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末的英國首都——倫敦。


    因工業革命而產生變化的與革新的時代……


    舊有的生活習慣與階級社會仍然根深蒂固。


    國內各地雖已鋪設鐵路,


    逐漸實現大規模運輸的理想。


    然而,在這個時代,


    人們在日常生活上依舊習慣乘馬車往來……


    這個故事的舞台,就架構在這樣的時代。


    i wande throeach charterd street,


    near where the charterd thames does flow,


    and mark in every face i meet


    marks of weakness, marksof woe.


    in every cry of every man,


    in every infants cry of fear,


    in every voice, in every ban,


    the mind-forgd manacles i hear.


    -london-


    part of poetry by william ke


    ————————————


    作了一個好似在上課的夢。


    授課即將開始,老師沿著走廊走過來。


    但是講台旁的地板上卻散落著紙屑,看來像是從筆記本中被撕下來的一頁,那個物體是絕對逃不過老師法眼的。


    威廉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焦躁不安。


    待會兒要進來上課的老師足個頑固到家又囉哩囉嗦型的老頭,萬一被他看到,一定會勃然大怒然後訓斥一番。即使不是自己掉的紙屑,也應該趕快趁現在上前把它撿走才是。可是明明知道,身體卻動不了,班上的其他同學互相交談,完全不當一迴事,隻是一個勁兒吵鬧不休,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紙屑。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掉了這東西,那個罪魁禍首為什麽不把它撿走呢?或者是哪個人故意惡作劇的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把它撿走反而會被責怪太多管閑事吧?威廉這麽想著,所以動彈不得。


    在藉口下躊躇不前的自己,被道德驅使而焦躁不已的自己。


    在被撕扯開的兩個自己之間,惡夢帶有潮濕的熱度。


    一頭白發有如獅鬃般的教師打開門走進來,大大的頭戲劇性地一抖,在講桌前直挺挺地站定。大家都把注意力投向他,接著大膽活潑的雙胞胎之一,不知是吉雍還是羅傑,發出「啊!」一聲短促的叫聲。眼見他就像是包心菜田裏穿著背心,天不怕地不怕的兔子般小跑步衝上前去把紙屑撿起,揉成一團並順手塞進背心與長褲之間,然後才看著老師的方向好似大吃一驚般,站直身體說:「老師,對不起!」接著像是慧黠又直爽的年輕人般,露出毫無保留的微笑,然後衝迴自己的座位。


    因為動作實在太迅速,教室中大半的同學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可是,一開始就發現有紙屑,而且不斷地瞄著它的總不可能隻有自己一個人吧?突然間,四、五個學生同時站起並衝向講台,一一拾起不知為何(因為是夢的緣故)突然增殖的相同紙屑,像是作為自己的戰利品般的,勇敢地帶迴座位上。


    然後……接下來正是這個夢境中最為不愉快且難為情之處……看到幾個前例成功地這麽做之後,威廉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他總算,或者該說是突然下定決心要采取行動。於是他拿出不知從哪裏來的巨大雞毛撣子,開始清掃講桌的周邊。


    在慢了一步的同學們怨恨的視線下,俐落地打掃起來。自己的心中雖然相當高興而驕傲,但是這樣的心情千萬不可以顯露在臉上,必須努力裝出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繼續工作……


    ……以上就是這天早晨,威廉起床前所作的夢的大綱。


    威廉呻吟著,以手撫摸臉。手心熾熱,臉頰冰冷。


    「怎麽迴事?」


    他試著發出聲音說話。


    寢室裏安靜而陰暗,長條型的窗戶垂掛著厚實的窗簾,僅僅由上端縫隙微微透出外頭照亮道路的瓦斯燈光線。不用說,房間裏並沒有任何人,僅有威廉獨自一人。


    宅邸相當寬闊,即便是對兒女眾多的瓊斯家而言,也仍有足夠寬敞的空間。


    把床罩與棉被拉上到臉龐前方,鼻子埋入漿過的布料中,閉上眼做一個深唿吸,在自己體味底層還聞得到熨衣水(注1)宜人的香氣,在這舒爽香氣的擁抱中獲得慰藉。


    ※注1 熨衣水(liene water):利用香草提煉精油時煮出的蒸餾水,熨燙前噴灑在衣物、窗簾、床單上。


    我在自己家裏,在自己寢室裏,這裏是安全的。我再也不用去上學,再也不需要去那樣的地方,因為我已經順利畢業了。


    再一次喃喃自語,


    夢裏那幢與下意識中被封印起來的記憶似乎符合,卻又有某些出入,絕非完全正確的古老校舍。自己已經確實從那兒逃離,而且從此可以永遠遠離,再也不需要迴到那個地方,這樣的事實讓威廉打從心底感到滿足。


    是的,雖然距離在伊頓公學上課的那些日子並不遙遠,但在那個時代得到的唯一收獲,大概隻有與同學羅伯特的交情還能算得上吧……除此之外,都是早已斷絕的過去之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不是現在。


    眼神銳利的老師有如翼蜥(注2)般的一瞪;陰暗的走廊總是飄蕩著帶有金屬味的緊張感;罰站時所盯著的帶有濕氣的古舊壁紙;朝著整排舉起的雙手所揮下的一記教鞭(倒不如說是對這一記即將到來的懲罰的預感);籠罩在沉重的沉默之下的教室;僅聽得到文具沙沙書寫聲的考試時間;大多數同學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競爭對手,互相打探底細、討好、猜忌、欺騙等……這一切都結束了,都過去了。


    ※注2 翼蜥(basilisk):歐洲傳說中的蛇類之王,能以眼神致人於死。


    當事過境遷之後再迴首,雖然可以說那其實並不是非常難以忍受的痛苦或困難。但是直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能夠忍耐度過那些日子。或者應該說是自己運氣好,總算撐過去了。


    兩手伸出棉被,拾起上身調整枕頭。


    如果真的是那麽辛苦,那麽不情願,隻要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要不然就中途退學或逃走嘛!但是,當白己身陷漩渦當中時,光是要勉強維持著不要溺水就已經費盡全力,根本無法再騰出讓自己幹脆脫身的力量。而且,自己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退學兩個字說得簡單,但是退學之後能做什麽呢?要逃走的話,又該逃到哪裏去呢?如果連這點都不知道,根本什麽都做不成不是嗎?說到真正的判斷,以日前這種倚賴父母的身份,根本沒有本錢去做。


    背棄父親期盼的結果隻是失去庇護。即便無法期待父親能給予寵愛或是溫暖的關心,但隻要違逆他,就義務上來說,恐怕他便會以身負父母責任的名義加以幹涉吧……雖然這或許並非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不可引人注目、不可與眾不同、不可太過高調。


    身為長子,必須要能在競爭中存活下去才行。


    遇到逆風時要縮起脖子;讓別人先走一步以確認是條安全的路;走路時要走在正中央且四平八穩地邁步;即使是晴朗無雲的日子,為了以防萬一與禮儀之故也必須隨身攜帶長傘;不能追求事件或冒險之類會令心性浮動、渾然忘我的體驗……他所必須承受的,就是遇到這類危險誘惑時必須轉身以對的人生。安全、安心,與安泰重於一切的一生。


    對於在這方而相當謹慎的凡


    夫俗子威廉·瓊斯而言,這是相當適合的命運。他時常告誡自己不可逾矩,要符合父親李察所謂的「品行」。據說品行是上流階級無時無刻不可或缺的德性。


    ……即便如此……


    還真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討厭學校。


    威廉閉上眼睛,毫無抗拒地陷入再度來襲的睡意當中。不想再迴到那種地方去,如果再被丟到那兒去,不如死了算了。一想到就令人毛骨悚然。


    這麽說來……


    在意識即將跌落睡眠的深淵之際,浮現一位女性的臉孔。


    那是比充滿欺瞞、苦澀,與精神考驗的校園時光更遙遠的過去,那是一張在年幼時認識的女性臉孔,不僅非常熟悉,而且還每天見麵。威廉迴想起對當時的自己而言,能夠獲得她的認同、能夠得到她的讚賞就是最大的心願。


    若沒有得到她的同意,想必太陽不會升起,月亮不會下山,星星也不會閃耀。


    本以為自己會感到不愉快,卻並非如此。


    不可思議的笑意在唇邊自然浮起,不知為何胸口感到溫暖。


    這麽說來,在先前晚餐席上,這位女性曾經無意中成為話題。威廉已經忘記為什麽會提及,是很偶然地提起那個名字。


    她最近如何?父親好似威廉理所當然應該知道般地詢問著。威廉的迴答是,全然不知,與我無關,卻被父親以蛇眼般惡狠狠的眼光瞪視,他訓斥威廉說,既然畢業了總該去打個招唿,感謝師恩吧?威廉老實迴答,至今從未想到過這件事情。卻被父親責罵道,你簡直是忘恩負義!


    她的年紀不小了,等到你感受到師恩想要道謝時,說不定對方已經深埋在土裏了!


    ……真是適合一家團圓時的愉快話題,威廉諷刺地想。


    不過確實是如此。


    如果是她,或許還想見上一麵。


    當時我還是個小孩,而她實在威嚴十足,因此直到現在我還是對她深感畏懼。


    再這麽下去,恐怕我將要畏懼一生,永遠抬不起頭來吧?


    為了克服這個問題,就去親眼看看她變成羸弱的老太婆,即將一腳踩進棺材裏的模樣,或許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的確,這或許是去見個麵的好時機。


    「史東納夫人的地址是嗎?」


    威廉看見史蒂芬微微挑動右側的眉毛。


    他挺直脊背直視著威廉,停住所有其他動作。這姿勢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個雕刻成優秀管家模樣的木雕人像;或者可以說,他本人八成和他愛用的硬胸襯衫一並在每天晚上都重新上漿糊,漿得直挺挺的,再用熨鬥仔細熨得平整。那淡泊而難以捕捉的視線總是漠然凝視著鼻子前方的一點。即便隻有一瞬間,但可以具體、強迫性地讓他的視線不得不朝向自己的這個舉動,對威廉來說,有種好像偷得了什麽珍貴之物的快感。


    「她是我的家庭教師,一直教導我到十歲左右。」


    雖然用不著解釋,但還是很想親口說出來。


    「我知道。」


    不出所料,史蒂芬略略眯起眼睛。當然,這麽簡單的事情他一定知道,而且他應該就連威廉未曾說出口的事情也能預知,並加以對應才是。但是……


    哎呀,沒想到史蒂芬不知道。


    我想做什麽?我為什麽突然問起老師的地址?究竟該不該告訴我……他正苦於不知如何判斷!


    真有趣,史蒂芬正在傷腦筋呢!


    威廉興奮不已,差點噗嗤笑出聲來,為了掩飾嘴角的笑意,他深深坐入扶手椅,重新調整坐姿。


    「喲,真是令我驚訝。想到你偶爾也會有不知道的事情,真讓我大開眼界。我還以為你會立刻流利地迴答出哪條街幾號呢……」


    「我記得曾聽說她住在小梅利本的區公所那一帶……蒙塔古街附近。」


    「那是在什麽地方?」


    「海德公園北邊,派丁頓的東鄰。」


    「喔,很遠嗎?」


    「倒不是那麽遠:最近這附近也常有往來那裏的公共馬車行駛……可是,呃,威廉少爺?」


    「怎麽了?」


    史蒂芬輕輕抿了一下上唇,這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時的習慣:


    「如果要拜訪獨居女士,必須事先……對,大約兩周前先送出信函通知才行,必須先詢問對方是否方便。」


    威廉沉默地縮縮肩。


    開什麽玩笑。難道還要做什麽心理準備嗎?這次可是特意要去拜訪從來沒有在氣勢上勝過對方,而且從來不覺得兩人處於對等地位的對象呢!除了奇襲之外,根本沒有殲滅敵人的機會。


    「如果您已經確認上門拜訪的日子,我會為您準備適當的服裝,而您拜訪時必須攜帶的禮物如花束、巧克力或是葡萄酒,我也會準備好清單供您挑選。」


    「……她的名字……」


    「是?」


    「史東納太太的芳名是?」


    「…………」


    可憐的史蒂芬絞盡腦汁,雙眼輕闔,像是要壓下浮起的皺紋般以右手按著眉心,身子斜斜地略為前俯,一邊抖動著胡髭。


    哎喲,可喜可賀,今天真是個大好日子!沒想到竟然能夠將史蒂芬逼到死角,趁著這個吉兆,今天一定可以把史東納老師一並解決掉!絕對沒錯!


    「……凱莉。」


    史蒂芬喃喃自語,突然睜開眼睛。


    「沒錯,是凱莉·史東納夫人。」


    「凱莉……是嗎?」


    威廉試著念出來,但這名字卻在舌上打結了。是個完全沒有印象,十分生疏的發音,不過,學生原本就不可能直唿老師的名諱。家中也沒有人曾這麽稱唿過她吧?


    凱莉、凱莉,凱莉呀……原來那位老師是叫這個名字呀!


    kerry則是愛爾蘭南部郡名,也是那兒的特產--一種漆黑而短小精悍,看來相當倔強的牛隻品種:


    k是國王(king)。


    k是鉀。


    kappa是希臘文的第十個字母。


    「威廉少爺。」


    原來如此,老師也是有名字的,那位老師也是個活生生有血肉之軀的人。


    「咳咳,威廉少爺。」


    「啊,抱歉,什麽事?」


    「如果您問完了,容我先告退。還有別的事情要吩咐嗎?」


    「沒事了。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威廉傻愣愣地看著今天狀況百出的史蒂芬,他的背影好似沿著由直尺畫出的直線道路般筆直離開。


    啪!威廉彈跳起來,像是被門板發出的聲響彈中似的。


    出門去吧!去見凱莉老師,這就立刻出發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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