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冰冷,瑟瑟發抖。


    這是如今淩珖躺在病床上的狀態。


    醫生取下聽診器,在病房內對宮迎颯說道:“她的腦部可能是觸到了什麽似曾相識的場景被刺激到了,我想過不了多久,她前期的記憶應該會完成蘇醒。隻是,她現在處於危險期,若是刺激過了頭,很有可能適得其反,那再恢複恐怕就難了。”


    “好的,我知道了醫生。”


    醫生離開病房後,宮迎颯就全程守著淩珖。


    電話響起,他拿起手機接聽,口吻淡漠:“有事嗎?”


    “總裁,明天上午的會議……”


    “會議取消。”還沒等那人說完,宮迎颯就打斷道。


    “是。”他才不敢在總裁麵前表現出半絲猶豫,果然‘是’這個字,是這個世界上最靠譜的詞眼。


    ……


    宮迎颯淡涼的眸色中透著幾分複雜,看著昏迷中的淩珖,見她又有細微的冷汗滲出,摸了摸她的手,又是冰涼的。


    於是,他出門,親自準備了一盆熱水,然後迴來將她身上的冷汗細細擦了個幹淨。


    他實在不喜歡這種冰冷的感覺,他的後半生涼了半個世紀,現在又是這種心愛之人臨近死亡的感覺,給他帶來了來自靈魂的恐慌。


    他眉目蹙起,心生懷疑,究竟是什麽觸發了你的記憶?


    雷聲?


    還是,下廚?


    是我們之前的迴憶傷到你了,還是有關別人的?


    一想到有關別人這個可能,他的拳頭就不由自主地握起,為什麽這麽不安呢?


    “紮繆,對不起……”


    “不,你不能……”


    “沒用的。”


    宮迎颯聽到了她睡夢中的呻吟,立刻趕到了她的床邊,觀察她的情況,聽她口口聲聲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他的心同時也像是被鈍刀一點點劃過,不會一下子致命,卻是無邊無際的折磨。


    他會是誰呢?


    在你心中,又是占據了什麽地位?


    在我離開的那些年裏,你究竟經曆了什麽?


    隻要想到她懷著身孕,還在漫漫長夜中孤獨地奔跑,他就恨不得一槍崩了自己。


    是他,改變了她。


    讓她從無理取鬧,變得寬宏大量;讓她從可愛率真,變得凝練深沉。


    將一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於是那所謂另一個人,也推開他了。


    ……


    淩珖的意識還被囚禁在噩夢中。


    夢裏,那是一場雷鳴交加,永無止境的雨夜。


    她一個人蜷縮在破爛不堪的廢棄房子裏,自從分別後,她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了。有家不能迴,那裏已經是龍潭虎穴。自己的父母又毫無消息,心中唯一認定的那個人,也終究是將她給甩開了……


    她突然性地懷著身孕,可是,居然一天連飯都沒有吃。她這個樣子,別說保住孩子了,指不定臉自己的命也要搭進去了。


    她暗自嘲笑,淩珖,離開了他,你就廢了嗎?你真的好沒用。


    可她能怎麽辦?


    沒有他在身邊保護,她也沒有了勇氣抗衡。天知道,正是因為有他站在自己身後,哪怕他不會出手幫她,她都會有種很踏實的安全感。正因為有他在,她才會盡力表現自己,膽大妄為。


    如今,自己正在被敵方組織四處追捕,她一個人無依無靠。


    為了他,她的勢力損失兵馬慘重,已經撐不下去了。


    越想心裏越感到一片慘淡,眼淚也一顆顆黏在了膝蓋褲腿上。


    爸爸媽媽到底去了哪兒?


    為什麽一點音訊也不帶給我?


    如果你們在的話,就好了……


    隻有一個人被困在漫漫長夜的時候,才會感到來自靈魂最深的孤寂,思念起那些即將消失在記憶中的人。


    就在此時,她好像聽到了一聲‘啪嗒’落地的聲音,含淚的眼睛驀然張大。


    她尋著這個聲音找去,居然看到了有名傷勢慘重的男子暈倒在了地上。他看上去,好像要奄奄一息了,可當她好奇走過去的時候,那名男子突然睜開了眼,也嚇了她好一大跳。


    他的臉上看起來好恐怖,遍布交錯的傷痕,讓人看得心生寒涼。


    男子雖說眼睛睜開了,但是卻故意對她視而不見的樣子,八成是料到這種小姑娘看到可怕的人定是會嚇得逃跑吧。


    不過,淩珖此刻心中的想法是,他應該還有救,隻要掙紮,就有希望。


    但是她才衍生出這樣的想法,沒想到那個男子就好像要即將閉上了眼的樣子。


    這讓她心裏突然很不開心了起來,他怎麽又輕視生命了?


    一氣之下,她原來那能把人氣死的德行又冒出來了,一手指著他對他大罵:“你這種醜八怪幹脆死了算了,躺在這礙眼!”


    果然,這話一出,那名男子再次睜開了眼,開始直視著這個小姑娘,眼裏充滿了火光。


    “生氣啦,生氣才好,說明有力氣。”


    “滾。”他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齒說出了這個字。


    淩珖蹙眉不悅,“我就是不滾,有種你打我呀!你就這破身子骨,站都站不起來,還敢命令我,我勸你趁早快點死吧。”


    當男子氣到了極點的時候,不料,身子忽然懸空了起來,他被一個嬌小的女孩子一點點拉了起來,將他的手扛在了她柔軟瘦小的肩頭上。


    她到底要幹什麽?


    淩珖將他帶到了自己剛生好的火堆前,撕下自己的一塊衣服,接著外麵的雨水,弄濕擰幹,然後迴來將他身上的血跡一點點擦幹淨。


    她很細心地將他臉上交錯的傷痕血跡擦了幹淨,接著,臉上浮現出了明媚的笑,“其實,你一點都不醜哦!如果疤痕好的話,肯定也是極其出眾的美男子,特別是你的眼睛,黝黑明亮,很是好看,給我一種淩厲深邃,殺伐果斷的感覺。你知道嗎,我超喜歡那種冷酷無比,大殺手的感覺,好帥好帥。”


    淩珖就是這種人,前麵還悲苦望天,傷心欲絕,下一秒就會忘記所有煩惱,這種沒心沒肺的人。


    她那種泛起小花癡的樣子,男子看著她,很意外自己居然莫名不反感。


    因為沒有繃帶,她就撕下自己的衣服,替代繃帶。


    “你這裏骨折很嚴重,我先幫你固定下,等明天我再幫你好好處理下。”


    “你內傷很嚴重,嗯,讓我想想……”淩珖正在想自己到底用什麽藥好呢?


    過了幾分鍾,淩珖忽然從兜裏拿出了藥瓶,臉上掛著俏麗的笑容,“還好沒丟,我的寶貝,為了研製這個藥我可是辛苦了好久。”


    “快點吃下。”淩珖將藥硬塞進了他嘴裏。


    “你——”他正準備發怒,但那顆藥真的已經滑進了他的肚子裏去。


    再然後,他也漸漸沒了意識。


    等第二天清早醒來,異常的光亮,微微有些刺傷了他的眼。


    好不容易適應的時候,才恍惚看到不遠處有一抹嬌小俏麗的身影。是昨晚那個女孩嗎?


    她救了自己?


    他冷笑,他倒是寧願自己死掉算了,這樣還省了麻煩。她這樣多此一舉又是何必?以為這樣她就能夠感化他,然後讓他對她感激得痛哭流涕嗎?


    怎麽可能?


    他正起身要走,隨之,那個女孩看到了他,立刻把他叫住。


    “喂,醜八怪大哥,你要去哪兒?”


    一聽到‘醜八怪’這個詞匯的他怒氣騰盛,他一轉頭怒眼瞪她的時候,在見她一臉笑盈盈的樣子,頓時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你為什麽要救我?”他淡漠如冰的問道。


    淩珖笑嘻嘻道:“因為我要坑你錢啊!”


    “……坑我錢?”這個迴答,倒是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還真以為,這個女孩子是什麽聖母心腸。


    可是又想到她昨晚故意對自己惡跡斑斑的劣罵時,他很快將她的‘好心腸’給壓了下去。


    “怎麽,我就是個碰瓷的怎麽樣?不過我這個碰瓷的倒是真將你給救活了。嘿嘿,雖然救你,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可我這藥可金貴著呢,你難道現在沒有覺得,自己跟個沒事人一樣了嗎?”


    經她這麽一說,男子還真的覺得自己昨天那種瀕臨生死邊緣的痛楚已經全然消失了。


    什麽藥,這麽神奇?


    淩珖齜牙咧嘴地笑了,她爸媽的兩個貼身科學家可不是蓋的,除了科研外,醫術也是並列高明的,通過了他們,她組織的技術也先進了很多。


    若不是為了宮迎颯而損失慘重,她早就當上這一帶的領頭老大了。


    唉,能夠把一個好好的事業整垮,還真是天大的本事。


    男子略帶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我若是賴賬不給呢?”


    “要我說,要是我抵死相纏,你是不是會立刻動手殺了我?”淩珖依舊對他笑臉盈盈,就好像開玩笑一樣。


    他冷眸微眯,“我現在就可以一隻手弄死你。”


    “那你倒是弄啊!別以為你感覺自己身體沒事了,就以為自己真的好了,你的筋骨各方麵可都是處於麻痹狀態,我就不信,你還能掐得死我。”


    “好大的膽子。”說著,他還真準備伸手去掐她的脖子,沒想到她一下子還真的躲開了。


    淩珖躲到了一邊,對他不屑道:“你掐我,我就讓你掐啊,我不會躲啊!來呀,你來打我呀——”


    這個毛丫頭,看來不教訓是不行了!


    他一出手,就是對她下了狠招,可卻被她輕鬆接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筋骨好像真的處於麻痹狀態,隻能使出一成的力氣來。而這個女孩子,看她的氣息和步伐,貌似身手不凡。


    居然不是泛泛之輩,挺有趣的。


    淩珖玩累了,這才漫不經心地對他說了一句,“你呀,這個樣子,可比昨天那個生不如死的樣子好多了。”


    一句話,如冰涼的清風拂過心尖,竟讓他心動發顫。


    原來,是這樣啊——


    他淺淺地笑了,那個毛丫頭,其實是想調整他的心態。剛才,他還真的把之前的苦痛都忘了。昨天的經曆,也沒那麽刻骨銘心了。


    怎麽就這麽口是心非呢?


    還真是讓人又氣又愛。


    “你何必這麽處心積慮的騙我,以這種方式來治愈我的心嗎?看來我這份命,還真是無價了。”


    “你這不廢話嘛!命當然是無價的!”淩珖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讓他一時語塞。


    現在的紮繆才察覺到,他遇上了一個很有趣的姑娘。


    仔細看來,日光下的她清新絕美,像是沾了露珠的嫩芽,隻是,她的衣服因昨天為自己處理各種傷口,而變得麵目全非。雖然該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可怎麽看都有些狼狽,也有些別樣的——誘人。


    她的膚質很好,幹淨無暇的小臉白皙近乎透明,比那剝了殼的雞蛋還能透潤。她那雙眼睛生得好看極了,完美的杏仁眼甜美而純粹,而且她很愛笑,笑起來的樣子像是讓人又氣又愛的小貓,惹人癢癢。


    比他見過的任何絕色美人都要好看。


    她像是個在大自然中孕育出來的精靈。


    能夠遇上她,算是奇遇了。


    “你到底為什麽要救我呢?”他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淩珖故意傷腦筋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然後慢悠悠說道:“沒什麽理由,就是覺得你挺好玩的,明明掙紮著不想死,卻又一下子想要死了,你說你有趣不有趣?”


    男子:……


    然後,過了半會兒,他居然忍俊不禁的笑了。


    怎麽會有那麽有趣的丫頭呢?


    她很聰明,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的迴答,既不傷他的自尊心,也巧妙清晰地表達了她的本意。


    淩珖悄悄看了他一眼,瞧他笑了,自己眼中也浮現出了一片淡淡的柔光。


    她不過,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已。


    多少時候,她都在想,如果自己死在了這個世界,又會怎麽樣呢?


    他,會不會有一絲心痛?


    ……


    唉,怎麽會想這麽傻的話題呢?


    “算了,我錢也不收你的了,可是我在這裏迷路了,你能帶我出去嗎?”她忽然拉著他的袖子,可憐兮兮地問了他一句。


    若是再困在這裏,那她還是死了算了。


    氣人!


    男子微愣了下,然後迴道:“我帶你出去。”


    “這麽容易答應的嗎?”女孩眼中散出了驚喜無比的光,讓他心頭微動。


    這樣就那麽高興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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