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阪工兵很討厭麵試。


    更進一步來說,或許可稱之為心理創傷了吧。


    這也難怪。因為從大學三年級的二月開始,工兵長達半年的麵試結果都是不合格。


    應征敝公司的動機是什麽?是的,我覺得貴公司的業務內容很有挑戰性!不合格。


    我十分認同貴公司的社會使命!不合格。


    我被商品和服務所深深吸引!不合格。


    …………


    像這樣的互動上演好幾十次,無論是誰都會瘋掉。


    即便如此,假如還有人樂觀地認為這是自己的能力不足,那這個人與其說有韌性,應該可以歸類於怪胎了。無論被修理得多慘,一樣會認為「嗯——我一定是做錯了什麽,以後要多加注意才行」而重新站起的超人、鐵人……不,不管怎麽想,根本隻是個被虐狂嘛。


    所以盡管對現在的公司抱怨連連,工兵目前依然沒有轉職的打算。每天的工作的確很辛苦,但總比重溫以往的那場惡夢要來得好太多了。咦?黑心企業?那又怎麽樣,我可是正式員工哦!哈哈——


    總之,幸福的多寡是相對性的。就算是3k行業(注:危險、肮髒、辛苦。三種的日文發音開頭都是k),隻要自己覺得幸福就好。比起被沒有正確答案的麵試折磨,還不如讓有明確答案的繁重工作壓得喘不過氣。就某方麵來說,這也是一種信念和價值觀,即便被人罵社畜也心甘情願。


    因為,自己真的就是對於就職活動再頭痛不過的那種人。


    所以當招聘負責人丟出這個話題時,工兵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櫻阪啊,你能不能幫忙擔任麵試官?」


    ……咦?


    留長頭發的儒雅男子笑眯眯地望向隔間內部。襯衫的第二顆鈕扣解開,露出底下的金項鏈。


    模樣還是一樣那麽吊兒郎當。就算說他是歌舞伎町的男公關,或許也有人會深信不疑吧。


    「呃……抱歉,你說什麽?」


    工兵放開敲打鍵盤的雙手這麽問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招聘負責人卻是放鬆表情,再次重複:「我是說——」


    「就是麵試官啊。跟應征者麵談,判斷對方合不合格的那個。」


    「就是那個?」


    「沒錯,就是那個。」


    兩人用指示代名詞確認彼此的意圖。工兵沉默好一陣子,傾頭不解地問:


    「可是……我也才剛畢業沒多久吧。」


    「我知道。」


    「也沒什麽技術哦。」


    「是啊。」


    「像這樣一個門外漢,要去衡量別人的實力,然後判斷合不合格?」


    「嗯,正是如此。」


    招聘負責人一副深得我心的樣子點點頭。他閉起一隻眼,用手指做出射擊工兵的姿勢:


    「我希望櫻阪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左右一個人的人生!」


    「好沉重!」


    工兵整個人用力靠在椅背上,如發抖般不斷搖頭。


    「請……請等一下。會不會太突然了?咦?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要我擔任麵試官?」


    「不用擔心,隻要開口說話十幾分鍾,是很簡單的工作。假如看對方不順眼,立刻停止交談就行了。啊,故意問些刁難的問題趕走對方也是一種方法。」


    原來你都是這樣麵試人家的?


    麵對氣憤的工兵,招聘負責人聳聳肩膀:


    「好了,先別開這些玩笑了。其實這是社長的指示,希望讓現場作業的人員負責中途招聘的麵試工作。」


    「現場?」


    「就是將來預計要分發的部門哦。我們公司近來隻有實施人事部門麵試,再將合格的應征者分發到各部門去。不過社長表示,這樣子可能會有人才無法善盡其用的問題。雖然我已經解釋過不用擔心,但你也知道,那個人話一旦講出去就不聽別人勸了。」


    「嗯嗯……」


    確實是如此……


    「於是在我跟藤崎先生商量過之後,決定se部門就由櫻阪你們負責麵試。所以我才會這樣拜托你羅。」


    「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


    仔細聽下來,這件事情還頗為正經。既然藤崎先生都同意,自己當然沒有任何意見。不行,和這個人扯上關係,總不自覺會有種防備心理。擔心會不會又上他的當,或是被強加什麽奇怪的約定。


    (不過……麵試官嗎……)


    辦得到嗎?像我這種外行人。


    或許是看出工兵的不安,招聘負責人緩緩臉頰:


    「沒問題的。總務和主管麵試都會照常進行,真的有什麽危險人物會事先過濾掉。櫻阪你們也不用太注重細節,就是憑你們在現場的感覺去判斷比較『來電』的應征者。」


    「來電……嗎?」


    「對對,就是來電!」


    好抽象的方法。


    算了,就算人家把細節眉角全部講遍,自己大概也記不住吧。既然人家說憑感覺就好,那就照辦吧。


    而且人家說「櫻阪你們」就表示不是獨自一個人麵對吧,有幾個人能提出互補的問題的話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吧——


    …………


    等一下。


    ……


    ……「你們」?


    「那個……和我一起擔任麵試宮的,該不會就是室見吧?」


    「哦,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告辭了。」


    「等一下——!」


    工兵臉色大變,急忙繼續追問:


    「這……為什麽要隱瞞這麽重要的事情呢?室見擔任麵試官?不可能的,這樣沒有一個人會合格哦。像那種動不動就喜歡施加壓力的人,怎麽可以放在評審的位子上?」


    更別說要陪對方一起擔任麵試官。到時一定會反過來同情、可憐那些應征者,甚至於把自己搞到胃痛。


    招聘負責人「哎呀——」地抓抓頭。


    「你說得完全正確。其實以前也請室見負責過一次麵試,結果整整問了一個小時以上的技術相關細節,搞得應征者完全沉默。到頭來當然不合格,但也在就職討論板上引起軒然大波。」


    「軒然大波——」


    「最先有人吐槽:『那種小孩怎麽會是麵試官啊?』接著有人提出,自己明明已經說不知道,卻還一直被迫問細節,或被痛罵:『連這種問題也答不出來,居然還敢自稱工程師。』類似這樣的麵試過程被公布在網上。搞得有好一陣子都沒人上門應征……唉,真是傷透腦筋。」


    「…………」


    「所以羅,櫻阪。」


    招聘負責人一臉正經地拍拍工兵的肩膀。


    「你的任務就是別讓那些應征者死光光,還有避免讓我們公司的聲譽受損。隻有以上兩點。好好加油啦。」


    「這也太沉重了吧!」


    臉色蒼白的工兵抓住招聘負責人的手臂:


    「不,還是不要了。我當麵試官無妨,室見就沒有必要來淌這趟渾水了。最起碼也該找藤崎先生……啊啊,對了,叫總務和我一起負責麵試不就好了?室見她絕對不行,是自殺行為!」


    「我也這麽認為啊……」


    對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不過社長又說了:『室見怎麽沒參加麵試?要反映現場的意見,就應該把她加進去啊。』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我也就無從反駁……嗯,所以唯有讓某人犧——擔任緩頰的角色了。」


    「犧牲!你剛才想說的是犧牲對吧?喂!」


    「哎呀,櫻阪,我怎麽可能會這麽說呢。犧……犧……沒錯,下次休假時我打算去參觀吉薩的


    大金字塔哦。」(注:日文的「犧牲」和埃及地名「吉薩」類似)


    「轉得太硬了!」


    或者該說你連轉都懶得轉了是吧!


    盡管工兵拚命推辭,招聘負責人也隻是三言兩語就化解,然後飄然而去。


    我真笨,剛才居然還以為是正經的工作……


    工兵抱頭呻吟。


    討厭的事情總是來得快。


    一周後的星期三,工兵和室見一起出現在會議室。裏麵將兩張長桌並攏,作為麵試會場。桌上擺放著履曆表、評量表和書寫用具。


    時刻為麵試開始前五分鍾。再過不久,招聘負責人就會帶領應征者進來。


    工兵喝著礦泉水,一邊還偷看自己的身旁。


    室見唿吸急促地凝視手中的履曆,那褐色的眼眸逐一掃過上麵記載的事項。


    (……哇,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很不祥的征兆。


    ……不,直到剛才為止,她還是一副很不情願的模樣,每隔十秒鍾就抱怨「挑在這麽忙的時候」、「招聘是總務的工作吧」之類的。然而,在接連看見履曆表上的技術字眼的過程中,她的表情逐漸轉變(恐怕是看到許多可以吐槽的地方吧),如今露出一頭饑餓野狼般的眼神。要是就這樣直接進入麵試,應征者可能在開始幾分鍾就會被擊沉吧。更何況,每次當她躁進的時候,往往都不會出現什麽好結果。得想辦法讓她放鬆下來才行。在危機感的驅使下,工兵拿起履曆表。


    「啊,室見,你看你看,這個人出身於靜岡呢。哇啊,我知道這間高中哦。待會說不定可以聊聊老家的話題。」


    他故意這麽強調,試圖緩和現場的氣氛。


    「啊?你在胡說什麽啊?」


    令人刺痛的視線射來。對方抿起一邊的嘴角:


    「出身地和家族成員,這些和麵試不相幹的東西怎麽可以隨便拿來問對方!要是刺探他人的個資,後果很嚴重哦。」


    「咦?是這樣嗎?」


    工兵不解地眨眨眼。室見再度加深眉間的皺紋:


    「那還用說,我們評審的標準是應征者本人的品行和技能,跟周遭環境完全無關。你也不想因為父母的職業或出身地而被刷下來吧?」


    「這個……的確如此。」


    被這麽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室見大口歎氣道:


    「你啊……連這種最基本的常識都沒人告訴過你嗎?我們公司的總務也真是的,事情交代完就不管了。」


    「…………」


    「真沒辦法。那麽我就來教教你,麵試時的發問技巧吧。」


    室見得意地抬頭挺胸。工兵聽完後傾頭不解:


    「發問技巧……嗎?」


    「沒錯。你先假設我是個應征者,然後開始發問。就當作應征動機、轉職理由和自我介紹都已經說完了。」


    「哦。」


    他麵有難色地陷入沉思。這些東西都說完,那還能問些什麽?個人資料……是不能問的。嗯……那麽就——


    「有使用cisco建構網路的經驗嗎?」


    「有。」


    「有架設過linu的伺服器嗎?」


    「有。」


    「曾經用powerpoint製作過提案書嗎?」


    「有。」


    …………


    呃……


    「這樣算……合格了吧?」


    「笨蛋。」


    工兵被拳頭戳了一下。室見滿臉不耐地搖搖頭:


    「不行,完全不行。真不像話,我問你,要是我剛才說謊怎麽辦?」


    「說謊?」


    「如果從來沒用cisco建構網路,沒架設過伺服器,也沒寫過提案書,卻隻是一直迴答『有』、『有』,你覺得呢?」


    「這種事……」


    怎麽可能發生——才說到一半,工兵隨即閉上嘴巴。不……很有可能吧。那些就職難民渴望獲得工作機會的想法不容小覷。他們可能會不顧後果,先做出對自己有利的迴答再說。


    室見繼續說下去:


    「就算不是說謊,我方所要求的水準和對方在認知上有落差,也是屢見不鮮的事。例如一台catalyst交換器,即便以原廠預設的設定直接出貨,也可以號稱用cisco來建構網路不是嗎?這對我們來說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但光憑你剛才的問題,卻完全無法篩選出這方麵的認知落差。」


    「的確……」


    「所以發問時,基本上不能讓對方有迴答『yes』或『no』的機會。例如:『請敘述您曾經建構過的最大規模網路』或『請告訴我們您所建構的伺服器,其中的配備和用途』之類的。這樣一來,不就能準確地衡量出對方的理解程度?」


    「原來……如此。」


    「另外就是不易猜出正確答案的問題。好比『vpn通道的mtu是設定為1500嗎?』如道的人會迴答『否』,但不知道的人便下意識脫口『是』。大致就像這樣確認對方的程度。」


    哦哦……


    工兵感歎道。


    什麽嘛,這個人對麵試工作還挺熟悉的。奇怪,莫非這下不用擔心了?雖然過去曾有不光彩的紀錄,但這一次已經打算好好盡到麵試官的本分了?


    就在此刻,會議室的門被敲響。招聘負責人從小小的門縫中探出頭來:


    「辛苦了。應征者已經到了,可以讓對方進來了嗎?」


    好的——工兵客氣地迴答。


    不久,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看似怯懦的年輕人進來了。簡單問候過之後,他如履曆表所寫的那樣介紹自己的業務經曆。在問過應征動機和轉職原因後,便進入自由發問時間。


    工兵對室見投以期待的目光。


    她帶著凜然的表情注視履曆表,長長睫毛下的眼睛忽然抬起。


    工兵緊緊握住拳頭。


    來吧,開始吧!室見的超級麵試!


    「你為何要在這些機器的配置中使用ospf?不使用網路備份的原因何在?hello的間隔多少?dead-interval又是多少?這該不會是用原廠設定下去跑的吧?當初有沒有考慮到線路品質的問題?中央機器的負載呢?老實說,我根本無法理解這樣的設計,你到底在想什麽?」


    *


    (股)駿河係統  大家的轉職活動bbs


    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兩點十四分  姆吉姆吉先生(埼玉)


    「昨天去麵試了…說真的,這裏的麵試實在太過分了。把履曆表上的一字一句都拿來像魔鬼一樣逼問。這已經不是壓力麵試的等級了!為什麽要刁難到這種地步?雖然結果還沒出爐,但就算合格我也會主動放棄吧。暫時不想騎驢找馬了。被搞得現在根本沒那種心情(淚)。」


    「櫻阪啊,真是傷腦筋,我不是交代過你了嗎?不要讓公司的聲譽受損。」


    一大清早,招聘負責人便前來抱怨。


    工兵頂著疲累的表情應對。其實他昨晚幾乎沒入睡。每當想起室見的可怕逼問攻勢,整個人頓時就被嚇醒。唉,天底下居然會有人如此惡毒地傷害人心,簡直令人背脊發涼。


    應該說,那根本不可能阻止吧?


    工兵低著臉,搖搖頭迴答:


    「呃,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不過這項任務對我來說太過於沉重了。請找別人來頂替吧,拜托了。」


    他喃喃自語地這麽表示,招聘負責人立刻瞪大雙眼:


    「咦,咦——你在說什麽啊,櫻阪?那麽簡單就放棄了嗎?這還隻是第一次,不妨多試個兩三次之後再做決定如何?別擔心,應征者要多少有多少。


    不然這樣,下一位應征者就換你修理,發泄一下壓力好了。」


    「這個人也太差勁了吧!」


    那豈不是換成我被大家炮轟?我才不要當這種網路名人!


    他的目光上飄,盯著招聘負責人:


    「與其對我講這些,不如去多叮嚀一下室見,叫她別再做出那種貶低對方的發言了。我們要挖掘對方的優點,而不是看到缺點就拚命扣分。」


    「你覺得她會聽我的話嗎?」


    「大概不會……」


    既然如此,就不要把這個任務丟給我一個人好嗎?一想到還要麵試兩三次,胃就開始痛了。


    「話說……藤崎先生不會參加嗎?既然是從現場挑選麵試宮,那個人應該很夠資格才對。」


    「藤崎先生嘛……」


    招聘負責人有些欲言又止。他麵帶憂鬱地移開目光:


    「那個人其實有些不適合當麵試宮哦。」


    「?怎麽說?」


    「他太聰明了。不,是經驗太過豐富了。」


    …………?


    什麽意思?根本聽不懂。腦袋聰明和經驗豐富,怎麽想都是一種加分要素吧?就在工兵傾頭不解時,招聘負責人歎息道:


    「舉個例,應征者在工作經曆上寫著『使用過hulft、cobol和jcl』。櫻阪,你有什麽看法?」


    「看法……光是這樣,我根本沒有任何概念,當然會先請對方說明這些技術用語的意義還有工作的目的。」


    「對啊。」


    招聘負責人點點頭。


    「不過藤崎先生卻這麽說:『你用過cobol,也是在既有的係統上進行擴充和變更吧。原始的文字編碼是jef的話……是富士通的大型主機嗎?啊啊,m1900,果然沒錯。那麽就是用hulft進行資料連線了?把文字編碼轉換成euu一類……啟動更新任務。原來如此,那一定很辛苦吧。另一台伺服器的檔案存取權限沒設定好之類的。對了,既然有許多種作業係統,那麽有做資科倉儲嗎?啊啊,果然!』……就像這樣,結果全部都是自問自答。」


    ……哇啊。


    這樣的確不能叫麵試了。畢竟無論應征者的口才多爛,麵試官都能自行理解。也就是不需要溝通能力,是難度最低的一位麵試官。


    「實際上藤崎先生擔任麵試官的時候,讓太多人輕鬆晉級到主管麵試那一關。社長知道後大為震怒,叫我們再也不要讓他負責麵試了。」


    「原來是這樣啊……」


    真是難搞。一位是太過放水,另一位卻是把應征者統統刷掉的麵試官。要在兩者的中間取得平衡,找出真正優秀的人才嗎——這已經不是一介新人工程師的任務了吧。


    工兵歎氣道:


    「這下我知道為什麽隻能讓室見擔任麵試官了。不過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根本就沒有解決的辦法。在我還沒說話前,那個人就開始刁難應征者了。總不能把她的嘴巴塞住,叫她閉嘴吧?」


    「還是你試試看用嘴唇堵她的嘴呢?」


    「能保證不會因為性騷擾被開除,我就去做。」


    話說要是真有那種權力,自己第一個就去找海鷗了。


    招聘負責人「嗯——」地陷入思考。帶著罕見的認真表情想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之後,他忽然鬆開緊繃的細眉:


    「對了,這樣如何?總歸一句話,把室見的問題淡化掉就行了。既然如此——」


    他開始竊竊私語。工兵狐疑地聽了一會,在理解內容的瞬間眨了幾下眼睛。


    哦哦……原來如此。的確……這樣或許可行。


    「怎麽樣?」


    招聘負責人微微笑著。工兵默默地點了好幾次頭。


    「真是的,怎麽迴事啊。今天應征的是客戶那邊的工程師,叫我不要太過失禮?我的身分是麵試官,為什麽要去在意一個轉職者的現職——他所工作的地方。」


    室見極為不滿地抱怨道。


    早晨的會議室,桌上散亂著好幾份履曆表。室見手中的筆不斷敲在應征者的大頭照上。


    「還有你剛說什麽?軟體開發部門的客戶?又具備裁量權,和高層有密切關係……像那種人為什麽要來我們公司啊?而且還是完全無關的基礎建設部門。」


    「這……誰知道呢?」


    工兵苦笑著迴答。


    招聘負責人的計策似乎奏效了。室見在對工作的要求很高的同時,對於商務禮儀也有著相當程度的堅持。既然對方是客戶,態度自然也會變得柔和一些——辜情的演變果然不出所料。


    ……不過,這名應征者當然不可能是客戶了。


    「該不會是這樣吧,因為在工作上有所往來,看到我們公司的整體氣氛不錯後決定應征。但所學技能不同,於是就換應征其他的部門之類的。」


    「哦——」


    室見狐疑地附和著,同時靠在椅背上。她翹起纖細的雙腳,從鼻子唿出一口氣:


    「好吧,反正不管是怎麽發問的,隻要評量有確實進行就沒問題。要是根本不能用,就隻有毫不客氣地刷掉了。」


    「啊哈哈,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嘛。」


    工兵發出幹笑,將目光投向職務經曆表。


    應征者似乎是一位擁有五年業務經驗的銷售工程師,在中等規模的係統整合商裏負責銷售群組軟體。透過業務上的接觸,對於基礎建設和中間層產生了興趣,於是決定轉職。


    上麵寫著,負責的業務當中,曾經手超過一萬個帳號的大規模群組軟體導入案。另外,似乎還在小規模網路基礎建設的建構案當中負責過工作流程分析與資詢等業務。


    (……條件很不錯嘛。)


    經曆的領域雖然與職務所需能力不太相符,但他對於該領域的業務卻很透徹,在補強其他領域時或許能很快上手。證照好像擁有a和lpic,似乎也對基礎建設有基本認識。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


    招聘負責人望向室內:


    「……人可以帶進來了嗎?」


    「啊,是的。」


    工兵坐直身子。


    不久,一名臉長的青年走進來。雙眼細長的公家臉(注:日本古代朝廷貴族的代表長相)、塌鼻子,直順的頭發眉毛上方剪齊。或許是臉上缺乏表情,整體給人的印象非常稀薄。


    他微微行了一禮,之後便站在牆邊望著工兵等人。


    …………


    …………


    ——呃……


    「那個,請您就座。」


    看對方似乎會一直站下去,工兵連忙出聲請他坐下。


    嗯嗯……完全沒打招唿嗎?好像和履曆表上的印象不太一樣。這個人平時會主動提案或執行專案?穿梭在客戶與搭檔之間?該怎麽說,實在令人根本無法想像。


    可能是太緊張了吧。


    懷著這樣的疑問,工兵探出身子。他抱起雙手向對方點頭致意:


    「我們先自我介紹。我是本日擔任麵試官,隸屬於係統工程部門的櫻阪工兵。」


    「我也一樣,是係統工程部門的室見。請多多指教了。」


    男性也迴答請多指教。聲音雖小,但還不至於聽不見。工兵拿起履曆表說道:


    「那麽,首先請n島先生您簡潔並充分地敘述自己的職務經曆和長處。」


    「好的……」


    男性打直身子。


    「嗯……我在二〇xx年畢業後進入現在的公司,最初被分配到開發部門,一年後調到目前的部門。之後就參與自製群組軟體的提案和導入業務。目前共負責五……不,六名客戶,實施版本升級和資詢


    業務。」


    嗯嗯。


    「我說完了。」


    …………


    咦?


    工兵眨了眨眼。


    「咦,結束了嗎?」


    「是的。」


    對方有些意外地點頭,之後就這樣繼續保持沉默。怎麽迴事?好比投進一百圓的遊樂設施,時間到了後就戛然而止那樣。


    不……等等。


    工兵望向職務經曆表。


    值得誇耀的經曆,不是還有其他一堆嗎?如大規模的帳號遷移案是如何進行,與既有的應用程式又是如何連動的,這麽多東西為什麽不拿出來說一說呢?真是太可惜了。


    但等了好一陣子都不見對方補充說明的跡象,工兵於是隻好改變問題:


    「呃——那麽n島先生您負責的工作中,最辛苦的是哪一個項目呢?請盡可能地詳細描述,並使用技術性字眼。」


    「最……辛苦的嗎?」


    男性困惑地低喃,繃起單薄的嘴唇陷入沉默。


    待他直直盯著桌子大約十幾秒,就在令人感到擔心之際,他終於開口:


    「我想應該都寫在職務經曆表上了……在今年初,我經手一件帳號破萬的群組軟體導入案,那應該是最辛苦的一次。由於用戶數量過多,我必須靠ecel表格一一確認轉移狀況,負責進度管理工作。」


    「嗯嗯……那種管理格式是n島先生您自己製作的嗎?」


    「不,管理表是組長製作的,我不過是按照指示更新罷了。」


    這是作業員吧!


    「在這件專案裏,您還有負責其他的東西嗎?」


    「就是迴答問題吧,負責接受用戶們的詢問。」


    「您親自迴答的嗎?」


    「不……我對軟體包較為深入的細節不太了解,所以隻是轉達給後援部門,在中間負責傳遞訊息。」


    這豈不是郵件代理伺服器……?


    「這個……」


    工兵忍住頭痛沉吟。必須趁現在挖掘對方的優點才行。難得室見肯靜靜地待在一旁。


    思考,思考,再思考……


    「請問……您自行規劃架構或采取技術性處置的業務,是這份經曆表之中的哪一項呢?」


    沒錯,先從這個地方問起吧。隻要了解主要負責的案子,就能向下挖出許多東西,話題也會隨之變多。屆時應該可以找出許多值得欣賞的優點。


    但男性卻是傾頭思考。


    「我想……沒有吧。」


    他這麽迴答。


    「沒有?」


    「基本上都是跟小組一起執行的。」


    「…………」


    工兵啞口無言。


    咦,真的假的?


    可是總該有個負責的範圍吧?郵件或是db之類的,沒有嗎?難道真的隻是別人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在同一間公司,五年來都這樣?


    不會吧……


    工兵仿佛看到了外星人,整張臉頓時僵住。男性有些不自在地扭扭身子。不好,剛才太震驚,一直盯著人家看。


    「啊——嗯——那麽……」


    他奮力振作精神,睜大眼睛確認手中的履曆表,逐一找尋能夠派上用場的關鍵字。


    這是……個人資料,至於這個……剮才問過了。哦……這個怎麽樣?或許是個好問題吧!


    「n島先生,您拿到了a證照了對吧。在攻讀這個證照時所學的技術中,有任何一項可以使用在實際的業務上的嗎?什麽都可以。」


    rip(注:路由資訊協定)、stp(注:網路擴展樹協定),甚至是n trunk(注:n主幹)都行喔!


    …………


    但男性想了好一會,平靜地歪頭:


    「呃~那是我很久以前考的證照…瑣碎的東西都忘了……對不起,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完蛋了。


    工兵仰天長歎。


    *


    「唉,太荒唐了。麵試在某種程度上,等於將自己這個產品推銷給對方不是嗎?結果卻坐著不發一語,也不自我宣傳,以為這樣就能大賣嗎?話說為什麽是我們要去找出對方的優點啊?而且都提示得那麽明顯了:『這裏多宣傳一下如何——』他一樣無動於衷。真是莫名其妙。那個人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啊。」


    工兵砰砰地敲擊長桌這麽抱怨道。


    下午的研究室內,室見正默默進行驗證作業,仿佛完全忘了上午的麵試。桌子上堆起高高的l3交換器。一聲網路線拔出的聲響後,她手握接頭,一邊厭煩地望向工兵:


    「你啊,到底還要抱怨幾遍才甘心?糾纏不清的男人可是很討人厭的哦。」


    「是這樣沒錯啦——」


    工兵嘟起嘴唇。


    「但我就是無法釋懷啊。履曆表上把自己寫得那麽優秀,實際見到本人卻是那副模樣。雙重人格?簡直就是詐欺。」


    「大概是請仲介修過履曆吧?常有的事情。」


    「仲介?」


    那是什麽?


    室見大大歎了一口氣:


    「就是轉職人才仲介。隻要登記自己希望就職的行業、待過以及條件,就會幫忙尋找匹配的企業,甚至連麵試也一並安排好。像recruit agent或mynavi這些業者,你都沒聽過嗎?」


    「有是有……不過……咦?難道就是請那些人修飾自己的履曆表或業務經曆表嗎?就為了能順利通過書麵審核?」


    見對方點頭,工兵又唿吸急促道:


    「甚至不惜……付他們錢?」


    「啊啊,不是的。」


    室見搖搖頭。


    「人才仲介是不收錢的哦。免費。原則上,所有的建議以及資詢服務全部都是免費提供的。」


    「啊?不然那些人賺什麽?」


    「就是從成功錄用的企業那裏收取仲介費。金額大約是年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左右。例如企業錄用了一個年薪五百萬的人,就要支付人才仲介一百五十萬。」


    唿——


    原來還有這種行業啊。的確,對象換成是企業的話,或許就能拿到一大筆錢了。這是用免費來吸引轉職者,再將他們當成商品(難聽的說法)來販賣嗎……唔,真虧這些人想得出來。


    「不過室見,你這次反應也太平靜了吧?照之前的做法,你應該早就打爛桌子了才對。」


    「我剛才已經打壞兩張桌子了。」


    「真的假的?」


    「對不起,招聘負責人和你的桌子,已經不存在了。」


    「為什麽連我的桌子也一起遭殃啊?」


    這不是遷怒嗎!


    室見聳聳肩膀:


    「先不開玩笑了。總之過到那種水準太低的應征者,就算想氣也氣不了。對於毫無經驗可言的人發脾氣隻是徒勞無功。畢竟生氣也是需要動力的哦。」


    「……原來如此。」


    事實上,自己到後來也已經沒有力氣繼續麵試了。畢竟沒人想浪費時間去麵試一個毫無幹勁的應征者。不錄取就不錄取,當時一心隻想趕快迴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工兵「嗯——」地拿起桌上的一疊紙。在抱怨過今天的麵試人選之後,招聘負責人幹脆遞來其他應征者的履曆,叫自己也幫忙從書麵審核階段開始篩選。


    「話說迴來,該怎麽選擇才好?發生這種事,就代表應征資料完全不可信了。但另一方麵,我們又沒有足夠的時間麵試所有的應征者。」


    「嗯,看來隻能檢查那些無法作假的項目了。」


    「無法作假的項目?」


    室見說聲「借一下」,


    然後伸手拿過履曆,翻出其中的一張。


    「例如職業經曆欄。如果有過轉職的經曆,表示至少他有討某處的麵試官喜歡的優點對吧?我們就試著相信這些人的判斷,盡量尋找有哪些人曾經轉職過有點規模,或錄用流程嚴謹的公司。因為公司的麵試次數愈多,就等於他有通過更多招聘負責人的考核。」


    翻動紙張的「啪啪」聲響不絕於耳。


    「不過要特別留意二度就業的社會新鮮人。他們吸引麵試官的因素可能並非本職能力,而是未來潛力之類的。我們要找的是那些在同一處工作三年以上並有轉職經驗的人。當然,轉職過去的公司如果待得時間太短也不行,對方有可能動不動就喜歡辭職。」


    哦哦。


    室見動作俐落地將履曆表加以分類,然後針對通過篩選的幾份資料再度確認一遍,從中取出一份履曆。


    「這個好像不錯哦?」


    接過資料,工兵開始端詳。


    年齡三十一歲的男性,在某製造商的資訊係統子公司待了五年之後,轉職到中堅係統整合商,更有在外商網路整合商工作三年的經驗。負責業務及使用產品也具體列出。轉職動機為想要磨練現場技術……嗎……


    「三十歲這個年紀,在大公司裏總被要求晉升為領導階層。也就是把工程師業務交給下麵的人負責,自己則著重在管理和培育人才。不少人就是討厭這種作法而轉職到新興企業去。就年代來說,是屬於最容易挖到寶的一群人。」


    「還有這迴事啊。」


    居然能從這樣的角度出發。室見果然對麵試相當熟悉。倘若問問題時能再正常一點,就足以成為一名優秀的麵試官了。為何總是變得那麽具攻擊性呢?


    「你在發什麽呆啊!決定好麵試對象就趕快聯絡總務,然後專心迴去工作。太閑的話,我可以追加工作給你哦。」


    看吧。


    剛說完就來了:


    「是——」


    工兵歎一口氣,重新麵對電腦。


    下一場麵試在一周後舉辦。


    兩人像之前一樣前往會議室就座,準備好筆和評量表,最後再確認一遍應征資料的內容。


    「我說啊——」


    室見在一旁念道。


    眉頭皺起,表情透露出明顯的不滿。她微微撐開鼻腔:


    「這次又換成os部門的客戶?對方還是社長的親戚?我們隨便挑的對象怎麽都是那種人啊,該不會篩選的標準有所偏頗吧?」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呢。」


    工兵露出曖昧的笑容。


    還不是為了防止室見你的壓力麵試……這些話當然下能說出口。無論對方怎麽懷疑,也隻能繼續強調:「難免都會碰上這種巧合嘛。」話說迴來,她會感到疑惑也是在所難免的,下次還是想想其他藉口吧。


    叩叩的敲門聲傳來。


    招聘負責人詢問:「可以讓他進來嗎?」工兵點頭同意。


    過不到十秒,一名矮小的男性走進來。


    雙層微微上抬的駝背體型,一頭短發夾雜著不少白絲。他踩著急促的步伐走進室內,緊接著行了一禮。


    「我叫k藤,今天請多多指教了。」


    「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雙方正常地彼此問候。工兵請對方先坐下。


    「嗯……那麽我們先自我介紹。我是係統工程部門的櫻阪。這位是——」


    「我叫室見,請多指教。」


    男性一一點頭致意。


    工兵坐正姿勢:


    「那麽,首先請k藤先生您簡潔並充分地敘述自己的職務經曆和長處。」


    「好的。」


    男性打直背部,用略微高亢的聲音開始敘遊:


    「當年我進入第一家公司——xx係統後,約兩年期間都在管理母公司的郵件係統。職位是小組成員,主要負責稽核與防毒相關的運用。使用的產品為guardianwall和symantec mailsecurity,barracuda也有涉獵。之後我轉到pre-sales部門,就此負責集團的對外銷售工作。主要經手的案子有——」


    速度稍快,但中途並未有遲疑或停頓。


    哦哦?


    工兵下意識探出身子。


    話中不時穿插關鍵字,讓人很容易聯想到負責的業務。是什麽案子;又是在什麽樣的職位上參與,一切都清清楚楚。


    這個……或許有希望呢。


    就在工兵投以期待的目光之際,對方的說明開始進入第一次的轉職經曆。


    「……就這樣,我完成過諸多大規模的案子,但當時已經對公司提供的支援有些不滿,於是便開始考慮轉職。」


    「支援……嗎?」


    麵對工兵的問題,男性點頭迴答:


    「簡單說,就是沒有小組組長的支援。將工作一味地交給部下,之後頂多隻確認每周的進度為何,幾乎處於放任的狀態,類似叫人自行作主的感覺。」


    「原來如此……?」


    他點著頭,一邊傾頭納悶。交代案子,然後吩咐可以自行作主……這樣不是很正常嗎?況且上司似乎也會定期確認進度,難道還有什麽不足的地方?


    「呃——如果反應有人手不足的問題,上司一樣不理會嗎?」


    「不,他們會處理。」


    對方理所當然地這麽迴答。在工兵感到混亂時,男性又加強了語氣:


    「假如我是上司,就會積極參加客戶的例行會議和內部審查,以藉此得知現場的狀況。要是有發生問題的疑慮便會給予支援。不過那間公司的組長們完全沒有這類動作,僅靠著會議桌上的報告就判斷有無問題。」


    「嗯——」


    的確是很理想沒錯……但在現實中,上司也有他們自己的工作,要參加所有案子的相關會議未免太過困難了吧?況且,例行會議的日期和時間總有彼此衝突的時候……啊啊,莫非是叫上司一並管理這些日程的調整問題嗎?感覺上還挺困難的。


    在難以判斷的情況下,工兵選擇不再發問。他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那麽,我接著說明進入△△資訊後的業務經曆。」


    男性壓低聲調開始敘述。


    案件內容就和剛才一樣,並沒有過度或是不足的說明。對方似乎在web代理伺服器上麵導入過saas(注:即需即用軟體,software as a service)以及用juniper來建n和wan等案子。也曾經曆現場工程師、設計和pl(注:專案領導者)等多項職位,和駿河係統這種什麽都包辦的公司十分契合。


    然而——


    「——我就這樣負責了兩年左右的案子。話說這間公司真的沒有任何來自後動單位的支援,老實說,待在那裏的感覺實在很差。」


    又來了。


    「您的意思是……?」


    「要成立一件案子,就必須自行製作ml(注:郵件清單)、專案資料夾和成員清單才行。例如設定資料夾的存取權限等等……這種事在第一間公司裏隻要申請一下就會幫忙完成。另外,預約會議室也需要自行調整行程表……」


    「…………」


    抱怨真多……


    這點小事你不會自己做嗎!製作資料夾隻要幾分鍾就能完成了吧,又不是外行人了,反倒有公司會幫這種忙才真正叫人驚奇。話說你第一間公司的支援有那麽周到嗎?這麽好的公司幹嘛離職啊?


    「順便一問,您這次的轉職動機是?」


    工兵不禁脫口問道。


    唔,有


    種不祥的預感,但另外一個念頭卻是不可能。畢竟這個人都已經三十一歲了吧,現在待的也是第三家公司。這麽說,他應該早就發現沒有一間公司是十全十美的才對。無論是誰、無論哪間公司都有各自的優缺點,關鍵就在於取得兩者間的平衡。倘若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轉職,那麽遲早會沒地方可去。


    但工兵的祈禱並未靈驗。男子深吸一口氣,眼角上抬,激動地眨著眼睛:


    「哎呀,我現在待的公司真是糟透了。完全不照顧員工—也就是沒有進一步培養的意思。根本不出錢讓員工進修,說什麽沒有預算讓員工自我啟發,到底把人才的價值當成什麽了!」


    工兵看看履曆表。位於右下方,應征動機一欄的底下是現職收入的字樣。對方現在的所得是……七百五十萬。


    …………


    喀噠一聲,拉開椅子的聲音傳來。


    挾帶一股黑漆漆的氣息,室見整個人猛然站起。或許是再也忍不住,少女端正美麗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


    啊——這次我就不阻止了。


    工兵神情疲憊地垂下肩膀。


    嗶——嗶——危險!危險!本會議室不久後將自動毀滅。倒數計時開始。距離爆炸還有五秒、四秒、三、二、一——


    工兵將臉移往一旁。


    *


    (股)駿河係統  大家的轉職活動公布欄


    九月八日下午十一點三十分  齊格飛先生(神奈川)


    「這間公司實在太離譜了。麵試官又爛又沒禮貌,一群臭小鬼居然敢對前輩工程師品頭論足——去死吧。以後發現和這間公司的生意就要全力破壞。那些去應征的人也是幫兇,你們都是我的敵人,統統去死吧。」


    「櫻——阪——」


    工兵塞住耳朵拚命搖頭。沒聽到,我什麽都沒聽到。


    留長頭發的男性——招聘負責人將臉探進隔間裏。他半眯起雙眼,嘴邊經常掛著的笑容很難得的完全消失,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蒼白。


    「怎麽?你是討厭我嗎?在變相整我嗎?不……我不覺得自己會被你喜歡,但你也不能這麽做啊。要是沒有新員工進來,傷腦筋的人可是櫻阪你們哦。os部門或sd部門也會遭池魚之殃的,你了解嗎?」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除了道歉別無他法。工兵以雙膝及額頭貼地的姿勢賠罪。招聘負責人先是板著臉站了好一陣子,不久後長歎一口氣:


    「算了,事情既然都過了,說什麽都沒用了。拜托你們能不能用更包容一點的心態去麵試?在招聘活動中,一般來說十個麵試者有一個錄取就要謝天謝地了。你們再刁難就半個也不剩了。」


    ……咦?


    工兵錯愕地眨眨眼。


    「我們公司這麽搶手嗎?」


    麵對訝異的工兵,招聘負責人聳聳肩膀:


    「應該說,企業和應征者之間的配對,成功的機率大多都隻有這麽一點。這次的那個人好歹也上了前兩家公司對吧?隻不過他所要求的支援水準,對我們來說很不合理罷了。換成是其他的企業,搞不好會出現『就這點小事?你被錄取了!』的相反狀況。」


    「是……這樣啊。」


    這麽說來,自己還真是個逆來順受的濫好人——


    見工兵陷入沉思,招聘負責人微微苦笑:


    「另外,應征者也會挑公司呢。就算我們再想錄取,要是被對方拒絕就沒戲唱了。到頭來,錄取機率隻剩下十分之一,一成左右。招聘這檔事,門檻可是很高的。」


    「…………」


    就像戀愛一樣吧。應征者是單戀,企業同樣是單戀。雙方奇跡般地情投意合後,招聘才算是完成,僅有一方是不行的。這樣的契約行為,當隻方的箭頭交會在一起時始得成立。


    該怎麽說呢?自己隸屬於駿河係統的事實,這個理所當然的狀況如今卻顯得彌足珍貴。相遇、緣分、命運,在千萬個可能性當中被選中的現實。


    招聘負責人輕柔地點點頭:


    「不過,隻要被我的話術吸引,對方的心裏怎麽想都不重要了。」


    「別破壞氣氛好嗎!」


    等一下?這個人剛才居然親口承認自己的詐欺行為了!犯罪犯罪!警察先生快點來——!


    「嗯?怎麽了,櫻阪,表情那麽可怕。肚子痛嗎?不行哦,要多注意自己的健康。從事我們這行的,身體才是最大的本錢呢。」


    「…………」


    「啊,對了對了,差點忘記。」


    仿佛想起什麽,招聘負責人開始翻找l型資料夾,完全看不出究竟是真正忘記,或是為了掩飾而轉移話題。他從中抽出幾張紙,然後遞過來:


    「就是這個,你們幫忙確認一下好嗎?」


    工兵皺起眉頭。


    是履曆表。職務經曆書和仲介業者的推薦函也附在其中。是追加的書麵審核……?難道還有其他應征者嗎?咦——該饒了我們了吧,se部門又不是整天沒事做。


    或許是表情極度不情願,招聘負責人拍拍工兵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


    「這一次的條件很出色喔。不但經曆豐富,更重要的是,我的直覺在告訴我,這個人絕對可以成為戰力。」


    「唔……」


    工兵半信半疑地翻開資料,默默看了一會後猛然瞪大眼睛。


    *


    「學曆、職業經曆」


    平成xx年三月  國立k大學研究所  工學部資訊學科  碩士學程修滿


    平成xx年四月  進入jt&an eleunication&wireless)


    平成xx年十月  土爾沙顧問合同公司


    直至現在。


    「執照、證照」


    平成xx年十一月  toeic 975分


    平成xx年七月 ie


    平成xx年十二月  中小企業診斷師


    平成xx年九月  pmp


    「專長、興趣」


    專長:語言(法語:日常對話程度)


    興趣:日本舞蹈、胡弓


    ————


    「這是什麽作弊角色!」


    室見凝視著這份履曆表。


    她皺起眉頭,表情仿佛目擊了槌之子(注:日本民間謠傳的一種神秘生物)一樣錯愕。抽出資料重新閱讀一次。一行一行地仔細檢查——大概是未能挑出毛病,她從喉嚨發出痛苦的呻吟。


    作弊角色嗎……


    「果然……大家都這麽認為吧。」


    喃喃自語的工兵舉起手中的資料。


    星期二晚間七點,室見和工兵照例出現在會議室。上次的履曆表——招聘負責人提供的應征資料獲得同意後,麵試日期便迅速決定好。原先隻是以為應征者在開玩笑,但正因為如此才讓人吃驚。k大畢業,會三國語言,而且還出身於jt&w。像這樣的超級菁英,為何會來應征我們這種無名的係統整合商?真是讓人搞不懂。


    工兵舉起文件:


    「該不會……對方認識我們公司裏的員工?聽說這裏工作環境良好,待遇優渥之類的。」


    「那個員工絕對會被告詐欺。不,可能走在夜路時被捅一刀。」


    「……我當初也是聽了類似的話,才會進來這家公司的耶?」


    「我同意你去行刺招聘負責人,順便把社長也一並送進醫院。」


    不。


    我才不想用自己的人生去交換那兩個人。


    他這麽歎氣,目光放在資料上。


    不過,較為現實的答案或許是對方「不作選擇」吧。可能


    純粹為了熟悉麵試過程而接受多家企業的邀約,然後再依順序排列,看今天有空接受哪一家的麵試罷了。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


    「應征者要進來羅。」


    招聘負責人簡短告知。工兵他們坐正身子。


    不久,一名身材纖瘦的男性走入室內。細直條紋西裝搭配皮鞋和皮包,領帶是黑底編織格紋。是個整體給人一種高貴氣息的青年。


    男性來到長桌前方,行了一禮:


    「初次見麵,我叫賀茂玲。今天敬請多多指教。」


    男性抬起臉來,其清秀的臉龐令人不禁為之一愣。細長的眼尾、陶器般的皮膚、猶如外國人的直挺鼻梁,看著看著就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哦哦哦。


    工兵呻吟道。


    (王子。居然真的有王子。)


    正當發愣之際,隻聽室見向對方開口:「請坐。」


    啊啊……不好,居然看呆了,


    工兵迴過神,調整姿勢,然後在桌上盤起雙手:


    「呃……那麽先介紹我們麵試官。從我開始,我是係統工程部門的櫻阪工兵。」


    「一樣是係統工程部門的室見。今天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雙方相互點頭,彼此交換目光。一切準備就緒後,工兵拿起書寫用具:


    「那麽,首先請賀茂先生您簡潔並充分地敘述自己的職務經曆和長處。」


    「好的。」


    賀茂點點頭,打直身子。


    「由於經手的案子數量很多,我就挑選幾項最主要的業務來說明。請兩位先參考手邊的職務經曆表。」


    工兵依言望向手中的應征資料。賀茂從容不迫地開始講遊:


    「首先是二〇xx年x月,我參與大型製造業的網路閘道變更專案。職位是語音通話類的技術主管,主要操作cisco的callmanager。基本設計、門號計劃、轉移計劃方麵幾乎統統由我一個人實施——接著是二〇xx年x月,將東京某電視台的無線區網更新為身分認證形式,我則從本案的驗證階段便開始參與。接著是同年x月——」


    賀茂的說明十分簡潔易懂。就仿佛在解說某種契約條款,必要的資訊中並未摻雜任何修飾。工兵試著對照履曆表上的資料,結果一切吻合。莫非全都背下來了?相較於戰栗的工兵,賀茂的敘述始終保持著沉穩。


    ————


    「大致就如上所述。」


    剛好十分鍾,說明結束。賀茂頓時放鬆雙屑,表情柔和地等待工兵他們的發問。


    「咦,那個……」


    工兵連忙確認資料。由於剛才被對方的說明所吸引,未能仔細挑選出需要詢問的事項。就在他煩惱該問些什麽時,一旁的室見搶先行動:


    「您似乎經手過不少網路的案子呢。」


    語氣中帶有挑釁,褐色的眼眸散發著蒙朧的光輝。


    「在jt&w的時候,先不論基本的架構評估和機器評選,實際裝設時大多數仍必須委托給外包業者或自己的搭檔負責。在這樣的組織內,賀茂先生您實際參與了多少具體性的技術呢?您剛才說,驗證和設計都是獨自一個人完成——」


    「如之前所述的,就是包辦了除實際安裝作業以外的所有項目。包括figuration,也是先製作好範本和參數一覽表之後,再利用script產生所有機器的設定。」


    「哪種script?」


    「基本上是bash。部署完成後的遠端操作則是透過epect。因為並非替換整個設定檔,而是采取個別修改設定的方式。」


    「驗證作業呢?事前測試也是您一個人負責的?」


    「不,這方麵是請我的搭檔幫忙。不過我已經在驗證計劃中詳細標明每個步驟所需的指令,所以基本上隻是委托他人代為操作。倘若出現意外狀況,就由我進行分析和處理。」


    「…………」


    無可挑剔。盡管不了解用語的正確意思,工兵仍聽得出對方毫不閃避所有的問題。室見似乎也未能吐槽成功,陷入短暫的沉默中。不久後,她略微加快唿吸:


    「也就是說……您寫在這上麵的機器和技術,基本上都能夠自己一個人建構完成吧,在沒有供應商或其他員工的支援下。」


    「是的。」


    「那麽,我可以問一些比較細部的技術問題嗎?關於設計原則的部分,沒聽到具體的關鍵字畢竟還是不太容易了解。」


    「當然。」


    這個瞬間,室見的眼中射出光芒,仿佛在說「總算上鉤了吧」、「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來吧,讓我拆穿你的假麵具。一個在jt&w輕鬆上班的員工竟敢自稱為工程師,看我怎麽讓你出盡洋相——諸如此類的旁白,似乎已經寫在她的臉上。


    工兵慌張地試圖阻止室見。好不容易過上一個不錯的人選,要是在技術問題上被室見打垮就糟了。必須全力阻止才行。然而,室見已經搶先一步發問:


    「像這個——大型流通業集團wan的建構案。您似乎使用bgp(注:邊界閘道協定)來控製路由,那麽主要是采用了哪種路徑屬性呢?」


    「med(注:多出口標識)和unity。」


    「med……為何不采用local-pref注:本機優先)呢?不需理會aspsth長度,控製起來也相當輕鬆才對。」


    「這是為了讓集團各公司的資訊係統部門便於控製inbound traffic(注:對內流量)。由於這位客戶旗下的每間企業,各自都有很強勢的管理文化,所以我希望避免在流量上受到其他公司的限製。如果換成local-preference,優先權就掌握在發送者手中了。」


    「…………那……那麽這個呢?某虛擬主機商的基礎設施建構案,您為何采用l2tp技術呢?這不是dc基礎設施的建構案嗎?」


    「由於這是將複數的資料中心以虛擬方式整合為一的計劃,所以我在既有的網際網路骨幹上建立了l2tpv3的vpn。終端用戶隻要連線到最近的ap端點,就可將所有dc當成同一網段使用,客戶似乎相當滿意這項技術。」


    「那麽,這個gmpls(注:通用多重通訊協定標簽交換)呢?」


    「啊啊,這個是——」


    …………


    三十分鍾後,室見的表情充滿挫敗感,整個人沉默不語。或許是錯覺,她的臉上隱約還浮現幾條黑線。


    唔哦哦……垂頭喪氣。真是太難得了,在自己所擅長的領域中挑不出對方的缺點,打擊真有這麽大嗎?


    另一方麵,賀茂本人則是神態自若地保持微笑。哪一方占上風不用想也知道。


    「呃——」


    工兵良久後開了口。繼續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麵試的結果已經非常明顯,但自己仍有一件事情想先確認。


    「不好意思,賀茂先生您為何要來應征我們公司呢?該說是…應征動機?老實說,我們公司並不是很有名氣,像賀茂先生這樣資曆完整的人才,應該會收到不少其他公司的邀請才是。」


    「應征貴公司的理由……嗎?」


    賀茂微微傾頭思考。罕見地停頓一下後,他抬起臉來:


    「真要說的話就是……貴公司看起來會強人所難吧。」


    「啊?」


    令人意外的迴答。


    麵對錯愕的工兵,賀茂點了點頭:


    「大公司總是很保護員工,設置了大量的支援部門及成員,如果還不夠的話,甚至會拉來外包業者一起幫忙。從風險控管的角度來看相當正確


    ,但總覺得我個人的身手也漸漸退步了。不過貴公司——」


    他微微一笑。


    「看過貴公司的網站後實在大吃一驚。事業項目包括係統開發、基礎設施建構和運用,怎麽想也不可能光靠幾十名員工就處理得來。而且很多是總承包,等於還身兼專案經理和主管的業務吧?說穿了就是自殺行為,絕對會累死人的工作量。」


    「…………」


    「另外,在人力資源項目中,裏麵的員工訪談顯然是找了外麵的槍手或演員來客串吧?文章結構出奇老練,但文中的敘述卻和照片對不起來。大概是從各處收集來素材,由人事部門編輯而成的吧……啊,並不是說這麽做不好哦。我看見這個報導時的第一個想法是,若真正去采訪裏麵的員工,大概寫不出任何報導吧。」


    「寫不出……報導。」


    「例如:忙得沒辦法接受采訪,或是沒有任何樂觀進取的發言,總之就和我最初的猜測相同。因為工作量太離譜,所有員工完全沒有時間去理會其他的事情。」


    …………


    咦咦咦?這個人怎麽迴事,居然隻看網頁就能猜出這麽多詳情嗎?而且明知是黑心企業,還跑過來應征?真是莫名其妙,這已經不叫被虐狂,而是個一心想要自殺的毀滅主義者。


    工兵吞吞口水:


    「知道了這種情況……您卻依然想和我們一起工作?想加入我們的公司?」


    賀茂輕輕一笑:


    「正如剛才所說,我現在很想被『強人所難』。沒有上下遊的關係,總之很希望處理全部的工作。所以,如果貴公司是我想像中的血汗企業,當然是求之不得了。我這些話並無其他含義,純粹隻是想拓展自己的領域罷了。」


    「…………」


    無話可說。


    簡單地走完剩下兩三項例行的流程後,麵試便宣告結束。


    待賀茂離開房間,工兵和室見麵麵相覷。


    「怎麽辦?」


    他姑且試探性問道。室見看似不滿地瞪來一眼:


    「還能怎麽辦。」


    「說得也是……」


    倘若這種人還不能錄取,大概就沒有其他人能進得了這間公司了。工兵拿起原子筆,在麵試評量表的合格欄中劃上一個大圈。


    *


    一個月後——


    駿河係統加入了一位新夥伴。


    ……若真是如此,橋段也就非常老套了。不過現實總是殘酷的。


    十月的某一天,懊惱的招聘負責人前來告知賀茂本人已經推辭內定一事。


    「真的就隻差一點點了。啊——實在無法接受。眼看就快要在內定承諾書上簽名了啊。」


    或許是過程中花費了不少心血,對方平時笑嘻嘻的表情也變得愁眉苦臉。工兵轉過辦公椅,隔壁的室見也同時站了起來。


    「難道是被其他公司搶走了?」


    聽見工兵的疑問,招聘負責人搖搖頭:


    「不,他好像離不開現在的公司。據說把辭呈遞給上司之後,整個經營團隊部跑出來勸他留下。說什麽既然那麽想工作,就派你去本國的總部。下個月似乎就要調到美國了。」


    「美國?」


    「畢竟人家是外商公司,難免會有這樣的職涯規劃。可惡,對手要是國內企業,我保證不會搶輸他們。」


    唔哇——


    等級相差太多了。不過的確,賀茂到了國外後,應該能如他所願地一展自己的長才吧。幸好他的外語也不成問題,看在旁人的眼中或許是最佳的選擇了。


    室見歎了口氣:


    「也罷,我早就有這種疑慮了。唉——本來還想叫他分擔一半的工作,真是空歡喜一場。」


    「好了好了,別這麽說嘛,室見。我會繼續發掘優秀人才的。」


    招聘負責人伸手親昵地想拍拍她的肩膀,卻被室見粗暴地推開:


    「我已經受夠麵試了。根本隻是浪費時間,對增加人手完全沒有幫助,你以後自己看著辦就行了。反正這次起碼有一個人合格,對社長那邊也好交代吧。」


    「哎呀,話是這麽說沒錯。其實我本來是想舉辦這種活動的。」


    他拿出一張傳單。


    工兵等人上前端詳。


    下一刻,室見的眉毛猛然抬高。


    想讓超虐待狂傾向的蘿莉臉工程師對你壓力麵試嗎?想被專業用語罵翻天的技術人才們,趕快到駿河係統來吧!


    聳動的宣傳詞下方貼有室見的照片。不知是何時拍攝的,她用一種微微前傾的姿勢瞪著鏡頭。照片的對話框一旁還寫有「等你來壓力麵試哦!☆」的設計對白:


    「這……這……這……」


    室見氣得渾身顫抖,招聘負責人卻「哎呀——」地抓抓頭:


    「這是我請認識的廣告公司幫忙製作的,是不是很棒啊?室見你的外表是那種特殊嗜好的人會喜歡的類型,應該可以吸引不少這類的工程師。我打算明天就趕快貼出去——」


    「哼!」


    室見狠狠地撕開傳單,再從各個方向繼續撕扯,碎成一塊塊小紙屑。招聘負責人當下哀嚎:


    「等等!這是我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還沒拿去影印呢!」


    「白癡啊!這種東西要是被放到網路上,我還有臉走在光天化日下嗎!你是不是想從社會上將我抹殺掉?還有,是什麽時候拍的照片!」


    「其實我還拍了這些,準備多挑幾張來放的。」


    「呀啊——!」


    室見一把搶過對方拿出的照片,其中膚色的比例好像占去一大半的樣子……大概是錯覺吧。招聘負責人四處逃竄,以躲避繼續追討剩餘照片的室見。


    (……唉。)


    不理會兩名老大不小的人在那裏搶成一團不為人知的辛勞。凡是優秀的人才,其他企業也想要。但要如何吸引他們的注意前來應征,又要如何讓他們突破到麵試、內定的階段……必須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僅僅空坐在原地,人才也不會自己上門。所以才需要腳踏實地的宣傳、凸顯自家與眾不同處的手段,以及大海撈針般的麵試攻勢。


    ——假如一年前的自己能知道這些。


    當時的工兵不斷找尋麵試必勝法。他認為所謂的就職活動,就是答出所有麵試官都想聽到的正確答案。


    真是愚蠢。麵試官隻想看看工兵的能力、價值以及未來潛力罷了,然而自己卻按照守則上或樣板所說的那樣,一直扼殺著身為「櫻阪工兵」的性格,這在溝通上當然不會成立,倘若能錄取就真的是奇跡了。


    想到這裏,工兵納悶地傾頭。


    ……奇怪,但我還是被這裏錄取了不是嗎?


    工兵皺起眉頭。


    麵試官到底是看上我哪一點呢?當時的自己,明明就毫無社會人士的自覺,甚至沒有一名工程師應具備的實力——


    他忽然望向逃來逃去的招聘負責人。


    留長發的青年迴過頭來,臉上似乎帶著些許笑意。


    *


    以下是後話。


    在怒濤般的麵試攻勢平靜下來好一陣子後,工兵某天被海鷗叫住。


    當時他正在整理檔案櫃,海鷗抱著打孔文件夾忽然靠近,然後將臉湊過來:


    「工兵,方便打擾一下嗎?」


    「是?咦,當然可以了。應該說為了和海鷗你聊天,我會立刻放棄所有的業務。」


    「要好好工作哦。」


    「是……」


    被教訓了。


    話說最近的海鷗,吐槽好像都改以訓話的方式,到底怎麽了?莫非自己被當成一個吊兒郎當的人嗎?糟糕,得趕快修正過來才行。


    「海鷗,其實我是個非常喜歡工作的人哦!」


    「我知道,是社畜嘛。」


    「是的,就如你所說,是公司的奴隸,無加班費和假日出勤都盡管放馬過來……咦?」


    奇怪,自己瞬間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怎麽迴事?


    就在傾頭不解時,海鷗開始切入正題:


    「那個,工兵你們前陣子在麵試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一個叫『玲』的男性應征者?」


    「玲?」


    「賀茂玲。」


    啊啊……


    「對,有這個人,是我們唯一認定合格的應征者。出身於jt&w,是個相當優秀的人才,隻可惜後來被他推辭了……那個人有什麽問題嗎?」


    海鷗「哎呀——」一聲,抬頭望向天花板。


    「啊——是嗎,原來小玲真的過來應征了。」


    「小玲……?」


    那是什麽親熱的稱唿?察覺工兵在皺眉,海鷗苦笑道:


    「嗯——他是我堂弟。」


    「啊啊,原來是堂弟啊。」


    難怪會叫得這麽親熱了。


    等等。


    咦?


    「堂……堂弟?」


    錯愕之餘,他下意識大叫出來。麵對兩眼睜大的工兵,海鷗點點頭:


    「嗯,就是父親兄弟的孩子。因為年紀相近,小時候經常玩在一起。最近很久都沒有聯絡,前陣子忽然主動打來告訴我:『我進姊姊的公司羅——』真是嚇我一跳。」


    「被嚇到的應該是我吧!咦,這是巧合嗎?還是特意過來應征的?」


    「嗯——我想他應該事先知情吧。雖然我不記得有告訴過他公司名稱,不過有好幾次在郵件裏提到公司的事情。大概他自己也做了一番調查找出來的吧。」


    真的假的?


    ……唿——太難以置信了。


    不,可是那種非比尋常的超高資曆,若說是海鷗的親戚的確很有說服力。最可怕的莫過於,類似的家係居然還有兩三個。


    見工兵陷入虛脫狀態,海鷗微微傾頭納悶道:


    「工兵你完全沒發現嗎?我們的名字幾乎快一樣,臉也長得很像,應該很容易聯想到呀。」


    「名字?一樣?」


    工兵眨眨眼。


    嗯?她在說什麽啊?一個是玲,一個是海鷗,根本就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姓氏也——


    想到這裏,工兵忽然愣住。等等,剛才她說是父親兄弟的兒子吧?這麽說,姓氏是一樣的。賀茂玲和海鷗,賀茂玲和海鷗——


    難道是……


    「……那個,莫非海鷗你的名字,前兩個音是姓氏?」


    「嗯。」


    海鷗若無其事地迴答。


    「賀茂芽衣。賀茂是姓氏,芽衣是名字。第一次見麵時應該事這麽報過姓名的……你沒聽淮去嗎?」(注:「賀茂芽衣」日語發音為kamomei,「海鷗」發音則為kamome)


    …………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工兵大叫。


    室見和藤崎聞聲紛紛跑來一探究竟。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後,他們一臉意外地眨眨眼:


    「難道你不知道?」


    於是往後的一段期間,工兵被冠上一個不名譽的稱號:「記不住別人名字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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