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達爾看到這幅光景時,正站在能夠俯視街道的山岩上。


    事情發生在人煙稀少的山間道路上。


    有輛馬車被襲擊了。那是一輛由兩匹馬拉的馬車,雖然外表樸素但附有頂篷,看起來還挺氣派的。拉著馬車的兩匹馬皆倒在地上氣絕身亡,一動也不動。另外還有三個人像是在守護馬匹似的,背對著馬拿著劍。他們都穿著深灰色甲胄、護手以及長靴,那是正規騎士的裝束。


    襲擊他們的人將近有二十個人,在服裝和武器上都沒有統一,看起來像是盜賊的裝扮。


    地麵上鮮血滿地,倒著許多屍體,其中有盜賊的也有騎士的屍體。而屍體在即將西沉的朱紅色陽光照射下,為大地染上了一層濃厚的陰影。


    ——看來是被人偷襲了。


    看到馬匹和騎士的屍體上插著數支箭矢,達爾做出了以上的判斷。但現在盜賊之中沒有人手上拿著弓箭。


    那些盜賊應該是先埋伏起來等待那輛馬車,並且率先用箭雨發動攻擊,再換上劍或斧頭來對付這群獵物。


    騎士們雖然奮力抵抗,但隨著時間過去,在懸殊的人數差距下漸漸被壓製住。想必是一邊守護馬車一邊戰鬥使局勢變得相當不利,再加上身上的沉重裝備讓他們倍感受限吧。他們一個個接連倒下,最後隻剩下一個人還站立著。雖然也有半數盜賊被斬殺,殘存的人數依然有將近十人之多。


    眼前的局勢正所謂寡不敵眾。


    「——這馬車看起來真不錯。」


    達爾愉悅地自言自語道。在目睹這種連他所在的地方都可以聞到血腥味的慘狀後,還能夠神色自若地這麽說著。他今年才剛要滿十八歲,但在這之前已經當了七年的傭兵,早就習慣這種血腥的場麵了。


    他留著一頭亂發,身上穿著破損的棉衣。就連薄鐵製成的黑色鎧甲上頭也滿是髒汙,傷痕累累。再加上背負著長劍的樣子,讓他看起來還挺像是盜賊的。其中隻有左手的金屬護手看起來異常地堅固完整,相當顯眼,不過就算如此,還是改變不了他那看來並非善類的印象。而他本人也對自己跟盜賊差不多的外觀抱持著近似自虐的自覺。


    ——好了,該怎麽做才好?現在馬上衝出去解救那輛馬車,然後跟他們要求謝禮嗎……?


    還是等那些騎士死光之後,再去襲擊那些盜賊,掠奪他們搶到的財物?


    他隻用極短的時間便下了決定。


    他伸手握住背上的長劍劍柄,漆黑的瞳孔中湧上一股戰意。


    接著達爾毫不猶豫地飛躍而出,絕妙地維持平衡滑下幾近垂直的斜坡。冷風以周圍景物向後飛逝的速度吹拂而過,岩石和砂礫使身體產生微微的震動。


    戰場就近在眼前。


    達爾鬆開咬緊的牙關,臉上浮現帶著緊張與興奮,以及混雜了些許恐怖的猙獰笑容。他另一隻手伸向胸前固定用的掛鉤,劍鞘脫落至地上時發出了單調的聲響。緊接著連行囊也被擱置在地。


    這時,他突然皺起眉頭,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稍微學學什麽叫忍耐吧,你這米蟲!」


    他對著空氣喃喃說道,鎖定了盜賊中的其中一人,往地上用力一跳,在目標注意到自己之前便高舉起長劍。對手的頭上隻裹著頭巾,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輕輕揮過即可。


    在一個小小的沉重聲響之後,盜賊便在斜砍而來的長劍下身首異處。鮮血伴隨著腦漿飛濺而出,但達爾看也不看那具被自己撂倒的屍體,又隨即將目標轉往下一個對手。


    騎士和盜賊都因為這名突然從斜坡上俯衝過來的男子而麵露驚色,頓時愣在原地反應不過來。這對達爾來說反而是求之不得的良機。


    他衝向距離他最近的盜賊,直接揮下長劍,完全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毫不留情的一擊幾乎毀掉半個頭部,失去生命的肉體倒在被染成赤黑色的地麵上。


    ——很好。


    他找到剛才在上麵觀察時覺得可能是首領的家夥了。現在達爾與那男的之間隻有數步之遙,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他。


    達爾跨越堆疊在地上的屍體,避開那些因震驚而動作變得遲鈍的盜賊們,揮劍往那名身材比其他人還要強壯的高大男子砍去。男人臉上浮現慌亂神色,舉起大斧迎戰達爾的攻勢。雖然硬是接下了一兩招,但氣勢卻是截然不同。在交手三次後男子的武器便從手中飛出,達爾則趁機砍下了他的頭。


    其餘的盜賊看到這幅光景,紛紛發出了短促的叫聲,還有人驚訝到連武器都掉了下來。達爾因此得知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剛才還處於劣勢的騎士也振作起來開始反擊。


    人數銳減的盜賊們過沒多久便四散奔逃而去。


    倒下的騎士們全都氣絕身亡了,唯一幸存的騎士全身也多處負傷。「原來是伊甸的騎士啊!」達爾走近他看了看後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因為該騎士身上的甲胄在護盾的地方刻有伊甸王國的國旗,兩隻手腕上也戴著銀色的手環。


    這名騎士走到達爾麵前,他是個有點上了年紀的男子,從嘴邊到下巴都留有胡子,讓人印象深刻。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必須向你道聲謝。」


    「比起言語上的道謝,我還比較想要實質的東西呢!」


    聽到他直率的話語,騎士的眼角不悅地扭曲。達爾甚至還露出相當諷刺的笑容,像是在挑釁對方似的。他不覺得騎士是什麽好東西,在戰場上,騎士們總是瞧不起傭兵。他們罵傭兵是「拜金主義者」,傭兵也以「愛麵子的狗」來侮蔑他們。


    騎士喃喃抱怨著達爾的態度,同時遞給他一個羊皮製的小袋子。達爾接過那個袋子,當場確認其內容物。裏麵裝了將近二十枚方形的銀幣,還真是感激不盡。


    「這麽說來你們損失還真慘重啊!接下來打算去哪?」


    騎士悻悻然地迴答他,說是要去馬傑可。


    「你們要不要考慮雇用我?在旅途中多個會用劍的人應該也不錯吧?」


    達爾一邊說著,腦中浮現出簡單的地圖影像。這條街道是連接伊甸王國首都拉烏塔特與港口都市馬傑可的道路。要去馬傑可的話,從這裏往東走五天便可到達。另外從這裏各往東西走三天,也應該能找到開設在路旁的旅店。


    ——平常的話一天隻要十枚銀幣就夠了,但這次或許能多要一點……


    他暗自壓下內心的打算,等待對方的迴覆。雖然騎士胡須周圍的皮膚皺了起來,露出相當為難的表情,但他還是以僵硬的聲音迴答說:


    「……你稍等我一下。」


    接著他便朝馬車走去。達爾感覺這生意似乎談得成,便迴過身去撿迴自己的劍鞘和行囊,口中流泄出安心的歎息。


    ——這人看來還算可以溝通,真是太好了。


    因為達爾的提案會傷及那名騎士的自尊,所以也很有可能被拒絕。雖不知馬車上載著誰,但從馬車的造型以及多達四名的守護騎士看來,想必有不少油水可撈。


    接著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他走近盜賊首領的屍體,當場坐了下來,在屍體的懷中翻找什麽。他找到一個髒兮兮的皮袋,將袋子倒過來之後,有幾枚金幣伴隨著發黑的舊銅幣掉落在他掌中。達爾忍不住發出驚歎。


    「……區區一個盜賊,竟然連金幣都有?」


    伊甸王國所發行的金幣,一枚的價值大約相當於五百枚銀幣。隻要一枚,大概就能讓住在普通小城鎮的人整整半年不用工作也能不愁吃穿。


    他以幾近瞪視的眼神觀察那具屍體。一下子抬起他的手腕,一下子又拉又扯的。結果隻發現手臂上有個獨特的刺青,他隻好歎口氣站起身子,裝作沒事似地轉頭看向馬車,這時剛好有兩名女子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其中一位是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女。有著一頭金色的頭發、雪白的肌膚以及藍色的眼珠。以藍色為主的衣服上頭套有簡單的皮革鎧甲,披著紅色的披風。


    另外一位女子看起來則比金發少女再多個兩三歲。留著及肩的紫色短發,穿著黑色長袖連身裙,上麵再套上一件白色圍裙,典型的侍女裝扮。


    ——貴族女子與其隨侍嗎?


    雖然少女看到眼前的慘況時表情變得僵硬,但隨即甩了甩頭試圖恢複鎮定。但那名侍女則張大了細長的雙眼,臉色發青。察覺到她的異狀,少女馬上伸手扶住她,而她則在重新站穩身子後深深地低下頭來,對自己的失態致歉。


    「莎拉,你還是待在馬車裏吧!」


    金發少女這麽說道,但侍女卻搖了搖頭。少女在無可奈何之下,隻好讓侍女和那名上了年紀的騎士隨侍在側,小心翼翼地避開屍體來到達爾麵前。


    在這麽近的距離之下,馬上就看得出來她身上所配戴的皆屬貴重之物。垂掛在她胸前的圓形首飾散發出銀灰色的光輝。


    達爾開口想對少女說些什麽,卻不禁啞口無言。


    那是一名相當美麗的少女。金色的頭發就如同絲帛一般,絢麗地反射夕陽的光芒,柔順地垂落在腰間,透白的肌膚給人一種溫和的印象。纖細的眉毛再加上淡紅色的小巧嘴唇,手腳相當纖細,身材苗條但卻不會有柔弱的感覺。


    不過最吸引達爾目光的還是那水潤明亮又帶著堅強的藍色雙眸。達爾覺得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眸更能突顯出她的美貌之處。


    「謝謝你在我們危急之時伸出援手。我是理娜,請問你是?」


    「……達爾。」


    達爾的迴答遲疑了一拍,除了因為他看少女看到入迷,另一個原因則是對於少女的言行和態度難掩驚訝。


    這裏少說也有超過二十具屍體,到處都彌漫著引人作嘔的血腥味。就連大男人也有可能因此昏倒,剛才差點昏厥過去的侍女才算是正常的反應。


    但理娜卻相當冷靜。表情和口氣的確有些僵硬,不過完全看不出任何一絲懼怕。


    「你難道沒有任何感覺嗎?你看起來應該不是經常看得到這種場麵的人。」


    而且她還以相當直率的態度對他這種傭兵搭話。達爾原以為她是貴族出身的大小姐,現在想想說不定是他猜錯了。他從沒見過這種貴族。


    「其實也不是沒有任何感覺。」理娜搖搖頭,金色頭發輕晃了一下。


    「我從塔魯布那裏得知事情經過了。我想雇用你擔任護衛,護送我們到馬傑可。」


    原來塔魯布是那名騎士的名字,達爾在內心默默點點頭。塔魯布沉默地守在理娜身旁,但眼神卻緊盯著達爾看。感覺好像隻要達爾有什麽小動作,他就會馬上拔出劍來似的。


    達爾盡量不去在意塔魯布的存在,轉而對理娜問道:


    「這麽快就進入正題真是太好了。那你要出多少?」


    「一天十枚銀幣是行情價對吧?給你多一點,十三枚如何?」


    ——這家夥怎麽會知道行情價多少?


    「半天七枚銀幣,還有,如果被盜賊或野獸襲擊時,擊退一次就多給銀幣五枚,你覺得呢?對了,先給我訂金,免得你們到了城市後就賴帳。」


    他會用有點囂張的口氣說話,是因為要藏住自己內心的動蕩情緒。


    ——不過竟然隻到馬傑可啊?看來應該是有急事。


    他們似乎不打算先找個旅館住下來,再寫信征召新的騎士,並在旅館等他們到來。不過這對達爾來說反而是件好事,所以他也不會跟他們多說什麽。


    「好,那麽契約就此成立。」


    理娜幹脆地接受了他的條件。她打開掛在腰間的袋子,拿出一枚方形的金幣。那是比平常的金幣小上一圈,被稱為「小金幣」的東西。


    達爾沒有馬上收下那枚金幣,而是以冷淡的眼神看著理娜。


    「怎麽了嗎?」


    「我對兩件事情有意見。」他指著理娜腰間放有金幣的袋子說道。


    「不要把放有金幣的袋子掛在這種隨便伸手就可以搶走、一點防備都沒有的地方。還有,那個袋子裏麵的東西我現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就算再怎麽不小心,也不要用這種方式打開它——再來還有一件事……」


    「你不是隻有兩項意見嗎?」


    達爾皺起眉來,對歪著頭的理娜表示這並不是意見。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給我銀幣。」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看著額頭上滿是汗珠,現在正在挖掘洞穴的理娜,達爾忍不住這麽想。她正在挖掘用來埋葬那些死去騎士的洞穴。


    那名上了年紀的騎士塔魯布,則在侍女莎拉替他處理好身上的傷勢後,沉默地脫下死去戰友的甲胄。手腕上的兩隻手環則是放在其他地方,大概是要拿其他東西來當作墓碑吧,那些手環被慎重地堆放在一起。


    對伊甸的騎士來說,手環就代表著名譽,是類似證書的東西。從手環的顏色或形狀可以看出配戴者的出身或是現在的地位,若是遇上像這種無法將遺體帶迴的情況,便可以當作遺物帶迴去。


    太陽幾乎已經沉沒在西邊地平線下,抬頭一看,藍天上的星光正逐漸變得明亮。


    當理娜說要埋葬這些騎士時,隻有達爾沒有表示反對。至於塔魯布則是最不讚同的一個。


    「那些逃跑的盜賊很可能又帶著同伴折迴來,血腥味恐怕也會引來獸群。必須舍棄一同奮戰的戰友,我也感到很痛苦,但目前您的安危才是最優先的。」


    理娜狀似困擾地看著隨侍在她身旁的莎拉,她也麵帶嚴肅地搖了搖頭。


    「如果能早點處理完畢的話就行了吧?」


    達爾這麽說後,馬上就感覺得到有數道尖銳目光往自己射來,但他不以為意,繼續說了下去:


    「襲擊你們的是威克斯族的人。他們的地盤應該在更南邊的地方,在這裏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所以他們的同夥應該不會出現在這附近。而且首領都死了,大概也做不了什麽。如果有岩狼(羅葛耳)的話,它們會先從不會動的屍體開始吃。」


    岩狼是一種下顎強韌到能夠輕易咬碎岩石的野獸。它們會成群結隊在山岩等地徘徊,等待夜晚到臨伺機行動。


    無論如何,這句話對理娜來說有如一劑強心針。


    於是理娜就像現在這樣,挖洞挖到金發及白嫩肌膚都沾滿汗水與塵土,在塔魯布將所有死去騎士們身上的甲胄卸下之後,便過來幫忙理娜把洞挖得更大。


    達爾站在距離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工作的模樣,但他注意到莎拉正往他這裏走來。這位侍女在理娜的吩咐之下,負責整理放在馬車裏的行李,選出能維持他們最基本生活機能的糧食和水。


    莎拉在距離達爾大約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端正的表情沒有顯露太多情感,但她翡翠色的眼珠裏卻閃爍著怒火。


    「你不來幫忙嗎?」


    「我沒有理由必須幫忙。」達爾聳了聳肩。


    「我是被雇用來當護衛的,我收取你們的錢,可不是來這兒挖洞的。」


    剛才達爾對理娜所說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他認為那些盜賊不會馬上就折迴來,但他覺得為了以防萬一,必須有人在四周戒備,以便隨時都能進入戰鬥狀態。而且因為雇主的個人因素導致時間延長,對達爾來說反而是好事。能再多個半天的話,相對地酬勞也會增加,他內心的確是有這種打算。


    「……慫恿她這麽做的人不就是你嗎?」


    「我隻是說你們不用急著馬上離開這裏而已。至於挖洞,那是你們家小姐自己要


    做的吧?」


    而且其實達爾也覺得有些意外。即使塔魯布在聽到理娜的宣言後,表示那是自己的工作而強烈反對,她卻依舊頑固地不聽眾人勸阻,堅持要做到底。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打哪來的貴族,不過她還真是個善良的大小姐呢!」


    他老實說出自己的感想。


    身分高貴的人絕不會自己動手,而且會覺得其他人來幫忙是理所當然的。無論遇到多麽緊迫的情況都是這樣。


    達爾不僅如此深信著,在他曆經長時間的傭兵生活之後,這種想法更是根深蒂固,也從沒想過要改觀。他所看到的人,都是好高騖遠、隻為了自己的名譽就強迫士兵進行沒有計劃的突擊;或是補給線已經出現問題,卻隻分給部下一點點糧食,自己還在舉行宴會。


    但那位名叫理娜的少女,卻表示要埋葬那些為自己奮戰至死的騎士,而且還自己拿著劍代替鏟子挖洞。


    所以達爾說這句話原本是要稱讚她的,不過看樣子隻是讓莎拉眼裏的不愉快情緒更加濃厚罷了。


    埋葬作業結束後,理娜等人將盜賊們的屍體就這麽放置在原地,直接往西邊前進。雖然四周已完全是一片漆黑,但他們不管怎樣都想早點動身。因為馬車已經沒辦法再動了,所以就放置在原處。


    「這樣好嗎?」


    達爾這麽問了之後,理娜則表示等到達旅館後再雇用人手去迴收即可。再過不久,等黑暗完全籠罩四周時,岩狼和烏鴉大概就會成群現身了。


    達爾拿著火把走在最前頭,理娜等人則跟在他身後,保持大約幾步路的距離。莎拉緊跟在理娜身邊,塔魯布殿後。三人都背負著食糧等必需品。


    理娜和莎拉都各自持著杖狀的物體,讓達爾覺得很好奇,但他沒有開口詢問。因為隻要他看向她們兩人,莎拉和塔爾布便會狠狠地瞪著他。雖然有部分也是對他有所警戒,不過其實是因為他們真的對達爾沒有好感吧!達爾想跟理娜探聽她的出身大概是很難了。


    ——算了,反正也才認識不到半天。


    他這麽自言自語地說著,隨即覺得自己好像很難得有這種想法。他很少對他人的事情有興趣。


    走了大約兩刻鍾之後他們開始夜營。由於帳篷放置在馬車中,他們隻好披著外套圍繞在火堆四周。達爾則是在距離理娜等人大約數十步距離的岩地上休憩。


    達爾和塔魯布隻吃了點麵包、起司以及葡萄幹就解決了一餐,理娜和莎拉則表示今晚什麽也不想吃。


    ——看到那種場麵後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


    達爾這麽想,不,是因此改觀。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這種用餐品質或許很難習慣吧?


    之後理娜提議說要跟塔魯布輪班守夜,卻被塔魯布以「這是屬下該做的事」給堅決婉拒了。


    「那你就和達爾輪班吧!」


    理娜表明若他不和人輪流的話,自己也幹脆整夜不睡。塔魯布無可奈何地妥協了。塔魯布和達爾商量過後,決定先由塔魯布來守夜。


    「等到那三顆星落到那座山頭下我們就輪班,這樣差不多兩刻鍾左右。」


    塔魯布指著空中的某一點說道。在他所指的地方有三顆斜著並排的星星。


    達爾對此並無任何異議,表示自己知道了。


    理娜和莎拉躺下來後,可能是因為真的累了,馬上就進入夢鄉。達爾確認過後,知道她們暫時不會醒過來,便站起了身子。塔魯布馬上警戒地對他說:


    「你要去哪裏?」


    「上個廁所。」


    聽到對方敷衍的迴答,上了年紀的騎士臉上胡須微微動了動,繼續追問道:


    「上廁所有需要拿劍嗎?」


    「也有可能會碰上狼或蛇嘛!」


    達爾說完之後便轉身背對塔魯布,在昏暗的月光下迴頭巡視他們走過的道路。他走到火堆的亮光已經變得跟指尖一樣小的地方後,便潛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處,隻露出部分臉孔,窺探著街道的狀況。


    他等了大約兩刻鍾之後,便聽到好幾個混雜著談話聲的腳步聲。


    ——手腳比我想得還要快嘛!


    他緊握住長劍的劍柄,判斷那腳步聲是來自於那群盜賊的餘黨。


    ——走夜路還不使用任何照明的家夥,除了盜賊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光靠我們幾個行嗎?去翻那輛馬車不是比較好……」


    「這可不行。頭目的金幣被他們拿走了,我們要搶迴來。那時候隻是突然反應不過來而已,那騎士也受傷了,我們這些人絕對能應付。」


    在月光下站著五個人影,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遠處的火堆那裏,完全沒注意到隱藏氣息躲在一旁的達爾。從他們說話的音量來判斷,顯然是完全沒有任何戒心。


    他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正想一躍而出時——卻硬生生地停下來。盜賊們突然停止腳步,接著從他們中間傳來了類似狗吠的叫聲。


    「怎麽了?」


    「好像有人的氣息。有人躲在這附近的樣子。」


    既然被發現了再躲也沒用。達爾從陰暗處現身,將長劍靠在肩上,裝出開朗的口氣「嗨」地笑著對盜賊們打招唿。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他靠近盜賊之後終於懂了。五個影子裏隻有兩個是人類,剩下的三個則是魔物。擁有和人類相同的骨架,頭部則長得像狗一般,全身長滿長毛的魔物。身上披著粗糙的破碎布料,手裏握著短劍。


    「是犬鬼(柯伯魯)啊!」


    那是一種在大陸上相當普遍,連小孩也有聽過的魔物。擁有與其外表相符的敏銳嗅覺,在邊境的荒野或是深山中以大約十來隻的群體四處徘徊。雖然個性相當殘忍兇暴,但隻要用力量讓它屈服,就會變得相當順從,這是達爾以前聽來的。大概是在哪裏敗給了威克斯族才會跟隨他們吧!


    其中一名盜賊別嘴含住了某個細小的東西,在停頓了一拍之後,犬鬼們便朝達爾襲來。犬鬼身手相當靈敏,力氣也很大,不過對於像達爾這種長時間遊走於戰場上的傭兵來說,並不是什麽值得畏懼的對手。他不慌不忙地掌握彼此之間的距離,然後揮出長劍。


    他先斬落其中一隻進入他長劍攻擊範圍的犬鬼,迴手一揮又殺死了第二隻。無視第三隻狼狽地想停下來的動作,達爾猛力往前衝,瞄準其中一名盜賊,以劍貫穿了他的胸膛。接著他馬上拔出長劍,用染上了鮮血的劍刺向另一個人的喉頭。胸口被貫穿的那名盜賊則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地。


    達爾的視線轉向殘存的那隻犬鬼。犬鬼雖然覺得有些困惑,但察覺到達爾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仿佛要放它走的樣子,便轉身逃進了黑暗之中。


    「那個混帳……!」


    「這對一隻狗來說還算是挺聰明的選擇嘛!」達爾嘲弄那名咬牙切齒的盜賊,接著問:


    「你應該是威克斯族的吧?」


    首先先確定自己的推測是否無誤。隻見男子滿頭大汗地點了點頭。


    威克斯族是群居在雷達克西翁山脈上的山民,位於伊甸王國的西南方。職業大多是盜賊或傭兵,其餘老弱婦孺則以飼養山羊或馬匹維生。


    「你們的地盤應該在更南邊才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人數竟然多達二十人,讓人百思不解。那個大小姐究竟是誰?」


    男子的嘴巴一開一合地不想坦白,直到達爾將劍尖更逼近他的喉嚨,他才終於擠出聲音:


    「我、我也不太清楚。頭目說那馬車裏坐的是個公主。」


    「公主?」


    達爾哼笑了一聲。男子的喉間流下一道鮮血。


    「公主殿下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要說夢話


    等你死了再說吧!」


    雖然他再次逼問,但那男的對於理娜的身分似乎隻知道這麽一些。


    「是誰委托你們的?」


    「那隻有頭目才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頭目說有大工作上門了,所以我們才會跟著他來到這裏。」


    他不斷強調自己所說的句句屬實。


    「……你們還剩下幾個人?」


    男子迴答說還有四名受傷的同夥,他們這幾個沒有受傷的,則是帶著襲擊馬車時沒有派上用場的犬鬼折迴來。


    「帶著那些受傷的人迴去你們的山上吧!」


    達爾思考過後,判定這人已問不出其他情報。他放下長劍,用下巴比了比,要他快走。


    男子往後退了數步,在轉身背對達爾的瞬間便彈跳起來快速跑走了。達爾目送他離開後,便先把盜賊身上的衣服剝了下來,隨手撕碎那些布料,將斷氣的犬鬼的兩隻腳綁起來。他這麽做是為了把屍體帶迴去要求報酬。


    他拖著屍體一邊走著,突然冷淡地喃喃自語道:


    「——公主啊……」


    這個伊甸王國共有六名公主,這之中有名叫理娜的公主嗎?好像是有,但他沒什麽印象。理娜這個名字在伊甸並不罕見,而且達爾對王族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從馬車的形式和她的服裝看來,如果說她是公主,倒也不是不能取信。


    而且這樣一來便能解釋威克斯族的行動了。


    盜賊基本上隻在沒錢的時候行動,如果有錢就不會出來搶劫。那群盜賊會特地離開自己的地盤,去襲擊那輛有四名騎士護衛著、相當難纏的馬車,絕對是事先預謀的。


    那個首領會持有金幣,應該是為了避免被其他人偷走吧。如果把那金幣想成是某個想加害於理娜的人所支付的訂金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但他心裏又湧上了其他疑問。如果理娜是公主的話,為什麽會帶著這麽一群人行走在如此偏僻的街道上呢?


    「——這和我沒有關係。」


    他為了屏除雜念左右搖了搖頭。他們隻在到達馬傑可的這段時間內有所交集,而且彼此的關係隻不過是雇主和傭兵罷了,思考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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