我的手嗎……？」
「什麽！」
我的心髒猛然一跳，這不是因為害怕的緣故。
「好、好啊……」
四周一片黑暗，所以我不知道雪菜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我將右手伸向她所在的方位，結果摸到的是隔著一層布料、柔軟而有彈性的肌膚觸感。
「呀！」
雪菜尖叫一聲，離開我身邊。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我用燈光一照，看到她搗住牛仔褲的大腿部位，一臉質疑地抬頭看我。看來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臀部。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像沸騰的水壺一樣臉上冒出蒸氣，並幹咳了一聲，向她伸出右手。她似乎解除了警戒心再度來到我身旁，握住那隻手。雪菜的手柔軟滑嫩，帶著淡淡的暖意。
我們就這樣提心吊膽地往前走，結果在我們的前方連接著像是近代英國小巷弄的通道，來到了一個有幾扇看起來別有深意的門排成一列的區域。
「嗚啊啊啊————！」
不出所料，其中一扇門突然敞開，我明明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大聲慘叫。
「…………」
身旁格外安靜，我一看才發現雪菜全身大幅度地顫抖，幾乎是緊貼住我一般躲在我身後。至於我們牽著的手，現在已經緊握到不用撬棒就撬不開的程度。
之後我也在完美踩中設置於各處的所有嚇人點的同時，護衛著怕得發不出聲音的雪菜往前進。
「喔欸啊啊啊——！」
接著，就在我發出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惡心叫聲時。
「……欸，那是不是成道同學的聲音？」
旁邊的通道傳來這樣的交談聲。是絽美的聲音。
「是嗎？」
「嗯，非常像。」
看來絽美跟黑川就在附近。雪菜現在緊緊閉著眼睛，看起來不是可以跟她商量的狀態，所以我默默拉著她的手，躲到棺材後方。
「這邊這邊……咦？一個人也沒有。」
不久絽美橫向穿過我們的前方。
「肯定是錯覺吧。」
「但是我覺得那真的是成道同學的聲音。」
絽美看起來無法信服地東張西望。我悄悄從棺材後方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她這副模樣，牽住雪菜的那隻手滲出了汗水。
迴想起來，當時我跟絽美在鬼屋裏也是這樣。一晶追在後頭，我們躲起來不讓他找到，然後……
「……瀨木同學？」
迴過神時，雪菜正注視著我。
「瀕木同學，怎麽了嗎……？」
我確認前方，發現絽美跟黑川已經不曉得走到哪裏去了。
「已、已經沒事了。你沒注意到剛才的事嗎？」
「什麽……？」
雪菜反過來問我，而她的神情仍顯得膽怯，連遠方的遊客發出的尖叫都會讓她時不時顫抖一下。那樣的舉動太過可愛，我不禁屏息凝視著她。
「瀨木同學……？」
怎麽辦，好想緊抱住她。
我迴想起乘涼祭那天，在我們兩人為了避雨而躲進去神社中時所發生的事情。那時候我覺得她對我有意思，但這個想法被她會「幫忙」絽美跟我的發言粉碎，即便如此，我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受到她吸引。現在我好像可以明白理由是什麽了。
因為她一直把我放在心上。早在分到同一班、坐到我隔壁以前，就一直是這樣。
「雪菜。」
在她聽見我的唿喚並抬頭看我的前一刻，我早已搶先緊抱住她。
啊，怎麽辦。絕對會被她當成色狼。可是——
「喜……」
喜歡你，好喜歡你。
「喜、喜……」
她的困惑顯而易見。
「喜……」
最後當我不小心說出第四次的「喜」，甚至開始思考幹脆大唱「洗刷刷洗刷刷」來度過窘境的時候……
「瀨木同學……」
突然間，我的背部被兩條纖細的臂膀環住。我感覺到那雙手緊緊揪住了我的大衣。
「咦……？」
「瀨木同學，我……」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身體緊貼著我。即便隔著厚重的衣服，仍感受得到豐滿的胸部觸感。
「我已經到極限了……」
感覺得到她的臉頰碰到了我的下巴。「哈啊哈啊」的急促而炙熱的唿吸拂上我的脖子。
「不行……我再也……」
她如此向我訴說，聲音斷斷續續，聽起來很難受。
「無法忍耐了……身體已經……」
她性感的沙啞噪音鑽入我的耳中，指尖情色地滑過我的背。
「幫幫我，瀨木同學……」
「雪、雪……菜……！？」
就在我全身僵硬，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而使得驚慌感達到最高峰的下個瞬間——
「啊……」
她呻吟了一聲後，全身失去力氣。
「咦？」
雪菜癱軟在我的臂彎中，看起來甚至失去了意識。
「咦……咦……！？」
我馬上陷入另一種意義的恐慌中，在黑暗之中抱著她一下子變得沉甸甸的身體，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
「……還好嗎？」
二十分鍾後，我讓她在園內的草地廣場躺下，並在一旁照料她。
「不好意思，瀨木同學……」
「原來你是身體不舒服。」
「是的……昨天沒怎麽睡。」
她將我買來的運動飲料貼在額頭上，一臉過意不去地抬頭看著坐在她旁邊的我。
「你很晚睡嗎？」
「對……因為今天要在外麵玩半天，所以我努力先把玩掉的份讀完。」
「真了不起……」
「不，隻是這樣的話不至於睡眠不足，問題是我鑽進被窩後，仍遲遲睡不著。」
「為什……」
我想到一個可能性的瞬間，她的臉頰就紅了起來。
「……因為我很期待。我知道我們是要來當阿將的幫手，但還是非常期待跟瀨木同學一起到遊樂園玩。」
「這、這樣啊。」
「都已經睡眠不足了就該老實一點，但我還是忍不住興奮起來，搭了刺激的設施……吃過午餐後，我馬上就覺得不舒服了。」
「原來是這樣。」
「真抱歉，給你添了麻煩。」
「不，沒關係。」
我也莫名害羞了起來，於是我們兩人忸忸怩怩地度過好半晌的沉默時光.就在此時……
「剛才搭的那個好恐怖喔！」
這句近在身邊響起的活潑話語，讓我們不禁互望一眼。
「我們去那邊坐吧，黑川同學。」
我一看，發現絽美跟黑川正要坐上一旁的長椅。
「糟……糟糕了……」
我們在草地廣場邊緣，緊鄰著步道。雪菜的狀況看起來相當差，帶著她走到這裏就已經是極限了。
幸好長椅跟草皮之間種有成排的低矮樹叢，但也隻有一排樹籬之隔，我們跟絽美近在咫尺。
「……不過剛才那個怪物真嚇人。」
「對啊，德古拉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對吧……？」
「不是啦，不是德古拉，是旁邊的……」
「啊，那個啊。」
「非常惡心的那個！」
「造型很奇妙的那個。」
彼此的聲音完全重疊，兩人露出「什麽？」的表情互看。我透過樹叢隙縫旁觀了這一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黑川那家夥，為什麽這種時候不問問我…
…想到這裏，我在口中「啊」地叫了一聲。
「慘了……」
這麽說來，從剛才開始口袋裏好像就振動了好幾次。我剛才因為雪菜忙得不可開交，完全無暇確認手機。
不出所料，我拿出手機打開一看，裏麵已經累積了好幾封郵件。
「抱歉，黑川……」
我對著長椅低頭道歉，但已經遲了。
「……總覺得黑川同學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怪。」
絽美忽然麵帶憂色，這麽低語。
「不對，不是從剛才開始，或許從今天剛見麵開始就不太對勁了。你一——直把玩手機，而且對話也怪怪的喔？」
「那是因為……」
黑川正要說明些什麽，但好像放棄了，片刻之間閉口不書。
「……抱歉。」
「沒關係啦，是我要任性要你陪我出來玩。今天謝謝你。」
「不，我才該這麽說。」
「多虧有你，我玩得很開心。非常感謝你。」
從她的語氣聽起來，我以為她要起身迴家了。時間將近下午三點，冬季的營業時間到下午四點，所以這個時間離開遊樂園並不算太早。
但是她沒有起身離開長椅，黑川也沒有動。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望著同一個方向。
「……關於成道同學——」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沒有任何前言，絽美說出了這句話。
「嗯。」
黑川輕輕點頭。
「對我來說，成道同學是第一個和我變得這麽要好的男生。」
由於是這樣的話題，我帶著緊張的心情留神細聽她說的話。
「和我常常聊天的男性朋友是不少，但幾乎沒有可以一對一長時間交談的人。正確來說，是一個人都沒有。那果然是因為對異性會有所顧慮吧？或許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會緊張，不過一方麵也是因為沒有讓我非常想主動親近的男生。」
黑川點頭，默默地傾聽她說的話。
「但是我覺得這樣不行。」
她停頓了一下。
我很驚訝。絽美的朋友很多，男女都有；她對每個人都很親切，是個無論對誰都能表現出親密態度的女孩……
「你知道f班的佐佐同學嗎？」
「知道。」
「那麽二年級剛開始時，他跟我交往過一天的事呢？」
「我從瀨木口中聽說過。」
聽到黑川的迴答，絽美感到安心似地開口：
「……我也幾乎沒跟佐佐同學說過話。你可能會覺得這樣還決定跟飽交往很奇怪，不過那時候我真的什麽都不懂。」
這件事我以前也聽說過。一直向往與男朋友度過青春校園生活的絽美，覺得要是交往說不定就能喜歡上他，所以才會答應他的告白。
「由於跟成道同學參加同一個社團，比起一般同年級的男生，他本來就算是我比較常聊天的男同學；不過真正要好起來，是在情侶考試開始之後。在那個時間點，我就該注意到呢。」
絽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後，歎了口氣。
「成道同學是認為我是維納斯，所以才會接近我吧。」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代替我這麽說的是黑川。
「不會錯的。成道同學跟我說過，他覺得維納斯就是我，打從一年級開始他就這麽想。」
我說出這段話，是在文化祭那一天，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與絽美確定彼此的心意之後。仔細想想，她的狀況在那之後就變得很奇怪。
「成道同學是為了得到維納斯獎才進入聖☆重的嘛，所以這是當然的。」
我突然感受到視線，迴頭一看，依然躺在草地上的雪菜正一臉擔憂地注視著我。
「我並不是想為這件事責備成道同學，我想我也有錯。仔細想想，我根本不了解男生，所以心情一不小心就會往奇怪的方向衝。現在迴想起來，我覺得應該還有可以處理得更好的方法。雖然現在的我還不明白是什麽樣的方法就是了。」
說到這裏，絽美靜靜閉上嘴。
就算今天再怎麽適合到遊樂園玩，季節仍然是冬天。在冰冷的草地上坐了一陣子後，我有種寒意滲進身體最深處的感覺，身子因而一陣發抖。
「……就算是這樣，瀨木也不會去追求一點也不喜歡的女孩，他就是這樣的男人。無論在好或壞的意義上，他都很誠實。」
黑川用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低語。
「我覺得他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絽美沉默了片刻。接著，她轉頭看他。
「……總覺得這是今天第一次聽到黑川同學的真心話。」
她露出看起來很開心的微笑。
「你可以說出更多真正的想法喔。」
對著一臉驚訝的黑川，絽美的語氣很開朗。
「我想跟黑川同學當朋友。對在預備投票中寫下我的名字的人說這種話或許很失禮，但是不先當朋友，就什麽都不會開始嘛。」
她雙手握拳，急切地這麽訴說。
「我必須更了解男孩子才行，所以我想多交朋友。」
對著什麽也沒說的黑川，她繼續極力主張：
「再這樣下去，我覺得同樣的事情會一再重複：跟主動靠近我的人變得要好、喜歡上對方、最後失敗……喏，好比說跟像成道同學一樣頑強的人，對吧？」
開玩笑似地說完，絽美笑了。這並不是瞧不起我的笑，我可以從她那蘊含著溫情的說話方式感受到這點。
「……嗯，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黑川迴答。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謝謝你。」
絽美也帶著同樣的表情微笑。
「那我們再去玩吧？」
「瑞本同學平常出去玩時都會做些什麽？」
「唔……跟女性朋友的話，我常常去逛街。」
「如果是這個，那我很擅長。」
黑川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自豪。
「多虧姊姊跟妹妹，我很習慣提東西。我也拿得到放在架上高處的商品，你可以帶著我代替踏腳凳。我還會自己走，所以我想應該比踏腳凳更方便喔。」
「謝謝……不過我幾乎都是純逛不買啦。」
絽美笑著迴答。
「黑川同學有點奇怪呢。」
接著，對著陷入沉默的黑川，她一副感到好笑地說：
「我覺得這樣很好喔？好像可以理解你為什麽會是成道同學的好朋友了。」
黑川也笑了，兩人在和睦的氣氛中起身離開長椅。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我們差不多要迴去了。
看完郵件，我闔上手機。園內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在播放「再一小時就要關門」的女性廣播聲。
「……狀況還好嗎？」
我看向躺在一旁的雪菜，她的臉色比剛才好很多了。
「是的，不好意思。」
說完，她搖搖晃晃地起身。
「你不用勉強自己。」
「好的，不過我想隻要再休息一下就能迴去了。」
「你把寶礦力喝掉吧。」
「謝謝。」
她在草皮上站起來在我身旁坐下，拉開一直拿在手中的飲料罐拉環。
「……真希望那兩個人能成為朋友。」
自言自語似地說完後，我也喝起從包包拿出來的寶特瓶飲料。
「瀨木同學你……覺得這樣好嗎？」
「什麽？」
我看向一旁，隻見她正要將飲料罐拿到嘴邊的手停了下來，直盯著我。
「總覺得瑞本同學露出了神清氣爽的表情。再這樣下去，她可能就會整理好對瀨木同學的心情，邁向下一個階段。」
「嗯……也對。」
失落的心情是有一點，但這是我的私心。我自己也不能停留在原地，而既然她找到了前進的道路，我也想聲援她。
因為我是她的朋友。
「……雪菜，你都不在意嗎？」
我冷不防地說出了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惦記的疑問。
「那個……喏，畢竟你對我……算是有好感嘛。」
自己這麽說也很奇怪，但是不講清楚就沒辦法談。
「但是你一直鴻我跟絽美的事加油對吧？你難道覺得不算什麽嗎？也就是說，那個……你不難受……」
身旁的人完全沒有反應，我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自戀過頭，於是提心吊膽地望向旁邊。
「嗎……？」
淚水從雪菜一邊的眼睛滑落。
「咦……！？」
我嚇了一跳，寶特瓶從我手中掉了下去。
「對、對不……那個、這個……」
「……什麽。」
「咦？」
當我驚慌失措，嘴巴不斷張闔時，她隨即將被淚水打濕的臉頰轉向我，用宛如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同答：
「我怎麽可能覺得不算什麽……」
我說不出話。
「這樣……啊……」
也對……
要是我必須支持她跟其他男人的戀情開花結果……
光是想像，胸口就像是烈火燃燒般痛苦。
「抱歉……總覺得……」
雪菜擤了擤鼻子後，很快地擦了擦臉頰。
「一想到不用再裝出並沒有喜歡上瀨木同學的模樣，突然就忍不住了。」
「雪菜……」
——我還沒有喜歡上瀨木同學唷。
我迴想起她在文化祭時說的那句話。
「瀨木同學，我……」
她停止哭泣，露出認真的眼神這麽說。
「想成為維納斯。」
那是一道彷佛在內心深處醞釀已久，蘊含著強烈信念的聲音。
「我其實也想穿上迷你裙跟高跟鞋，嚐試看看強調腿部的打扮，但就是鼓不起勇氣。多虧瀨木同學，我的想法一點一點變得開朗，也變得能夠搭巴士了，但還是無法擺脫那場意外的陰影。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她比平時更多話o帶著因亢奮而泛紅的臉頰，好像被什麽人催促一樣，她繼續說：
「就算不是真正兩情相悅也沒關係。不過要是能成為維納斯，讓瀨木同學寫下我的名字，我會覺得，就算隻有一點點，我也更靠近了給予我許多勇氣的瀨木同學。這會成為我的勇氣，成為我的自信。」
「……呃、不，我是很高興啦，不過我並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
由於太過難為情，我忍不住插嘴。
「明明是自戀狂，卻是個令人絕望的運動白癡，也不怎麽會讀書，本來還是個『中之下』，又是個附有血統證明的變態，就算廁所衛生紙用完，也會因為嫌麻煩而不幫下一個人補充，另外還有各種毛病……」
「不。」
就在我驚惶失措地傾向可笑的自我貶低時，雪菜帶著老實的表情搖頭。
「瀨木同學對我來說就是英雄。」
「咦……」
園內慢慢進入閉園的氣氛，人潮流向出入口。灌木樹籬讓我們身處在與人潮分隔開來的世界中。
「無論情侶考試中誰成為英雄，這點都不會改變。」
雪菜凝視著自己環抱住的雙腿，如此低語。
「啊……」
臉頰好燙。胸口深處好像塞滿了棉花糖，讓我無法好好發出聲音。
「謝謝你……」
我的心情就像是全身被緊緊抱住一般，既不好意思又溫暖。
「…………」
我明明想迴答說「你對我而言也一樣」，卻想不出巧妙的話語。
我喜歡你。
我想說的簡單來講就是這一句。但是每當想說出口，我的聲帶就會立即萎縮，而發不出聲音。
這個時候，我想起上禮拜她在圖書館說的那句話。
——我不認為自己是值得成為維納斯的人。
沒有這迴事。
沒有這迴事啊，雪菜。
「……我很感謝雪菜。」
當我總算開口，默默將嘴貼上飲料罐的雪菜看向我。
「老實說，我認為在真弓老師告訴我是『中之下』之前，過去的我是個非常不像話的人。正確來說不是『我認為』，我確實就是那種人。」
她露出想反駁的表情，但我繼續說：
「現在迴想起那段日子，便覺得那是一段光是迴憶就讓我羞恥得想死、很想抹除的過去；但每到此時我就會想，真虧雪菜對那樣的我也能有好感。文化祭的時候，你對我說過吧？」
——瀨木同學真的很厲害。隻用一天就變成我難以忘懷的人了。
「……厲害的是你。因為你的一句話，我就從自己的黑曆史中被拯救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我。
「你要對自己更有自信，因為我也從你那裏得到了龐大的自信。」
順勢說出這句話後，我注意到自己話中的吐槽點，於是嘿嘿一笑。
「……哎，不過我的狀況本來是自戀過頭，所以或許不需要恢複太多自信吧。」
「…………」
雪菜依然用像是感到驚訝的表情看著我，但不久她就帶著淡淡的微笑低下頭。她雙手拿著飲料罐，而指尖像是在敲打鋼琴琴鍵一樣微微舞動。
「……謝謝你。」
我感到滿足，於是也露出微笑。
「……最近你也有在彈鋼琴嗎？」
「有。」
雪菜看起來很開心地點頭。
「因為可以做為念書時的放鬆。」
「這樣啊，太好了。」
我迴想起在文化祭時，聽到她對鋼琴所懷抱的感情。
「那麽，你還會再以成為鋼琴家為目標嗎？」
雪菜一定能成為優秀的演奏家。想到這裏我幾乎就要忍不住開心起來，但看到她微笑著搖頭，輕率泛起的笑容就比僵在臉上。
「這件事我已經完全放棄了。如果現在開始準備考不錯的音樂大學，再怎麽準備也來不及應屆考上。」
「怎麽會……」
「不過當我這麽想，我就變得又能像以前一樣，能以愉快的心情彈鋼琴了。因為在這之前，我有時候會覺得或許我還是能成為職業鋼琴家，有時候又會覺得光靠這樣的練習還不夠，所以痛苦總是比快樂更早到來。」
即便觀察她的臉，也看不出逞強的跡象。
「……這都是托瀨木同學的福。」
「咦？」
「因為瀨木同學給了我新的夢想。」
她這麽說著並望向我，她的眼瞳熠熠生輝，讓人感到耀眼。
「我現在想成為護理人員。」
「……什麽！？」
這個完全沒預料到的詞匯突然出現，讓我的腦內閃現新年時在石田家看到的護士a片。
「這、這麽色情的工作！」
「咦？」
「不對……！這、這樣啊，那你要讀護校嗎？」
「對，我是這麽打算的。」
從她深深點頭
的模樣，可知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一時興起。
「※……可是我們是文組吧？我是不太清楚，不過護校是醫療類，跟醫學係之類的一樣，需要考過理科科目才能參加入學考不是嗎？」（譯注：日本公立大學入學考試分成兩階段，需先考過大考中心測驗，再參加各大學的入學考。）
「對，不過當中也有學校不采計物理跟化學，隻憑生物跟英文就能報考。」
「生物……」
——因為最近我特別認真讀生物。
「原來你是因為這樣才會努力讀生物。」
「是的。」
我恍然大悟，而雪菜則露出淡淡的微笑。
「……瀨木同學或許不記得這件事吧。」
「嗯？」
「臨海學校時，瀨木同學說的話就是這個決定的契機。當時我說我學過急救方式，你就問：『你將來想從事醫療相關的工作嗎？』」
「……啊啊……」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這麽說來，我好像說過這樣的話……吧。
「這是找第一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也是第一次想到有這樣的道路。我從沒想過自己或許可以成為那樣的人，因為從小時候開始，我一路走來都隻想著鋼琴。」
這麽說的雪菜看起來生氣勃勃，讓我以複雜的心情反省起自己無心的發言。
「從那一天開始，瀨木同學的話一直懸在心頭。然後文化祭到來，變成那種結果……那時候我中途拋開演奏，逃進休息室，讓你看到了不像話的場麵。」
「不，完全沒有這種事。」
「……那一天，我發自內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想活得更加積極正向。所以我就想，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就算我覺得該為了媽媽的死負責而放棄鋼琴，媽媽也不會迴來了。既然這樣，今後我改成以拯救他人性命來負起責任不就好了嗎？這樣我不就能繼續前進了嗎？」
她注視著前方如此熱烈訴說著，而她的眼眸中，覆上了一層淚水形成的薄膜。
「然後，就在我決定走上新道路後，愉快的鋼琴馬上就再次迴到我身邊了。」
淚水再次從她的臉頰滑落。
「我能跟瀨木同學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看著我微笑的那張臉，實在太過潔淨而美麗。
我想緊抱住她，卻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瀨木同學，我——」
她雙眼垂著淚說道：
「——其實一直很想獨占瀨木同學。無論是麵對瑞本同學還是惠比壽同學，我都不想讓給她們。」
「雪菜……」
「但是我更感謝給了這樣的我勇氣的瀨木同學。我很尊敬瀨木同學的誌向，以及積極的生活方式。我希望瀨木同學能實現夢想，得到幸福。」
說完，她低頭哭了出來。
「所以請你跟維納斯兩情相悅，得到維納斯獎。」
她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種悲痛感，讓我胸口一窒。
「不，其實我……」
我想，現在一定說得出口。
我喜歡的是你啊。
「雪菜，我……」
此時，擴音器傳出今天第一次聽到的廣播聲。
「再過三十分鍾就要閉園了。誠心感謝您今天的入場，期待您下次光臨……」
我跟雪菜望問彼此。一觀察四周的狀況，便發現白天時那麽熱鬧的園內，現在已經人煙稀少。
「……迴去吧。」
看準她用自己的手帕將臉擦乾後，我這麽說。
「……好。」
她帶著還有點發紅的眼，抬頭看著我微笑。
迴家路上，我們之間散發著和諧的氣氛。
「說起來，你今天不用照顧弟弟嗎？」
「是的。他出門了，說要跟朋友玩到傍晚。而且周末我爸爸也在。」
「是喔～那你迴家後就要馬上準備晚餐啊，真是辛苦。」
「畢竟這是我每天的工作。」
我們一麵聊，一麵來到車站。由於我們直到半路都是搭同一班電車，因此前往同樣的月台。
這裏雖然沒有什麽大型熱鬧的街區，不過一方麵也因為現在是遊樂園的閉園時間，星期日的車站內頗為擁擠。
「今天晚餐的菜色已經決定了嗎？」
「還沒，等去了超市後再想。」
「那煮咖哩怎樣？我很喜歡咖哩。」
「不錯呢，雖然上禮拜也做過就是了。」
「咖哩每個禮拜吃一次也沒關係吧！」
「也對。」
她那難得顯得稚氣的笑容，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並肩走在月台上的同時，我再次品嚐到與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的幸福。
「……真好，我也想吃。」
「你是說咖哩嗎？」
「不是。」
握著微微出汗的手心，我開始思考。
要說嗎，可以說嗎？
嗯，不過隻是這樣的一句話，我應該說得出口。
「……我是說雪菜煮的咖哩。」
她停下腳步。
「咦……」
轉瞬之後，她臉紅了。
糟糕，早知道就用我平時的風格，說得更加輕快幹脆就好了。由於用上了經過一番苦思的語氣，才會害她動搖。
我們在月台上一時停下腳步。
「呀……」
「嗚喔，好危險。」
站在靠軌道側的雪菜被人從後方重重撞上，而身體一歪。我馬上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謝謝……」
幸好她的重心沒有傾斜得太嚴重，即使靠我那沒力的臂力也能支撐住她，沒讓她在月台邊緣跌倒。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突然停下來。」
「不，都是因為我……」
我把後半截的「說了奇怪的話」吞了迴去。
「而且要是我走在靠軌道這一側就好了。」
就算我理論上明白這類紳士的做法，但若要說在緊要關頭能否自然實踐，那就是另一迴事了。
「不，我很高興。」
「咦？」
「因為你救了我。」
仔細一看，雪菜的臉頰微微發紅。
「呃、喔……」
這讓我也害臊得閉口不語，我們默默走了一陣子，在月台上隨便找個地方站定，等待列車到來。
……這樣啊。
那個人的心情或許就跟現在的我一樣。
「……那個，我剛才不是想救雪菜嗎？」
當我開口這麽說，她就默默地看向我。
「然後啊，剛才是碰巧運氣好，因為電車還沒來，你跌倒的地方也沒有從月台跌落的危險。」
雪菜似乎稍微皺起了眉頭，但我仍兀自繼續說下去：
「不過要是運氣糟糕透頂，你跌倒時在月台邊緣，電車還剛好進站，我為了救你必須自己跳到軌道上，但就算是這樣的情況……」
我一麵在腦中整理，一麵慎重地揀選言詞。
這都是為了盡可能將自己率直的心情傳達給她。
「我不是在炫耀，不過我非常喜歡現在的自己，完全沒想過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也有自信潘到一百歲，不過就算是這樣——」
我們四目相交，因此我對露出不安神情的她微微一笑。
「……我想我還是會去救雪菜。」
雪菜睜大眼睛，那雙眼眸微微搖曳。
「那是一瞬間的行動，所以根本無暇考慮自己會死，或是比較自己跟對方的命孰輕孰重。我想這就隻是不
願在眼前失去自己喜歡的人，身體在刹那間動起來所造成的結果。」
盡管覺得隻能用這種方式告白的自己很窩囊，不過我還是加重「喜歡」兩字的語氣，如此向她訴說。
「因為想救自己最喜歡的人，那個瞬間，除此之外的事全都會從腦中消失，就算是自己的安全也一樣。」
身旁的她已經沒有在看我了。她深深地低下頭，雙手搗著嘴。
「我想你的媽媽一定也是這樣。所以諸如媽媽是為自己而犧牲，或是跟媽媽比起來，自己真的比較有活著的價值嗎等等想法，雪菜完全沒必要這樣思考。」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接著大幅度地震動。
「你的得救就是你媽媽愛著你的證明，如此而已。」
見她忍住不發出聲音哭泣，讓我發自內心感到愛憐。
「我很感謝雪菜的媽媽。」
雪菜輕輕抬起頭。她用通紅的眼眸注視著我，像是被陸陸續續溢出來的淚水推動一樣，她朝我伸出手。
當我緊緊抱住她，她的背脊就在我的臂彎中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說出這句話的是瀨木同學呢……」
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在嗚咽之間擠出話語。
「我一直希望有人對我這樣說。」
「嗯。」
「我希望有個家人以外的……不認識媽媽的某個人這樣告欣我。」
「……嗯。」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電車來了，排在後麵的人像是感到厭煩地避開我們，進入車廂中。
在旁人眼裏看來，我們現在的模樣大概是一對不懂得看場合、給人造成困擾的笨蛋情侶吧。
我一麵這麽想，一麵將緊貼在我身上顫抖的雪菜抱好，從旁人目光中擋住她的臉。
「你媽媽不會後悔的。因為雪菜得救，還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了。」
她克製住聲音哭泣的同時，數度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