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遙遠的過去——
曾經發生了一起重大的事故。
那是天界永遠都無法忘懷的一場大波濤。
時間推迴到數千夜之前。
當時的天使長路西法率領軍團，對天神揭起了反抗的旗幟。
這場革命瞬間演變成將整個天界全土都卷入的戰爭，天空被戰爭燒黑、鮮血染紅了大地，數不清的天使因這場戰爭而喪命。
最後天神獲得勝利，被烙印上敗北兩字的路西法與同伴加百利從天界被丟落到下界。
期望複興的天神與幸存的天使們親手埋平了戰爭結束後所遺留下來的傷痕。
天界重獲平安，再度化作樂園。博愛的日子在喧嚷光輝的包覆下，安穩地向前推移。
但是，這份持續的和平卻為天界帶來了不好的影響。開始有天使因為想要追求無秩序的刺激而投向邪惡，不久之後，不淨的天使慢慢地愈來愈多了。
就在這個時刻，下界出現了將人類導向罪惡的七項惡行——傲慢、貪婪、色欲、憤怒、貪食、嫉妒以及懶惰。
每個人都夢想著要進入樂園，而作夢的人卻親手將這座樂園給毀了。
是不是一旦踏進了邪惡的世界，就再也無法逃開了呢？
是不是從此就隻能一路墮落，再也無法改邪歸正了呢？
那是不隻人類，就連天使都會遭其吞噬殆盡的——大罪。
過去，光之天使曾經因為自己所碰到的一件事而向神進言：天界應該驅散不淨、進行肅清——
2
一股淡淡的溫柔芳香拂過了鼻尖。
花園裏盛開的各種花香迎風順著走廊窗戶吹了進來。這個季節的夜晚雖然依舊冷冽，不過，下午的氣溫卻顯得相當地溫暖且舒適怡人。
猶達將水晶門朝左右兩側推開，在有陽光斜射進來的走廊上邁步前進。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邊哼歌邊澆花的天使背影。
「雷……」
多虧雷的細心與日日毫不懈怠的照顧，花壇上總是開滿了色彩繽紛、各式各樣的花朵，讓人看了心情都會不自覺地愉悅起來。
「你在澆水嗎？」
猶達對著雷的背影出聲招唿，雷嚇了一大跳，差點就把手裏的灑水壺給摔到了地上。
「啊啊，嚇了我一大跳。」
「真抱歉，我沒想到你會嚇成這個樣子……」
雷隻覺自己的心髒跳得老高，他將手壓在胸前作著深唿吸。
「平常我是不至於這樣膽小沒錯，不過，今天因為有一種很難培育的花長出了花蕾，所以我很專心地在澆水。」
此時笑得一臉開心的雷擁有許多不同的麵貌。
有像這樣優雅地照顧花草的一麵，也有為了博取大家歡心而盡心做菜的一麵、和凱吵架時橫眉豎目的一麵、在路卡身邊時滿臉幸福的那一麵、消滅魔物時凜然的一麵、照顧小鳥時充滿母性的一麵。
他的表情可說是瞬息萬變，非常具有魅力。才剛覺得他在生氣而已，他又笑了出來；才以為他在鬧別扭時，他卻又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今天的他又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你看，看到了嗎？……在這裏。」
雷很得意地指著花壇右側，隻見深紅色的花蕾從深綠色的葉隙之間探出頭來。
「這種花有刺，請你一定要小心喔，否則一個不小心，可是會受傷的。」
「這個……難不成就是七彩玫瑰？」
「你的知識還真是淵博呢，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培育成功的……」
雷像是母雞在守護著好不容易由蛋裏頭孵化出來的小雞一樣，細數著花蕾的數目。
「我還以為這種花隻生長在月光森林裏頭……」
猶達對植物雖然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卻始終忘不了七彩玫瑰。因為它和迴憶中那段酸甜的記憶早已融為一體了。
「你說的沒錯。它不但會看陽光、水量，還會挑土壤，是天界裏最難栽種的花種。」
「要做到這種程度的話，那還真是挺辛苦的。」
飽滿的水滴此時停在葉緣上，反射著燦爛的陽光。
「我從種子的階段開始，就非常有耐心地培育這種花，其間還失敗了好幾次。不過，自從移植到這座花壇之後，七彩玫瑰就開始成長……」
「原來如此……」
猶達伸出手指觸碰花蕾，心思已經完全飄到了月光森林那邊。穿過蒼鬱的森林之後，便是滿開七彩玫瑰的庭園。
由層層花瓣交疊的大朵美麗花朵姿態優雅地迎接著天使的來訪。
過去的記憶有如流星一般劃過了腦海。
沒錯……那是遙遠過去的一個小故事。
在那博愛的時代裏，天界處處滿溢著光輝。不過，當光輝逐漸暗淡變弱之後，黃金時代也隨之畫下了終止符。
對這份幸福毫無自覺的天使們開始對安穩的日子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不久之後，為了逃開無聊的日子，他們紛紛踏進了那些不該涉足的領域。
魅惑的秘藥、暴力，甚至是淫欲……
被魔之魅力附身的天使們仿佛滾下山坡的石頭似的，心靈瞬間被黑暗給一汙染了。那些沉溺在淫靡享樂中的暗之天使行為益發囂張了起來。
猶達曾經在前往女神神殿的途中，親眼目睹到了那樣的事實。一名天使在月光森林的入口處遭到好幾名天使的粗暴攻擊。
「不要這樣，請你們住手……」
天使眼眶泛淚地出聲懇求，然而，那些天使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殘暴的行為。
他們派了幾個人負責按住他，其中一個人將手放到他的衣服上，他拚死抵抗的結果卻很不幸地讓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扯破了一個大洞。
但他還是不斷地後退，試著要逃開。對方抓住了他的腳，讓他無法動彈。
「這群天使怎麽可以這麽狠毒！」
猶達連忙停下馬車，拔腿便衝向了那場亂局。
激憤的情緒讓猶達感到一陣耳鳴，連唿吸也好像快要停止了一樣。
等到猶達確保那名淚流滿麵的天使安全之後，便放出自己日以繼夜鍛鏈而來的真空波，輕而易舉地便讓那些人全數昏了過去。
猶達憤怒到想把全部的人都給殺了，但隻要心髒不被剜出來，天使就不會死。
他現在放出讓他們暫時無法醒來的強力真空波，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嚴重的懲罰了。
「振作一點。」
猶達抱起了那名全身顫抖個不停的天使。
「真的非常的謝謝您……您是猶達大人……對吧？」
沒想到這名從未謀麵的天使竟然一下就叫出了猶達的名字。
「你認識我？」
「在這個天界裏……沒有一個天使不知道您的名字。」
「是嗎？」
對方點了一下頭。「我從以前開始，就和大家一樣，對猶達大人一直抱持著憧憬……可是現在……我居然在您的麵前露出了這種醜態……」
「我叫作潘朵拉。」他以手遮住胸口處被撕破的衣服，羞赧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還好他隻是全身各處沾滿了塵土而顯得髒汙，並沒有受到什麽嚴重的傷害。
猶達脫下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長袍，包覆住潘朵拉的身體。
「我送你迴去吧，你住在哪裏？」
猶達開口問道。這時，位於後方的駕駛插話說不可以讓女神殿下等太久。
「不用麻煩……我已經沒事了……」
猶達以一句「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讓畏畏縮縮的潘朵拉安下了心
，猶達將覲見女神一事給延後了。
潘朵拉遭受到那樣粗暴的對待，心中的衝擊肯定沒那麽快就可以平複。猶達等對方心情稍微平靜下來之後，才把他帶到了馬車那裏，他以指尖輕輕幫潘朵拉整理弄亂的頭發，對他露出了微笑。
潘朵拉那頭亮綠色的頭發剪齊至肩頭，外表看起來十分地惹人憐愛。
金色的濕潤眼眸，仿佛想要傾訴什麽似的長睫毛顫動著，在臉頰上落下了陰影。
那雙由包覆著身體的長袍中露出來的手如此纖細柔弱，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掉一樣。這或許是猶達第一次遇到這麽脆弱的天使也說不定。
「也許你會認為我多管閑事，可是，你最好不要再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晃來晃去了。」
猶達在搖晃著的馬車中對默不作聲的潘朵拉提出了建議。
「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所以我一直都特別小心，可是，他們今天好像是特地在那邊埋伏的……」
「你說你早就已經習慣……也就是說，這並不是你第一次遇到那種事？」
潘朵拉輕輕點了點頭，哽咽地說道：
「我還曾經碰過更糟的情況。可是，我這麽瘦小，光是逃跑就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
脆弱的天使竟然會碰到這麽殘酷的事。想到自己的天真，猶達隻覺一陣戰栗竄過背脊。
他不能讓那些殘虐的家夥再繼續這麽為所欲為。
既是罪行，就應該受到製裁——
「猶達？你怎麽了？發什麽呆啊？」
雷拿著灑水壺一臉關心地看著猶達。
「啊……沒事，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你這樣不行喔。花朵是為了讓我們心情愉悅而盛開的，至少來這裏的時候，就該放下心裏頭的雜念嘛。」
雷說著露出了微笑。
雷一定明白猶達這陣子的辛勞吧，他應該好好感謝雷那麽用心的栽培這些花朵。他覺得有點愧對為他做了一個得以放鬆心情的空間的天使。
「我讓你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吧？」
「啊，我沒有那個意思……」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猶達將鼻子貼近花蕾嗅聞。雖然香氣還不是很明顯，但相信再過不了久，花冠所綻放的濃密香氣就會溢滿四周了吧。
「對了，七彩玫瑰似乎也能提煉出很棒的香精呢。」
「啊……是啊。」
說到這裏，那個時候的香精芳香，此時又鮮明地填滿了猶達的意識。
猶達追上了那個遙遠故事的續集——
那是在他幫助潘朵拉的隔天所發生的事。
有一個大布袋掛在猶達家門口旁的牆上。裏麵放了一件長袍和為昨天一事所寫的感謝信函，另外，還有一個小玻璃瓶。
潘朵拉大概是特地拿過來還的吧，那他為什麽不出聲打個招唿呢？難道他不想見猶達嗎？
猶達並非不在家，但潘朵拉卻默默放下東西就離開。這讓猶達有一種仿佛在哪遺忘了什麽東西的焦急感。
猶達的腦海浮現了那個惹人憐愛的天使臉孔，他打開放在同一個布袋裏的玻璃瓶，一股強烈的甘甜香氣瞬間便充斥了整個鼻腔。
那是一股讓人錯以為自己置身於百花叢中的芳香。
「是香精嗎？…………嗯？這麽說來……」
記得穿過月光森林之後，有一處地方開滿了大朵的野花。
或許潘朵拉就是為了要做香精，才會跑到那裏去采花也說不定。
所以，他或許是在對自身的危險有所覺悟後，才走上那條原野上的道路。
猶達決定要再去見潘朵拉一麵。幾天之後，他便在花朵盛開的原野上見到了潘朵拉。
當時的潘朵拉正彎下腰采著花朵。
「我來幫你吧？」
「……唔！」
在見到猶達的那一瞬間，潘朵拉也因為驚嚇過度而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連原本掛在腋下的竹籠也跟著翻倒。
「你對我來這裏感到這麽意外嗎？」
猶達一臉困擾地笑著，一邊隨手將掉落一地的花朵撿迴了竹籠裏。
「為……為什麽您會來這裏呢？」
潘朵拉害羞地站起身來，他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恢複，聲音仍不停地抖著。他拍了拍胸口試圖撫平唿吸，用盡全力想要恢複平靜。
「是香精……我就想你或許……所以就來到這裏了。」
「那是我唯一能做的……是我送給您的禮物。」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次收到那種禮物。可是，我很希望你能出聲叫我一下。」
潘朵拉全身震了一下。或許是覺得很抱歉吧？「對不起」隻見他立即低頭致歉。
「我沒有勇氣和您麵對麵打招唿，所以就算知道那樣十分失禮，我還是把禮物和要還給您的東西一起留在門口了。」
潘朵拉是個很有禮貌的天使。
雖然不知道該怎麽跟猶達相處，不過不論猶達說什麽，他都會先在腦海裏整理一下答案，然後再開口迴答。
他告訴猶達這種花叫作七彩玫瑰，天界隻有這個地方有生長。由於七彩玫瑰沒有辦法在自家花園裏栽培，所以每到製作香精的時節，就會有許多天使來到這裏。不過采收也有一定的時期，若是搞錯了時間，香精的香味便會跟著減弱。
猶達突然想起天神殿設有調香室，於是向潘朵拉詢問，一問之下才發現原來他便是其中一名調香師。
「宙斯大人會非常高興，所以，我叨擾神殿的機會也增加了。」
潘朵拉說能夠用自己唯一的專長讓對方覺得開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是，潘朵拉卻必須承受像上次那樣的暴力行為，然後得忍耐到香精製作完成後才能得到這份幸福，這未免也太諷刺了。
七彩玫瑰的葉片和長莖上長有銳利的刺。野生的花朵若要生存下去，就必須保護自己、免受外敵的攻擊。如果那些刺便是它的自我防衛，那麽，無刺的脆弱天使又該怎麽在這個天界生存下去呢？
昨天幸虧猶達偶然撞見而搭救了他，但難保哪一天潘朵拉不會再遭受攻擊。如果沒有人來保護這個無力與暴徒搏鬥的天使，那他實在是太可憐了。隻能過著這種讓人悲歎的日子未免也太過悲哀了。
「那個……」
「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兩人的眼神一交會，潘朵拉立刻變得畏縮起來，隨即便低下頭。他到底是想要說什麽呢？
潘朵拉拿起那個與他那副纖細瘦弱的身材不成正比的巨大竹籠，站起了身。
「托猶達大人您的福，我很快就把花摘完了。」
「我才玩得很愉快呢。而且，還順便學到了很多有關七彩玫瑰的知識。我以後也可以來幫你的忙嗎？」
「咦？」
潘朵拉瞪大了雙眼，搖晃著身軀差點倒下。看樣子自己似乎又嚇到潘朵拉了？
猶達想起剛才見麵時，潘朵拉跌坐在地上的畫麵，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潘朵拉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慌慌張張的他這次差點把竹籠給打翻。猶達的動作比他快了一步，他握住把手的部分，將竹籠拉到自己身邊來。
「我來拿吧。」
「不用了，沒關係的。」
「這個竹籠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可是，它很輕的。」
「沒關係……那樣實在太危險了，我看不下去。」
潘朵拉坦率地接受了猶達的好意。在猶達送他到家門口時，以漸弱的語音告訴猶達：「下個禮拜的今天
，我也一定會去那裏。」
說完他便立刻行了一個禮，也沒抬頭看猶達的臉就匆匆跑進屋裏去了。
他是個羞澀靦腆的天使。
潘朵拉大概沒有朋友吧？猶達覺得他似乎不太習慣和別人相處。不過，如果他一直都是孤單一個人的話，那麽，一定也會有感到寂寞的時候吧。
雖然自己可以在他感到寂寞的日子裏陪他說說話，但如果他孤獨的理由是來自對殘酷天使的恐懼，那麽，猶達勢必得除掉那個萬惡的根源。
和潘朵拉告別之後，猶達獨自走向了初始之丘，他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肅清。
他無法原諒那些悖德的天使。然而，天使是無法懲戒天使的。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隻有——
猶達對天神宙斯上奏：
「請您……對那些罪孽深重者進行肅清。」
就算必須拿自己作交換，他也希望天神能完成他的願望。
猶達做好了成為祭品的覺悟，跪在玉座之前。
「猶達……」
雷稍微用力地拍了一下猶達肩膀。
「你又在想事情了。」
「啊……沒有……」
「還是說你迴憶起什麽了嗎？你的目光看起來好遙遠呢。」
雷說這裏是個讓人休憩的空間，讓他忍不住迴想起故事的後續。
今天為什麽會變得如此感傷呢？是因為聖靈祭快到了嗎？
看樣子，即便是迴憶的一小片段，也可能纏繞著如此的哀愁。
聖靈祭——
那是橫跨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和來年的第一天，同時也是天界最大的祭典。在那場神聖的祭典之前，將會舉行神的製裁——肅清。
不配擁有天使身分的天使將會被天神發落至黑暗森林。
不過——
天神每年愈形激烈的製裁，卻讓身為肅清製度提議者的猶達心中覆上了一層烏雲。
在他提出肅清的那個年代，天界仍是個博愛的地方，神則是慈悲為懷、崇高莊嚴的存在。
潘朵拉也還是個和狡猾沾不上邊的純真天使。
猶達曾經相信，隻要肅清不淨的天使，一切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可是現在————
「抱歉，雷。」
「沒關係。不過，看你最近好像一副很累的樣子，讓我有點擔心。」
「我就是這個習慣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沉浸在思緒中。糟蹋了你特地為我準備的散心空間。」
「是有什麽煩惱的事情嗎？」
「也不是那麽說啦……」
猶達並沒有對這個明顯表現關心的天使多說什麽。雖說他無意隱瞞，但心裏頭盡是些痛苦到讓人不願坦白的事，以致於下意識地敷衍過去。
「等七彩玫瑰開花之後，我會送到你房裏去。」
「謝謝你，我很期待喔。」
他由衷地感謝雷的體貼。
就在猶達邁步離開花園的時候，大炮打上了遠方的天空。
「那個聲音是……」
「那是為了聖靈祭而鳴放的禮炮。」
天界在聖靈祭隻剩下一個月時會鳴放空包彈，借以通知天使們從今天開始就得為聖靈祭做準備了。
「聖靈祭就快到了呢。」
「是啊……是我們成為六聖獸之後的……第一個聖靈祭。」
兩個人感慨萬千地抬頭仰望著天空。
3
天界宙斯曆5-091年 12月——
熙來攘往的天使們將中央廣場擠得水泄不通。
好久沒看到這般混亂的熱鬧景況了。
這個廣場過去曾是天使們的交流場所，天使們會在此處舉辦演奏會，有時甚至還會召開市集。不過，現在偶爾隻見得到幾個要好的同伴會來這裏玩耍、或是散步時順道經過而已。
嶄新的邂逅還是存在沒錯，但通常也隻會發展成口頭上的爭論，再也沒有天使願意在這邊培養友誼了。
即便這個廣場逐漸失去它的存在意義，但對聖靈祭而言，卻仍然是個不可或缺的場所。
每個天使都有自己該負責的工作，為聖靈祭進行著各項準備。在廣場的入口處，會有天使告訴眾人他們各自該負責什麽樣的工作。
而負責承辦聖靈祭的神官，則為那些不斷湧入廣場的天使們分配工作。
神官長潘朵拉光是承辦宙斯所交辦的事務就忙得不可開交，因此，有關聖靈祭的要務便交給副神官長卡珊德拉去監督，然後再由兩名神官——迪亞多拉和伊沙朵拉——負責執行。
神官分配的工作主要是在中央廣場上準備即將成為聖靈祭舞台的祭壇、柱子以及聖火台這類費力的工作，還有準備各項裝飾、蠟燭小道具、美食、製作果實酒等細部的雜事。
天使們的手一空下來，便會立刻被分配到下一項工作去。這種時候若還拘泥於階級製度，根本沒辦法做事，所以，神官在這次的工作分配上完全不考慮階級的問題。
過於徹底的投機主義令人驚訝不已。
聖靈祭一向是天使們最熱衷的祭典，因此自然也不希望上麵的人以隨便的態度看待此事。不過，毫無階級之分的工作分配似乎也加強了天使們的工作意願。
剛比平常還要早結束訓練，此時正筆直地走在前往廣場的路上。
整個天界洋溢著一股活力。
馬車駛過時揚起了塵煙，天使們加快腳步運送著行李。耳邊傳來宏亮的吆喝聲、調整樂器的聲音、震天的喧鬧聲、以及迴響的大笑聲。
這幅在平常完全無法想像的光景，讓剛的腳步不自覺變得輕快了起來。
一名天使正在原野的一角舞動著，任由絲質布料在風中飛舞。
另一邊，擁有演奏專長及歌唱技巧的天使們則是組成一支樂團，正在展開練習。
雖然神官並未對六聖獸下達任何命令，但六聖獸已率先在各處幫起了忙。
剛一抵達廣場，便看見真、雷和凱三個人在角落裏談笑著。如果隻有凱一個人的話，剛八成會以為他是在打混，但既然真和雷也跟他在一起，那就表示他們應該隻是在休息而已吧。
剛朝三人走近。真立刻便發現他，並對他揮了揮手。
「嗨。情況如何啊？」
「很辛苦呢。我負責幫忙裝飾，所以就去摘了一些花草迴來，想說放著讓它自行幹燥。可是，事情進行得一點都不順利。」
雷的腳邊放著一個竹籠，裏麵裝滿了幹草。雷的手藝一向很巧，因此說不順利應該隻是謙虛之詞而已。不過，凱立刻淘氣地插話了：
「雷之所以會進行得不順利，都是因為你動不動就想休息啦。」
「你說什麽！」
「你剛剛不也停下摘草工作，跑去和小鳥玩了嗎？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喔。」
「啊……那是……」
凱看著雷吞吞吐吐的樣子，將兩手交叉擺在後腦勺，一副「看你還有什麽話好說」的表情，或許是因為平常的鬱憤壓抑太久了吧。隻可惜他這小小的勝利也沒能維持多久，不一會兒就畫下了休止符。
「這麽說來，凱不也是在釀葡萄酒的時候因為偷懶，而被長老大人狠狠地罵了一頓嗎？」
真臉上掛著一個優雅的笑容，不過，他是不會給凱留任何情麵的。
「啊……被你看到啦？」
「沒錯，雖然偶然經過那裏，但我可是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喔。凱！？」
「嘖……」
眼看情勢對自己不利，凱索性將視線轉開，不和雷的雙眼對上。
「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半斤八兩嘛。」
「剛，請你不要將我跟凱混為一談好嗎！」
雷似乎對於剛將他和凱視為同一類的發言感到很不服氣，但他打混的確也是事實，再吵下去隻會讓場子愈來愈難看。最後，雷狠狠地瞪了凱一眼就不再說話了。
「唉喲，如果真不說的話，那今天就是我一個人大放光采了……」
凱忍不住抱怨了起來，接下來便換剛出場了。「你還想被我戳額頭嗎？」他伸手揉了揉凱的頭發。結果仍是像往常一樣的收場。
大家圍著嘟著一張嘴的凱，苦笑著為這場鬧劇拉下了簾幕。
音樂聲由天空的彼端徐徐飄了過來。
大概是樂隊開始練習了吧。這首音量逐漸升高的曲子是天界自古便流傳下來的歌曲，也是天使們最熟悉的旋律。
「演奏這首曲子的是管樂器，那就是三班了……這支樂隊雖然才剛組團而已，不過卻很有向心力喔。」
真一臉羨慕地豎起耳朵聆聽。
「管樂器是什麽樣的樂器啊？」
「有長笛、雙簧管，和其他各種不同的樂器。管樂器是由唿吸振動管內的氣，借以發出聲音的，那是一種很不容易操控的樂器。」
「喔，原來是這樣啊。可是聽起來似乎很有趣耶，我也學得會嗎？」
「或許要花上一點時間才能抓到竅門，不過，凱應該很適合吹小號吧。」
真其實是半開玩笑的說著，但凱卻是很認真的。
「真的嗎？那我也去參加三班好了。」
「省省吧。你隻會變成大家的拖油瓶而已。」
「你想以這種話來打消本大爺的幹勁是沒有用的。別看我這個樣子，隻要我一拿起樂器啊……」
凱比手畫腳地模仿著吹橫笛的動作。對付這種得意忘形的天使，果然還是隻能用戳頭這一招。
「樂器首重平日的練習，臨時抱佛腳是沒有用的。」
「你說什麽——！」
「別生氣了。」
剛舉起了拳頭，警告凱不要亂來。凱立刻像是做了壞事而挨罵的小孩一樣，整張臉頰都鼓了起來。
「練習樂器一定也和剛的訓練一樣。必須借由每天一點一滴的累積，才能看得到成果……朕也是每天都在演奏豎琴呢。」
雷感慨頗深的低語著。
「我隻不過是以指甲彈奏喜歡的豎琴而已，無法跟剛那種高層次的訓練相提並論啦。」
「那剛也是一樣吧？在後山撂倒大樹這種行為，不管怎麽看都像是興趣而已啊。」
哈哈哈。凱說著發出了豪爽的笑聲。大概是為了報複剛教訓他吧，他的話裏微微帶刺。
剛聽了心裏一陣火大，但一開口肯定會沒完沒了。於是他決定無視凱的話，轉而開口對真說道：
「你不去練習沒有關係嗎？」
「我參加的是一班，我們班預計在傍晚的時候開始練習。」
真的專長是演奏豎琴，他常常在六聖獸聚會的時候演奏，剛經常沉浸在他優美的琴音中。
真平常使用的是一把小型的豎琴，到了祭典時，則是演奏從神殿借出來的直立式大豎琴。大豎琴的音域較為廣闊，對真而言，這樣的演奏會應該也很值得參加吧。
「中間有一段很長的獨奏，所以我必須要好好練習才行。」
這名對任何事物都抱持著慎重態度的天使，似乎已經擬好了練習計劃。
「啊，是聖歌隊。他們也要來這裏練習嗎？」
一群戴著純白色帽子的天使此時來到，並立刻占據了廣場的一角。
「好像是呢……啊，他們居然用長椅疊出階梯呢，不愧是合唱團。」
十幾名團員在作完發聲練習後便開始唱歌，是具有透明感的混音合唱。
「好優美的聲音喔——不過，這種程度我也可以……」
凱的話才說到一半，便急忙把後麵的話給吞了迴去。他大概也警覺到事情再發展下去會變得跟之前一樣吧。隻見他眼神一跟剛對上，便揮著手說沒事、沒事。
「真是打動人心的歌聲呢。」
「的確……」
「天界的氣氛日趨殘暴，要是能夠借由聖靈祭而恢複以前的和睦就好了。」
目睹了這場近來罕見的熱鬧氣氛，相信任誰都會期盼擁有一個明亮的未來吧。
「宙斯大人已經明令禁止我們在天空城舉辦親睦會了，現在隻希望聖靈祭能成為一個轉機……」
真一臉憂慮地環視著活力十足的廣場。當然，雷也是一樣。
「一定會的。你看，口頭上的爭論不是減少了嗎？每個人的表情也完全不一樣了。事情一定會有好轉的，我們就這麽相信吧。」
「是啊，就跟凱說的一樣。」
等聖靈祭結束之後，一切就會恢複原狀了吧。即使心裏頭還掛念著這一點，但剛仍舊抱持著一股希望，他看到平日那些表情兇狠的天使們，此時全都換上了柔和的麵容。
但是在這裏——
有個天使卻很瞧不起那些歡天喜地的天使們。
他就是希瓦。
為了一場祭典便在那邊吵吵鬧鬧的，這與下界那些匍匐在地上生存的人類有什麽兩樣？他忍不住在心裏咒罵著。
無聊，真沒意思。
希瓦覺得祭典的準備工作根本就是一件超級麻煩的事，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動手做著分配到的工作——製作蠟燭。
「真是的，我隻想跟猶達一起去摘葡萄而已啊……」
先將合股線剪成固定的長度，然後再把蠟倒進模型裏——這種無趣的工作既麻煩又乏味，簡直讓人完全提不起勁。
如果猶達能待在自己身旁的話，那不管是被分配到什麽雜事，他應該都會做得樂不思蜀吧。
在相同的地方唿吸著相同的空氣、做著相同的工作。光是想像就讓他快要失去冷靜，隻可惜現實不從人願。
旁邊還有其他天使也在埋首製作蠟燭，但不喜歡和他人打交道的希瓦並沒有參與共同作業。他遠離作業帳篷，獨自做著讓蠟燭成形的工作。
「喲！」
有人突然從後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希瓦迴過頭，看到一名叫薩奇的上位天使就站在自己的背後，臉上還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情況怎麽樣啊？啊啊——你技術也太爛了吧？做出來的蠟燭都凹凹凸凸的。」
「哪裏有凹凹凸凸的？你看仔細一點，看啊！」
希瓦將形狀完美的蠟燭推到薩奇的鼻尖前，薩奇伸手將蠟燭推開，在希瓦的身旁坐了下來。
「別生氣嘛，我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哼。」
薩奇一副很熱絡的樣子摟住了希瓦的肩膀，不過希瓦還是拉開他的手，轉向別處去。
薩奇看起來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絲毫不會受人影響。希瓦對薩奇可以成為上位天使一事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議。
「別這麽兇嘛。我們都是沒能當上六聖獸的天使，應該好好相處才對啊。」
薩奇毫不在乎地在希瓦的傷口上灑鹽。他究竟是別有企圖還是毫無惡意呢？希瓦永遠搞不清楚薩奇到底在想什麽。
「少把我跟你這種連候補都沾不上邊的家夥混為一談，閃開啦！」
希瓦的腦海裏又浮現了聖頂上的光景，無法被選為六聖獸的應該是真才對。他在受了傷之後竟然還不肯棄權，最後根本是靠著猶達的幫助才到達山頂的。
是這個如果沒有猶達幫忙，早就該死在半路的天使搶走了屬於他的六聖獸之位。
心裏的懊惱一湧而上，讓希瓦緊緊咬住
了下唇。
「你還真是想不開耶。在獲選為候補的人裏麵，就隻有你沒被選上，我可是不想被你這種人教訓喔。」
先前一臉輕浮笑意的薩奇突然換上了認真的表情。
「我以為同樣身為落魄天使可以和你變成好朋友呢，沒想到我大錯特錯啊。」
「少羅嗦！誰要跟你成為好朋友！」
希瓦奮力地站起身，將蠟燭往地上一丟。他瞥了驚訝的薩奇一眼之後，便以驚人的速度跑開了。
希瓦一邊跑、一邊將心頭這股憤怒全怪罪到奇拉和瑪雅的身上。
六聖獸的候補原本共有九人，所以應該有三人會落第才對。就因為奇拉和瑪雅離開了天界，希瓦才會成為唯一的失敗者。
若是奇拉和瑪雅也一起落第的話自己就不會這麽引人注目了……這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嘛。
「要是能夠七個人全都封為聖獸就好了。」
自言自語的希瓦突然迴過了神，他停下腳步。
「七個人全都……」
希瓦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隻見他的臉上慢慢浮現了一抹笑意。
4
距離女神神殿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座既整齊又漂亮的庭園。
庭園的一角拉起了遮陽的帳篷，就連這裏也毫不懈怠地進行著聖靈祭的準備工作。
猶達剛從天神殿告辭，正在迴家的路上，天使們勤勉工作的身影讓他停下了腳步。
女神親衛隊的其中一支人馬以尤利為隊長，正在分工合作采摘果實，準備用來釀造祝賀之酒。
「尤利大人，這個給您。」
「辛苦了，麻煩你把它放到那邊去吧。」
等收獲班將滿滿一竹籠的果實帶迴來之後，作業班便開始進行挑選工作，他們先把瑕疵品挑出來，再用刀子將多餘的枝節和花梗切除，然後放進大型的布袋裏麵。
布袋裝滿之後，便把袋口束緊、擠出果汁，再移到木桶裏。到這邊為止的流程由他們負責，接下來的工作則是移師到女神的神殿裏去進行。
神殿地下有個巨大的酒窖，混合了各種果實及莓類的水果酒都會在那裏放入木桶中等著發酵。
「這次換你去破曉森林。」
「破曉……森林？可是……」
「那邊的果實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熟透，不過已經沒問題了，我早上去確認過了。」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尤利和藹地目送著親衛隊員們再次拿起空竹籠離去的身影。
「還真是大豐收呢。」
猶達眯眼看著帳篷下塞得滿滿的果實。
「午安，猶達大人。」
尤利立刻站直身子麵向猶達。尤利是一名帶著堅決凜然神情、劍術過人的天使。
就侍奉神隻這一點而言，親衛隊與聽令於宙斯的神官無異。然而，親衛隊中的每個成員皆擁有過人武藝，是護衛女神安全的精銳部隊。
他們的工作和以一般業務為主的神官大不相同。
「等我們將這些酒桶全都搬進去之後，女神殿下看了一定會很開心吧。祂難得迴本殿一趟，我們自然得讓祂多擁有一些樂趣才是。」
尤利別有深意的看了猶達一眼。
「是嗎？女神在這裏嗎？」
女神因為不忍看到天使們彼此之間那種殺氣騰騰的氣氛，而移居到浮島的離宮去。現征之所以會迴來，應該是為了要在本殿迎接聖靈祭吧。
「對眾神而言，聖靈祭是平安迎接新年的神聖儀式。」
「是啊……我知道。」
「女神殿下看到天使們活力十足的模樣，非常地高興。」
「太好了。希望女神殿下這趟迴來能就此留在本殿，不要再離開了……畢竟離宮實在太過遙遠。」
雖說猶達難得和女神見一次麵，但隻要得知女神在自己身邊，他就會有一種被激勵的感覺。
雖然隻要女神一召喚，他就會立刻前往拜訪，但就算是乘坐羽翼馬車，也要飛上一天一夜的時間才能夠抵達離宮。
「不過，女神殿下看來似乎有些寂寞。離宮畢竟是女神殿下誕生的地方，祂在那裏有許多朋友，但在這裏……」
尤利再次向猶達拋出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明天會去跟祂打個招唿的，請你幫我跟女神說一聲。」
「我明白了。」
尤利露出了一個安心的微笑。他或許是察覺到了女神的心意，才會誘導猶達到神殿走一趟吧。
猶達離開庭園時暗自下了個決定，明天覲見女神時一定要帶凱一起來。
隔天——
猶達在結束早晨訓練迴來時，挑了一個時機開口邀請凱。
凱當年在修練之館畢業後，曾經在女神的神殿待過一段時間。也就是在成為成年天使前的執行公務。
猶達在比凱還要早之前就侍奉過女神，年代的間隔也算是相當久遠。不過，兩人畢竟都曾在同一個地方度過了少年時代。
猶達其實很清楚，凱之所以老是毫不畏懼地偷盜女神之鏡，也是基於過去便與女神建立起親密感情的緣故。所以，他才會刻意邀凱一起過去拜訪女神。
他已經可以想見女神緬懷過去的臉了。
「好久不見了，女神殿下。」
猶達最後一次見到女神殿下，是在他被任命為六聖獸候補的前一天。不過，那已經址將近幾個月之前的事了。
女神姿態美麗地端坐在玉座上，在那沉穩的表情下不知道暗藏著多少波濤洶湧的感情。猶達態度恭敬地跪下，吻了一下祂白皙的手。
「咦？」
呆立在一旁的凱見狀慌了起來，他小聲地問道：「要做這種事嗎？」雖然猶達將這舉動視為是一種禮儀，然而凱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隻見他在女神麵前搔了搔頭之後，說了句：「那、那個……我也是……好久沒見到女神殿下了」，然後再突然用力地行了個禮。
「是啊，的確是好久沒見到你們了呢。」
凱稍嫌失禮的問候讓女神微微露出一笑。
「你們兩個人表現出來的個性完全不同，才剛見到你們，我的心情就整個愉悅起來了呢。」
女神緩緩將視線從凱那邊移到猶達的身上。
「您最近還好嗎？」
猶達體貼地詢問女神的近況。
女神的氣色看起來很好，聲音也很開朗，再加上來自尤利的情報，看來避居離宮的日子對祂的精神層麵也帶來了不錯的影響。猶達期待女神會給他一個明朗的答案。
「我胖了一些，我想這一定是因為我的日子過得太悠閑了。」
嗬……猶達露出了微笑，一旁的凱則是開始盯著女神猛瞧。
「嗯～您的確是變圓了沒錯。不過您以前實在是太瘦了，現在這樣剛剛好喔。我覺得保持現在這個狀態也比較健康……」
「喔……」
女神瞪大了雙眼。她之所以那麽說大概是為了要讓猶達安心吧。沒想到凱竟然將祂的話當真，讓祂一時無法掩飾驚訝。
「呃、咦……？我有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我是在誇讚女神殿下您很美啊……」
凱一臉傷腦筋的模樣輪流偷看著猶達與女神的臉色。女神見狀，便利用這一點故意裝出心情變差的樣子說道：
「是嗎？可是我聽不出來耶。」
「咦咦？怎麽會！」
「你倒是說說，我這張臉到底變得有多圓呢？」
「不……您突然這麽問，我也……我投降啦。」
猶達立刻就察覺到這隻是女神的惡作劇，但是，一臉困擾的凱卻
以手肘撞了猶達一下，求他幫自己解危。
「這種事我可沒辦法幫你。」
猶達也故意站在女神那一邊，欺負這個淘氣的天使。
「別這麽說嘛……猶達！」
「不如讓女神殿下聽聽你最近的失敗經驗吧？如果內容很有趣的話，女神殿下一定會原諒你的。」
「辦不到啦。我根本就不可能失敗啊。」
凱將雙手放在胸前交叉，擺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居然還敢說謊。你不是把廣場上的裝飾弄錯了嗎？而且，還不小心將聲樂隊的衣服給踩髒……偷吃莓果，結果被長老……」
「啊——等一下，夠了，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啦。」
「嗬……看來凱的失敗經驗若是要全部聽完的話，恐怕得聽到天亮呢。」
女神的戲似乎再也演不下去了。祂看著凱拚命揮手要猶達別再說了的抓狂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是的，猶達好過分喔。」
「會嗎？」
「可是，為什麽你會知道那些事？你當時明明就不在現場啊。」
「我是從雷那裏聽來的，他說害他還得到處去幫你收拾殘局呢。」
「什麽！？原來萬惡的根源就是雷啊！可惡！」
女神看著凱氣得重重跺著地板的模樣，又笑了起來。
「不對喔，凱。我想原因是出在你身上吧。」
女神說得一點也沒錯，凱聽了羞得不敢抬起頭來。這次換女神來安慰這個沮喪的天使：
「說到這個，你最近都沒有過來拿女神之鏡呢。看到你變這麽乖，我也放心多了。」
凱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令人日不暇給的喜怒哀樂表情轉換是他的特征之一。
「因為女神殿下不在，所以偷女神之鏡好像就變得沒什麽意思了，所以我就很少…………啊……」
凱一個不小心便說出了真心話，還好他很快迴過神來，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是已經太遲了，女神和猶達早已失聲笑了出來。
「嘖……早知道會碰到這種事的話，我就不來了。」
凱一臉不滿地嘟噥抱怨著。不過，猶達卻打從心底覺得有邀請凱過來真是太好了。猶達知道自己在女神的麵前總是顧慮太多，因此，為了讓晉見的氣氛熱絡一點，凱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女神也很清楚凱向來都是沒有惡意的。他的玩笑與胡鬧，全都隻是為了要讓現場的氣氛能夠更加圓融罷了。
「天界的氣氛也相當良好。希望天使們的心情能夠借由這次的聖靈祭迴到過去……我不斷地這麽祈禱著。」
猶達希望天界能擁有一個明亮的未來。
「我也和你抱著相同的期望，猶達。」
「稍早之前舉行了冠禮式。雖然隻有一部分的少年，但是，他們平安地成長為正天使。我對他們的未來抱有很高的期望。」
猶達陪著練功的那幾名少年天使也正式踏人大人的世界。宙斯雖然答應要封他們五人為上位天使，不過，最後卻隻有兩人被分到中位，其他幾名則搬到了下位天使的居住區。
他們在天神殿執行公務時是那麽地開心，宙斯究竟是依據何種標準將他們分為中位與下位天使的呢？
在那之後，他們過得還好嗎？冠禮式的隔天，五人前來向猶達問候致意，每個看來都意誌消沉。
安慰派不上任何用場。那個時候，猶達再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沮喪。
猶達壓下了這份無以宣泄的心情，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燈火。
「我們一起來祈禱吧，希望聖靈祭能成為通往和平的橋梁。」
女神十指緊扣，靜靜地閉上了雙眼。
猶達和凱也一起閉上雙眼，詠唱著祈禱詞。
5
就在這時候——
希瓦來到天神宙斯的神殿。
昂首闊步跟在神官身後的希瓦看來盛氣淩人，全身散發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他今天是為了向天神宙斯提出一個完美的方案而來的。這個靈光乍現的計謀一定會博得天神宙斯的歡心吧。
希瓦因為腦中描繪的藍圖而暗自竊喜著，他興奮得臉頰發紅，簡直快要無法自持。
他來到玉座之室，在稍待片刻之後，天神宙斯便出現了。
「好久不見了，宙斯大人。」
「你說有事必須火速覲見，我才讓你進來的……該不會是什麽無聊的事情吧？」
天神重重地坐在玉座上，雙眼銳利地掃向了希瓦。
「絕無此事。對天界而言，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我有把握，宙斯大人一定會喜歡這個計劃的。」
高昂的情緒讓希瓦的音量也隨之提高了不少，要是在這邊亂了陣腳，那一切都將化為烏有了。希瓦暫時收斂起就快要露出微笑的雙頰。
「那你倒是說說看。」
「恕我冒昧……身為上位天使，我非常地尊敬宙斯大人，而且隨時隨地都在注意下界是否有保持和平。因此，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顧及到下位天使。」
「所以？」
「最近不是出現了許多行為糟糕的下位天使嗎？毫無天使的自覺而浮躁不已的天使、不斷重複失態舉動的天使、粗暴的天使等等，他們的行為格外引人注目。我日夜都在思考著這些問題，想說是否該研擬一個因應的對策……」
「你不需要操這個心，六聖獸一直都有依照我的吩咐在照顧著天界與下界。」
希瓦過於拙劣的提議讓宙斯根本沒耐性聽到最後。祂打斷對方的話，試圖為這次的覲見畫下休止符。但是，情緒十分激昂的希瓦卻絲毫沒有留意到天神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滿麵笑容，說起了自己在『靈光乍現』時想到的計謀：
「所以，我認為比起六聖獸，七聖獸似乎更適合天界。」
「七聖獸……？」
宙斯聞言不禁愣住了。
「是的。我認為比起六名天使，七名天使必定能為宙斯大人帶來更多的幫助。所以請您……」
「無聊！」
宙斯的焦躁瞬間化作了衝天怒火。隻見祂以錫杖擊地，一腳將希瓦踢開。
「咦……那、那個……」
「我還要為聖靈祭作準備，忙得很。退下……」
「如……如果是聖靈祭的話，我們正毫無遲滯地著手進行著。毋須勞煩宙斯大人您……」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勢發展讓希瓦忍不住慌了陣腳。不過，腳步蹣跚地朝後退的他仍舊死纏爛打著，不肯罷休。
「我不是在說那個準備。我指的是必須在迎接神聖祭典之前，先處理掉汙穢者。」
「汙穢……者……？」
「沒錯。」
天神的虹膜映著深紅色的陰影，綻放出一股妖豔的光芒。希瓦被宙斯那炯炯燃燒的銳利眼神給震懾住，總算是明白了祂話裏的意思。
「難不成，您的意思是……」
希瓦的腦海裏瞬間浮現了陰鬱的黑暗森林光景。他曾因為真而不慎在那片不淨之地裏迷路，現在那片森林看起來是如此地真實與汙穢，充斥在他整個意識中。
魔物低沉混濁的嗓音不斷地迴蕩著——
過去，他一直以為黑暗森林不過是個混沌不明的曖昧傳說。但是，現在他已經知道黑暗森林確實存在，而天神又暗示著祂是如何處分天使的，希瓦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一條再也走不出來的死胡同。
「啊……啊……」
「希瓦啊。與其高談聖獸，不如先來淨化棲息在你心裏的黑暗吧。否則的話，下次就是……」
「噫……」
希瓦跌跌撞
撞地全速逃出了玉座之室。
他不能被打落到那樣的地方。
他上次隻不過是不小心才會闖進黑暗森林，難道這個事實會一輩子跟著他嗎？
他在那之後便改邪歸正，過著正正當當的生活，為什麽天神現在還要拿過去的事來刺激他？這也未免太殘酷了吧。
希瓦忍不住要為自己的不幸而哀聲歎氣。
6
「宙斯大人，我們總算是把今年的天使白皮書給整理出來了。」
潘朵拉手裏捧著一冊厚厚的文書——天使白皮書——來到天神的房間。
「辛苦了。」
天神所拿到的白皮書上麵，記載了每個天使的名字、階級和詳細的個人情報。天神一拿到那本白皮書，便開始細心地瀏覽了起來。
每年都得動員多位神官更新的這本天使白皮書，列出了天界中所有天使的名字。
由於今年的冠禮式又產生了新的正天使，導致作業量增加，使得天使白皮書的繳交日期也必須跟著順延。宙斯為此而大感不悅。因此，此時站在宙斯麵前的潘朵拉心情可說是極度緊張。
「這家夥……」
才剛進入中位天使的章節，宙斯便將擺在最上麵的文書丟到了地板上。接著，下一張也是，還有下一張……
接著是下一張，再下下一張……
潘朵拉站在旁邊一臉嚴肅地看著宙斯的一舉一動。
這道儀式——肅清，已經化為總結一年的慣例。
每年的這個時候，宙斯都會親自審查天界中的眾天使們，然後決定要將哪些不淨的天使由天界打入黑暗森林。
年複一年，從天界消失的天使愈來愈多。照目前這個情形來看，今年大概會是去年的四倍吧。
「今年的數量很多呢。」
「簡直是讓我看不下去，盡是些失敗的天使。」
「那還真是棘手呢。」
「必須強化天使的素質才行。」
又一張紙飛落到了地板上。免於肅清的天使得以留在桌麵上，無法逃開肅清命運的則是落到地上。這便是命運的分歧點。
潘朵拉彎下腰撿起了其中一張落到地麵上的紙，他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上頭書寫的文字。
「西伊拉，階級……中位。潛入下位天使的家中去偷東西……咦？」
潘朵拉試著提起精神再看了一次。但不管他再閱讀幾次，還是一樣的內容。他又撿起了另外一張紙來看。
他瀏覽了一下，這個天使的惡行是「總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時常口出惡言」。
這個天使似乎並沒有做什麽加害他人的行為，隻是這種程度的惡行就要受到製裁？
「怎麽了嗎？」
宙斯狐疑地瞥了拿著紙呆站在原地的潘朵拉一眼。
「請問……西伊拉的惡行就隻有這樣而已嗎？還有這名天使也是……」
為了避免破壞宙斯的興致，潘朵拉很謹慎地確認著。緊接著——
「…………那又怎麽樣？」
「啊…不、沒、沒什麽事……宙斯大人一年舉行一次的天界淨化，是讓聖靈祭更臻於完美境界的重要儀式。我一定會盡全力來協助您的。」
絕不能讓宙斯注意到從自己背脊流下來的冷汗……潘朵拉的心跳不斷加快。
「唔……嗯，這家夥絕對有肅清的必要……這家夥也是。」
落到地板的天使履曆幾乎沒有任何看起來堪稱為前科的前科。
宙斯笑了。一臉的狡猾，一副以肅清為樂的模樣——
淡淡的薄霧開始籠罩著天神殿。
天空仿佛也在為了這個悖德的秘密而哀歎似的，漸漸將薄霧給調濃了。
在遙遠的過去——
曾經發生了一起重大的事故。
那是天界永遠都無法忘懷的一場大波濤。
時間推迴到數千夜之前。
當時的天使長路西法率領軍團，對天神揭起了反抗的旗幟。
這場革命瞬間演變成將整個天界全土都卷入的戰爭，天空被戰爭燒黑、鮮血染紅了大地，數不清的天使因這場戰爭而喪命。
最後天神獲得勝利，被烙印上敗北兩字的路西法與同伴加百利從天界被丟落到下界。
期望複興的天神與幸存的天使們親手埋平了戰爭結束後所遺留下來的傷痕。
天界重獲平安，再度化作樂園。博愛的日子在喧嚷光輝的包覆下，安穩地向前推移。
但是，這份持續的和平卻為天界帶來了不好的影響。開始有天使因為想要追求無秩序的刺激而投向邪惡，不久之後，不淨的天使慢慢地愈來愈多了。
就在這個時刻，下界出現了將人類導向罪惡的七項惡行——傲慢、貪婪、色欲、憤怒、貪食、嫉妒以及懶惰。
每個人都夢想著要進入樂園，而作夢的人卻親手將這座樂園給毀了。
是不是一旦踏進了邪惡的世界，就再也無法逃開了呢？
是不是從此就隻能一路墮落，再也無法改邪歸正了呢？
那是不隻人類，就連天使都會遭其吞噬殆盡的——大罪。
過去，光之天使曾經因為自己所碰到的一件事而向神進言：天界應該驅散不淨、進行肅清——
2
一股淡淡的溫柔芳香拂過了鼻尖。
花園裏盛開的各種花香迎風順著走廊窗戶吹了進來。這個季節的夜晚雖然依舊冷冽，不過，下午的氣溫卻顯得相當地溫暖且舒適怡人。
猶達將水晶門朝左右兩側推開，在有陽光斜射進來的走廊上邁步前進。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邊哼歌邊澆花的天使背影。
「雷……」
多虧雷的細心與日日毫不懈怠的照顧，花壇上總是開滿了色彩繽紛、各式各樣的花朵，讓人看了心情都會不自覺地愉悅起來。
「你在澆水嗎？」
猶達對著雷的背影出聲招唿，雷嚇了一大跳，差點就把手裏的灑水壺給摔到了地上。
「啊啊，嚇了我一大跳。」
「真抱歉，我沒想到你會嚇成這個樣子……」
雷隻覺自己的心髒跳得老高，他將手壓在胸前作著深唿吸。
「平常我是不至於這樣膽小沒錯，不過，今天因為有一種很難培育的花長出了花蕾，所以我很專心地在澆水。」
此時笑得一臉開心的雷擁有許多不同的麵貌。
有像這樣優雅地照顧花草的一麵，也有為了博取大家歡心而盡心做菜的一麵、和凱吵架時橫眉豎目的一麵、在路卡身邊時滿臉幸福的那一麵、消滅魔物時凜然的一麵、照顧小鳥時充滿母性的一麵。
他的表情可說是瞬息萬變，非常具有魅力。才剛覺得他在生氣而已，他又笑了出來；才以為他在鬧別扭時，他卻又一副很快樂的樣子。
今天的他又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你看，看到了嗎？……在這裏。」
雷很得意地指著花壇右側，隻見深紅色的花蕾從深綠色的葉隙之間探出頭來。
「這種花有刺，請你一定要小心喔，否則一個不小心，可是會受傷的。」
「這個……難不成就是七彩玫瑰？」
「你的知識還真是淵博呢，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培育成功的……」
雷像是母雞在守護著好不容易由蛋裏頭孵化出來的小雞一樣，細數著花蕾的數目。
「我還以為這種花隻生長在月光森林裏頭……」
猶達對植物雖然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卻始終忘不了七彩玫瑰。因為它和迴憶中那段酸甜的記憶早已融為一體了。
「你說的沒錯。它不但會看陽光、水量，還會挑土壤，是天界裏最難栽種的花種。」
「要做到這種程度的話，那還真是挺辛苦的。」
飽滿的水滴此時停在葉緣上，反射著燦爛的陽光。
「我從種子的階段開始，就非常有耐心地培育這種花，其間還失敗了好幾次。不過，自從移植到這座花壇之後，七彩玫瑰就開始成長……」
「原來如此……」
猶達伸出手指觸碰花蕾，心思已經完全飄到了月光森林那邊。穿過蒼鬱的森林之後，便是滿開七彩玫瑰的庭園。
由層層花瓣交疊的大朵美麗花朵姿態優雅地迎接著天使的來訪。
過去的記憶有如流星一般劃過了腦海。
沒錯……那是遙遠過去的一個小故事。
在那博愛的時代裏，天界處處滿溢著光輝。不過，當光輝逐漸暗淡變弱之後，黃金時代也隨之畫下了終止符。
對這份幸福毫無自覺的天使們開始對安穩的日子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不久之後，為了逃開無聊的日子，他們紛紛踏進了那些不該涉足的領域。
魅惑的秘藥、暴力，甚至是淫欲……
被魔之魅力附身的天使們仿佛滾下山坡的石頭似的，心靈瞬間被黑暗給一汙染了。那些沉溺在淫靡享樂中的暗之天使行為益發囂張了起來。
猶達曾經在前往女神神殿的途中，親眼目睹到了那樣的事實。一名天使在月光森林的入口處遭到好幾名天使的粗暴攻擊。
「不要這樣，請你們住手……」
天使眼眶泛淚地出聲懇求，然而，那些天使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殘暴的行為。
他們派了幾個人負責按住他，其中一個人將手放到他的衣服上，他拚死抵抗的結果卻很不幸地讓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扯破了一個大洞。
但他還是不斷地後退，試著要逃開。對方抓住了他的腳，讓他無法動彈。
「這群天使怎麽可以這麽狠毒！」
猶達連忙停下馬車，拔腿便衝向了那場亂局。
激憤的情緒讓猶達感到一陣耳鳴，連唿吸也好像快要停止了一樣。
等到猶達確保那名淚流滿麵的天使安全之後，便放出自己日以繼夜鍛鏈而來的真空波，輕而易舉地便讓那些人全數昏了過去。
猶達憤怒到想把全部的人都給殺了，但隻要心髒不被剜出來，天使就不會死。
他現在放出讓他們暫時無法醒來的強力真空波，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嚴重的懲罰了。
「振作一點。」
猶達抱起了那名全身顫抖個不停的天使。
「真的非常的謝謝您……您是猶達大人……對吧？」
沒想到這名從未謀麵的天使竟然一下就叫出了猶達的名字。
「你認識我？」
「在這個天界裏……沒有一個天使不知道您的名字。」
「是嗎？」
對方點了一下頭。「我從以前開始，就和大家一樣，對猶達大人一直抱持著憧憬……可是現在……我居然在您的麵前露出了這種醜態……」
「我叫作潘朵拉。」他以手遮住胸口處被撕破的衣服，羞赧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還好他隻是全身各處沾滿了塵土而顯得髒汙，並沒有受到什麽嚴重的傷害。
猶達脫下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長袍，包覆住潘朵拉的身體。
「我送你迴去吧，你住在哪裏？」
猶達開口問道。這時，位於後方的駕駛插話說不可以讓女神殿下等太久。
「不用麻煩……我已經沒事了……」
猶達以一句「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讓畏畏縮縮的潘朵拉安下了心
，猶達將覲見女神一事給延後了。
潘朵拉遭受到那樣粗暴的對待，心中的衝擊肯定沒那麽快就可以平複。猶達等對方心情稍微平靜下來之後，才把他帶到了馬車那裏，他以指尖輕輕幫潘朵拉整理弄亂的頭發，對他露出了微笑。
潘朵拉那頭亮綠色的頭發剪齊至肩頭，外表看起來十分地惹人憐愛。
金色的濕潤眼眸，仿佛想要傾訴什麽似的長睫毛顫動著，在臉頰上落下了陰影。
那雙由包覆著身體的長袍中露出來的手如此纖細柔弱，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掉一樣。這或許是猶達第一次遇到這麽脆弱的天使也說不定。
「也許你會認為我多管閑事，可是，你最好不要再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晃來晃去了。」
猶達在搖晃著的馬車中對默不作聲的潘朵拉提出了建議。
「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所以我一直都特別小心，可是，他們今天好像是特地在那邊埋伏的……」
「你說你早就已經習慣……也就是說，這並不是你第一次遇到那種事？」
潘朵拉輕輕點了點頭，哽咽地說道：
「我還曾經碰過更糟的情況。可是，我這麽瘦小，光是逃跑就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
脆弱的天使竟然會碰到這麽殘酷的事。想到自己的天真，猶達隻覺一陣戰栗竄過背脊。
他不能讓那些殘虐的家夥再繼續這麽為所欲為。
既是罪行，就應該受到製裁——
「猶達？你怎麽了？發什麽呆啊？」
雷拿著灑水壺一臉關心地看著猶達。
「啊……沒事，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你這樣不行喔。花朵是為了讓我們心情愉悅而盛開的，至少來這裏的時候，就該放下心裏頭的雜念嘛。」
雷說著露出了微笑。
雷一定明白猶達這陣子的辛勞吧，他應該好好感謝雷那麽用心的栽培這些花朵。他覺得有點愧對為他做了一個得以放鬆心情的空間的天使。
「我讓你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吧？」
「啊，我沒有那個意思……」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猶達將鼻子貼近花蕾嗅聞。雖然香氣還不是很明顯，但相信再過不了久，花冠所綻放的濃密香氣就會溢滿四周了吧。
「對了，七彩玫瑰似乎也能提煉出很棒的香精呢。」
「啊……是啊。」
說到這裏，那個時候的香精芳香，此時又鮮明地填滿了猶達的意識。
猶達追上了那個遙遠故事的續集——
那是在他幫助潘朵拉的隔天所發生的事。
有一個大布袋掛在猶達家門口旁的牆上。裏麵放了一件長袍和為昨天一事所寫的感謝信函，另外，還有一個小玻璃瓶。
潘朵拉大概是特地拿過來還的吧，那他為什麽不出聲打個招唿呢？難道他不想見猶達嗎？
猶達並非不在家，但潘朵拉卻默默放下東西就離開。這讓猶達有一種仿佛在哪遺忘了什麽東西的焦急感。
猶達的腦海浮現了那個惹人憐愛的天使臉孔，他打開放在同一個布袋裏的玻璃瓶，一股強烈的甘甜香氣瞬間便充斥了整個鼻腔。
那是一股讓人錯以為自己置身於百花叢中的芳香。
「是香精嗎？…………嗯？這麽說來……」
記得穿過月光森林之後，有一處地方開滿了大朵的野花。
或許潘朵拉就是為了要做香精，才會跑到那裏去采花也說不定。
所以，他或許是在對自身的危險有所覺悟後，才走上那條原野上的道路。
猶達決定要再去見潘朵拉一麵。幾天之後，他便在花朵盛開的原野上見到了潘朵拉。
當時的潘朵拉正彎下腰采著花朵。
「我來幫你吧？」
「……唔！」
在見到猶達的那一瞬間，潘朵拉也因為驚嚇過度而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連原本掛在腋下的竹籠也跟著翻倒。
「你對我來這裏感到這麽意外嗎？」
猶達一臉困擾地笑著，一邊隨手將掉落一地的花朵撿迴了竹籠裏。
「為……為什麽您會來這裏呢？」
潘朵拉害羞地站起身來，他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恢複，聲音仍不停地抖著。他拍了拍胸口試圖撫平唿吸，用盡全力想要恢複平靜。
「是香精……我就想你或許……所以就來到這裏了。」
「那是我唯一能做的……是我送給您的禮物。」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次收到那種禮物。可是，我很希望你能出聲叫我一下。」
潘朵拉全身震了一下。或許是覺得很抱歉吧？「對不起」隻見他立即低頭致歉。
「我沒有勇氣和您麵對麵打招唿，所以就算知道那樣十分失禮，我還是把禮物和要還給您的東西一起留在門口了。」
潘朵拉是個很有禮貌的天使。
雖然不知道該怎麽跟猶達相處，不過不論猶達說什麽，他都會先在腦海裏整理一下答案，然後再開口迴答。
他告訴猶達這種花叫作七彩玫瑰，天界隻有這個地方有生長。由於七彩玫瑰沒有辦法在自家花園裏栽培，所以每到製作香精的時節，就會有許多天使來到這裏。不過采收也有一定的時期，若是搞錯了時間，香精的香味便會跟著減弱。
猶達突然想起天神殿設有調香室，於是向潘朵拉詢問，一問之下才發現原來他便是其中一名調香師。
「宙斯大人會非常高興，所以，我叨擾神殿的機會也增加了。」
潘朵拉說能夠用自己唯一的專長讓對方覺得開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可是，潘朵拉卻必須承受像上次那樣的暴力行為，然後得忍耐到香精製作完成後才能得到這份幸福，這未免也太諷刺了。
七彩玫瑰的葉片和長莖上長有銳利的刺。野生的花朵若要生存下去，就必須保護自己、免受外敵的攻擊。如果那些刺便是它的自我防衛，那麽，無刺的脆弱天使又該怎麽在這個天界生存下去呢？
昨天幸虧猶達偶然撞見而搭救了他，但難保哪一天潘朵拉不會再遭受攻擊。如果沒有人來保護這個無力與暴徒搏鬥的天使，那他實在是太可憐了。隻能過著這種讓人悲歎的日子未免也太過悲哀了。
「那個……」
「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兩人的眼神一交會，潘朵拉立刻變得畏縮起來，隨即便低下頭。他到底是想要說什麽呢？
潘朵拉拿起那個與他那副纖細瘦弱的身材不成正比的巨大竹籠，站起了身。
「托猶達大人您的福，我很快就把花摘完了。」
「我才玩得很愉快呢。而且，還順便學到了很多有關七彩玫瑰的知識。我以後也可以來幫你的忙嗎？」
「咦？」
潘朵拉瞪大了雙眼，搖晃著身軀差點倒下。看樣子自己似乎又嚇到潘朵拉了？
猶達想起剛才見麵時，潘朵拉跌坐在地上的畫麵，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潘朵拉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慌慌張張的他這次差點把竹籠給打翻。猶達的動作比他快了一步，他握住把手的部分，將竹籠拉到自己身邊來。
「我來拿吧。」
「不用了，沒關係的。」
「這個竹籠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可是，它很輕的。」
「沒關係……那樣實在太危險了，我看不下去。」
潘朵拉坦率地接受了猶達的好意。在猶達送他到家門口時，以漸弱的語音告訴猶達：「下個禮拜的今天
，我也一定會去那裏。」
說完他便立刻行了一個禮，也沒抬頭看猶達的臉就匆匆跑進屋裏去了。
他是個羞澀靦腆的天使。
潘朵拉大概沒有朋友吧？猶達覺得他似乎不太習慣和別人相處。不過，如果他一直都是孤單一個人的話，那麽，一定也會有感到寂寞的時候吧。
雖然自己可以在他感到寂寞的日子裏陪他說說話，但如果他孤獨的理由是來自對殘酷天使的恐懼，那麽，猶達勢必得除掉那個萬惡的根源。
和潘朵拉告別之後，猶達獨自走向了初始之丘，他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肅清。
他無法原諒那些悖德的天使。然而，天使是無法懲戒天使的。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隻有——
猶達對天神宙斯上奏：
「請您……對那些罪孽深重者進行肅清。」
就算必須拿自己作交換，他也希望天神能完成他的願望。
猶達做好了成為祭品的覺悟，跪在玉座之前。
「猶達……」
雷稍微用力地拍了一下猶達肩膀。
「你又在想事情了。」
「啊……沒有……」
「還是說你迴憶起什麽了嗎？你的目光看起來好遙遠呢。」
雷說這裏是個讓人休憩的空間，讓他忍不住迴想起故事的後續。
今天為什麽會變得如此感傷呢？是因為聖靈祭快到了嗎？
看樣子，即便是迴憶的一小片段，也可能纏繞著如此的哀愁。
聖靈祭——
那是橫跨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和來年的第一天，同時也是天界最大的祭典。在那場神聖的祭典之前，將會舉行神的製裁——肅清。
不配擁有天使身分的天使將會被天神發落至黑暗森林。
不過——
天神每年愈形激烈的製裁，卻讓身為肅清製度提議者的猶達心中覆上了一層烏雲。
在他提出肅清的那個年代，天界仍是個博愛的地方，神則是慈悲為懷、崇高莊嚴的存在。
潘朵拉也還是個和狡猾沾不上邊的純真天使。
猶達曾經相信，隻要肅清不淨的天使，一切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可是現在————
「抱歉，雷。」
「沒關係。不過，看你最近好像一副很累的樣子，讓我有點擔心。」
「我就是這個習慣不好，一不小心就會沉浸在思緒中。糟蹋了你特地為我準備的散心空間。」
「是有什麽煩惱的事情嗎？」
「也不是那麽說啦……」
猶達並沒有對這個明顯表現關心的天使多說什麽。雖說他無意隱瞞，但心裏頭盡是些痛苦到讓人不願坦白的事，以致於下意識地敷衍過去。
「等七彩玫瑰開花之後，我會送到你房裏去。」
「謝謝你，我很期待喔。」
他由衷地感謝雷的體貼。
就在猶達邁步離開花園的時候，大炮打上了遠方的天空。
「那個聲音是……」
「那是為了聖靈祭而鳴放的禮炮。」
天界在聖靈祭隻剩下一個月時會鳴放空包彈，借以通知天使們從今天開始就得為聖靈祭做準備了。
「聖靈祭就快到了呢。」
「是啊……是我們成為六聖獸之後的……第一個聖靈祭。」
兩個人感慨萬千地抬頭仰望著天空。
3
天界宙斯曆5-091年 12月——
熙來攘往的天使們將中央廣場擠得水泄不通。
好久沒看到這般混亂的熱鬧景況了。
這個廣場過去曾是天使們的交流場所，天使們會在此處舉辦演奏會，有時甚至還會召開市集。不過，現在偶爾隻見得到幾個要好的同伴會來這裏玩耍、或是散步時順道經過而已。
嶄新的邂逅還是存在沒錯，但通常也隻會發展成口頭上的爭論，再也沒有天使願意在這邊培養友誼了。
即便這個廣場逐漸失去它的存在意義，但對聖靈祭而言，卻仍然是個不可或缺的場所。
每個天使都有自己該負責的工作，為聖靈祭進行著各項準備。在廣場的入口處，會有天使告訴眾人他們各自該負責什麽樣的工作。
而負責承辦聖靈祭的神官，則為那些不斷湧入廣場的天使們分配工作。
神官長潘朵拉光是承辦宙斯所交辦的事務就忙得不可開交，因此，有關聖靈祭的要務便交給副神官長卡珊德拉去監督，然後再由兩名神官——迪亞多拉和伊沙朵拉——負責執行。
神官分配的工作主要是在中央廣場上準備即將成為聖靈祭舞台的祭壇、柱子以及聖火台這類費力的工作，還有準備各項裝飾、蠟燭小道具、美食、製作果實酒等細部的雜事。
天使們的手一空下來，便會立刻被分配到下一項工作去。這種時候若還拘泥於階級製度，根本沒辦法做事，所以，神官在這次的工作分配上完全不考慮階級的問題。
過於徹底的投機主義令人驚訝不已。
聖靈祭一向是天使們最熱衷的祭典，因此自然也不希望上麵的人以隨便的態度看待此事。不過，毫無階級之分的工作分配似乎也加強了天使們的工作意願。
剛比平常還要早結束訓練，此時正筆直地走在前往廣場的路上。
整個天界洋溢著一股活力。
馬車駛過時揚起了塵煙，天使們加快腳步運送著行李。耳邊傳來宏亮的吆喝聲、調整樂器的聲音、震天的喧鬧聲、以及迴響的大笑聲。
這幅在平常完全無法想像的光景，讓剛的腳步不自覺變得輕快了起來。
一名天使正在原野的一角舞動著，任由絲質布料在風中飛舞。
另一邊，擁有演奏專長及歌唱技巧的天使們則是組成一支樂團，正在展開練習。
雖然神官並未對六聖獸下達任何命令，但六聖獸已率先在各處幫起了忙。
剛一抵達廣場，便看見真、雷和凱三個人在角落裏談笑著。如果隻有凱一個人的話，剛八成會以為他是在打混，但既然真和雷也跟他在一起，那就表示他們應該隻是在休息而已吧。
剛朝三人走近。真立刻便發現他，並對他揮了揮手。
「嗨。情況如何啊？」
「很辛苦呢。我負責幫忙裝飾，所以就去摘了一些花草迴來，想說放著讓它自行幹燥。可是，事情進行得一點都不順利。」
雷的腳邊放著一個竹籠，裏麵裝滿了幹草。雷的手藝一向很巧，因此說不順利應該隻是謙虛之詞而已。不過，凱立刻淘氣地插話了：
「雷之所以會進行得不順利，都是因為你動不動就想休息啦。」
「你說什麽！」
「你剛剛不也停下摘草工作，跑去和小鳥玩了嗎？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喔。」
「啊……那是……」
凱看著雷吞吞吐吐的樣子，將兩手交叉擺在後腦勺，一副「看你還有什麽話好說」的表情，或許是因為平常的鬱憤壓抑太久了吧。隻可惜他這小小的勝利也沒能維持多久，不一會兒就畫下了休止符。
「這麽說來，凱不也是在釀葡萄酒的時候因為偷懶，而被長老大人狠狠地罵了一頓嗎？」
真臉上掛著一個優雅的笑容，不過，他是不會給凱留任何情麵的。
「啊……被你看到啦？」
「沒錯，雖然偶然經過那裏，但我可是從頭到尾看得一清二楚喔。凱！？」
「嘖……」
眼看情勢對自己不利，凱索性將視線轉開，不和雷的雙眼對上。
「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半斤八兩嘛。」
「剛，請你不要將我跟凱混為一談好嗎！」
雷似乎對於剛將他和凱視為同一類的發言感到很不服氣，但他打混的確也是事實，再吵下去隻會讓場子愈來愈難看。最後，雷狠狠地瞪了凱一眼就不再說話了。
「唉喲，如果真不說的話，那今天就是我一個人大放光采了……」
凱忍不住抱怨了起來，接下來便換剛出場了。「你還想被我戳額頭嗎？」他伸手揉了揉凱的頭發。結果仍是像往常一樣的收場。
大家圍著嘟著一張嘴的凱，苦笑著為這場鬧劇拉下了簾幕。
音樂聲由天空的彼端徐徐飄了過來。
大概是樂隊開始練習了吧。這首音量逐漸升高的曲子是天界自古便流傳下來的歌曲，也是天使們最熟悉的旋律。
「演奏這首曲子的是管樂器，那就是三班了……這支樂隊雖然才剛組團而已，不過卻很有向心力喔。」
真一臉羨慕地豎起耳朵聆聽。
「管樂器是什麽樣的樂器啊？」
「有長笛、雙簧管，和其他各種不同的樂器。管樂器是由唿吸振動管內的氣，借以發出聲音的，那是一種很不容易操控的樂器。」
「喔，原來是這樣啊。可是聽起來似乎很有趣耶，我也學得會嗎？」
「或許要花上一點時間才能抓到竅門，不過，凱應該很適合吹小號吧。」
真其實是半開玩笑的說著，但凱卻是很認真的。
「真的嗎？那我也去參加三班好了。」
「省省吧。你隻會變成大家的拖油瓶而已。」
「你想以這種話來打消本大爺的幹勁是沒有用的。別看我這個樣子，隻要我一拿起樂器啊……」
凱比手畫腳地模仿著吹橫笛的動作。對付這種得意忘形的天使，果然還是隻能用戳頭這一招。
「樂器首重平日的練習，臨時抱佛腳是沒有用的。」
「你說什麽——！」
「別生氣了。」
剛舉起了拳頭，警告凱不要亂來。凱立刻像是做了壞事而挨罵的小孩一樣，整張臉頰都鼓了起來。
「練習樂器一定也和剛的訓練一樣。必須借由每天一點一滴的累積，才能看得到成果……朕也是每天都在演奏豎琴呢。」
雷感慨頗深的低語著。
「我隻不過是以指甲彈奏喜歡的豎琴而已，無法跟剛那種高層次的訓練相提並論啦。」
「那剛也是一樣吧？在後山撂倒大樹這種行為，不管怎麽看都像是興趣而已啊。」
哈哈哈。凱說著發出了豪爽的笑聲。大概是為了報複剛教訓他吧，他的話裏微微帶刺。
剛聽了心裏一陣火大，但一開口肯定會沒完沒了。於是他決定無視凱的話，轉而開口對真說道：
「你不去練習沒有關係嗎？」
「我參加的是一班，我們班預計在傍晚的時候開始練習。」
真的專長是演奏豎琴，他常常在六聖獸聚會的時候演奏，剛經常沉浸在他優美的琴音中。
真平常使用的是一把小型的豎琴，到了祭典時，則是演奏從神殿借出來的直立式大豎琴。大豎琴的音域較為廣闊，對真而言，這樣的演奏會應該也很值得參加吧。
「中間有一段很長的獨奏，所以我必須要好好練習才行。」
這名對任何事物都抱持著慎重態度的天使，似乎已經擬好了練習計劃。
「啊，是聖歌隊。他們也要來這裏練習嗎？」
一群戴著純白色帽子的天使此時來到，並立刻占據了廣場的一角。
「好像是呢……啊，他們居然用長椅疊出階梯呢，不愧是合唱團。」
十幾名團員在作完發聲練習後便開始唱歌，是具有透明感的混音合唱。
「好優美的聲音喔——不過，這種程度我也可以……」
凱的話才說到一半，便急忙把後麵的話給吞了迴去。他大概也警覺到事情再發展下去會變得跟之前一樣吧。隻見他眼神一跟剛對上，便揮著手說沒事、沒事。
「真是打動人心的歌聲呢。」
「的確……」
「天界的氣氛日趨殘暴，要是能夠借由聖靈祭而恢複以前的和睦就好了。」
目睹了這場近來罕見的熱鬧氣氛，相信任誰都會期盼擁有一個明亮的未來吧。
「宙斯大人已經明令禁止我們在天空城舉辦親睦會了，現在隻希望聖靈祭能成為一個轉機……」
真一臉憂慮地環視著活力十足的廣場。當然，雷也是一樣。
「一定會的。你看，口頭上的爭論不是減少了嗎？每個人的表情也完全不一樣了。事情一定會有好轉的，我們就這麽相信吧。」
「是啊，就跟凱說的一樣。」
等聖靈祭結束之後，一切就會恢複原狀了吧。即使心裏頭還掛念著這一點，但剛仍舊抱持著一股希望，他看到平日那些表情兇狠的天使們，此時全都換上了柔和的麵容。
但是在這裏——
有個天使卻很瞧不起那些歡天喜地的天使們。
他就是希瓦。
為了一場祭典便在那邊吵吵鬧鬧的，這與下界那些匍匐在地上生存的人類有什麽兩樣？他忍不住在心裏咒罵著。
無聊，真沒意思。
希瓦覺得祭典的準備工作根本就是一件超級麻煩的事，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動手做著分配到的工作——製作蠟燭。
「真是的，我隻想跟猶達一起去摘葡萄而已啊……」
先將合股線剪成固定的長度，然後再把蠟倒進模型裏——這種無趣的工作既麻煩又乏味，簡直讓人完全提不起勁。
如果猶達能待在自己身旁的話，那不管是被分配到什麽雜事，他應該都會做得樂不思蜀吧。
在相同的地方唿吸著相同的空氣、做著相同的工作。光是想像就讓他快要失去冷靜，隻可惜現實不從人願。
旁邊還有其他天使也在埋首製作蠟燭，但不喜歡和他人打交道的希瓦並沒有參與共同作業。他遠離作業帳篷，獨自做著讓蠟燭成形的工作。
「喲！」
有人突然從後麵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希瓦迴過頭，看到一名叫薩奇的上位天使就站在自己的背後，臉上還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情況怎麽樣啊？啊啊——你技術也太爛了吧？做出來的蠟燭都凹凹凸凸的。」
「哪裏有凹凹凸凸的？你看仔細一點，看啊！」
希瓦將形狀完美的蠟燭推到薩奇的鼻尖前，薩奇伸手將蠟燭推開，在希瓦的身旁坐了下來。
「別生氣嘛，我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哼。」
薩奇一副很熱絡的樣子摟住了希瓦的肩膀，不過希瓦還是拉開他的手，轉向別處去。
薩奇看起來總是心情很好的樣子，絲毫不會受人影響。希瓦對薩奇可以成為上位天使一事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議。
「別這麽兇嘛。我們都是沒能當上六聖獸的天使，應該好好相處才對啊。」
薩奇毫不在乎地在希瓦的傷口上灑鹽。他究竟是別有企圖還是毫無惡意呢？希瓦永遠搞不清楚薩奇到底在想什麽。
「少把我跟你這種連候補都沾不上邊的家夥混為一談，閃開啦！」
希瓦的腦海裏又浮現了聖頂上的光景，無法被選為六聖獸的應該是真才對。他在受了傷之後竟然還不肯棄權，最後根本是靠著猶達的幫助才到達山頂的。
是這個如果沒有猶達幫忙，早就該死在半路的天使搶走了屬於他的六聖獸之位。
心裏的懊惱一湧而上，讓希瓦緊緊咬住
了下唇。
「你還真是想不開耶。在獲選為候補的人裏麵，就隻有你沒被選上，我可是不想被你這種人教訓喔。」
先前一臉輕浮笑意的薩奇突然換上了認真的表情。
「我以為同樣身為落魄天使可以和你變成好朋友呢，沒想到我大錯特錯啊。」
「少羅嗦！誰要跟你成為好朋友！」
希瓦奮力地站起身，將蠟燭往地上一丟。他瞥了驚訝的薩奇一眼之後，便以驚人的速度跑開了。
希瓦一邊跑、一邊將心頭這股憤怒全怪罪到奇拉和瑪雅的身上。
六聖獸的候補原本共有九人，所以應該有三人會落第才對。就因為奇拉和瑪雅離開了天界，希瓦才會成為唯一的失敗者。
若是奇拉和瑪雅也一起落第的話自己就不會這麽引人注目了……這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嘛。
「要是能夠七個人全都封為聖獸就好了。」
自言自語的希瓦突然迴過了神，他停下腳步。
「七個人全都……」
希瓦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隻見他的臉上慢慢浮現了一抹笑意。
4
距離女神神殿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座既整齊又漂亮的庭園。
庭園的一角拉起了遮陽的帳篷，就連這裏也毫不懈怠地進行著聖靈祭的準備工作。
猶達剛從天神殿告辭，正在迴家的路上，天使們勤勉工作的身影讓他停下了腳步。
女神親衛隊的其中一支人馬以尤利為隊長，正在分工合作采摘果實，準備用來釀造祝賀之酒。
「尤利大人，這個給您。」
「辛苦了，麻煩你把它放到那邊去吧。」
等收獲班將滿滿一竹籠的果實帶迴來之後，作業班便開始進行挑選工作，他們先把瑕疵品挑出來，再用刀子將多餘的枝節和花梗切除，然後放進大型的布袋裏麵。
布袋裝滿之後，便把袋口束緊、擠出果汁，再移到木桶裏。到這邊為止的流程由他們負責，接下來的工作則是移師到女神的神殿裏去進行。
神殿地下有個巨大的酒窖，混合了各種果實及莓類的水果酒都會在那裏放入木桶中等著發酵。
「這次換你去破曉森林。」
「破曉……森林？可是……」
「那邊的果實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熟透，不過已經沒問題了，我早上去確認過了。」
「我明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尤利和藹地目送著親衛隊員們再次拿起空竹籠離去的身影。
「還真是大豐收呢。」
猶達眯眼看著帳篷下塞得滿滿的果實。
「午安，猶達大人。」
尤利立刻站直身子麵向猶達。尤利是一名帶著堅決凜然神情、劍術過人的天使。
就侍奉神隻這一點而言，親衛隊與聽令於宙斯的神官無異。然而，親衛隊中的每個成員皆擁有過人武藝，是護衛女神安全的精銳部隊。
他們的工作和以一般業務為主的神官大不相同。
「等我們將這些酒桶全都搬進去之後，女神殿下看了一定會很開心吧。祂難得迴本殿一趟，我們自然得讓祂多擁有一些樂趣才是。」
尤利別有深意的看了猶達一眼。
「是嗎？女神在這裏嗎？」
女神因為不忍看到天使們彼此之間那種殺氣騰騰的氣氛，而移居到浮島的離宮去。現征之所以會迴來，應該是為了要在本殿迎接聖靈祭吧。
「對眾神而言，聖靈祭是平安迎接新年的神聖儀式。」
「是啊……我知道。」
「女神殿下看到天使們活力十足的模樣，非常地高興。」
「太好了。希望女神殿下這趟迴來能就此留在本殿，不要再離開了……畢竟離宮實在太過遙遠。」
雖說猶達難得和女神見一次麵，但隻要得知女神在自己身邊，他就會有一種被激勵的感覺。
雖然隻要女神一召喚，他就會立刻前往拜訪，但就算是乘坐羽翼馬車，也要飛上一天一夜的時間才能夠抵達離宮。
「不過，女神殿下看來似乎有些寂寞。離宮畢竟是女神殿下誕生的地方，祂在那裏有許多朋友，但在這裏……」
尤利再次向猶達拋出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明天會去跟祂打個招唿的，請你幫我跟女神說一聲。」
「我明白了。」
尤利露出了一個安心的微笑。他或許是察覺到了女神的心意，才會誘導猶達到神殿走一趟吧。
猶達離開庭園時暗自下了個決定，明天覲見女神時一定要帶凱一起來。
隔天——
猶達在結束早晨訓練迴來時，挑了一個時機開口邀請凱。
凱當年在修練之館畢業後，曾經在女神的神殿待過一段時間。也就是在成為成年天使前的執行公務。
猶達在比凱還要早之前就侍奉過女神，年代的間隔也算是相當久遠。不過，兩人畢竟都曾在同一個地方度過了少年時代。
猶達其實很清楚，凱之所以老是毫不畏懼地偷盜女神之鏡，也是基於過去便與女神建立起親密感情的緣故。所以，他才會刻意邀凱一起過去拜訪女神。
他已經可以想見女神緬懷過去的臉了。
「好久不見了，女神殿下。」
猶達最後一次見到女神殿下，是在他被任命為六聖獸候補的前一天。不過，那已經址將近幾個月之前的事了。
女神姿態美麗地端坐在玉座上，在那沉穩的表情下不知道暗藏著多少波濤洶湧的感情。猶達態度恭敬地跪下，吻了一下祂白皙的手。
「咦？」
呆立在一旁的凱見狀慌了起來，他小聲地問道：「要做這種事嗎？」雖然猶達將這舉動視為是一種禮儀，然而凱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隻見他在女神麵前搔了搔頭之後，說了句：「那、那個……我也是……好久沒見到女神殿下了」，然後再突然用力地行了個禮。
「是啊，的確是好久沒見到你們了呢。」
凱稍嫌失禮的問候讓女神微微露出一笑。
「你們兩個人表現出來的個性完全不同，才剛見到你們，我的心情就整個愉悅起來了呢。」
女神緩緩將視線從凱那邊移到猶達的身上。
「您最近還好嗎？」
猶達體貼地詢問女神的近況。
女神的氣色看起來很好，聲音也很開朗，再加上來自尤利的情報，看來避居離宮的日子對祂的精神層麵也帶來了不錯的影響。猶達期待女神會給他一個明朗的答案。
「我胖了一些，我想這一定是因為我的日子過得太悠閑了。」
嗬……猶達露出了微笑，一旁的凱則是開始盯著女神猛瞧。
「嗯～您的確是變圓了沒錯。不過您以前實在是太瘦了，現在這樣剛剛好喔。我覺得保持現在這個狀態也比較健康……」
「喔……」
女神瞪大了雙眼。她之所以那麽說大概是為了要讓猶達安心吧。沒想到凱竟然將祂的話當真，讓祂一時無法掩飾驚訝。
「呃、咦……？我有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我是在誇讚女神殿下您很美啊……」
凱一臉傷腦筋的模樣輪流偷看著猶達與女神的臉色。女神見狀，便利用這一點故意裝出心情變差的樣子說道：
「是嗎？可是我聽不出來耶。」
「咦咦？怎麽會！」
「你倒是說說，我這張臉到底變得有多圓呢？」
「不……您突然這麽問，我也……我投降啦。」
猶達立刻就察覺到這隻是女神的惡作劇，但是，一臉困擾的凱卻
以手肘撞了猶達一下，求他幫自己解危。
「這種事我可沒辦法幫你。」
猶達也故意站在女神那一邊，欺負這個淘氣的天使。
「別這麽說嘛……猶達！」
「不如讓女神殿下聽聽你最近的失敗經驗吧？如果內容很有趣的話，女神殿下一定會原諒你的。」
「辦不到啦。我根本就不可能失敗啊。」
凱將雙手放在胸前交叉，擺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居然還敢說謊。你不是把廣場上的裝飾弄錯了嗎？而且，還不小心將聲樂隊的衣服給踩髒……偷吃莓果，結果被長老……」
「啊——等一下，夠了，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啦。」
「嗬……看來凱的失敗經驗若是要全部聽完的話，恐怕得聽到天亮呢。」
女神的戲似乎再也演不下去了。祂看著凱拚命揮手要猶達別再說了的抓狂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是的，猶達好過分喔。」
「會嗎？」
「可是，為什麽你會知道那些事？你當時明明就不在現場啊。」
「我是從雷那裏聽來的，他說害他還得到處去幫你收拾殘局呢。」
「什麽！？原來萬惡的根源就是雷啊！可惡！」
女神看著凱氣得重重跺著地板的模樣，又笑了起來。
「不對喔，凱。我想原因是出在你身上吧。」
女神說得一點也沒錯，凱聽了羞得不敢抬起頭來。這次換女神來安慰這個沮喪的天使：
「說到這個，你最近都沒有過來拿女神之鏡呢。看到你變這麽乖，我也放心多了。」
凱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令人日不暇給的喜怒哀樂表情轉換是他的特征之一。
「因為女神殿下不在，所以偷女神之鏡好像就變得沒什麽意思了，所以我就很少…………啊……」
凱一個不小心便說出了真心話，還好他很快迴過神來，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是已經太遲了，女神和猶達早已失聲笑了出來。
「嘖……早知道會碰到這種事的話，我就不來了。」
凱一臉不滿地嘟噥抱怨著。不過，猶達卻打從心底覺得有邀請凱過來真是太好了。猶達知道自己在女神的麵前總是顧慮太多，因此，為了讓晉見的氣氛熱絡一點，凱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女神也很清楚凱向來都是沒有惡意的。他的玩笑與胡鬧，全都隻是為了要讓現場的氣氛能夠更加圓融罷了。
「天界的氣氛也相當良好。希望天使們的心情能夠借由這次的聖靈祭迴到過去……我不斷地這麽祈禱著。」
猶達希望天界能擁有一個明亮的未來。
「我也和你抱著相同的期望，猶達。」
「稍早之前舉行了冠禮式。雖然隻有一部分的少年，但是，他們平安地成長為正天使。我對他們的未來抱有很高的期望。」
猶達陪著練功的那幾名少年天使也正式踏人大人的世界。宙斯雖然答應要封他們五人為上位天使，不過，最後卻隻有兩人被分到中位，其他幾名則搬到了下位天使的居住區。
他們在天神殿執行公務時是那麽地開心，宙斯究竟是依據何種標準將他們分為中位與下位天使的呢？
在那之後，他們過得還好嗎？冠禮式的隔天，五人前來向猶達問候致意，每個看來都意誌消沉。
安慰派不上任何用場。那個時候，猶達再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沮喪。
猶達壓下了這份無以宣泄的心情，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燈火。
「我們一起來祈禱吧，希望聖靈祭能成為通往和平的橋梁。」
女神十指緊扣，靜靜地閉上了雙眼。
猶達和凱也一起閉上雙眼，詠唱著祈禱詞。
5
就在這時候——
希瓦來到天神宙斯的神殿。
昂首闊步跟在神官身後的希瓦看來盛氣淩人，全身散發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他今天是為了向天神宙斯提出一個完美的方案而來的。這個靈光乍現的計謀一定會博得天神宙斯的歡心吧。
希瓦因為腦中描繪的藍圖而暗自竊喜著，他興奮得臉頰發紅，簡直快要無法自持。
他來到玉座之室，在稍待片刻之後，天神宙斯便出現了。
「好久不見了，宙斯大人。」
「你說有事必須火速覲見，我才讓你進來的……該不會是什麽無聊的事情吧？」
天神重重地坐在玉座上，雙眼銳利地掃向了希瓦。
「絕無此事。對天界而言，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我有把握，宙斯大人一定會喜歡這個計劃的。」
高昂的情緒讓希瓦的音量也隨之提高了不少，要是在這邊亂了陣腳，那一切都將化為烏有了。希瓦暫時收斂起就快要露出微笑的雙頰。
「那你倒是說說看。」
「恕我冒昧……身為上位天使，我非常地尊敬宙斯大人，而且隨時隨地都在注意下界是否有保持和平。因此，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顧及到下位天使。」
「所以？」
「最近不是出現了許多行為糟糕的下位天使嗎？毫無天使的自覺而浮躁不已的天使、不斷重複失態舉動的天使、粗暴的天使等等，他們的行為格外引人注目。我日夜都在思考著這些問題，想說是否該研擬一個因應的對策……」
「你不需要操這個心，六聖獸一直都有依照我的吩咐在照顧著天界與下界。」
希瓦過於拙劣的提議讓宙斯根本沒耐性聽到最後。祂打斷對方的話，試圖為這次的覲見畫下休止符。但是，情緒十分激昂的希瓦卻絲毫沒有留意到天神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滿麵笑容，說起了自己在『靈光乍現』時想到的計謀：
「所以，我認為比起六聖獸，七聖獸似乎更適合天界。」
「七聖獸……？」
宙斯聞言不禁愣住了。
「是的。我認為比起六名天使，七名天使必定能為宙斯大人帶來更多的幫助。所以請您……」
「無聊！」
宙斯的焦躁瞬間化作了衝天怒火。隻見祂以錫杖擊地，一腳將希瓦踢開。
「咦……那、那個……」
「我還要為聖靈祭作準備，忙得很。退下……」
「如……如果是聖靈祭的話，我們正毫無遲滯地著手進行著。毋須勞煩宙斯大人您……」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勢發展讓希瓦忍不住慌了陣腳。不過，腳步蹣跚地朝後退的他仍舊死纏爛打著，不肯罷休。
「我不是在說那個準備。我指的是必須在迎接神聖祭典之前，先處理掉汙穢者。」
「汙穢……者……？」
「沒錯。」
天神的虹膜映著深紅色的陰影，綻放出一股妖豔的光芒。希瓦被宙斯那炯炯燃燒的銳利眼神給震懾住，總算是明白了祂話裏的意思。
「難不成，您的意思是……」
希瓦的腦海裏瞬間浮現了陰鬱的黑暗森林光景。他曾因為真而不慎在那片不淨之地裏迷路，現在那片森林看起來是如此地真實與汙穢，充斥在他整個意識中。
魔物低沉混濁的嗓音不斷地迴蕩著——
過去，他一直以為黑暗森林不過是個混沌不明的曖昧傳說。但是，現在他已經知道黑暗森林確實存在，而天神又暗示著祂是如何處分天使的，希瓦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一條再也走不出來的死胡同。
「啊……啊……」
「希瓦啊。與其高談聖獸，不如先來淨化棲息在你心裏的黑暗吧。否則的話，下次就是……」
「噫……」
希瓦跌跌撞
撞地全速逃出了玉座之室。
他不能被打落到那樣的地方。
他上次隻不過是不小心才會闖進黑暗森林，難道這個事實會一輩子跟著他嗎？
他在那之後便改邪歸正，過著正正當當的生活，為什麽天神現在還要拿過去的事來刺激他？這也未免太殘酷了吧。
希瓦忍不住要為自己的不幸而哀聲歎氣。
6
「宙斯大人，我們總算是把今年的天使白皮書給整理出來了。」
潘朵拉手裏捧著一冊厚厚的文書——天使白皮書——來到天神的房間。
「辛苦了。」
天神所拿到的白皮書上麵，記載了每個天使的名字、階級和詳細的個人情報。天神一拿到那本白皮書，便開始細心地瀏覽了起來。
每年都得動員多位神官更新的這本天使白皮書，列出了天界中所有天使的名字。
由於今年的冠禮式又產生了新的正天使，導致作業量增加，使得天使白皮書的繳交日期也必須跟著順延。宙斯為此而大感不悅。因此，此時站在宙斯麵前的潘朵拉心情可說是極度緊張。
「這家夥……」
才剛進入中位天使的章節，宙斯便將擺在最上麵的文書丟到了地板上。接著，下一張也是，還有下一張……
接著是下一張，再下下一張……
潘朵拉站在旁邊一臉嚴肅地看著宙斯的一舉一動。
這道儀式——肅清，已經化為總結一年的慣例。
每年的這個時候，宙斯都會親自審查天界中的眾天使們，然後決定要將哪些不淨的天使由天界打入黑暗森林。
年複一年，從天界消失的天使愈來愈多。照目前這個情形來看，今年大概會是去年的四倍吧。
「今年的數量很多呢。」
「簡直是讓我看不下去，盡是些失敗的天使。」
「那還真是棘手呢。」
「必須強化天使的素質才行。」
又一張紙飛落到了地板上。免於肅清的天使得以留在桌麵上，無法逃開肅清命運的則是落到地上。這便是命運的分歧點。
潘朵拉彎下腰撿起了其中一張落到地麵上的紙，他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上頭書寫的文字。
「西伊拉，階級……中位。潛入下位天使的家中去偷東西……咦？」
潘朵拉試著提起精神再看了一次。但不管他再閱讀幾次，還是一樣的內容。他又撿起了另外一張紙來看。
他瀏覽了一下，這個天使的惡行是「總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時常口出惡言」。
這個天使似乎並沒有做什麽加害他人的行為，隻是這種程度的惡行就要受到製裁？
「怎麽了嗎？」
宙斯狐疑地瞥了拿著紙呆站在原地的潘朵拉一眼。
「請問……西伊拉的惡行就隻有這樣而已嗎？還有這名天使也是……」
為了避免破壞宙斯的興致，潘朵拉很謹慎地確認著。緊接著——
「…………那又怎麽樣？」
「啊…不、沒、沒什麽事……宙斯大人一年舉行一次的天界淨化，是讓聖靈祭更臻於完美境界的重要儀式。我一定會盡全力來協助您的。」
絕不能讓宙斯注意到從自己背脊流下來的冷汗……潘朵拉的心跳不斷加快。
「唔……嗯，這家夥絕對有肅清的必要……這家夥也是。」
落到地板的天使履曆幾乎沒有任何看起來堪稱為前科的前科。
宙斯笑了。一臉的狡猾，一副以肅清為樂的模樣——
淡淡的薄霧開始籠罩著天神殿。
天空仿佛也在為了這個悖德的秘密而哀歎似的，漸漸將薄霧給調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