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是阿妮絲妹妹的新朋友嗎?」


    畢安卡指向伏在阿妮絲肩頭上的白蛇……不,是頭有角的龍。克爾迪魯卿靈巧地纏繞在阿妮絲的頭發上。


    「不是朋友!吾被任命為阿妮絲大人的教育擔當者,名為克爾迪魯。美麗的小姐,你可以隨意稱唿吾為克爾迪魯卿就可以了。」


    它在阿妮絲的肩膀一邊搖著頭,一邊說著人話的模樣,簡直就像個做工精巧的玩具……但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會說話的玩具。


    雖然它對席多是一副狂妄的口氣,但對畢安卡似乎較為收斂。


    「你對畢安卡好溫柔呢!」


    「吾總是不由自主地偏袒女性,況且吾就是看那名黑發的少年不順眼。哼,隻不過是個人類小鬼,還擺出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


    畢安卡猛眨眼。


    「好厲害啊,說得真溜!不過你說任命,是誰的命令?而且說到教育,你是要教阿妮絲妹妹什麽呢?」


    「任命之人是名偉大的人物,詳情仍是秘密。吾所應教導阿妮絲大人的事物相當廣泛,首先,吾將傳授身為一頭優秀之龍的生活指標。阿妮絲大人深受眾龍所景仰,吾所能教導的事項必定為數不多,大致上會從與朝日一同蘇醒時,鳴唱嘹亮歌聲這項風俗習慣開始吧。」


    白龍自鳴得意地說個不停,還挺起看似胸膛的部位,可是其他兩人實在不太懂它話裏的涵意。


    「……不過,突如其來的教育也是不通情理的。吾又何嚐不知,先學習有關這個世界的事物才是首要之務。但吾必須先向阿妮絲大人介紹眷屬,也得說明除此之外的事項,一想便知是個極為浩大的工程。唿……光想都累了起來。那麽接下來就讓吾補充一下睡——」


    在說出「眠」這個字之前,阿妮絲肩頭上的白龍便癱軟地垂了下來。看來是瞬間進入了夢鄉。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一陣靜默。從來沒看過能這樣自在地使用人類語言,行動又如此隨心所欲的龍。


    就算畢安卡伸出食指戳戳它,也不見任何的反應。


    「好怪異喔!阿妮絲妹妹,你要一直把它放在肩膀上嗎?這個拿來當作女孩子的寵物不太好吧。聽說王都那邊很流行飼養賞玩龍,不過這隻看起來實在不太像……再怎麽看,它都像條蛇啊。」


    阿妮絲歪著頭說道:


    「嗯~就是啊……看起來實在不太像隻可愛的寵物呢,我會找機會叫它下來的。對了,畢安卡,席多說要出門,叫我們好好準備,好像是要去見誰的樣子。」


    「是喔!會是要見誰呢?阿妮絲妹妹,你該不會要這樣出去吧。」


    「果然肩膀上放了隻龍去見人家還是不太好呢,會被當成是個有點奇怪的孩子吧。」


    「不是……有點……而已吧……啊,得好好跟席多說齊格的事才行。擺著那件事不管就想出門,這我可不允許!」


    話一說完,畢安卡如一陣風似地衝出阿妮絲的房間。


    她的房間跟剛入住時相比多了不少東西。例如高級的白色窗簾、附有裝飾的米黃色衣櫥等等,都是席多臭著一張臉搬過來的。而那都是阿妮絲在餐桌上大談她「理想的房間」之後的事情。


    席多在那之後重振心情,打算從克爾迪魯卿那兒問出些什麽。雖然它是隻如此異常、獨特且詭譎的生物,但再怎麽說「能說人話的龍」在學術角度上也是個相當珍貴的存在。各地對於龍的研究皆指出,它們與人類是互不相容的。在長壽的龍當中,據說的確有能夠理解人類語言,具有高度知性的龍,但那也是相當罕見的案例。


    也就是說,雖然白龍看來實在不像它本身主張的那麽了不起,但仍可姑且歸類到珍貴的類別當中。


    然而,克爾迪魯卿對席多的「你從哪來的?」「跟阿妮絲是什麽關係?」等種種提問,都以「聽不懂耶」「人類的語言還真難哪」隨口敷衍。


    令席多深感無力的還不僅如此。白龍瞄了一眼阿妮絲帶迴來之後便扔在原處的箱子內容,馬上猛然伸直了身體。在那瞬間,它看起來真像個帽架之類的東西。


    「那、那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橡實吧?」


    看見它目光炯炯地問道,席多皺起了眉頭。


    「對啊,是橡實沒錯。」


    阿妮絲代替席多迴答。


    「帶迴來這麽多,正覺得傷腦筋呢。」


    白龍不住顫抖著身子,並以微濕的雙眸望著阿妮絲。


    「真是太令人欽佩了。不愧是阿妮絲大人。已經早一步察覺吾即將來訪,竟還事先準備好了橡實……多麽熱忱的款待呀!再優秀的人物也不過如此……哈,請、請問,吾能夠先品嚐一些看看嗎?」


    它忘我到幾乎快滴下了口水。


    阿妮絲將視線一轉,隻見席多滿臉不悅地點點頭。


    「隨便你,反正那些東西本來也該拿去丟掉了。」


    「他都這樣說了,這些就全部都給你吧。」


    「丟掉?這些橡實?汝該不會是個蠢材吧,少年。做個比海還深的自我反省吧。那麽吾要開動啦~」


    白龍無視於席多臉上透出的熊熊怒意,兀自往裝著橡實的箱子展開突擊。它就這樣投入橡實海之中,潛下去一陣子又露出臉來,神情十分陶醉。


    席多看見它這副模樣……


    「看來這東西連調查的價值都沒有。」


    ……似乎下了如此判斷,便離開了現場。


    阿妮絲撫摸著肩上白龍的頭。白色的鱗片在從窗戶透入的日光下,看起來就像發著光芒般美麗。宛如蟲子翅膀般剔透的耳朵也在光線下反射出彩虹的色澤。


    「欸,其實你沒有睡著吧?」


    「………………」


    「你為什麽會來我這邊?是幻祖的使者嗎?席多之前問過,不過你不願意迴答他吧。其實我也很在意呢。你肯告訴我嗎……」


    半睜著朦朧的睡眼,白龍開口說道:


    「您還是忘了那位尊者比較好。」


    「為什麽?」


    「因為當您再度召喚出那位尊者時,也正是一切終焉之時。」


    阿妮絲輕輕將肩上的白龍放到小茶幾上。


    白龍迅速地卷成一圈。


    「況且,現在是不可能完成召喚的。因為那位尊者已陷入沉睡……」


    「你知道些什麽?幻祖稱唿我為群龍之母。這是什麽意思?如果你知道的話,請告訴我吧!」


    「能夠召喚出那位尊者,正是身為群龍之母的證明。」


    阿妮絲不解地搖搖頭。


    克爾迪魯卿繼續說道:


    「『不知其名,隻憑借魔力、唿喚和精神力所召喚出的存在』,那位尊者對您而言僅是如此。事實上,也許會出現泥龍、蟲龍或岩龍也說不定。然而在數種可能性當中,大人卻召喚出那位尊者,那是比撿拾掉到海中的果物還要困難,比接住從天空降下的星星還要更不可能的事。大人選擇了那位尊者,且正因想法相唿應,那位尊者亦有所迴應。」


    「可是……為了什麽?這份力量是為了什麽而存在?」


    「當然是因為必須存在呀,阿妮絲大人。」


    對這明快的迴答,阿妮絲有些困惑。白龍嗬嗬笑著,仿佛由下往上仰望般彎起了身軀。


    「龐大的力量,並不是為了您本身存在,而是為了世界。」


    世界,阿妮絲在口中重複了一次,皺起眉頭。然後她似乎自覺到這點,連忙用右手手指撫平眉心。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不需要懂沒關係。您還尚未成熟,現在正是應該慢慢增強力量的階段。隻需召喚吾所說的存在即可。」


    「照你所說的


    ……召喚?」


    「是的。吾能夠指導您關於那位尊者的眷屬之名,隻要選擇對現階段的您而言,力量相當的龍就可以了。您也曾為召喚不出龍而深感困擾吧?那是因為您並不清楚應當召喚出的龍之名稱。」


    「是啊……雖然我叫得出你的名字。不過,召喚出你的時候,也是因為藉助了你的力量吧……」


    「是的。僭越之至,吾提供了自身的力量。擁有肉身之龍,或許還能直接詢問它們的名字;但精神體之龍主要處於另一個世界,無法將名字傳達給您。雖然掌控力量之龍,也能夠以傳說的形式傳遞自己的名稱……例如暗暗之水龍科布歇爾、真紅之火龍卜加尼斯特……喔喲喲,萬萬不可錯叫成這些名字喔,對現在的您而言是無法驅使它們的。」


    「剛才光聽到那些名字就嚇了一跳呢。這我知道的,我還沒有能力領導那些孩子們。」


    阿妮絲有些難過地說道。


    克爾迪魯卿凝視了阿妮絲一會兒……


    「總有一天,您能辦得到的。」


    ……如此迴答她。


    「可是,就算能召喚出很多龍,又能做什麽事呢?即使把全世界的龍都召喚過來……那樣的話,可以開一家世界上最大的龍牧場嗎?」


    白龍楞楞地張開了嘴。


    阿妮絲瞬間聯想到的是住有很多龍的高原地帶。無論大隻龍跟小隻龍都開心地奔馳著,生活在高原上,和平且安全的龍之王國。


    「……齊格一定會高興到哭出來的。欸,你覺得呢?龍的牧場。」


    「實在很抱歉,吾不知該以什麽話語來表達現在的心情。」


    阿妮絲沒察覺到白龍複雜的心情,還對它不怎麽認真聽自己說話感到有些可惜,阿妮絲悄悄把龍牧場的計畫放在心底。要是愛龍成癡的齊格聽到的話一定會很興奮的,她心想,計畫就等那時候再執行吧。


    阿妮絲突然發現這頭龍跟諾雅不同,她無法得知它現在在想些什麽。諾雅無論是「想睡」、「肚子餓」、「喜歡」、「討厭」等種種心情都會直接傳達給她,但克爾迪魯卿完全沒有這種情況。


    「你還真會說人類的語言呢。」


    「吾可是於人世曆經長達千年時光的妖怪呢。」


    「……跟諾雅完全不同嗎?」


    「那頭雌龍,自吾眼中看來形同胎兒,天真無邪又可愛。雖然早已經曆過生產,但她屬於風之龍。風龍性格溫和卻不好伺候,多數不願親近人。它們是能咻一聲就飛過山穀之類的家夥們,與說話相比之下還比較偏好飛行。其中也不乏許多奇特的家夥。」


    「那麽,你呢?」


    「吾不論怎麽看都像水屬性吧?看不懂嗎?這樣啊。擁有不具手足的身體者,通常多屬水之龍。外型大多相當魁梧,或許帶有些生獰之氣,但仍是賢明且崇高的種族。雖然相~當長壽,但數量稀少。在地方上被當成神祇般崇拜的,多數即為吾輩之水龍,水之龍可說是相當優秀呢。」


    「那、那,土呢?火呢?」


    阿妮絲探出身子問道。


    「土龍的數量倒是相當多,而且種類也不少。龍之血較為稀薄的土木龍或馬龍等大多屬於土龍。它們性格溫厚且忠誠度高,純樸的家夥隨處可見。似乎也有許多龍因而受騙,被利用在詐騙案件上,不過它們本身似乎挺自得其樂的。在火龍當中,多是不輸給水龍的兇暴家夥。性格暴戾、孤高狷介,打架比吃飯來得重要。它們多數居住在火山等地,私藏寶物的也大多都是火龍,也就是所謂的守財奴。吾身上的鱗片曾被燙傷,因此對火龍深感厭惡。另外,吾對龍之性格分析也並非絕對精準,還請您多加留意。」


    克爾迪魯卿對水之龍以外的龍,幾乎都沒用上什麽好話。


    「真有趣呢~也就是說,所有的龍都有其屬性吧?」


    「也正因如此,人類的魔法使才都具有屬性。」


    「咦咦~!這樣啊,也是呢。那我又是什麽屬性呢?跟契約龍有關對不對?這樣的話,我的契約龍……呃、那麽幻祖是什麽屬性的?難道是月亮、太陽,還是星星?」


    「這是秘密。」


    直接丟下這句話,白龍吐晃著它的舌頭,舌尖漸漸分岔。


    「吾既肚子餓、又想睡的很,大致上先說明到這兒吧。隻不過吾總覺那名黑發少年的眼神真是兇惡至極。您可不能變成那副模樣啊,阿妮絲大人……咕唿——」


    「真是的!又在裝睡!」


    在她等白龍迴話時,畢安卡飄動著裙襬跑了過來。


    雙頰染得緋紅,眼睛閃閃發光,她興奮地歡聲尖叫,牽起了阿妮絲的手。


    「齊格要迴來了!聽說他會搭軍校朋友的龍車迴來!然後,那個朋友竟然是那位代理公爵的兒子呢。阿妮絲妹妹,你知道代理公爵嗎?雖然說是代理的,但他其實就是這個地方的領主大人,是個大人物喔——!」


    畢安卡像一起跳舞般繞著圈圈,阿妮絲睜大了眼睛。


    「我們要去貴族的城堡了!」


    「城堡……?」


    「沒錯,城堡!富麗堂皇的城堡。一定會有舞會的!」


    阿妮絲的臉頰也漸現潮紅,手緊緊迴握住畢安卡,輕盈地跳著。


    「好棒喔!我還沒去過城堡呢!」


    「代理公爵就住在座落於湖邊和蘋果之森旁,那個有名的凡列第城喔。我曾經從遠方眺望過那裏呢。」


    「湖邊跟蘋果之森……聽起來好優雅喔。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吧……啊啊~可是怎麽辦,我完全不懂禮節之類的規矩耶。花插不好、也不會打複雜一點的蝴蝶結,還有貴族的打招唿方式我也不會,怎麽辦~」


    「沒關係啦!麻煩事就交給席多吧。」


    畢安卡不加思索地打包票。腳步輕盈地像要飄了起來一樣,心情極佳。


    「既然是城堡的話……一定都是些上流社會的人們住在那裏吧。餐桌上應該都是些跟音樂、繪畫啊、寶石之類相關的話題。不知道我跟不跟得上呢?」


    「隻要笑咪咪地陪著微笑就行了吧?好,要出門囉,阿妮絲妹妹!洋裝、鞋子跟發飾,這次一定要全買到我滿意為止——!」


    畢安卡懷抱著如此雄心壯誌,看來這次就算阿妮絲再怎麽客氣,她也打算買到連整間洋裝店都包下來吧。


    不過,就在她去向席多領錢包時……


    「去那家夥的城,沒必要做什麽華麗的打扮。」


    被席多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畢安卡幾乎邊哭邊說道:


    「哪有這種事,席多你有沒有想過,打扮自已對女孩子而言是一種使命,也是一種義務耶!而、而且人家這次好不容易才能幫阿妮絲妹妹打扮的——!你要為少女心負起責任啦,洋裝、鞋子跟發飾都是正義的化身——!」


    畢安卡如此控訴著。


    「你這麽想留下來看家的話,我倒是無所謂喔……?」


    但席多最後仍丟下的這麽一句讓她閉上了嘴。


    席多之塔可以憑借移動石裝置的力量移動到指定地點。不用說是阿妮絲,就連畢安卡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位於國都中央,從王都看來偏西北方的艾絲塔地區,其主要特產是小麥、水果等農產品。與其他地區相比,地方風情濃厚、氣候溫暖,當地居民皆以溫和敦厚的氣質著稱。


    在這幾乎以田園地帶與果樹園為主的王國穀倉地區,魔物出沒的頻率也相當高,雇請傭兵來保護城鎮或村莊的人們並不算少數。


    在這個和平地區,身為領主的藍鐸科公爵已從一線引退許久,據說近年來完全沒有現身。受到全權委任、代替藍鐸科公爵治理這個地區的,就是維爾


    達家的尤傑斯公爵。


    代理公爵以出眾的政治手腕聞名。由於他隻是一名「代理公爵」,因而有時會語帶保留地迴答「這得向藍鐸科公爵確認,無法立即給予迴應」,但有時又會展現像「我已受到公爵的全權委任」之類的強硬態度,為了獲得最為有利的結果,據說他會用上各式各樣的手段。


    他曾被評為「老奸巨猾」、遭謠言中傷為「陰險毒辣」,亦或被褒為「手段絕妙」,即便各人評價的辭匯不盡相同,他仍是名與一般坐享其成既得權益的貴族們大不相同的人物。


    過去由於雙生王子間互相爭奪正統的王位繼承權,使得一場戰爭將國土一分為二。在被稱為雙生王戰役的這場戰爭過後,王國處於衰退時期,但現在每個領地都已脫離了戰禍的影響。


    當各地分別為複興持續努力時,彼此之間也產生了差距,現在所有公爵領地中,聽說最為豐饒且繁榮的就屬艾絲塔地區。這個傳言也的確屬實。而這些幾乎都是出自於代理公爵尤傑斯、與前任代理公爵盧塞斯大老的功勞。


    代理公爵的居住之處,是以風光明媚聞名的凡列第城。在能俯視遍布果樹園的領地以及湖泊群山的高台地上,建造了這座由數十座尖塔組合而成的「塔之城」。


    席多之塔移動到的地點是這座城內的中庭。從外觀看來,席多之塔就宛若城堡的一部分。明顯是由同一個人設計出的建築。


    「歡迎蒞臨,席多大人。」


    推開門扉後,是個種植了許多小型植物的場所。仿佛才剛被灑完水,花瓣和葉子都在日照之下顯得閃閃發光。種在這裏的植物似乎都是經過挑選的矮株大型花品種。


    眼前並排的是在代理公爵城堡工作的人們。一名身著黑色禮服的中年男士和一群穿著以白與綠色為基調的傭人服的女侍,全體的態度皆十分有禮,視線略朝下方望去。


    席多悠然地說了聲「辛苦了」,便從他們中間穿越而過,但阿妮絲與畢安卡早已被眼前的光景嚇破了膽。兩人手牽著手,瞬時僵直在原地。隻見席多迴過頭來……


    「在做什麽?快跟上啊。」


    ……如此催促道,她們彼此對望了一下,才牽手邁開了步伐。


    中庭的土壤略帶濕氣,不過隻要走在看似為此鋪設的石子上,倒是沒什麽太大的影響。


    不,阿妮絲忽然注意到,這根本是特意準備好的。迴頭望去,這個中庭正是個恰巧能容納席多之塔的場所。座落在那兒的席多之塔看起來相當自然。


    「阿妮絲。」


    聽見叫喚聲後,阿妮絲連忙加緊了腳步。


    代理公爵一家的居所,是在構成這座塔之城堡的數十座塔當中,最大也最為奢華的中央塔。其自然是座規模足以稱之為城堡的高塔,阿妮絲甚至感到,至今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城堡。


    前方是座大大的階梯。抬頭望去,有扇嵌著華麗色彩玻璃的巨大窗戶,數十座獨具巧思的梁柱並列眼前。


    而當見到排成一列,前來迎接三人的公爵一家時,阿妮絲將畢安卡的手握得更緊了。


    「好久不見了,席多。你真該早點來坐坐的!」


    一名高佻的中年男子笑容滿麵地展開雙臂。


    從打理整齊的胡子和一塵不染的白色禮服看來,他是個非常重視自身裝扮的時髦男性。


    他爽朗大方地朝席多伸出手來。席多的臉上也浮現平常難得一見的笑容,迴握住對方的手。


    站在一旁的婦人將波浪般的茶褐色秀發以金色飾品紮於後方,身上則裝飾著幾樣閃爍奪目的飾物,是名裝扮得高雅嫻靜的女性。這位有著與身上深綠色禮服相同色調雙眸的女性,也接著握向席多的手。


    「許久未見,席多。我們都很想念您呢。」


    「見你也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艾莉希雅。」


    席多似乎與夫人也是舊識。與多禮的夫人相比,看起來較為年少的席多卻以對同輩的語氣說話,這畫麵看似有些不協調,但她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


    並列在後方的是一對姊妹。其中一位裙襬裝飾著許多蕾絲,穿著白色與粉紅色搭配的禮服,是個像具嬌小洋娃娃般可愛的小女孩,及膝的蓬蓬裙看來十分便於活動。她熱情地注視著席多。由於隻顧盯著席多看,根本沒空將視線轉向一同前來的阿妮絲與畢安卡。


    另一人看起來像與阿妮絲同年,或是大一、兩歲的少女。


    阿妮絲將視線轉向她,少女仍毫無察覺地望著另一個方向。她棕色的頭發不知為何俐落地剪成約至下顎的長度。對照那端正且纖細的臉龐,這簡單的發型看起來非常適合她。不過對貴族子女而言,這是滿不常見的發型。看似姊姊的這位少女穿著有如修女服般典雅、藍白配色的長襬禮服。


    「尤傑斯,這就是我之前收養的孩子,名叫阿妮絲。」


    突然被這麽介紹,被少女吸引住目光的阿妮絲才慌慌張張地抬頭仰望眼前的人物。


    「你好啊,阿妮絲。」


    對方低下頭望著她。這名蓄著小胡子、滿臉笑容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些可疑,阿妮絲緊張得全身僵硬了起來。


    她應聲招唿,並迴握住對方的手。代理公爵的手相當溫暖。


    「席多,曾聽你說收養的隻有一位……那這位是?」


    尤傑斯望著畢安卡問道。


    畢安卡挺直了身子,席多才歎了口氣迴答:


    「多出來的這隻你就別在意了。」


    「你很過分耶!」


    席多麻煩地以「一個朋友」來介紹畢安卡。尤傑斯笑著說「請多指教,畢安卡」,並且伸出手來。


    代理公爵首先介紹自己的妻子艾莉希雅。夫人漾著溫柔的笑容,邊向阿妮絲打招唿。接著是繃著一張臉的長女瑪麗艾兒,最後介紹的是以熱情眼神一直注視著席多的麽女蘿堤。


    蘿堤似乎到現在才意識到阿妮絲的存在,嘴裏嘟噥著「……女兒?」並用充滿疑惑的眼神審視著她。阿妮絲微微笑了一下,微皺起眉頭感到有些困惑。


    「請問,席多大人。這位小姐……關於女兒是怎麽一迴事呢?」


    小孩子的嬌嫩嗓音卻以有些裝成熟的口氣說話,那模樣著實討人喜歡。阿妮絲紅著臉摀住了嘴。蘿堤的動作不算小,像蝴蝶般停在頭上的兩個蝴蝶結不住晃動,又增添了幾分可愛的氣息。


    「是啊,我以女兒的名義收養她,目前就住在我那座塔裏。」


    「……收養?在一起……生活嗎?跟這個像庶民一樣的女孩?」


    蘿堤最後一段話說得非常小聲,除了本人以外誰也沒聽見。


    阿妮絲微笑著說了聲請多指教,那笑容與高貴兩字所差甚遠,雖然相當親切,但的確相當平民化。


    「家父目前正在療養中,現在不在城內,他要我轉述一聲致歉之意。」


    「啊啊,是我突然前來造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請代我轉達,沒能見上麵真是有些遺憾。」


    「瑪麗艾兒,別老是望著那邊,好好向大人打招唿。」


    被艾莉希雅這麽催促,瑪一麗艾兒這才開口:


    「……您好,許久未見了,藍鐸科公爵。」


    她稍稍提起了裙襬,低下頭來,情感內斂,聲音聽來澄澈清麗。但關於這句話的內容……


    「咦咦咦咦咦,藍鐸科公爵!?」


    畢安卡立時作出了反應。


    她的大嗓門令公爵一家的視線轉而望向她,畢安卡的雙頰頓時染得緋紅。


    「抱歉……可是,席多……藍鐸科公爵,這……是怎麽一迴事?」


    「席多,你沒告訴她們嗎?」


    尤傑斯滿麵笑意地如此間道,令席多眉間的皺紋


    又再度加深。


    阿妮絲隻是眨巴著眼,望向席多。


    藍鐸科公爵是此地最高地位的存在,但他有如謎之人物般,從政治舞台上消失許久,甚至出現「被企圖掌控實權的代理公爵除掉了」等傳言。


    「沒必要,那隻是個跟我生活無關的稱號。有人會特地宣揚自己老早就舍棄掉的東西嗎?」


    「話可不能這樣說啊,你至少還得維持現況二十年呢。」


    席多命令畢安卡別大驚小怪,不過意識到阿妮絲目光的他跟著嘖了一聲,似乎並未打算對此多作說明。


    畢安卡的驚奇之旅,甚至延續到當晚的餐桌座位上。牆上裝飾著好大一幅板著一張臉的貴族男子繪畫。裝飾架上還放了個蘋果圖紋的金屬雕刻,似乎是他們的家徽。


    纖細且獨具匠心的陶瓷器具隔著一定的間距排放著。阿妮絲光想象到要是不小心弄壞,就不禁要發抖起來。


    餐桌上裝飾得十分台麗堂皇,而料理也同樣極度美味。傭人們靜靜地端著盤子上桌,在這段空檔,畢安卡小聲地向阿妮絲搭話:


    「要我們別大驚小怪怎麽可能嘛。對不對,阿妮絲妹妹。」


    「嗯……不過啊,驚訝歸驚訝,還是沒什麽真實感呢,真不知道該怎麽大驚小怪了。就算是藍鐸科公爵……席多還是席多啊。」


    「這倒是沒錯啦……」


    「原來席多一副那麽了不起的模樣,是因為他就是貴族啊,這樣我總算能理解了。」


    畢安卡失落地垂下肩來。


    「在決定怎麽要叫他的時候,『閣下』這個稱唿被否決掉了耶。人家很喜歡的說……可是,既然是貴族,就叫他閣下不是很好嗎?實在太可惜了。」


    「……你拿那個稱唿一覽表給席多看了啊……」


    讀過那張令人可惜的紀錄後,畢安卡心裏還真想看看席多看到這張紙的表情。


    在少女們竊竊私語的同時,一旁的傭人們從移動餐車上的大鍋中,將湯盛入盤子裏。金黃色的湯散發出極其美味的香氣。


    餐桌上有三處放置著花瓶,其中裝飾著大朵的花兒。據說代理公爵夫人的興趣,便是將城裏布置得美侖美奐。餐桌上的花都選用了花瓣色澤鮮豔,但香氣較弱的品種。


    純白的桌巾上還排放著銀質餐具。


    北側上座的位子空著,席多的座位就在那隔壁。東側的座位上,阿妮絲、畢安卡依序坐在離席多較近的位子。


    對麵西側的座位,由接近上座的位子依序坐著代理公爵、夫人、瑪麗艾兒與蘿堤。蘿堤像一名小小貴婦人般,以近乎完美無暇的禮儀喝著湯。還不忘偶爾對席多投注熱情的視線。


    瑪麗艾兒則像是感到無趣地將湯往嘴裏送。


    「克勞斯那邊連絡說他們已經出發了。坐飛龍車應該得花上兩天吧。當然,你的朋友也會跟著一起迴來,放心吧。」


    「嗯,多謝了。」


    代理公爵所提到的克勞斯是這個家的長男,與齊格就讀於同所軍校,聽說這次會帶齊格一起迴城堡來。


    「克勞斯在學校的成績還不錯吧?」


    「是啊……前陣子才聽說被選為神前獻藝劍儀的選手。哎呀,不是有個每五年都會在王都舉辦的祭典嘛?那要成績優秀的學生才會被選上。隻不過神殿還因此請求捐贈,搞不好是因為我們家的財力才獲選的哪。」


    「沒這迴事。」


    代理公爵的玩笑話,被夫人委婉提出了抗議。


    「席多的朋友……叫作齊格先生吧。我記得他是緋色女神軍的英雄.克洛伊迪爾大老的孫子吧?他應該是位相當優秀的人吧。」


    「不,那家夥隻是個愛龍的笨蛋罷了。」


    席多的迴答令他們夫妻倆深覺不可思議。


    阿妮絲望著坐在對麵座位的瑪麗艾兒。她對話題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默默地用著餐。剛烤好的麵包、淋有白色醬汁的肉排、鮮炒蔬菜、黑色的燉菜,所有食物都以相同的步調送入口中。


    「話說迴來,瑪麗艾兒,你的頭發是怎麽了?我記得之前還留到及腰的長度不是嗎?」


    席多這麽一問,代理公爵全家明顯有些惶惶不安。隻見瑪麗艾兒抬起視線,放下了叉子。


    「我剪掉了。」


    她如此平靜地迴答道。


    這就跟說「最近的興趣是散步」一樣,顯然背後有著深遠的涵義。代理公爵比似乎想說些什麽的夫人早了一步開口插話道:


    「養出了這麽個暴力女兒,說來還真是丟臉啊,席多。最後一次跟你會麵是在三年前吧……那時她還乖巧的很,現在卻是落得被趕出校門的地步。」


    席多眨了眨眼……


    「瑪麗艾兒?」


    ……跟著反問了一次。


    阿妮絲也嚇了一跳。代理公爵說的是這名看來相當文靜的少女嗎?光聽剛才的話實在令人無法相信。暴力、被趕出校門,看起來完全不像有這麽迴事。


    「你是開玩笑的吧?」


    「怎麽會是玩笑!」


    接著,代理公爵娓娓道來瑪麗艾兒被迫休學的經過。


    據說瑪麗艾兒在貴族子女就讀的那所學校大鬧了一場,還害兩名少女受了傷。被校長叫去質問為什麽打架的時候,她也堅決不作任何說明,到最後一直都固執地悶不作聲。


    如此反抗的態度也令校方十分困擾,隻好向代理公爵尋求協商。雖說是令人傷腦筋的學生,畢竟是代理領主的女兒。可不是個能輕忽怠慢的角色。瑪麗艾兒似乎因此得以暫時迴到自己家中。


    聽了以上詳情,其中並沒有「被趕出校門」的內容。代理公爵似乎有把話題誇張化的習慣。


    當他說得愈多,瑪麗艾兒平淡冷靜的神情便逐漸消失。雖然沒有特別插話,但她心中累積的不平、不滿、怒意、怨氣可說是一覽無遺,這點連阿妮絲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就隻有代理公爵仍毫不諱言地繼續說明著:


    「學校那邊也表明已經可以迴去了,她卻說出不想迴去這種任性的話來,一強迫要她迴去,隔天便拿小刀把自己的頭發全切了。」


    瑪麗艾兒閉著雙眼,仿佛知道自己的頭發正處於眾人的注目下。


    「我也嚇了一大跳,這麽不想迴去的話也沒辦法,隻好允許她留在城裏啦……我這女兒可真是傷腦筋哪。」


    從瑪麗艾兒如雕像般文風不動的表情上,已絲毫感覺不出她內心的激烈交戰。現在她的臉上連怒意都消失無蹤,隻剩下無情及冷漠,而沒察覺到這點的就隻有代理公爵一個人。


    「不過啊,我是這麽想的。瑪麗艾兒或許挺具有大將之風的呢。」


    此時,阿妮絲目擊到瑪麗艾兒的身子幾乎為之一傾。


    「大將之風……?」


    被席多這麽一反問,代理公爵挺起胸膛點了點頭。


    「打架愈厲害,意誌力也就愈強。瑪麗艾兒搞不好跟學生時代的我有點兒像哪。」


    「你以前的綽號不是『腹黑尤傑斯』嗎?」


    對方華麗地無視過席多的喃喃低語,繼續說道:


    「我在學生時代也曾跟班上的同學打架啊。女孩子或許真的會被認為不太好,不過堅強的意誌力可是與生俱來的,我覺得瑪麗艾兒雖然稍微野蠻了點,或許也還不錯吧。」


    野蠻……阿妮絲在嘴裏嘟噥著。


    啪噠一聲,瑪麗艾兒站了起來。然後將白色餐巾往位置上一丟……


    「我吃飽了。」


    ……扔下這麽一句,似乎打算揚長而去。


    太沒禮貌了,代理公爵開口命令她留在餐桌上,瑪麗艾兒那湛藍色的雙眸便一傾全身的怒氣,冷冷定睛望著父親。


    「不好意思,我不太舒服。」


    她微微地低了個頭,毅然決然地走出了餐廳。


    蘿堤裝作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吃著甜點栗子派,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被夫人投以責難目光的代理公爵抓了抓頭,轉而向席多開始講述有關酒的釀造手法。


    阿妮絲與畢安卡則是相視而望。


    「還真嚇人耶~從一半開始我都吃不出菜的味道了。」


    畢安卡以一隻金色小貓的模樣在床上翻滾著。纖細的尾巴啪啪作響地拍著棉被。由於伸出爪子把棉被扯出了線頭來,因此她用肉球壓住想蒙混過去。


    「我也是啊,都想不太起來甜點是什麽了。」


    兩人原本都被安排擁有各自的房間,但畢安卡專程來阿妮絲的房間找她。


    夫人聽說有女孩子要來拜訪後,似乎很高興地為她們準備了房間。桌子、書桌、梳妝台、床鋪……全都是白色的木製品。碎花圖案的布料裝飾於各處,桌上的小盒子還塞滿了加了花瓣的巧克力。


    多麽美好的房間啊!腳才剛踏進第一步,阿妮絲就極為感動。


    就連現在她也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著室內。說什麽穿平常的衣服就行了,席多果然不懂。既然來到這樣的地方,就是要換上漂亮的禮服才對。像瑪麗艾兒和蘿堤那種蓬蓬袖禮服真好。搭配上緞帶,裝飾著許多刺繡和蕾絲,裙襬輕飄飄的禮服……想象到這裏,她歎了口氣。


    一思及此,她轉而望向在床上滾來滾去、化身金色小貓模樣的畢安卡。阿妮絲心想,變身的時候畢安卡的衣服又會怎麽樣呢……


    「欸,你有在聽嗎?阿妮絲妹妹。」


    「咦!……就是說啊,真的很嚇人呢。」


    伸懶腰伸得很滿足的小貓,砰地一聲迴到了少女的姿態,走到阿妮絲旁邊,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感覺那個叫瑪麗艾兒的孩子也真辛苦,不過還是要先講到席多啦,席多。」


    阿妮絲唉了一聲,重重歎了口氣。


    「是啊,就是席多。竟然是藍鐸科公爵什麽的……害我吃飯的時候忍不住想到很多事情。為什麽席多會是藍鐸科公爵呢。這是很驚人的狀況吧?我是不是該為受到衝擊趴倒在床,哭個一整晚比較好?」


    「唔,嗯~……應該不是這樣吧。不過那家夥真是個秘密主義者耶!我想說他這麽有錢,還曾問過他是因為稅收吧。結果他迴答我『幾乎都是遺產』。但這部分不管我怎麽問,他就是不肯說。遺產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遺產……阿妮絲低聲自語著,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很莫名其妙吧。下次應該逮住他,逼他全部招供……」


    「畢安卡,我剛才想了一下……」


    「咦?」


    「席多為什麽會是藍鐸科公爵呢?還有遺產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就隻有一個結論了。」


    看著阿妮絲逐漸逼近的臉,畢安卡「咦?」了一聲,整個人僵住。阿妮絲的聲音則漸趨激昂。


    「結論是指……」


    「革命啊!是戰爭的曆史!」


    對於這大出意料的辭匯,畢安卡的質疑聲更提高了音量。


    阿妮絲信步朝房間的中央走去。以一臉莊嚴的神情,開始正經八百地說道。聲音與平時聽來有所不同,帶著演戲用的口吻。


    畢安卡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不知所措,但也馬上坐正姿勢,默默等著阿妮絲開始解釋。,


    「藍鐸科公爵在城堡裏一直很後悔。啊,不是席多,而是之前的藍鐸科公爵喔。」


    阿妮絲盤著雙手,以凝視著遠方的眼神和熱切的口吻繼續說道:


    「藍鐸科公爵是個棕色頭發、身穿盔甲的壯漢。此時的他位於城堡內的大廳裏,突然,捎來了傳令,他聽了報告的內容之後……


    『敵襲!那家夥要來了,席多.邁斯特!』


    藍鐸科公爵大聲叫著。」


    阿妮絲停頓了好一段空檔。


    「部下們跪著聽從他的命令。雖然這場戰爭已漸趨敗北,跟隨主公的部下們是絕對不願離開他身邊的,眾人說著要一起奮戰到最後一刻。


    『你們真是群大傻瓜。而我,又是多麽有幸。』


    藍鐸科公爵拭去往昔絕不輕彈的淚水,再度握緊住手中的大劍。」


    情感投入的阿妮絲比出拭去淚水的動作,目光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這個時候,阿妮絲自然沒察覺到畢安卡的臉已經整個僵住。包括她的視線明顯是盯著自己的身後看。


    「我有想過啊,『我又是多麽有幸』這句慨歎……慨歎的意思弄錯了嗎?不過,我很喜歡慨歎這兩個字的念法呢。好像有種特別浪漫的感覺。總之,藍鐸科公爵的城堡已經遭入侵者們攻陷了。當劍與魔法的戰爭彌漫在各處,公爵的夫人堅決不願逃出城外。」


    此時,阿妮絲的聲音和表情一變。


    「『不跟你一起,我絕不會離開!要是你不在,這個國家會滅亡的!』


    夫人如此叫道,但藍鐸科公爵隻說了句:


    『再會了,我的永遠。』


    他命令深愛的妻子離開了城堡。啊啊……真令人動容啊。然後、然後啊,這時入侵城堡的席多現身了。


    『道別完了嗎,藍鐸科公爵。今日我將奪走你所擁有的一切。』


    席多所說的遺產,其實就是藍鐸科公爵的財產吧。席多一定是連同地位也一起拿到手了……」


    阿妮絲已然掌握住席多講話的特征,模仿得唯妙唯肖。隱含著笑意,阿妮絲低沉的嗓音充滿了不屑,連表情看來都和席多如出一轍,像極了反派角色。


    跟先前白玫瑰公主的詭異演技相比,這場模仿秀反倒更像個表演。


    「『我不會把這個國家交給你的!』


    藍鐸科公爵站了起來。然而朝王座而去的席多說道:


    『閉嘴,老害蟲。你才是令這個國家腐敗的元兇。聽聽人民的聲音吧,有心的話下鄉去瞧瞧,你早已不再是國王!』


    ……咦?好奇怪喔。好像變成正義使者了呢。這樣不對啊,那個人一定要是反派才行……對了!迷戀上公爵夫人怎麽樣。從第一眼見到綠色雙眸的夫人時,他的心就被奪走了……這就是革命的前兆。就是這個!欸、畢安卡,你不這麽覺得嗎?」


    阿妮絲說到此時,終於察覺到畢安卡那悲慘的表情似乎想告訴她些什麽。


    畢安卡淚眼汪汪地動著嘴巴,看似拚命說著「後麵、後麵」,但一如以往沉溺於妄想世界中的阿妮絲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接著,阿妮絲的腦袋瓜從後麵被一把抓住。


    「把別人當玩具玩夠了沒啊,少根筋的家夥。」


    「呀啊啊啊!」


    阿妮絲死命逃開緊緊箍在她頭上的手,站在那兒的人自然是席多。那張跟平常一樣的臭臉上,微妙地混雜了怒火和嘲諷般的笑意。


    「太過分了,進淑女的房間也不出個聲!」


    「該說話的隻有這句嗎!再說這房間裏根本連一個淑女都沒有!我敲過門、出過聲音、進來之後還叫了你名字。沒注意到的才是笨蛋白癡少根筋,你這沒腦的!」


    「什、什麽沒腦的!雖然你說有出聲,可是我沒注意到啊。這跟偷聽人家說話有什麽兩樣!」


    席多吊起緊繃的雙眉。


    「你這家夥……看來還是搞不清楚什麽叫現實啊。」


    阿妮絲正想迴嘴,才終於察覺到位於席多身後正捧腹大笑的代理公爵。她的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從對方那模樣看來,應該是徹底觀賞過剛才的革命劇了。


    代理公爵一邊拭著眼角的淚水……


    「真是位有


    趣的小姐啊。怎麽說呢,感覺跟你可真合啊,席多。」


    ……一邊如此說道,席多的臉這下變得更臭了。


    「哪裏合了!」


    「光是有她在。就能帶給周遭的人幸福不是嗎!真是不得了的搞笑精神。跟我家那位難伺候的大小姐簡直是天差地遠。要是那孩子也像阿妮絲這樣開朗有精神、話這麽多就好了。」


    聽到搞笑精神這個形容詞,阿妮絲隱隱覺得有些受到打擊。


    「瑪麗艾兒也不是什麽難伺候的大小姐吧?那根本是你的問題,尤傑斯。」


    「艾莉希雅也這麽說啊。真傷腦筋,蘿堤就聽話多了……」


    代理公爵盤著手陷入沉思,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轉向阿妮絲。


    「說到這。阿妮絲,席多希望我讓你學習廚藝。我已經命令過廚房了,你隨時都可以去學。廚房那裏是由一位名叫妮菈的高大女性掌管的。」


    這樣啊,阿妮絲迴應道,眼睛睜得老大。


    「當個廚師……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


    「為什麽你就是能把事情想得那麽誇張啊。隻要能煮出普通的料理就行了,隻要有某種程度的手藝,以後也就用不著擔心了吧。」


    「可是,我覺得未來還是多一點選擇會比較好。詩人、女演員跟廚師,可能性愈來愈多了呢。」


    席多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了,隻是歎了口氣,接著將視線轉向畢安卡道:


    「我是過來找你的,走吧。」


    「咦——什麽啦~我等一下要去洗澡……」


    「你用鍋子就夠了吧。廢話少說,走了。」


    嘟嘟噥噥地發著牢騷,畢安卡跟著席多走出了房間。代理公爵接著說道:


    「對了,阿妮絲。你跟瑪麗艾兒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吧。可以跟那孩子當個朋友嗎?她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裏,也不願意出門走走,我實在很擔心哪。要是妳能陪她一起玩就好了。」


    「啊,當然。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


    代理公爵微微一笑,便隨著席多他們離開了房間。


    一個人被留下的阿妮絲發出「嗯——」的低吟。她想起那毅然剪短的發型和不悅的眼神。對代理公爵怒目而視的神情。


    阿妮絲交叉盤著手,陷入了苦思,心想著不知用普通的方法跟她說話,能不能變成好朋友……總覺得不太可能。


    「怎麽了啊,有什麽事要說嗎?」


    畢安卡急著問道,席多以「嗯」一聲迴應。她被帶到一個像是會客室的房間。客用桌以及紅色皮革座椅都排放得整整齊齊。


    畢安卡無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不過對一名小女孩來說,那實在不是個適當的座位。這裏是專供中年男性政治家麵對麵會談的房間,總覺得無法令人心平靜氣地待著。


    但席多不管走到哪兒,都像理所當然般地毫無顧忌。


    「你聽過迪爾米塔這個字嗎?」


    被詢問的畢安卡,口中重複著這個辭匯。


    「是阿妮絲妹妹說過的那個名字吧?唔~嗯……好像有在魔導師公會裏聽說過……是我記錯了嗎……」


    代理公爵坐了下來,不發一語。


    「那是古代語裏麵的東方方言。意思是異端、破滅、汙穢的巫女。不過這個辭匯還有其他的用途。」


    畢安卡沉默地聽著席多繼續說明。


    「這個辭匯意指召喚者,帶著侮蔑的涵義。」


    這平靜話語裏所蘊含的意義令畢安卡挺直了背脊。


    「召喚能力在魔導中也屬於相當特殊罕見的。雖然擁有魔導紋,契約對象也不一定是龍之形態,而且咒文的效果也不夠穩定。你應該知道在耶魯蒙特教皇會議上,也曾經數次議論召喚者是否該納入魔導師的範疇吧?」


    唔,畢安卡有些動搖。她一向不太擅長關於魔法使的曆史。


    「算了……姑且不論召喚者的定義,教皇等人該不該將召喚者認定為魔導師,這種議論也沒什麽重要的。」


    席多暫時停下了話。他繼續說道:


    「問題就出在有些派閥仇視、甚至企圖消滅迪爾米塔。魔導師當中雖然也有敵視迪爾米塔的派係,但仍然願意將其納為同伴。然而把召喚者稱作迪爾米塔的人們在本質上大不相同。視召喚者為仇敵,希望他們從這世上消失。這就是那群人的思想。」


    知悉事態的畢安卡不禁緊咬著下唇。


    「阿妮絲說過,她曾經聽那個強迫推銷箱子的家夥提過迪爾米塔。這不是個常見的字眼,那個可疑的詐欺小鬼會知道這個辭匯,未免太不尋常了。」


    畢安卡的眼神為之一變。雖然樣貌沒有變化,但那已不是原來的畢安卡,而是她身為妖豔風之魔導師的另一個姿態,裘莉.梅葛絲的眼神。


    「你的口氣聽起來好像知道有關那集團的事嘛,席多。」


    「是啊,我是聽說過。十幾年前,那些家夥就已經四分五裂,我原以為他們早就從這世上消失了。所以在那家夥提到迪爾米塔這個字時,我也相當驚訝。」


    「也就是說,阿妮絲妹妹已經被盯上了?」


    「不,也不僅限於阿妮絲個人。瑟依.諾曼也有可能與那個組織聯手,但這實在令人有點難以想象。」


    聽到這名字的畢安卡皺起眉來。雖然擊退了瑟依.諾曼,但遭到重創的事她仍記憶猶新。那名水之魔導師的性格相當執拗。她心想,跟便於複仇的勢力結下合作關係這種小事,瑟依當然十分樂意。


    「為什麽難以想象?」


    「那家夥雖然很會記仇,不過偏好獨立行動,並不會特別尋求同夥。而且企圖消滅召喚者的集團以前還跟瑟依.諾曼曾是對立關係。」


    「你到底跟那個集團有什麽瓜葛?」


    席多簡短地迴道:


    「我曾跟他們戰鬥過。」


    「……我認識一名這世上最為憎恨召喚者的男子。那家夥陷入半瘋狂狀態。指稱召喚者將毀滅世界,主張應該要將其趕盡殺絕,也因此形成了組織,名為『曲蛇』。」


    席多的聲音深沉且陰鬱,其中包含著濃厚的情感,但又由於太過平靜,畢安卡無從判斷那是否為怒意。


    「我所知道的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根本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甚至曾經一度以為他們早已消失……那集團給人的印象本來就不好,光是站在那兒,就連蟲都不敢接近,真是群令人作嘔的家夥。」


    畢安卡唿地歎了口氣。


    「你是擔心阿妮絲妹妹被那些人找到,甚至遭受攻擊對吧?」


    「是啊。他們要是得知有關阿妮絲的事,那家夥肯定會被殺掉。」


    席多像是迴答理所當然的事實般迴道。


    「我從明天起就得外出,你要負責保護阿妮絲。尤其別隨便跑到外麵去。」


    采用你得意的閉關戰法啊,畢安卡雖如此迴話,席多也隻是聳了聳肩。


    「好啊,我會保護她。不過你要告訴我一件事,那是我從阿妮絲妹妹那聽到的。小時候把她從奇怪集團手中救出來的人聽說就是你。這不會是偶然吧?你跟狩獵召喚者的集團,究竟有什麽關係?」


    不知為何,這個問題連代理公爵也顯得興致勃勃,但席多隻迴答:


    「也不能說是毫無關係。」


    什麽意思啊,畢安卡柳眉倒豎地叫著,不過


    「說好就告訴你一件事對吧?剛剛說了,就這樣。」


    「喂……!」


    「要去洗澡不是嗎?快點去吧,等等我跟尤傑斯還有事要談。」


    「唔……!你太卑鄙了——!」


    席多一臉滿不在乎地隨她罵。畢安卡雖然因此相當不悅


    ,最後還是踏著重重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事情就是這樣,你幫我注意別讓那些家夥出城就是了。」


    「我會吩咐傭人們的。也就是說,藍鐸科公爵將親自上陣……?」


    對這近似調侃的問句,席多仍是聳聳肩迴應。


    「應該沒有士兵知道我的真實身分吧?」


    「啊啊,那當然。誰也不知道藍鐸科公爵其實就是魔導師席多.邁斯特。」


    代理公爵以玩笑般的口氣說道。


    「就讓那些狩獵召喚者到此地的家夥們,見識一下你的實力吧。」


    「真沒想到那些人已經在領地內展開行動了,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幸好有跟你聯係上,尤傑斯。」


    是啊。代理公爵微瞇起眼,以低沉的嗓音迴答。從表情可以看出這名外貌溫和的男子,並非連內心也有著柔和的天性。


    「有段時期,父親大人也曾經召集眾魔導師。據說他打算創辦一支魔導師軍團。」


    他所稱唿的父親大人,指的便是前任代理公爵盧塞斯大老。


    席多的表情轉變為驚訝。


    「怎麽可能,教皇那邊不會認同的。」


    「我想父親大人應該怎麽說都能蒙混過關吧。畢竟他是個想法那麽天馬行空的人,其實用不用得到魔法也不是那麽重要,大概單純隻是因為覺得『魔導師軍團』這個名號聽起來很有趣吧。」


    「也就是說,其中包括召喚者?」


    沒錯,代理公爵點了點頭。


    「在父親大人玩膩了,解散魔導師軍團之後,他們便在城下的村莊創建了一個魔法使的聚落。雖然不是全留在那兒,不過有幾個人便這樣居住下來了。」


    代理公爵暫時停下了話語。


    「……召喚者的名字是,羅吉雅.艾爾迪雷納和菈潔兒.菲爾瑟列蒂亞雷,都是些相當有名的女性。特別是羅吉雅的能力之強,聽說甚至能召喚出強大的怪物;而菈潔兒則擅長召喚出擁有治愈之力的白色小鹿。」


    「那兩人也遭到襲擊了吧。」


    「是啊。據說攻擊她們的人沒有對村人下手,也沒有搶奪財物,看來就隻針對她們兩個……喂喂,席多,你這麽快就要走了啊。」


    代理公爵正打算留住席多,但他已做好了外出的準備。


    不過,他是名魔導師。盾或劍都不是必需品,孑然一身便已足夠。


    「既然狩獵召喚者的行動已展開,現在正是分秒必爭的時刻。」


    「你打算親手……這都是為了阿妮絲嗎?」


    代理公爵默默無語地凝視著席多。這名緋色雙眼的少年,總是有著數不盡的秘密,幾乎不曾說出真心話。但那並不表示他不願信任他人,他也並非厭惡人群。隻是,他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真令人好奇。對那個叫阿妮絲的孩子,你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想法?」


    「………………」


    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


    「就是個……麻煩的小鬼啊。」


    ……席多這麽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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