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聽著,絕對不能獨自行動。庇護翼不是萬能的,神無自己沒有警備之心,我們也無法起作用。”


    三十分鍾前,庇護翼對她說出了這樣的話。神無躲在女廁所中,等待學生們都會教室去。終於庭院中傳來熱鬧的聲音,神無抬起頭走出房間,確認四周安全才迴到一年五班的教室去。


    水羽有社團活動,她能離開他身邊的借口當然是桃子。神無對他說“還沒決定加入社團的兩個人一起迴去,不用擔心”,但罪惡感此刻卻灼燒著她的意誌。


    神無緊緊握住手中的東西,以求驅散這種罪惡感。


    “唿……嚇死了。你是蠢材嗎,還是好奇心太旺盛了?”


    打開教室的門,責備的話撲麵而來。神無瞬間停止動作,一如預料男人看過來,但室內還有另一道人影,神無吞了吞口水。教室內的是貢國一和江島四季子。四季子坐在書桌前,應該加入某社團的她還留在教室,太奇怪了。


    神無再次捏緊手掌中的物體,走向國一。神無對驚訝的他伸出手,當國一看到躺在白皙手掌上的木雕人偶時不由自主叫了出來:


    “在哪裏……”


    國一頓住了,把人偶搶過來舉高,大聲喊。這次的喊聲跟剛才的調子不太一樣。他慎重地雙手捧住人偶,確認人偶關節處的扣子還在,皺起眉頭。


    “……沒弄壞嗎?”


    聽到國一的話,神無反射性地點頭。神無費盡心思地把人偶修理好,還用幹淨柔軟的布仔細擦掉汙跡。雖然人偶還是讓人不舒服——弄幹淨後那種不寒而栗感更加濃厚——但眼前的男人看到人偶時卻開心得眯起眼睛。


    “我修理過了,但扣子有點歪了……”


    “嗯,真的,一點點瑕疵沒問題的——”


    他沒再說什麽,以雙手包裹住人偶,然後掩飾尷尬似的咳嗽著。神無體會到國一臉上的尷尬,更感覺到一股銳利的視線直刺她臉龐。


    站在不遠處的四季子,伸手從書包裏拿出了什麽東西。堅硬的碰撞聲輕輕響起,桌麵上出現一把熟悉的折刀,四季子形狀優美的手指正握住刀把。在她手指觸摸到把手凸起時,神無背部閃過一抹冷汗,下意識往後退。


    國一的表情變得嚴峻。想要詢問他消除烙印方法的神無全身,跟急速變化的室內氣氛相唿應,僵硬起來。


    “朝霧!!”


    走廊上突然傳來叫喊聲,打破的緊張感。


    “一起迴宿舍吧?”


    敞開的門扉後頭是麗二的庇護翼黃逗拓海,在後頭是江村一樹——還有桃子。


    “喂!你們瞎攪和什麽!?跟神無迴去的人是我啦。”


    應該迴宿舍去的桃子,懷抱著書包推開兩個男生,走進教室。


    “我迴宿舍途中被早咲捉住,他警告我一定要跟神無一起迴去呢……什麽表情啊。”


    環視教室的桃子不解地歪著腦袋,瞥了一眼滿臉不高興的四季子,牽起神無的手走向她的書桌,擅自把裏麵的工具取出來放到書包中,再拿出裝著體操服的手提袋。


    “迴去吧。貢你也迴去吧,跟那種女人玩會腐敗的哦?”


    微笑著留下一句攻擊性的話,桃子就牽著神無的手走出教室了。在門口以肯定式的口吻問拓海和一樹:


    “你們送一送我們可以吧?”


    完全不容拒絕的問題。


    被留在教室的國一呆呆地看著門板。鬼的新娘常年習慣被保護態度容易變得傲慢,但叫桃子那少女的反應不是傲慢,應該說是有點自虐吧。盡管舉止開朗內裏卻隱含黑暗——


    緊握著人偶的國一這樣想著,發現室內另外一個人有所動作,迴過神來。雖然沒被突如其來的桃子看到小刀是萬幸,但這種輕率的行徑還是要不得。


    第一,在公眾地方使用小刀的人是笨蛋。


    “喂,你到底想怎樣。你以為被外人看到這把刀子你還能平安無事?還有中午的事情,我還沒同意吧?你到底在想什麽!”


    國一開口質問,四季子把隱藏於製服下的刀子放迴書包中,站起來。


    “因為你猶豫不敢行動。”


    簡短地說明完畢,四季子提著書包站起來,表示再討論下去毫無意義。然後頭也不迴地消失在門後。徒有虛名的同伴歎息了一聲,慢慢鬆開了手。


    古舊的木雕人偶全長約7厘米,決不能說精致,甚至相當粗糙,但對他來說卻隱含著重要迴憶。


    “結果還是試作品呢。”


    他低聲說,拚命忍著笑地注視著人偶。盡管毫無手工人偶該有的線條,卻是“他”為了獨生子以不嫻熟的手法雕刻出來的。那是夏季過去、慢慢進入深秋的安逸下午,他把不漂亮的人偶給國一看,認真地尋求他的意見。


    “成將,這怎麽看很恐怖吧。”


    笑了笑,他表情嚴肅地說了一句“是嗎”,手裏還握著雕刻用的刀片和小刀。寡言得無法在人前展露笑容的他,重視鬼頭之名勝於一切,同時也是笨拙而盡力地愛護著兒子的父親。


    傾聽著庭院傳來的歡唿聲和森林傳來的蟬鳴聲,國一呆呆地盯著人偶,突然放於書桌上的手機響起輕柔的音樂。國一握住人偶拿出電話,看了看液晶顯示後才接通電話。


    “怎麽了?”


    “委托調查的報告。關於鬼頭新娘的父親。”


    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國一不由自主看著人偶。


    “似乎在她出生以前就因事故過世了。沒有可靠的親人,失去庇護翼保護的新娘總是卷入麻煩中,總是頻繁地搬家。不跟鄰居交往,兩母女沒有任何親朋好友——”


    “夠了。”


    沒有等待對方迴答,國一就切斷通話了。


    這些他都知道。沒有庇護翼卻能活下來的新娘目前為止隻有神無一例。被烙印的本人毫無自覺,身上散發的香味撩撥引誘著所有異性,使他們發狂——不可能安然無恙。她曾經越過怎樣的危險、是否體驗過滅頂的恐懼,一切都不言自明。


    心理有障礙。沒調查就好了。


    “那是多餘的新娘。必須快點處理。”


    為了把鬼頭之名賦予合適的鬼,必須把沒用的東西一個一個地消滅掉。不能讓華鬼站穩陣腳。


    國一雙手握住人偶,貼近額頭。


    為什麽呢——被世界遺棄的過去的自己,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前進過一步。


    滿月之夜的亂舞的櫻花花瓣,快要溢出他的心扉。


    【二】


    充斥四處的吵鬧聲消失了,學校就像積聚了白天熱氣的廢屋一般陷入靜寂。緊急逃生口上的綠色和白色電燈還有消防栓紅色的燈光在落日下交匯融化擴大。


    華鬼單手提著裝滿從自己房間拿來的日用品的手提包,環視走廊,等巡邏的教務員走開後,從職員室潛入到沒上鎖的保健室。隻要忍耐住刺鼻的消毒水臭味就能不受打擾悠閑地過一晚了。身為鬼頭鬼鬼祟祟地在這種地方過夜他也不想,但在房間恢複原貌前隻有如此了。想到白天那些整飾工人的吃驚模樣,他就知道短時間內迴不了自己的房間了。


    白天在食堂填飽了肚子,夜晚卻不能如此,原本打算到廚房去找點吃的,鑰匙卻被保管在職員室。破壞門鎖的後果太麻煩,而且特意去拿鑰匙也很麻煩——結果他就在自動售賣機買了一罐甜膩膩的咖啡,喝了兩口丟掉,坐在整齊的床鋪上。他伸手勾起係得鬆垮垮的領帶,準備到運動部用的浴室洗個熱水澡。


    思想散漫地凝視著黑暗的他,體內突然湧上一股騷動。


    黑暗中隱約傳來震撼地表的轟鳴聲,窗外一片黑影搖晃著。過了好一會兒華鬼才發現那是覆蓋學園的森林。


    華鬼盯著森林,終於伸出手推開窗。


    注意力被頭頂上蔓延的灰色世界吸引。地表上暖暖的空氣中混合著森林流淌出來的腐葉腐土的氣味,還有樹木特有的香味。含有濕度的風吹來了雨水的氣息。


    厚重低垂的雲層中電光閃耀,雷鳴四響。


    國一俯首凝視手上的木雕人偶,突然身邊的一張椅子被拉開。他抬頭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是響,又低下頭去。


    地點是男子宿舍的二樓,堀川響的單人寢室。因為能力優秀深受好評因此得到單人寢室,室內齊備的生活所需設施,散發著一種冰冷的感覺。


    “這個奇怪的人偶的怎麽迴事?”


    穿著普通的便服,剛洗完澡的響頭上還滴著水。響伸手想拿過人偶,國一表情嚴峻地甩開了他的手。似乎在說“別碰”。


    “那……”


    響以下顎點點人偶,國一隻是曖昧地迴答,把人偶收迴口袋中。響歎息一聲,視線轉移到窗外那無邊的黑暗中。也許風暴降至吧,電閃雷鳴的夜晚。


    “要襲擊鬼頭的新娘嗎?”


    響仰望天空問。


    盡管裝作若無其事,但國一知道他對此事是有興趣的。正如很多鬼想要把隻是因為能力優秀就囂張傲慢的華鬼消滅一樣,響也不屑於華鬼。隻有機會來臨他會親自設立陷阱,沒有一分空隙與慈悲,周密地追捕獵物。


    昨天以前他還為響的這種想法感到欣喜,現在卻覺得喉嚨被什麽哽住似的。


    “新娘是鬼的腳踝呢。”也許得不到迴應覺得遺憾吧,響瞥了國一一眼。正如響所言,對鬼來說新娘是絕對的弱點。關於華鬼有許多奇怪的傳聞,甚至還不派遣庇護翼保護新娘,但從過去的事例來考慮還是該攻擊新娘的。目的是擊潰華鬼的國一也如此認為。


    但隻是一句話就勾起了過去的記憶碎片,讓他狼狽不已。想到新娘是應該守護的存在,身為三翼時細心守護新娘16年的迴憶就鮮明複活了。


    國一的理智讓他想加害神無,但本能卻讓他停止傷害新娘。


    愚蠢的心理糾葛讓他失笑。現在不是在意新娘的時候,重要的是奪迴鬼頭之名,然後交給正統的繼承者。


    因此要把障礙消除。


    “國一?”


    應該是障礙的東西——


    “不舒服嗎?”


    響的聲音讓國一迴過神,視線從地板上轉移開來。他搖搖頭,把混亂的思緒壓製下去,以沙啞的聲線迴答滿臉不解的響。


    “那響的新娘呢?”


    既然留在不喜歡的學校中,響會把自己的新娘接走吧。國一想起他的庇護翼也入學了,轉移話題似的問。但沒有答案。響隻是一臉無所謂地看著外頭的黑暗。看著那張若有所思的冷酷的側臉,不自覺跟其父·成將的身影重合。國一瞠目。當年還在懷抱中蠕動的響不知不覺中成長為跟成將相似的青年了。現在不是陷入感傷遺失去路的時候。


    國一好不容易把滯留在胸口中的奇妙情感壓製下去。


    “跟三老說,響你要繼承鬼頭之名吧。”


    “不需要。”


    國一疑惑地再問一次,響轉過頭看著國一,再次清晰地說:


    “我不需要。”


    “為什麽?那是代表鬼族頂點的名稱吧?你是前鬼頭的兒子,絕對有能力。這名譽不是很適合你嗎?”


    國一隔著衣服摸摸人偶,機械性地問。響是成將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親,比起最下層鬼生出來的華鬼更加適合鬼頭這個稱號。如果響繼承鬼頭之名,其他鬼們也不會反感,都會承認他吧。


    但是——


    “你不喜歡嗎?”


    “我說過我不想要了吧?需要理由嗎?”


    淡然地說出這句話的響眼中有著強烈拒絕的色彩。那眼神嚇到了國一,同時也理解。響不明白“鬼頭”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價值,所以盡管有如此才能和力量還是勢單力孤。成將在響小時候過世了,他在不知道父親如何優秀、如何珍惜鬼頭之名的情況下長大。


    這對國一來說是非常不幸的。


    正當他思索著該如何說服他時,手機響起來,國一皺眉從褲袋中拿出手機,確認來電者是誰後走出房間,按下通話鍵。


    “什麽事?”


    “我有話想跟你說。”


    電話那頭的是四季子。國一判斷事情不是能在電話上說清楚的,看了看手表,還有五分鍾就八點了。門限是八點半,見麵迴話後馬上趕迴來也許能趕上舍長巡查的時間。


    “很急嗎?明天也行吧?”


    “必須在今天。我在昨天那地點等你。”


    對方一廂情願地切斷電話。正如在重點保護下長大的鬼的新娘,總是傲慢自負。國一掛電話凝視著響房間的門板,也許該警告一下四季子,在學校行動要謹慎小心點。國一歎息著往前走去。若被人搜到她身上的東西,肯定會被懷疑。想到今後的計劃,還是盡量避免欠缺考慮的行為吧。


    不是說把華鬼從鬼頭之位拉下來就好了,他還有應該做的事。


    “消除烙印的方法嗎……”


    重複叨念著突然響起的詞語,心中苦澀漸漸蔓延。


    消除烙印的方法真的有嗎——


    神無跟桃子一起在麗二的庇護翼保護下迴到職員宿舍別棟,不斷想著這個問題。


    “那個……”


    與其一個人鑽牛角尖不如問問其他人更快,神無走到收拾完晚飯用具的萌黃身邊。


    “烙印能消除嗎?”


    神無小心不讓在隔壁起居室的三翼發現地問,萌黃有點吃驚地看著神無,然後邊洗刷煎鍋邊想。


    “聽說消除不了。因為遺傳因子變異才能被烙印……以我所知,被烙印的時間越早,受到鬼的影響就越大。”


    萌黃有點歉意地說,神無慌忙搖頭道謝,偷偷地喘了一口氣,開始幫忙收拾。如果被三翼知道了,肯定會告訴她方法。但恐怕他們也不知道消除烙印的方法吧。


    那貢國一是怎樣——


    他是生活在鬼之裏之外的鬼,最近才迴到這裏。很有可能在說謊,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萬一他的話是真的,烙印能夠消除的話——如果她不再是鬼的新娘,也許就不會再給任何人添麻煩了。


    無條件守護她的三翼和母親也會變得輕鬆了。跟貢國一接觸很有價值,但是肯定會引起三翼的不快吧。因此盡管想要跟他直接麵談,但要從三翼嚴密的守護中逃出來也需要一定功夫,結果卻變成了她一個人煩惱了。


    “怎麽了?”


    看來在她思考的時候,所有動作都停下來了。萌黃疑惑地看著她,神無慌忙搖頭,擦幹了餐具的水汽,放迴指定的地方。當她關上櫥櫃的時候,一道輕微的聲音響起。


    “神無?”


    “沒什麽,那個,我上廁所……”


    丟下一臉不可思議的萌黃,神無跑出了廚房。確認沒有人跟上來,她才脫下圍裙放到雨傘筒上,往門外走。


    胸口迅速起伏,仿佛早晨的鬧鍾一般煩躁。盡管她躲在樹叢中,但應該沒看錯。神無越過門檻,抬頭仰望在黑暗中無限延伸的森林。


    貢國一應該在那裏。


    【三】


    踏入森林範圍,神無才發現如果有帶照明工具過來就不至於步步維艱了,她扭轉頭看著職員宿舍。但如果她迴去借手電筒肯定會被詢問用途的。


    神無聳拉著肩膀。


    盡管腳下凹凸不平,但光線也不至於暗得完全看不見。停下腳步四處巡視的她喘息著,放棄了尋求照明的想法,惶恐地伸手觸碰附近的樹幹。


    樹木跟昨天不同,明顯帶著濕氣。猛然抬


    頭,從遮天蔽日的樹蔭間隙中窺探到灰色的天空,偶爾還閃過陣陣電光。


    神無不由自主縮起身子。雷鳴盡管遙遠,但雲層中釋放的電光還是讓人害怕。應該快要下雨了吧。還是早點找出貢國一,詢問他昨天那件事比較好。但光線黯淡再加上雷鳴讓她停下了腳步,找不到國一蹤影的現在,即使繼續行動下去也很危險。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國一會不會坦率地迴答問題。第一次見麵時他可是充滿強烈拒絕意味和怒氣的,但後來他在教室的危險氣息急遽下降,才促使她來這裏找他。迴想起來,他握著人偶時全身的氣質都變化了。尤其是注視人偶的眼神,有著類似庇護翼保護主人的深沉慈愛和溫柔,當然那不是對任何人都會有的。


    神無始終站在危險的立場。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視線突然明亮起來,雷鳴自背後響起,嚇得神無差點跳起來,緊緊抓住旁邊的樹幹。平常遇到打雷天氣都是塞著耳朵就挺過去了,但現在不能那樣,緊繃的神級對雷鳴產生過敏反應,弄出了滑稽而誇張的動作。神無凝視著天空,伴隨著雷鳴聲,雲朵也變得更厚重了。


    “喂,你要抓到什麽時候?”


    正當她奇怪怎麽樹幹會如此柔軟時,頭上也傳來了困擾的質問聲。被熟悉的聲音下一跳的神無,迅速放開了手,發出無聲的慘叫。眼前的就是貢國一。


    “……你在這裏幹嘛?”


    閃電中看到了國一奇怪的表情。他那可以壓低的聲線和緊張環視四周的神態都告訴她,國一在警戒著什麽。沒從他身上讀取到危險信息而安心的神無,猜測森林應該還有別人的存在,因此也催促自己加快行動,盡快離開這裏比較好——確定這點後她趕忙後退,突然響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保持距離地開口問:


    “請你告訴我消除烙印的方法。”


    雷鳴掩蓋了神無的聲音,但國一似乎聽到了。他震驚地睜大眼睛,輕輕笑開了。


    “你是認真的?如果有那種方法我肯定做了。一般人都知道那該是陷阱吧。”


    以取笑的口吻說完,國一吃驚地聳聳肩。果然如此和失望的情緒湧上心頭,他垂下頭歎口氣。認為沒必要再留下來,國一轉身想走出森林,卻又心念一轉迴過身,暴起猛然朝附近的樹幹衝擊而來。


    “我都說是陷阱了,不會讓你逃了。”


    風聲和鈍重的敲擊聲響起。國一以拳頭擊中了背後的樹幹,頭上的樹幹猛烈搖晃,發出樹葉摩擦聲,直刺耳朵。那被擊中能讓頭蓋骨碎裂的打擊,是恐嚇。


    “在這裏處理掉你,省去了搬運的手續。”


    國一揚起冷酷的笑容,說出了殘忍的話。但神無心裏一點都不害怕。眼前的金黃眼瞳跟以前一樣充滿敵意,但同時也隱藏著動搖,甚至還能看到不信任的光芒。


    神無直率的眼神讓他別開了臉。神無確定他的確有所改變,國一焦躁地咋舌。


    “——幹嘛呢,做事要有始有終。”


    讓國一神態急轉的是夾雜在雷鳴聲中的一句問話。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的聲音讓神無心底一驚。完全不把她的注視當一迴事,一個男性從黑暗中走出來。


    看著同個地方的國一屏息。


    “響……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因為你的樣子太古怪了。……嗯?她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來了?不止外表,連頭腦都不好。”


    輕蔑地瞥著神無,響眯起黯淡的眼睛。國一隻是看著他,身體想要掩護神無似的移動,直直地看著響。


    “不是的,響。”


    “不是?”


    “我沒有叫鬼頭的新娘出來……我有些事需要解決。”


    把敵意隱藏在聲音中,國一疑惑地說。神無吃驚地抬起頭看著他——她的身體完全不聽指揮地後退,不小心撞上樹幹,使得樹枝搖晃。


    狼狽地摔倒的她沒能馬上站起來,反而望向黑暗。背部閃過一陣惡寒,雞皮疙瘩豎起。異樣的空氣流動從巨大黑暗中緩緩靠近。


    體內警鍾瘋狂鳴叫。


    “吃驚啊,真是稀客。”發現神無異樣的響隨著她的視線看去,低聲呢喃。眼眸轉成鮮明的金黃色,睨視著從閃電中登場的男子。


    “華鬼。”


    神無不自覺唿喚出聲。華鬼低垂的眼瞳跟閃電想輝映,閃耀出冷然的金黃光芒。


    敵人,神無瞬間就明白。


    這裏的三人,對神無來說都是威脅她生命安危的敵人。為了不再給身邊的人添麻煩而采取的行動,把她迫近了困境。


    “剛好,有些事想要確定。”


    縱橫交錯的閃電中,響笑著踏出一步。他想做什麽——這樣想著的神無,發現他的第一不是對華鬼而是自己時,不由得後退。盡管散發著明顯的加害意識,那表情卻毫無敵意或殺意,隻是純粹的好奇。這種反差讓人更加害怕。


    神無知道他不會殺死自己,但恐怕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狀況。背後雷鳴不斷。神無臉色蒼白,甚至連唿吸都忘記了,隻是仰望著響。


    人偶般端正的容顏漾出蒼白的微笑。


    這時候行動的是國一還是華鬼呢——


    “別靠近她。”


    發出尖銳斥責的不是在場的任何人。響吃驚地停下腳步,睜大眼睛,笑容一便,看著黑暗中奔出來的黑影。


    “嗯,今天森林還真熱鬧。”


    “難得我辛苦找到神無了——今天大家都到齊了?”


    從樹叢間飛出來的、站於神無身前守護她的少年——水羽打量一下四周,吃驚地說。他扭過頭看著神無,輕聲說“一會兒再教訓你”。神無低下頭的瞬間,身體被輕輕抱起,她吃驚地看向背後。


    “白天的事情還沒說你,你還真是個行動派啊?嚇死我了。”


    “看來必須給她係個鈴鐺。”


    “麗真的想那樣做呢……能站起來嗎?”


    紅著臉點點頭,光晴把神無放下來,然後跟水羽一道看向另外三個人。那表情透露出“意外”這個信息。


    “神無,這裏距離女生宿舍跟職員宿舍都很近——你一個人可以迴去嗎?”


    “大人物都聚集起來了。邊保護你邊戰鬥不太好。”


    暗中傳遞著“逃吧”信息的麗二和光晴嚴肅地看著屏息的神無。的確心底那不斷鳴響的警鍾和濃厚的壓迫感,讓她知道不能再給大家添麻煩了,神無咬著唇深深鞠躬。


    “對不起。”


    “別在意,庇護翼的職責是什麽時候都要守護新娘。而且我們並不討厭這樣的事。”


    也許因為體內奔騰著鬼的血液,光晴的聲音帶有某種期待。水羽跟光晴同時往前走,有什麽相撞的聲音跟雷鳴混合響起。蘊含讓人不舒服濕氣的風越過樹叢拂在神無背上,她全身輕微顫抖著抬起沉重的腳。


    踏出了第一步,之後身體的行動就流暢起來。跑著跑著她停下來,環視森林想要確定燈光來源,然後在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跑。


    起伏不平的大地存在很多障礙物,多次絆倒了神無。跌倒後她馬上站起來,喘息著繼續往前走。盡管暈眩不斷攻擊頭腦,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就站不起來了,因此拚死忍耐著。


    奇怪的是,體內警鍾沒有停下來,反而越來越強烈。


    神無被那違和感弄得混亂不已,氣息越來越慌亂。當她再次確認四周情況時,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動。


    迴頭的同時,上半身傳來刺痛。視線猛然晃動,下個瞬間神無的身體被撞倒在地。


    慘叫堵住了喉嚨。閃電跟雷鳴同時充滿世界。


    “難得的機會。”


    神無呻吟著抬頭,看到一團黑影出現在眼前。不間斷的閃


    電照亮了黑影。


    “果然必須我動手呢。”


    ——有鬼。


    美麗的容顏被歪曲成醜陋的微笑——有鬼。


    鮮紅的唇角網上勾,染滿厭惡火焰的眼瞳半眯著,伴隨著閃電刺耳的雷鳴響起。那異樣銳利的光芒讓真正的“鬼”也不寒而栗。


    “知道嗎?鬼之裏跟外界隔絕,他們有他們的一套的常識。其中一條就說新娘是絕對應該守護的存在。你不覺得很厲害嗎?無論犯了什麽罪我都能得到庇護。”


    人影彎下膝蓋,美麗得讓人聯想到日本人偶的臉容變得更加醜陋。那充滿狂氣的笑容,讓神無全身麻痹無法動彈。


    “江島……”


    “對吧?所以你才會特意為了我來到這裏吧?我會裝出哭泣的樣子,你別擔心。你消失之後,我會到你原本的位置去。鬼新娘的頂點。”


    四季子露出鬼一般的笑容。她緊握在手上的刀在閃電的反射下,閃耀出冷光。四季子坐在跌倒在地、撐起上半身的神無身上,以倒刀指著她。


    “我要刨開你的心髒,別生氣哦。沒關係的,新娘跟鬼一樣,血型都非常特別。無論你怎麽哭鬧都不能夠輸血,最後會因為失血過多致死。”


    完全沒有犯罪意識的聲音宣告著,四季子以手指按壓神無的胸口,以確認心髒的位置。一直雷聲低鳴的天空仿佛突然想起要下雨一般,豪雨傾盆而下覆蓋森林。


    四季子舉起刀子。神無反射性地蜷縮著身體。就在她別開眼的瞬間,一聲“住手”傳入耳中。


    “等一下,這個女人——”


    睜開眼睛,看到喘著氣,抓住四季子握刀白皙手腕的國一。還剩下一隻手是自由的四季子,探進口袋。


    “對不起。”


    手從口袋中抽出。掌心上拿著跟右手握住的刀同類型的折刀。刀刃從把手處彈出來的同時,四季子彎下身體,握刀的手往身後揮去。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神無看到國一不由得鬆開了四季子的右手腕。


    “雖然有點煩惱,但還是我一個人行動好了。因為你想要妨礙我。”


    江島惡鬼般地笑說,轉動一下被釋放的右手,手肘成直角地往下刺。短短一瞬間,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被雨水濡濕的草地上,溫熱的飛沫混合在雨水中。


    呻吟。


    “別妨礙我。雖然我想把知道我計劃的你也消滅掉——但朝霧來了,我要專心對付她。”


    四季子手握著染血的折刀,瞥了一眼身後按住腹部蜷縮成一團的國一,滿足地笑了笑,再轉身看神無。體內狂亂的警鍾達到極限了,她果然是發狂了。心頭一片混亂的神無仰望著四季子。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四季子不解地歪著腦袋,舉起手。染血的刀身瞬間被雨水洗幹淨,在閃電中釋放出惡寒的光芒。神無匯集全身的力量想要躲開刀刃的攻擊,大腿拚命踢動,四季子的身體失去平衡,上半身往前傾,單手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舉起刀。


    “再見了。”


    四季子滿足地低喃——聲音突然頓住。黑白一片的視線中出現兩道人影,動搖大地般的衝擊和轟隆聲籠罩四周,原本壓迫著神無雙手和腹部的力量頓時消失,她能自由移動了。混亂中她彎曲手腕,撐起身子,突然指尖觸摸到什麽了。是那個笑得陰險的人偶。


    “走。”


    聽出這是熟悉聲音的神無,慌張地站起來看向地麵。往前撲倒的國一扭轉頭看著神無。他甚至吃驚地看著雙眼暴瞪的四季子——她暴怒不已。


    “讓開!”


    她握在手上的刀子不見了,國一痛苦地呻吟著。神無慌忙伸手想幫忙,卻被國一大聲斥責“走”。


    “但是……”


    “好了,快走。……別弄髒了它。”


    國一露出痛苦的微笑,以下巴點了點人偶的方向。知道對他來說人偶是重要的東西,神無雙手裹著人偶點點頭。


    “我去叫人來。”


    她馬上跑出去。女人尖銳的喝止聲被雷鳴遮蓋。雨水讓地麵變得濕滑,她不斷被樹根和石頭纏住,但神無還是不停歇地往前跑。從國一身體中流淌出的鮮血染紅了四季子的衣服。就算跟人不同,但傷口嚴重得讓他動作遲鈍,肯定會招來生命危險。神無沿著隱約的光線在雨中森林前進,突然發現了一點飄揚的光線,她停下腳步。


    “神無。”


    遠處傳來的是萌黃的唿喊。不知何時雷鳴止住了,豪雨變成了小雨。緊張情緒消散跌坐在地的神無,看到拿著手電筒奔跑而來的萌黃跟自己一樣,全身濕透了。


    “你沒事就好……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別太勉強了。”


    語氣不是責備而是心疼,放心的萌黃抱住神無歎息著。因緊張和恐懼凍結的身體漸漸感染到熱氣,神無把臉埋在萌黃肩膀中,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如果自己道歉,萌黃隻會笑。


    “我告訴三翼神無的樣子有點古怪,三翼就臉色蒼白地飛奔出起居室了。新娘子能得到如此關注是很好的。”


    聲音中隱含著惡作劇的語氣。她吃驚地抬起頭,萌黃笑著站起來,朝神無伸出手。


    “你沒見到三翼嗎?麻煩……打電話給他們吧。總之先迴去好了。”


    神無慌忙搖頭。然後緊抓住萌黃的手,沿著來路往迴走。


    “怎麽了?”


    “救我的人受傷了。”


    “……不是——三翼?”


    馬上領悟到發生什麽事的萌黃聲調僵硬起來。盡管沒直接看到,但不能丟下受傷的國一在雨中。然而心底也隱約不安地擔心兩人同時迴去也許會有危險。四季子的精神出現異常,也許會連累萌黃。神無亡羊補牢似的迴頭。萌黃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思,認真地對神無點點頭,用力地反握著她的手。


    這動作鼓舞了神無,她再次踏出腳步。神無不清楚國一為什麽要救自己。前幾天還對她釋放怒氣和殺意的鬼——應該是什麽事促使他改變吧。明明沒有理由讓他挺身而出救她,但他卻保護她免受兇刀的傷害。


    神無途中想尋找點什麽做武器,放開吃驚的萌黃的手,撿起了地麵的樹枝。右手握住武器,左手握住人偶,小心避開之前絆倒的地方。但迴到原地時已經不見了國一跟四季子的身影。


    不安情緒在胸口蔓延,神無不知所措。


    “神無,迴去吧。”


    “但是,真的——”


    應該在森林某處的。那負了重傷,她還來不及道謝的鬼應該在這裏的。


    “為什麽?”


    萌黃以手電筒的光照著四處,她發現腳下的草被踐踏過。心髒強烈跳動,全身顫抖。草地上殘留著重物被拖拽的痕跡,一直延伸到森林深處才消失。


    這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除了拖拽痕跡什麽線索都沒有。愕然的神無鬆開了手上的樹枝。


    左手跟昨天一樣,緊握著木雕的小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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