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做的夢,從來不是幸福的美夢。總是被某人追趕、不知所措的夢,或者是自己被深埋在地下的夢、不然就是身體被長滿醜陋根部的植物覆蓋——而夢醒時總是疲倦不堪。


    煩人的倦怠感不斷出現,連能讓身體好好休息的行為也變成了痛苦。她睜開眼睛後,總是立刻清醒起床,甚至沒發現自己睡著了。


    睜開眼,無法理解狀況的神無呆然地仰望天花板,視線一角的黃色物體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身邊放著一個黑色眼珠、身體為鮮明橙黃色的鴨子布偶。鴨子旁邊是小狗模樣的布偶,再之後是小豬、熊、鯊魚、海豚等。絕對不會出現在黑暗的公寓中的色彩斑斕的毛玩具。


    神無伸手拿過玩偶,歎息。玩偶可愛的模樣和柔軟的觸感讓人舒服,她表情柔軟下來,以臉頰蹭蹭玩偶。


    突然,眼睛一亮。


    淡櫻色的、小小的——


    “……兔子。”


    對了,神無心底暗想。唯一一次,母親曾經買過一個毛玩偶給她做生日禮物的。年幼的她為了首次得到的禮物而欣喜不已,總是拿著這珍貴的玩偶到處跑,不肯離身。


    那毛玩偶到底去哪裏了。


    神無頭腦遲鈍地想著,慢慢躺會床上,身體僵硬。


    “早,看來你睡得很好呢。”


    半躺在床上,手掌撐著臉頰的少年,眯起充滿惡作劇光芒的眼睛看著神無。肩膀傳來人體的觸感,神無臉色大紅,縮了縮身體。


    “這、這、這……”


    “這裏是三樓。我房間的寢室的床上。我還以為你的警戒心會更強呢。”


    那沉穩的笑臉中透露出一絲苦澀。的確萌黃告訴過她,按照次序到三翼房間過夜。麗二的房間、光晴的房間之後當然是水羽。年紀相若的男女獨處一室,而且還同睡一張床當然問題大條了,原本神無打算拒絕安排。但不知發生什麽錯誤,出現了目前的狀況,神無雙手抱著毛玩偶,思緒混亂地挪動身體,跟水羽保持一定距離。


    “昨天原本我打算教育你一下,但神無精神狀態混亂,不是教育的時候。所以我就在紅茶中混入了白蘭地酒,讓你睡個好覺。結果你卻醉倒抱住毛玩偶,完全說不上話——看來白蘭地放太多了。雖然滿可愛的。啊,這些玩偶都是別人送的,經常有人送我,我覺得不討厭就收下了,結果就越來越多了。”


    水羽以下顎點點床上的毛玩偶,自顧自地說著。


    “最後你抱著毛玩偶睡著了……為什麽不是我呢?”


    水羽皺起眉頭不滿地呢喃。但他的眼神溫柔,饒有興味地看著跟自己保持距離的神無。她快速起身,下了床後終於安心地舒了口氣。往後退幾步撞到了什麽,她不由得驚唿。色調明亮的房間終於放置著一個毛茸茸、手感舒服的巨大熊毛玩偶。圓圓黑黑的眼珠和微笑的嘴巴,胖乎乎的軀幹和粗短的腿——水羽說昨天她第一眼看到就迷戀不已的玩偶還在原位。


    原本緊張的神無臉容柔和起來。


    神無有點沉迷地坐到毛玩偶跟前,一把抱住所有毛玩偶。充滿太陽氣味的玩偶軟乎乎的,舒服得讓神無不斷以臉頰磨蹭它們的表麵。


    “你真的很喜歡呢。送你吧?”


    忘記狀況沉迷於毛玩偶堆中的神無聽到這句話,猛然睜開眼睛。不知何時靠近的水羽,看著神無的臉苦笑著,然後摸摸熊的頭。本來大部分鬼都長著端正的容貌,眼前的少年更是美麗得讓人放棄警戒心,美麗得會被誤認為是少女。也許就是在他身上的氣息和外貌讓神無麵對他時不會緊張。


    神無放開熊玩偶,水羽溫柔地笑了笑。笑容中蘊含著“真是拿你沒辦法”的意味。眼神中的溫柔是因為庇護翼的身份,還是單純為了自己的新娘呢——神無羞澀不安地把毛玩偶整齊排列在地板上。


    “其實我自己最喜歡那熊了。”


    要搬走熊玩偶不容易吧,水羽分別打量神無跟玩偶們。他拿出昨晚使用的兩隻同款的德國臘腸犬玩偶枕頭的其中一隻,走到神色顯得不可思議的她麵前。


    “這就好了吧?跟我一套。”


    看到神無的臉盈滿笑意,他把臘腸犬玩偶遞給她。水羽才說“送你”她反射性地張開雙臂,抱住臘腸犬。他笑著拿過放於架子上的東西遞給神無。


    水羽手上的是木雕小人偶。


    “扣子鬆了,我給你修理過。但還是有點彎曲。”


    “謝謝你。”


    “它是神無的?滿奇怪的。”


    水羽似乎忍住了沒說“像詛咒人偶”這句話。無法解釋說人偶不是自己的,神無隻是無言地低頭,結果堅硬的人偶。對神無來說,這人偶是唯一能證明昨天的事情不是夢的證據。她撫摸著人偶,然後雙手包裹住,抬起頭看到了水羽還是以跟剛才一樣的溫柔眼神看著自己。


    那率直的眼神中洋溢出真摯和深刻的慈愛。跟麗二、光晴看神無時的眼神相同,同時也跟電光中的那雙眼相同。


    神無屏息。昨晚的場景在腦海中蘇醒。


    國一是敵人,最起碼神無在那一刻之前是這樣想的。但當那雙為痛苦扭曲的眼睛投向她時,是跟庇護翼看待新娘時毫無差別的。


    “神無?不舒服嗎?”


    水羽問,神無混亂慌張地搖頭。國一不是守護神無的鬼,但那時候的他並不是想加害她而是庇護翼——神無到現在終於明白了。


    “昨天的……在森林的敵人?”


    “敵人,你是說堀川響和貢國一?我也不清楚。因為他們中途就消失了。”


    水羽沒有責怪引發爭端的神無,隻是臉帶為難的遙望某處,謹慎遣詞說下去。


    “先是貢國一消失,然後是堀川響——大概是這樣吧。鬼的五感能力比人類優勝,在那種惡劣的條件下他們都有勝算……但華鬼突然厭倦似的走了,完全搞不懂那三個家夥在想什麽。但也因此沒有人受傷。放心了吧?”


    水羽微笑著問,神無卻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應該有重傷人員的,最起碼國一為了就神無應該負了重傷。想到當時的情景,神無覺得全身冰冷。


    神無站起來,不解地問水羽製服在哪裏,然後去洗臉換衣服,走出了房間。雖然森林中沒有線索,但到學校肯定會發現什麽關於四季子的或者是他的。


    “早上好。有感冒嗎?”


    “早。我沒事。”


    神無走向玄關途中,邊打哈欠邊整理淩亂頭發的光晴問,她簡潔地迴答,伸手握住門把。


    “你去哪裏啊,還沒吃早飯吧?”


    在她開口迴答之前,光晴就說“早飯是一天活力的源頭”,強行拖她來到餐廳。盡管還是沒食欲,但對擔心自己的人深感愧疚,在眾人注視下神無緊張地動筷吃東西。


    吃過早飯,神無抱著書包走向玄關。


    一接觸到門把,神無就發現一股莫名的緊張感,動彈不得。惡寒籠罩身體,本能察覺到危險的神無還是不在意地打開了門。強風鼓吹著,世界變得寂靜。神無被風吹得眯起眼睛,但馬上又震驚地睜大。眼前的是木藤華鬼——擁有鬼頭之名的男子,他站在被行道樹裝飾得美美的道路中央。兩人視線交匯。背部的冷冽感瞬間蔓延至全身,唿吸變得輕淺。


    眼神中沒有怒火和嚴苛的男人,始終是一頭猙獰的食肉獸。凍結的眼瞳中找不到絲毫情感波動,神無知道就算逃走也是毫無意義的。


    華鬼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轉開頭,往校舍方向走去。這時候她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怎麽了,臉色這麽蒼白!沒事吧!?”


    “今天還是休息比較好……”


    邊係領帶邊靠近她的光晴和水羽,看到神無的臉色也嚇了一跳


    。


    “沒關係,我走了。”


    神無簡單迴答後,注意力迴到混入上學人潮中逐漸遠去的華鬼背影上。


    也許不會做噩夢了——她暗自想。如果元兇在這裏,那她不必再做噩夢了。肯定沒必要害怕什麽了。


    神無深唿吸,讓亂跳的心髒冷靜下來。然後下定決心似的在微風中,朝還沒盛開的花朵走去。


    那瞬間,她的命運齒輪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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