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夜站在地麵上仰望的滿月也是如此地美麗。
那道滿月像是在暗夜中切開了一個圓似的，明亮地高掛在夜空中。
奇拉和瑪雅一起仰望著夜空。
身為天使與人類混血的兩人因故離開了天界。
從那之後，兩個人便一直持續著流浪的旅程。哥哥奇拉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個安居之所，讓他們兄弟倆過著和睦的生活。
地上的生活並沒有他們原先在天界時所想像的那麽糟糕。
雖然不論走到哪都有民族間的紛爭，不過，兄弟倆很幸運地並未被卷入戰爭，仍舊過著平穩的生活。
當然，也沒有人會在他們的背後說三道四的，大家都讓他們兩人靜靜地獨處。就算不被任何人打擾的生活同時也代表了孤獨，但奇拉仍將這樣的環境視為天堂。
最大的問題是睡覺的地方。如果當晚找不到適合的投宿場所，那他們就得在廢棄的屋子或是涼亭裏過夜。翻山越嶺時，隻要找得到一個洞窟或是大樹的樹洞都算是幸運的了。他們也曾經在遍尋不著的情形下，直接就靠在岩石下休息，或是以草當墊子躺在上麵睡覺。
在野外過夜雖然很辛苦，但對奇拉而言，隻要有弟弟陪在身旁，他便很滿足了。
「月亮好美喔，奇拉哥哥。」
在樹叢的一角處，這對兄弟天使正緊緊地倚靠在一起，圍著篝火取暖。
今天晚上兩個人雖然沒能找到睡覺的地方，不過，在綻放著金色光芒的滿月下過夜似乎也不錯。
「幹嘛一副感慨很深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你喔。」
看著抬頭仰望夜空的弟弟露出不同於以往的乖巧表情，奇拉胸口有股不對勁的感覺。
「我偶爾也會這樣的好不好……」
隻要在滿月的夜裏，弟弟老是會提起卡穆伊的名字。雖然沒有深入交談過、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是，那個孤傲的戰士留給弟弟的印象卻是無以計量地深廣。
瑪雅甚至曾在月亮表麵上看過金狼卡穆伊的朦朧剪影。在好多個夜裏，奇拉總是安慰著因為思念卡穆伊而泫然欲泣的弟弟。
不過，今晚讓瑪雅陷入沉思的卻是別的理由。就因為深切地明白那是什麽理由，因此奇拉心中也泛起了一陣苦澀感。
「我說啊……」
「什麽事？」
「嗯嗯……沒事啦……」
瑪雅偷看了一眼哥哥的側臉之後，突然又沉默不語了。這樣的弟弟既可愛又讓人感到不舍，奇拉一不小心便說出了自己發誓絕不說出口的那句話：
「是聖靈祭嗎？你心裏就是在想那件事吧。」
「真不愧是哥哥耶，連我心裏想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瑪雅那雙原本已經染上放棄神色的大大眼眸裏，滲入了一絲「或許可以……」的期待。
但是奇拉決定裝作沒看見，他向瑪雅提出了忠告：
「我也曾經很喜歡聖靈祭。不過，那是天界的祭典，和現在已經在地上流浪的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可是，我並不覺得沒有關係啊！」
瑪雅過去雖然因為混血的身分而經常遭到欺負，但他還是非常地喜歡天界。即使天界裏有許多殘酷的天使，不過他還是交到了朋友。
像是他最好的朋友凱，總是支持他的猶達、路卡。剛、真與雷也一向都很疼愛他。這些記憶隨著時光逝去而變成了濃濃的鄉愁。
常然，奇拉也和他一樣。
然而，身為兄長的他卻有不得不公私分明的地方。兩人是在做好相當覺悟之後才離開天界的，現在自然不能說迴去就迴去。
「我們已經舍棄天界的一切了不是嗎？你現在又何必……」
「沒有！我們才沒有舍棄天界呢，我們隻是降臨下界而已。」
瑪雅用力地抓住哥哥的雙手。
「我們雖然被很多天使欺負，可是，我們卻擁有更多的快樂迴憶啊……隻要像這樣閉上眼睛，那些畫麵就會重新浮現……真大哥的聲音、雷大哥的笑容，還有……」
瑪雅說著哽咽了起來。他的指頭掐進了奇拉手臂上的肉裏，一陣劇痛劃過皮膚。
如果可以的話，奇拉也很希望能夠幫弟弟實現他的願望。不過奇拉仍在猶豫著。
「在下界，每當像這樣感到仿徨無助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大家的臉。我沒有忘記任何一個人，我記得他們每個人……」
「夠了！瑪雅，不要再說了！」
「為什麽？我想要迴天界、我想要見大家、我想要參加聖靈祭。隻要一次就好，拜托你，奇拉哥哥。」
瑪雅拚了命地想要說服這個無論如何都不肯點頭答應的頑固哥哥。
到最後……
「那就算了！反正我現在已經決定好了。」
瑪雅唰地一下子離開了哥哥身邊。
「我要一個人迴去參加聖靈祭，就算隻有我一個人也能去。哥哥你若真不想去的話，就留在這裏好了。」
看著瑪雅緊皺著眉頭一意孤行的樣子，做哥哥的也隻能歎息了。
「……你今天晚上還真是倔強呢。」
「因為我真的很想見到大家啊。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向猶達大哥確認。」
「是卡穆伊的事嗎？」
「嗯……我想要知道……為什麽他們非戰鬥不可……」
兄弟倆在很偶然的機緣下目睹了猶達和卡穆伊纏鬥的現況，他們一直很想知道兩個人為什麽非戰鬥不可，也想知道這場戰鬥的背後究竟暗藏著多少理由。
兩個人一定都沒錯。不是猶達的錯，也不是卡穆伊的錯……兄弟倆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他們才更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的確……找也很想知道。」
奇拉緩緩點了點頭。弟弟把這個動作當成是哥哥同意的表示，終於放下了一顆心。
「對了，哥哥，猶達大哥給我們的那個……」
「啊……喔……」
奇拉從包包裏麵拿出了小小的水晶瓶。
這是他們離開天界時，猶達在雲間交給兩人的——生命之泉的泉水。
「其實我一直在想，猶達大哥為什麽要給我們這個……」
奇拉將小瓶子舉至半空中，月光透過瓶中的泉水，閃出耀眼的光芒。
「這裏麵的泉水足夠我們往返天界和下界兩次。如果他希望我們別再迴去，那他隻要給我們單趟的分量就好……所以，我想猶達大哥他一定是……」
那天，兩個人離開天界時用了一趟分量的泉水。現在他們還可以在天界和下界間來迴一?五次。
猶達的意思是教他們再迴到天界一次嗎？不過，就算真的是那樣，小瓶子裏仍舊會剩下一趟分量的泉水。
這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奇拉好幾次都有一股衝動想要去確認答案——確認猶達真正的心意。然而，他卻也同時明白那或許是自己不該確認的答案。
「猶達大哥應該是想讓我們隨時都可以迴天界，所以，才多給了我們一些泉水吧……我是這麽認為的。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嗎……」
「不……一定是這樣，我也是這麽相信的。」
奇拉將小瓶子握在手心裏。距離聖靈祭隻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睽違九個月的迴鄉之旅應該能讓瑪雅打從心底高興起來吧？
如果看不到這種成果，那他改變心意決定重迴天界就沒有意義了。
「反正我會跟你一起迴天界……不過，就此一次，下不為例。聽到了嗎？」
不管再怎麽反對，他到最後還是會被弟弟打敗。奇拉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窩囊，但曆
史總是會不斷重演。因為他最想看到的就是瑪雅的笑容。
這樣下去不行……奇拉忍不住在心裏責備起自己，但他其實也非常地期待聖靈祭的到來。
2
距離聖靈祭隻剩下三天的時間。
「神殿被一層薄霧給籠罩了。」
「最近一直都是那個樣子。」
那層薄霧甚至一天比一天還要濃。猶達看到那幅景象感到異常地焦慮。
猶達從天空城的陽台上眺望著天神殿，但那棟莊嚴聳立著的建築物卻隻讓人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氛圍，猶達心中的不安更形加深了。
奉宙斯之命，天天到神殿報到的猶達借覲見之便，向宙斯詢問了肅清的狀況。
「我們必須嚴厲地執行淨化，我正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竭盡全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猶達總覺得天神傲慢地作出宣示時，臉上似乎帶著笑。
——我將打落映照在真理之玉上方的黑暗者。
宙斯過去曾經如此宣示過。
天神同意猶達的提議，創造了名為黑暗森林的流亡之所，並在其中配置了魔物。如果天使在和魔物接觸後，能夠反省自身醜惡的話，便可以再度迴到聖地。
由此可探知天神崇高的意誌。
在第一次的肅清行動中，有許多天使被趕出了天界，但其後遭肅清的天使數量便驟減了。猶達記得天神有好久的時間都沒再作過製裁。
不過最近幾年來，肅清行動卻開始變本加厲了起來。
的確，現在天界裏不義的天使是愈來愈多了沒錯。然而，又有多少天使當真邪惡到應該成為肅清的對象呢？
而且，猶達甚至還開始懷疑如此激烈的肅清行為是肇因於天神的支配欲。
令他憂心的事情似乎永無止境。
「肅清行動似乎已經開始了。」
肅清應該是在聖靈祭的前一夜執行才對，然而此時，籠罩著整座神殿的薄霧已經慢慢轉變為暗色係，呈現出一股不祥的氣氛。
「我不知道。不過，今天有幾個下位天使被召進了神殿……」
按照位階製度中的規定，下位天使是不得進入神殿的。等他們發現自己被召入神殿是代表什麽意義時，生命裏大概也隻剩下絕望了吧。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事態總是往壞的方向發展。猶達為此感到非常的著急。
「可是，這又不是你的錯。」
路卡知道，因為猶達勇敢的行動，讓許多天使獲得了救贖。他也知道，第一次肅清過後的聖靈祭有多麽美好。
因此，他也很清楚天神究竟改變了多少。
「我認為肅清行動本身並沒有錯。重點是這個天界裏的確有需要肅清的天使，而製裁者本身的正義才是善與惡的分歧點。」
總是負責在一旁製止猶達的路卡難得作出了批判。
「雖然如此，但現在的天界卻是活力十足，而且天使們的表情也是既生動又明亮。」
原本一直盯著神殿看的路卡轉身看著猶達，笑著說道。
「是啊……並不是隻有壞事而已。」
猶達也露出了笑容。不論是什麽時候，總還是會留有一絲的希望。
3
夕陽西下。
淡墨色的黑暗緩緩地俘虜了四周圍的景色，漆黑的夜晚隨即來訪。
平常總是有數不盡的星星填滿夜空，今天晚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呢？
月亮和星星都藏身在夜空中的某處。
從裁切成長方形的窗口望出去，也隻能看見仿佛要將人給吸進去的無垠黑暗。
「原來你在這裏啊，路卡。」
一陣強風突然吹起，將靠上前去的雷的一頭長發吹得不住舞動。
雷一下子便站到了路卡身旁，動作十分地自然，好像那裏就該是他的歸屬之處。
「你吃完飯之後就突然不見人影。」
「是嗎……我隻是隨便在城裏頭到處亂逛。然後……因為突然很想看看夜空，所以就……」
「你常常過來南棟嗎？」
「偶爾會來。天空城實在是太大了，要花很多時間才走得完。」
這裏是以走廊和本殿相連接的別館。雖然不像本殿那麽寬廣，但是這裏除了有圖書館、祈禱室之外，還有可以舉辦宴會的大型宴會廳，設備可說是相當豪華。因此，六聖獸反而不知道該拿這裏來做什麽用途才好。
不過，如果是要散步的話倒是非常適合。所以，路卡便在欣賞過花園的景色後，又散步到了南棟。
「今天晚上都看不到星星呢。」
「是啊，真可惜。」
雷將臉探出窗外，眺望著夜空。突然一陣風吹來，有一股清爽的香味由雷的長發上飄來，掠過了路卡的鼻尖。
路卡的心湖陡然起了一陣漣漪。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
「什麽事？」
「你還記得我在聖頂上是得到什麽能力嗎？」
「以指尖讀心……是這個能力沒錯吧？」
「為什麽我會得到那種力量呢……有好一段時間，我完全搞不懂。」
宙斯分別賜與六聖獸每個人不同的能力。
剛、真、雷分別得到了武器與防具，猶達則是得到了治愈的力量。可是，為什麽路卡會得到指尖讀心術這項能力呢？
借由指尖來透視別人的心思，這不是一件罪孽深重的行為嗎？
幸好光隻是觸碰的話，並不至於發生什麽事。一定要在觸碰後再進行念力的傳導，對方的意識才會傳達過來。
讀了心之後，路卡能做的事或許也能跟著增加。而且，搞不好還能因為注意到對力出乎意料之外的真心話，而增進彼此間的感情也說不定。
不過，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同樣也隱藏在心裏的最深處。路卡絕不可能因為個人的理由而去探究他人的秘密，畢竟心中的秘密是僅屬於當事者本人的。
「那你現在已經知道了嗎？」
路卡點了點頭。
「請你告訴我吧。其實我也一直很在意這件事。」
雷一臉認真地靠了過來。看樣子，他或許比路卡還要在意這件事也說不定。
「在被選為六聖獸候補之後，我們不是曾經一起練了一次武嗎？」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沒注意到岩石上有裂縫，還好你在千鈞一發之際出手救了我。」
雷有點不好意思地將臉轉開。不知道為什麽，雷有時候會看輕自己的力量。
他的能力明明就不會輸給任何人，但是，卻老是認為自己太軟弱而煩惱著。
心裏總想著遲早有一天，他一定要趕上路卡。
這不是力量的差異，路卡是這麽想的。不過，雷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那個時候，因為你話說到一半就沒再繼續說完。我很想聽聽你的真心話，於是便像這樣，把手放在你的下巴……」
路卡將手指放在望著別處的雷的下巴上麵，硬是將他轉向了自己。
「啊……」
那完全不像路卡的粗暴舉止讓雷心裏起了一陣騷動，臉頰迅速染上了紅暈。
路卡捕捉到了雷試圖逃開的目光，兩個人的視線交纏，兩張臉孔慢慢的愈靠愈近——
「如果光是這樣的觸碰就能讀到你的心，我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你……當時我對你說了這樣的話。」
「是的……那個時候，我的心跳快到胸口都疼了起來……不過，現在更痛……」
「雷！？」
路卡倒
吸了一口氣，接著，他立刻唰一聲地將手從雷的下巴上移開。
看來這種舉動對一向纖細的雷而言，實在太過失禮了。
「抱歉，我並沒有要強迫你的意思，以後我會注意的。」
路卡一臉困擾地笑道。不過，雷卻露出了比他更困惑的表情。
「我們是否生活在宙斯的監視之下呢？所以，你有沒有……」
路卡頗為感慨地盯著自己的指尖看。
雷則是在一旁凝視著路卡，以漸弱的語音喃喃地嘟噥著。
「………………有過嗎？」
「嗯？你說什麽？」
「用你的指尖……讀別人的心……」
雷用盡全力才勉強擠出了這句話，句尾甚至還忍不住顫抖著。
「還沒有。不……除非是在什麽特殊情況下，否則我是絕對不會使用這個力量的。」
「那麽……」
雷一臉焦急地緊緊握住了路卡的指尖。
「怎麽迴事？你的手好冷。是因為這裏太冷了嗎？」
風愈來愈強了。大概是雷站在窗邊顧著看夜空，被夜風給吹得快要失溫了吧？
路卡以空下來的那隻手關上了窗戶。
「一起到我的房間裏去吧，我那裏有可以讓身體變暖和的東西……」
「比起那個，路卡……」
雷握住路卡指尖的手更加用力了。
「今天晚上你似乎有點怪怪的，就像是鑽進了象牙塔裏麵似的。」
「我是這樣沒錯啊……所以，我才希望能讓你來讀……」
「雷……！？」
「我希望你能用你的指尖，第一個來讀我的心……」
咻……雷的長發飄來了一陣香氣。不過，路卡覺得自己心裏麵的騷動並不是因為這股香氣而引起的。
「可以嗎？」
「嗯，在你的房間裏……」
原本隱身在夜空中的無數星星開始在遙遠的高空現身。
不過，這兩個人應該都不知道夜空此時已經恢複了應有的燦爛吧。
距離聖靈祭還剩下兩天——
4
穿過那道原野深處的樹叢之後，便是猶達的訓練場。
不隻是鍛鏈自己的體能，他在陪少年天使們練武時，多半也會使用這個場地。
山間湧出的清水全都匯聚到一處，在這附近形成了一座泉水。少年們在汗流浹背之後總愛跑來這裏衝個澡，以圖清爽。
猶達在今晚入夜之後，仍舊前來這裏獨自進行訓練。現在這種季節，隻要太陽一被雲斛遮住，空氣就會瞬間冷卻下來。寒風刺骨，在這樣的夜半時分根本沒人會想要外出。
不過即便如此，猶達還是決定在晚上進行訓練。因為他想讓身體暴露在冷冽的空氣中。
這樣的夜晚才適合作今年最後的訓練。他希望能以更堅強的心迎接新年，他希望不要輸給自己。一旦有了這樣的期望，他便無法停下腳步。
隻要活動身體，不管外麵有多寒冷，熱氣都會不斷地由體內湧出。猶達在痛快地流了一身汗之後，如往常般跳進泉水裏洗淨身軀。
距離聖靈祭隻剩下一天了。
此時的天界早已進入靜謐的沉睡中——
在寂靜中響起的水聲劃破黑暗，瞬間溶入空氣裏。
猶達將水拍打上裸露的肌膚，在心思歸於無之後，再次掬水從肩頭淋下。構成自身的一切仿佛都被洗去一般，猶達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時間靜止，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猶達佇立在原處。
然後——
沙沙……草木突然大幅度擺動了起來。
猶達立刻反射性地張開了雙眼，他的時間便從這個瞬間開始再次往前移動。
「啊……」
一名天使從灌木叢中現身。
「原來是真啊？」
「……你在那裏衝澡啊？」
真看來非常地驚訝。這種時候的確很難得會碰到別人，更何況真八成也沒料到會有天使選在這種時間衝涼吧。
「你也下來一塊兒洗吧。保證讓你通體舒暢喔。」
猶達對著兀自杵在那邊的真開著玩笑。
他才不會在這種天氣邀人家下來衝澡呢。猶達原本期待真會像平常那樣，迴他一個風趣的答案，但真的反應卻不是那樣。
「……不用了，我……」
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到處飄移著。
「話說迴來，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是出來散步嗎？」
「我睡不著，所以就想說幹脆出來走走……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碰到你。」
「我也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所以就跑來這邊衝個涼。」
猶達一邊笑著，一邊這麽迴答真。
風輕輕搖晃著樹梢，也吹動了枝葉。還有水聲與空氣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真終於走近猶達身邊。草地隨著他的腳步聲發出了啾啾的聲響。
「宙斯大人的神殿已經接連好幾天都被一陣霧氣給籠罩著呢。」
「是啊。因為他們正在舉行聖靈祭前的淨化。」
「今年的淨化比往年還要久呢。」
真也非常地憂心。
「那就表示將會有為數不少的天使得離開這塊聖地吧……心靈扭曲的天使們將會被當作不配擁有天使資格者，流放到黑暗森林去。」
天神的肅清是在完全的隱蔽工作之下進行的最高機密。隻因過程中出了某項差錯才會導致情報外流，黑暗森林的傳說也才因此而產生。
對天使而言，真假不明的曖昧傳說不過是用來打發時間、聽過就算了的故事罷了。
天界裏幾乎沒有幾個天使知道事實的真相。以真為首，剛和雷大略都知道事情的概況，凱還不太能夠理解，至於猶達則是早已做好遲早得對大家坦白的覺悟，因為一直說不出口，才會將日子不斷地往後延。
「下位天使從未被允許踏進宙斯的神殿裏一步。沒想到當他們第一次被召喚進神殿時，生命卻也要同時畫上了休止符。這未免也太悲哀了……」
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接著——
仿佛受到一湧而上的衝動催促似的，他突然衝進了泉水中。
「猶達！」
即使水壓減慢了真前進的腳步，他仍舊不斷地向前跑著、跑著，然後抱住了猶達的背。
「真……！？」
真由背後突如其來的擁抱讓猶達愣了一下。不過，相對於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裸露肌膚，真的身體十分地溫暖。
「怎麽了？」
「我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聖靈祭時，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我也是。」
猶達跟真抱持著同樣的不安。籠罩著天神殿的薄霧比往年要來得濃厚許多。那層薄霧仿佛像是要隱蔽神殿裏的醜惡行為似的，日漸深沉、低垂。
難道這便是不祥事態的預兆嗎？如果這是足以震撼天界、超乎眾人想像的嚴重事態……的預兆呢？
不過，猶達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心期待著聖靈祭到來的天使們情緒愈來愈高昂，祭典也開始倒數計時了。看到他們這麽期待的模樣，猶達也隻能把這份憂慮收到自己的心裏頭。
「你也是一樣嗎？我們一起……」
真緊緊地抱住猶達，將自己身上的體溫傳給他，一種甜甜的感覺揪住了猶達的胸口。這份不可思議的感情究竟是打哪裏來的呢？
抱在猶達胸前的那雙手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真也深愛著天界，就像猶達一樣。所以
，他的心疼痛得無以複加。而現在，他甚至還一起分擔著猶達的痛苦。
猶達緩緩舉起了雙手，他把自己的手放在真的手上。
「自從討伐卡穆伊的任務結束之後，地上的動物對天界便一直抱持著異常的恐懼感，它們變得非常順從。要說是和平的話，這或許也能算是和平吧。不過……這不能算是真正的平安……天界也是一樣。真的有那麽多的天使犯下罪行嗎？隻要葬送不合天神之意的天使，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嗎？那些被送到黑暗之地的天使們的憤怒與悲哀又將何去何從呢……盡是一些無論我怎麽想也不明白的事。」
一旦以言語說出口，感情也跟著激昂了起來。真像是要安慰猶達似的，緊緊貼住了他的身體。
「我們一起來祈禱吧……」
「是啊……祈禱什麽事都不要發生……」
猶達悄悄地和分享體溫給自己的真手指交纏著。
今夜站在地麵上仰望的滿月也是如此地美麗。
那道滿月像是在暗夜中切開了一個圓似的，明亮地高掛在夜空中。
奇拉和瑪雅一起仰望著夜空。
身為天使與人類混血的兩人因故離開了天界。
從那之後，兩個人便一直持續著流浪的旅程。哥哥奇拉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個安居之所，讓他們兄弟倆過著和睦的生活。
地上的生活並沒有他們原先在天界時所想像的那麽糟糕。
雖然不論走到哪都有民族間的紛爭，不過，兄弟倆很幸運地並未被卷入戰爭，仍舊過著平穩的生活。
當然，也沒有人會在他們的背後說三道四的，大家都讓他們兩人靜靜地獨處。就算不被任何人打擾的生活同時也代表了孤獨，但奇拉仍將這樣的環境視為天堂。
最大的問題是睡覺的地方。如果當晚找不到適合的投宿場所，那他們就得在廢棄的屋子或是涼亭裏過夜。翻山越嶺時，隻要找得到一個洞窟或是大樹的樹洞都算是幸運的了。他們也曾經在遍尋不著的情形下，直接就靠在岩石下休息，或是以草當墊子躺在上麵睡覺。
在野外過夜雖然很辛苦，但對奇拉而言，隻要有弟弟陪在身旁，他便很滿足了。
「月亮好美喔，奇拉哥哥。」
在樹叢的一角處，這對兄弟天使正緊緊地倚靠在一起，圍著篝火取暖。
今天晚上兩個人雖然沒能找到睡覺的地方，不過，在綻放著金色光芒的滿月下過夜似乎也不錯。
「幹嘛一副感慨很深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你喔。」
看著抬頭仰望夜空的弟弟露出不同於以往的乖巧表情，奇拉胸口有股不對勁的感覺。
「我偶爾也會這樣的好不好……」
隻要在滿月的夜裏，弟弟老是會提起卡穆伊的名字。雖然沒有深入交談過、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是，那個孤傲的戰士留給弟弟的印象卻是無以計量地深廣。
瑪雅甚至曾在月亮表麵上看過金狼卡穆伊的朦朧剪影。在好多個夜裏，奇拉總是安慰著因為思念卡穆伊而泫然欲泣的弟弟。
不過，今晚讓瑪雅陷入沉思的卻是別的理由。就因為深切地明白那是什麽理由，因此奇拉心中也泛起了一陣苦澀感。
「我說啊……」
「什麽事？」
「嗯嗯……沒事啦……」
瑪雅偷看了一眼哥哥的側臉之後，突然又沉默不語了。這樣的弟弟既可愛又讓人感到不舍，奇拉一不小心便說出了自己發誓絕不說出口的那句話：
「是聖靈祭嗎？你心裏就是在想那件事吧。」
「真不愧是哥哥耶，連我心裏想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瑪雅那雙原本已經染上放棄神色的大大眼眸裏，滲入了一絲「或許可以……」的期待。
但是奇拉決定裝作沒看見，他向瑪雅提出了忠告：
「我也曾經很喜歡聖靈祭。不過，那是天界的祭典，和現在已經在地上流浪的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可是，我並不覺得沒有關係啊！」
瑪雅過去雖然因為混血的身分而經常遭到欺負，但他還是非常地喜歡天界。即使天界裏有許多殘酷的天使，不過他還是交到了朋友。
像是他最好的朋友凱，總是支持他的猶達、路卡。剛、真與雷也一向都很疼愛他。這些記憶隨著時光逝去而變成了濃濃的鄉愁。
常然，奇拉也和他一樣。
然而，身為兄長的他卻有不得不公私分明的地方。兩人是在做好相當覺悟之後才離開天界的，現在自然不能說迴去就迴去。
「我們已經舍棄天界的一切了不是嗎？你現在又何必……」
「沒有！我們才沒有舍棄天界呢，我們隻是降臨下界而已。」
瑪雅用力地抓住哥哥的雙手。
「我們雖然被很多天使欺負，可是，我們卻擁有更多的快樂迴憶啊……隻要像這樣閉上眼睛，那些畫麵就會重新浮現……真大哥的聲音、雷大哥的笑容，還有……」
瑪雅說著哽咽了起來。他的指頭掐進了奇拉手臂上的肉裏，一陣劇痛劃過皮膚。
如果可以的話，奇拉也很希望能夠幫弟弟實現他的願望。不過奇拉仍在猶豫著。
「在下界，每當像這樣感到仿徨無助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大家的臉。我沒有忘記任何一個人，我記得他們每個人……」
「夠了！瑪雅，不要再說了！」
「為什麽？我想要迴天界、我想要見大家、我想要參加聖靈祭。隻要一次就好，拜托你，奇拉哥哥。」
瑪雅拚了命地想要說服這個無論如何都不肯點頭答應的頑固哥哥。
到最後……
「那就算了！反正我現在已經決定好了。」
瑪雅唰地一下子離開了哥哥身邊。
「我要一個人迴去參加聖靈祭，就算隻有我一個人也能去。哥哥你若真不想去的話，就留在這裏好了。」
看著瑪雅緊皺著眉頭一意孤行的樣子，做哥哥的也隻能歎息了。
「……你今天晚上還真是倔強呢。」
「因為我真的很想見到大家啊。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向猶達大哥確認。」
「是卡穆伊的事嗎？」
「嗯……我想要知道……為什麽他們非戰鬥不可……」
兄弟倆在很偶然的機緣下目睹了猶達和卡穆伊纏鬥的現況，他們一直很想知道兩個人為什麽非戰鬥不可，也想知道這場戰鬥的背後究竟暗藏著多少理由。
兩個人一定都沒錯。不是猶達的錯，也不是卡穆伊的錯……兄弟倆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他們才更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的確……找也很想知道。」
奇拉緩緩點了點頭。弟弟把這個動作當成是哥哥同意的表示，終於放下了一顆心。
「對了，哥哥，猶達大哥給我們的那個……」
「啊……喔……」
奇拉從包包裏麵拿出了小小的水晶瓶。
這是他們離開天界時，猶達在雲間交給兩人的——生命之泉的泉水。
「其實我一直在想，猶達大哥為什麽要給我們這個……」
奇拉將小瓶子舉至半空中，月光透過瓶中的泉水，閃出耀眼的光芒。
「這裏麵的泉水足夠我們往返天界和下界兩次。如果他希望我們別再迴去，那他隻要給我們單趟的分量就好……所以，我想猶達大哥他一定是……」
那天，兩個人離開天界時用了一趟分量的泉水。現在他們還可以在天界和下界間來迴一?五次。
猶達的意思是教他們再迴到天界一次嗎？不過，就算真的是那樣，小瓶子裏仍舊會剩下一趟分量的泉水。
這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奇拉好幾次都有一股衝動想要去確認答案——確認猶達真正的心意。然而，他卻也同時明白那或許是自己不該確認的答案。
「猶達大哥應該是想讓我們隨時都可以迴天界，所以，才多給了我們一些泉水吧……我是這麽認為的。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嗎……」
「不……一定是這樣，我也是這麽相信的。」
奇拉將小瓶子握在手心裏。距離聖靈祭隻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睽違九個月的迴鄉之旅應該能讓瑪雅打從心底高興起來吧？
如果看不到這種成果，那他改變心意決定重迴天界就沒有意義了。
「反正我會跟你一起迴天界……不過，就此一次，下不為例。聽到了嗎？」
不管再怎麽反對，他到最後還是會被弟弟打敗。奇拉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窩囊，但曆
史總是會不斷重演。因為他最想看到的就是瑪雅的笑容。
這樣下去不行……奇拉忍不住在心裏責備起自己，但他其實也非常地期待聖靈祭的到來。
2
距離聖靈祭隻剩下三天的時間。
「神殿被一層薄霧給籠罩了。」
「最近一直都是那個樣子。」
那層薄霧甚至一天比一天還要濃。猶達看到那幅景象感到異常地焦慮。
猶達從天空城的陽台上眺望著天神殿，但那棟莊嚴聳立著的建築物卻隻讓人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氛圍，猶達心中的不安更形加深了。
奉宙斯之命，天天到神殿報到的猶達借覲見之便，向宙斯詢問了肅清的狀況。
「我們必須嚴厲地執行淨化，我正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而竭盡全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猶達總覺得天神傲慢地作出宣示時，臉上似乎帶著笑。
——我將打落映照在真理之玉上方的黑暗者。
宙斯過去曾經如此宣示過。
天神同意猶達的提議，創造了名為黑暗森林的流亡之所，並在其中配置了魔物。如果天使在和魔物接觸後，能夠反省自身醜惡的話，便可以再度迴到聖地。
由此可探知天神崇高的意誌。
在第一次的肅清行動中，有許多天使被趕出了天界，但其後遭肅清的天使數量便驟減了。猶達記得天神有好久的時間都沒再作過製裁。
不過最近幾年來，肅清行動卻開始變本加厲了起來。
的確，現在天界裏不義的天使是愈來愈多了沒錯。然而，又有多少天使當真邪惡到應該成為肅清的對象呢？
而且，猶達甚至還開始懷疑如此激烈的肅清行為是肇因於天神的支配欲。
令他憂心的事情似乎永無止境。
「肅清行動似乎已經開始了。」
肅清應該是在聖靈祭的前一夜執行才對，然而此時，籠罩著整座神殿的薄霧已經慢慢轉變為暗色係，呈現出一股不祥的氣氛。
「我不知道。不過，今天有幾個下位天使被召進了神殿……」
按照位階製度中的規定，下位天使是不得進入神殿的。等他們發現自己被召入神殿是代表什麽意義時，生命裏大概也隻剩下絕望了吧。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事態總是往壞的方向發展。猶達為此感到非常的著急。
「可是，這又不是你的錯。」
路卡知道，因為猶達勇敢的行動，讓許多天使獲得了救贖。他也知道，第一次肅清過後的聖靈祭有多麽美好。
因此，他也很清楚天神究竟改變了多少。
「我認為肅清行動本身並沒有錯。重點是這個天界裏的確有需要肅清的天使，而製裁者本身的正義才是善與惡的分歧點。」
總是負責在一旁製止猶達的路卡難得作出了批判。
「雖然如此，但現在的天界卻是活力十足，而且天使們的表情也是既生動又明亮。」
原本一直盯著神殿看的路卡轉身看著猶達，笑著說道。
「是啊……並不是隻有壞事而已。」
猶達也露出了笑容。不論是什麽時候，總還是會留有一絲的希望。
3
夕陽西下。
淡墨色的黑暗緩緩地俘虜了四周圍的景色，漆黑的夜晚隨即來訪。
平常總是有數不盡的星星填滿夜空，今天晚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呢？
月亮和星星都藏身在夜空中的某處。
從裁切成長方形的窗口望出去，也隻能看見仿佛要將人給吸進去的無垠黑暗。
「原來你在這裏啊，路卡。」
一陣強風突然吹起，將靠上前去的雷的一頭長發吹得不住舞動。
雷一下子便站到了路卡身旁，動作十分地自然，好像那裏就該是他的歸屬之處。
「你吃完飯之後就突然不見人影。」
「是嗎……我隻是隨便在城裏頭到處亂逛。然後……因為突然很想看看夜空，所以就……」
「你常常過來南棟嗎？」
「偶爾會來。天空城實在是太大了，要花很多時間才走得完。」
這裏是以走廊和本殿相連接的別館。雖然不像本殿那麽寬廣，但是這裏除了有圖書館、祈禱室之外，還有可以舉辦宴會的大型宴會廳，設備可說是相當豪華。因此，六聖獸反而不知道該拿這裏來做什麽用途才好。
不過，如果是要散步的話倒是非常適合。所以，路卡便在欣賞過花園的景色後，又散步到了南棟。
「今天晚上都看不到星星呢。」
「是啊，真可惜。」
雷將臉探出窗外，眺望著夜空。突然一陣風吹來，有一股清爽的香味由雷的長發上飄來，掠過了路卡的鼻尖。
路卡的心湖陡然起了一陣漣漪。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
「什麽事？」
「你還記得我在聖頂上是得到什麽能力嗎？」
「以指尖讀心……是這個能力沒錯吧？」
「為什麽我會得到那種力量呢……有好一段時間，我完全搞不懂。」
宙斯分別賜與六聖獸每個人不同的能力。
剛、真、雷分別得到了武器與防具，猶達則是得到了治愈的力量。可是，為什麽路卡會得到指尖讀心術這項能力呢？
借由指尖來透視別人的心思，這不是一件罪孽深重的行為嗎？
幸好光隻是觸碰的話，並不至於發生什麽事。一定要在觸碰後再進行念力的傳導，對方的意識才會傳達過來。
讀了心之後，路卡能做的事或許也能跟著增加。而且，搞不好還能因為注意到對力出乎意料之外的真心話，而增進彼此間的感情也說不定。
不過，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同樣也隱藏在心裏的最深處。路卡絕不可能因為個人的理由而去探究他人的秘密，畢竟心中的秘密是僅屬於當事者本人的。
「那你現在已經知道了嗎？」
路卡點了點頭。
「請你告訴我吧。其實我也一直很在意這件事。」
雷一臉認真地靠了過來。看樣子，他或許比路卡還要在意這件事也說不定。
「在被選為六聖獸候補之後，我們不是曾經一起練了一次武嗎？」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沒注意到岩石上有裂縫，還好你在千鈞一發之際出手救了我。」
雷有點不好意思地將臉轉開。不知道為什麽，雷有時候會看輕自己的力量。
他的能力明明就不會輸給任何人，但是，卻老是認為自己太軟弱而煩惱著。
心裏總想著遲早有一天，他一定要趕上路卡。
這不是力量的差異，路卡是這麽想的。不過，雷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那個時候，因為你話說到一半就沒再繼續說完。我很想聽聽你的真心話，於是便像這樣，把手放在你的下巴……」
路卡將手指放在望著別處的雷的下巴上麵，硬是將他轉向了自己。
「啊……」
那完全不像路卡的粗暴舉止讓雷心裏起了一陣騷動，臉頰迅速染上了紅暈。
路卡捕捉到了雷試圖逃開的目光，兩個人的視線交纏，兩張臉孔慢慢的愈靠愈近——
「如果光是這樣的觸碰就能讀到你的心，我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你……當時我對你說了這樣的話。」
「是的……那個時候，我的心跳快到胸口都疼了起來……不過，現在更痛……」
「雷！？」
路卡倒
吸了一口氣，接著，他立刻唰一聲地將手從雷的下巴上移開。
看來這種舉動對一向纖細的雷而言，實在太過失禮了。
「抱歉，我並沒有要強迫你的意思，以後我會注意的。」
路卡一臉困擾地笑道。不過，雷卻露出了比他更困惑的表情。
「我們是否生活在宙斯的監視之下呢？所以，你有沒有……」
路卡頗為感慨地盯著自己的指尖看。
雷則是在一旁凝視著路卡，以漸弱的語音喃喃地嘟噥著。
「………………有過嗎？」
「嗯？你說什麽？」
「用你的指尖……讀別人的心……」
雷用盡全力才勉強擠出了這句話，句尾甚至還忍不住顫抖著。
「還沒有。不……除非是在什麽特殊情況下，否則我是絕對不會使用這個力量的。」
「那麽……」
雷一臉焦急地緊緊握住了路卡的指尖。
「怎麽迴事？你的手好冷。是因為這裏太冷了嗎？」
風愈來愈強了。大概是雷站在窗邊顧著看夜空，被夜風給吹得快要失溫了吧？
路卡以空下來的那隻手關上了窗戶。
「一起到我的房間裏去吧，我那裏有可以讓身體變暖和的東西……」
「比起那個，路卡……」
雷握住路卡指尖的手更加用力了。
「今天晚上你似乎有點怪怪的，就像是鑽進了象牙塔裏麵似的。」
「我是這樣沒錯啊……所以，我才希望能讓你來讀……」
「雷……！？」
「我希望你能用你的指尖，第一個來讀我的心……」
咻……雷的長發飄來了一陣香氣。不過，路卡覺得自己心裏麵的騷動並不是因為這股香氣而引起的。
「可以嗎？」
「嗯，在你的房間裏……」
原本隱身在夜空中的無數星星開始在遙遠的高空現身。
不過，這兩個人應該都不知道夜空此時已經恢複了應有的燦爛吧。
距離聖靈祭還剩下兩天——
4
穿過那道原野深處的樹叢之後，便是猶達的訓練場。
不隻是鍛鏈自己的體能，他在陪少年天使們練武時，多半也會使用這個場地。
山間湧出的清水全都匯聚到一處，在這附近形成了一座泉水。少年們在汗流浹背之後總愛跑來這裏衝個澡，以圖清爽。
猶達在今晚入夜之後，仍舊前來這裏獨自進行訓練。現在這種季節，隻要太陽一被雲斛遮住，空氣就會瞬間冷卻下來。寒風刺骨，在這樣的夜半時分根本沒人會想要外出。
不過即便如此，猶達還是決定在晚上進行訓練。因為他想讓身體暴露在冷冽的空氣中。
這樣的夜晚才適合作今年最後的訓練。他希望能以更堅強的心迎接新年，他希望不要輸給自己。一旦有了這樣的期望，他便無法停下腳步。
隻要活動身體，不管外麵有多寒冷，熱氣都會不斷地由體內湧出。猶達在痛快地流了一身汗之後，如往常般跳進泉水裏洗淨身軀。
距離聖靈祭隻剩下一天了。
此時的天界早已進入靜謐的沉睡中——
在寂靜中響起的水聲劃破黑暗，瞬間溶入空氣裏。
猶達將水拍打上裸露的肌膚，在心思歸於無之後，再次掬水從肩頭淋下。構成自身的一切仿佛都被洗去一般，猶達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時間靜止，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猶達佇立在原處。
然後——
沙沙……草木突然大幅度擺動了起來。
猶達立刻反射性地張開了雙眼，他的時間便從這個瞬間開始再次往前移動。
「啊……」
一名天使從灌木叢中現身。
「原來是真啊？」
「……你在那裏衝澡啊？」
真看來非常地驚訝。這種時候的確很難得會碰到別人，更何況真八成也沒料到會有天使選在這種時間衝涼吧。
「你也下來一塊兒洗吧。保證讓你通體舒暢喔。」
猶達對著兀自杵在那邊的真開著玩笑。
他才不會在這種天氣邀人家下來衝澡呢。猶達原本期待真會像平常那樣，迴他一個風趣的答案，但真的反應卻不是那樣。
「……不用了，我……」
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到處飄移著。
「話說迴來，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是出來散步嗎？」
「我睡不著，所以就想說幹脆出來走走……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碰到你。」
「我也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所以就跑來這邊衝個涼。」
猶達一邊笑著，一邊這麽迴答真。
風輕輕搖晃著樹梢，也吹動了枝葉。還有水聲與空氣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真終於走近猶達身邊。草地隨著他的腳步聲發出了啾啾的聲響。
「宙斯大人的神殿已經接連好幾天都被一陣霧氣給籠罩著呢。」
「是啊。因為他們正在舉行聖靈祭前的淨化。」
「今年的淨化比往年還要久呢。」
真也非常地憂心。
「那就表示將會有為數不少的天使得離開這塊聖地吧……心靈扭曲的天使們將會被當作不配擁有天使資格者，流放到黑暗森林去。」
天神的肅清是在完全的隱蔽工作之下進行的最高機密。隻因過程中出了某項差錯才會導致情報外流，黑暗森林的傳說也才因此而產生。
對天使而言，真假不明的曖昧傳說不過是用來打發時間、聽過就算了的故事罷了。
天界裏幾乎沒有幾個天使知道事實的真相。以真為首，剛和雷大略都知道事情的概況，凱還不太能夠理解，至於猶達則是早已做好遲早得對大家坦白的覺悟，因為一直說不出口，才會將日子不斷地往後延。
「下位天使從未被允許踏進宙斯的神殿裏一步。沒想到當他們第一次被召喚進神殿時，生命卻也要同時畫上了休止符。這未免也太悲哀了……」
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接著——
仿佛受到一湧而上的衝動催促似的，他突然衝進了泉水中。
「猶達！」
即使水壓減慢了真前進的腳步，他仍舊不斷地向前跑著、跑著，然後抱住了猶達的背。
「真……！？」
真由背後突如其來的擁抱讓猶達愣了一下。不過，相對於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裸露肌膚，真的身體十分地溫暖。
「怎麽了？」
「我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聖靈祭時，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我也是。」
猶達跟真抱持著同樣的不安。籠罩著天神殿的薄霧比往年要來得濃厚許多。那層薄霧仿佛像是要隱蔽神殿裏的醜惡行為似的，日漸深沉、低垂。
難道這便是不祥事態的預兆嗎？如果這是足以震撼天界、超乎眾人想像的嚴重事態……的預兆呢？
不過，猶達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心期待著聖靈祭到來的天使們情緒愈來愈高昂，祭典也開始倒數計時了。看到他們這麽期待的模樣，猶達也隻能把這份憂慮收到自己的心裏頭。
「你也是一樣嗎？我們一起……」
真緊緊地抱住猶達，將自己身上的體溫傳給他，一種甜甜的感覺揪住了猶達的胸口。這份不可思議的感情究竟是打哪裏來的呢？
抱在猶達胸前的那雙手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真也深愛著天界，就像猶達一樣。所以
，他的心疼痛得無以複加。而現在，他甚至還一起分擔著猶達的痛苦。
猶達緩緩舉起了雙手，他把自己的手放在真的手上。
「自從討伐卡穆伊的任務結束之後，地上的動物對天界便一直抱持著異常的恐懼感，它們變得非常順從。要說是和平的話，這或許也能算是和平吧。不過……這不能算是真正的平安……天界也是一樣。真的有那麽多的天使犯下罪行嗎？隻要葬送不合天神之意的天使，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嗎？那些被送到黑暗之地的天使們的憤怒與悲哀又將何去何從呢……盡是一些無論我怎麽想也不明白的事。」
一旦以言語說出口，感情也跟著激昂了起來。真像是要安慰猶達似的，緊緊貼住了他的身體。
「我們一起來祈禱吧……」
「是啊……祈禱什麽事都不要發生……」
猶達悄悄地和分享體溫給自己的真手指交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