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可真不得了啊。」
——是艾斯的聲音。
愛麗絲鬆了一口氣。
最近都沒有看到他，愛麗絲還在擔心，不知道艾斯怎樣了呢。
上次聽到他的聲音時，是一起去露營看流星的時候了。
因為迷路而常常到處流浪的艾斯，幾乎很少待在城裏。會這麽掛心，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愛麗絲正在心之城的寬廣庭園裏走著。
整理呈幾何圖形的美麗庭園，到處種滿了鮮紅色的玫瑰，設計成迷宮的樣子看起來也挺流行的。
——不過，對艾斯而言，要穿過這個庭園應該很辛苦吧。
「我們弄髒了女王陛下的玫瑰花。」
一個士兵小小聲地說道。彷佛要把這件事說出口，也需要很大的勇氣一樣。
「哈哈哈，弄髒的玫瑰，這充滿淫靡感的詞聽起來也不錯嘛？」
明明部下們都一副慌張不知所措的樣子，艾斯卻還自顧自地在耍冷。以那爽朗的笑容，展露出古怪低級的思維。
「你給我安靜點啦！」
愛麗絲斥責了艾斯，然後看向四周。
「弄髒了嗎……我看，這些玫瑰都很漂亮啊！」
別說是弄髒了，到處所見的玫瑰花都是沒染上任何塵埃的純潔白玫瑰啊。雖然盛開的嬌豔紅玫瑰很不錯，不過純潔白玫瑰的楚楚可憐也很美。各有各的美。
「這應該是很好的園丁照顧的吧？」
愛麗絲雖然稱讚的是園丁，但士兵們卻臉紅了。
「謝謝您的稱讚。」
「被您這麽一稱讚，我們感到很高興。」
愛麗絲不解地歪著頭。
這些人雖然打扮得像是士兵，但莫非其實他們是……
「你們是負責園丁的工作嗎？」
「是的。 正如您所說的，這個城裏的庭院都是由我們管理。造景的。
「也是你們修建的嘛？」
「是的，樹木花草的整枝也是我們喔！」，
「真令人吃驚。你們真了不起。就連士兵們也有各式各樣的任務在身，我還以為大家都是負責衛兵之類的工作……
老實說，愛麗絲幾乎無法分辨這此.士兵。就算是有見過麵的人，遠遠看也常常不知道誰址誰。這都是因為大家穿同樣的衣服啦，愛麗絲心想。
「你們可以穿得更像園丁啊！」
「我們隻不過是沒有任務的卡片而已，不能穿那種太特別的衣服……」
——沒有任務嗎？
愛麗絲雖然常常聽到這個字眼，但她實在是不太喜歡。女仆們也是一樣，講得自己好像很卑賤的樣子。
在這個夢境世界裏自稱是沒有任務的卡片，就會被草率地對待。愛麗絲甚至曾經看過佩塔射殺了他們之中的一個人。
當時愛麗絲因為太過驚訝，所以當場愣住什麽也不能做，但她真的覺得很悲痛。她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國家的人，怎麽會這麽沒有倫理道德觀念。
——他們會說出卡片這種話，是因為我在等著玩撲克牌的時候睡著了嗎？
「你們的那身衣服，也已經夠特別了喔。」
士兵們的軍服，是連映入眼簾都感到刺痛的紅。
的確，大家雖然都穿著一樣的衣服，不過衣服本身就很華麗。
——與其說是華麗，也可以說是沒有個性吧。
女仆們也是一樣，穿著打扮就像是把她們的個性都給抹殺了一般。
「您看，我們卡片上的號碼是不一樣的喔……」
「根據配給的衣服不同，大家都不一樣呢！」
士兵們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號碼秀給愛麗絲看。
的確，士兵們衣服上的號碼各有不同。
盡管充滿興趣地看著士兵們衣服上的號碼，但愛麗絲還是搞不清楚這些號碼是以什麽樣的法則配給的。重點是，光是隻有號碼不一樣，那又如何呢？
「你們根本沒有什麽很大的不同嘛！」
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艾斯這時跑進來插話。以他來說，這是難得話中帶刺的語氣。
他是的確一個發言常常會令人嚇一跳的人，不過他不是時時講話都帶著刺的類型，艾斯的刺，不如說都是靜靜地潛藏在笑言裏比較多。
不管如何，對自己的不下不應該這樣講話吧！
「喂！你不應該這樣講話吧！」
愛麗絲直接地斥責了他，但艾斯露出一副感到很意外的表情。
「因為，真的沒有什麽不一樣啊！隻有工作的內容不同而已，隻不過是卡片罷了。」
「艾斯……！」
艾斯在士兵之中算是比較特別的吧。因為，他是『騎士』。服裝也沒有人跟他穿一樣的。
可是，就算他的身分地位比較高，也不應該這樣講話。
——這個人，是這樣子的嗎……？
明明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會大肆宣揚自己權力的人啊！
看到愛麗絲瞪他，艾斯喃喃說道：
「……我也一樣啊。」
「……啊？」
艾斯的話出乎愛麗絲的意料之外。
這嚇了她一跳，整個人的氣勢減弱了。
「都是用完就丟的。」
艾斯露出微笑。
——用完就丟。
該怎麽說呢，會這樣說自己，一點都不像是艾斯的作風啊。就好像是把自己講得很卑賤一樣。
——不，不是卑賤。
愛麗絲突然發現。
——說不定，這個人隻是在闡述事實而已……
不過，『用完就丟』這種事實，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
——這個國家到底？這裏的人到底？
愛麗絲陷入了思考，艾斯拍拍她的肩膀。
「……女王陛下喜歡紅玫瑰。所以，不管白玫瑰再怎麽美，她都會生氣的。」
話題突然改變。
愛麗絲終於跟上了艾斯的話題。
說不定，她是在艾斯的誘導之下而換了話題。
「你在說什麽？」
「有關玫瑰的事。」
艾斯突然把話題拉迴到一開始的玫瑰上。
這有意義嗎？還是沒有意義呢？
就是這種時候，愛麗絲會覺得艾斯把自己真正的心意給鎖了起來，使得她完全沒辦法看清楚艾斯心裏真正的意思。
聽到艾斯的話，其他士兵們好像也都想起了自己的情況。大家的臉色又再度發白，對著愛麗絲訴苦：
「沒、沒錯……！我們就是搞錯了玫瑰的顏色……」
「明明必須要種紅玫瑰的，但隻有這個角落，我們種了白玫瑰的種子。」
「弄髒了紅玫瑰的庭園……一定會讓女王陛下不高興的。」
「哈哈，你們真是太笨了，居然在開花之前都沒有發現到啊？」
這個上司的反應還是一樣很無情。
盡管如此，隻不過是花的顏色而已。愛麗絲實在是不明白這些士兵們嚇到臉色發白的原因。
「沒有那麽嚴重吧！就算她會生氣，應該道個歉就好了啊？」
嘴巴上雖然這麽說，但愛麗絲也開始擔心了起來。
統治這個心之城的，是殘酷又高傲的美麗女王。
——碰到碧巴迪這種人，隻有道歉恐怕是不夠的……
因為，那個脾氣古怪的女王，不知道會說出什麽話。愛麗絲雖然輕鬆地說了這些話安慰士兵，但她心裏還是有點不安。
艾斯馬上指出了這一點。
「你說女王陛下嗎？那是不
可能的。」
他冷書冷語地說道。
「唯有用項上人頭交換，才有可能得到她的原諒。」
「艾斯，你……」
他居然能夠這麽直接地就說出用項上人頭交換這種話。
這種輕率的態度，很像是艾斯平常的作風。
盡管如此，但也能說是不像他的作風。
雖然之前曾經偶爾會顯露出來，但像今天這樣明顯表現出冷淡態度還真是難得。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覺得這個人的笑容很假吧。
艾斯一直都是笑笑的。但愛麗絲就是忍不住覺得，有什麽漆黑的東西隱藏在他笑容的另一端。
「……如果是碧巴迪的話，嗯嗯，的確是。雖然她可能不會那麽簡單就原諒你們，不過我們一起想想看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吧。」
士兵們都沉默著。女王的脾氣有多古怪，城裏的每個人都知道。說不定，已經絕望了。
「我是個笨蛋，所以想不到什麽好方法。如果要我找人商量的話，就去找更聰明的人吧。」
艾斯微笑地背過頭去。
明明在微笑，但愛麗絲卻感到他全身散發出拒絕的氣息。
——為什麽？
愛麗絲有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她不知道艾斯為什麽會表現出這種態度.她想要知道。
——莫非他在生氣嗎？
她慌張地追上去。
「艾斯……！」
無視於愛麗絲的聲音，艾斯一個人大步地往前走。
完全不迴頭去看那些來找他商量的部下們。
「等一下啦！你為什麽生氣啊？」
「我沒生氣唷。」
不迴頭一直往前走的艾斯，他的側臉看起來的確是沒在生氣，隻是麵無表情而已。
「我啊，最討厭那種明明隻是張卡片，卻有特征的家夥了。」
艾斯很不愉快地擠出這句話。
所謂的特征，是指擁有像園丁那樣的技能嗎？
還是因為，他們告訴了愛麗絲，自己的號碼有所不同呢？
——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而生氣呢？這果然一點都不像艾斯。
愛麗絲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情緒化的艾斯。他心中的某條底線，一定是被觸動了。
愛麗絲一直都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那是因為他既開朗又颯爽且積極——這些部分都跟自己不一樣。
但，愛麗絲確信，外表看起來是那樣子的他，其實還有另外一麵。
——讓我看吧！
愛麗絲的心裏，第一次湧現了這樣的衝動。
她想要看看艾斯笑容裏所隱藏的部分。
她想要知道。
這種自覺的渴望，不停地在加速。
讓她想要更深入艾斯的心裏。
被愛麗絲一直盯著看，艾斯停下了腳步。然後，以比平常低的音調說道。
「我不懂，為什麽他們那麽想要表現呢？既然是無役者，那不如被埋沒著還比較輕鬆啊！」
「想要表現？」
那，他果然是對那些士兵對愛麗絲主張彼此有所不同的這一點感到不高興嗎？
但，為什麽要執著於這種小細節呢？
要是能夠理解他的這種執著，是否就能夠稍微了解艾斯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艾斯……」
正當愛麗絲想要再誘導艾斯說出一些話時，一個帶有權威的女性聲音響起。
「為什麽這裏開著白玫瑰呢！」
艾斯聳聳肩。
「啊啊，女王陛下出場了。」
*
*
*
「我才不會原諒你們。把頭給我砍下來。」
一如預期，碧巴迪不肯原諒那些弄錯玫瑰顏色的士兵們。
聽到她的聲音，愛麗絲連忙趕來，正好碰見碧巴迪下令要處決這些士兵。
而艾斯呢，可能是因為愛麗絲跑迴士兵們身邊，所以也不太情願地跟在她後麵迴來。
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擔心部下的樣子。
「碧巴迪，原諒他們吧！」
愛麗絲介入碧巴迪跟士兵們之間，想要安慰憤怒的她。
「我除了紅玫瑰之外，其他都不喜歡。在庭園裏種白玫瑰，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事情。」
「碧巴迪……」
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樣的潔癖，身為成熟女性的碧巴迪，意外地也喜歡可愛的東西，擁有如少女般的情懷。這點愛麗絲很清楚。
她也知道碧巴迪現在在生氣，但愛麗絲卻無法站在她那邊。因為，光這樣就要奪走人的性命，實在是太過分了。
「哼，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不能原諒就是不能原諒。」
她應該是從愛麗絲的眼神裏感覺到什麽了吧。為了消除這種感情，碧巴迪拉高了音量。
「沒用的。我們的女王陛下個性古怪，而且頭腦還很頑固。她沒有可以原諒人的這種柔軟性。」
艾斯爽朗地吐槽。那態度實在是太飄逸爽朗了，因此幾乎讓人家感覺不出來他是在吐槽，這也實在是很厲害。
「……艾斯，你也想要被砍頭嗎？」
「當然不想。我可是什麽壞事都沒做喔！要處罰的話，請處罰那些做錯事的人就好。」
艾斯微笑著，交出了部下，一點都沒有想要保護他們的樣子。
——等一下，這也太過分了吧！
愛麗絲臉色發白，她被艾斯的態度給震懾住。雖然艾斯在笑，但看起來好可怕。
「哼……總有一天，我也要砍下你的頭。」
不在意周圍眼光下令處決的碧巴迪，對艾斯卻有點避諱。想必是因為艾斯不是一個『無役者』的緣故吧。
艾斯笑得更燦爛了，即使被威脅要砍頭，他也絲毫不為所動。
碧巴迪以扇子指著士兵們。
「……現在，換你們了。喂，把這些人的頭給我砍下來。」
碧巴迪身邊的士兵們行動了。
他們依照著碧巴迪的指示，押解著這些負責修剪的士兵們。
園丁士兵們毫不抵抗。
就像是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一樣。
愛麗絲忍不住插嘴。
「等一下……！住手。」
「很危險耶。」
艾斯抓住愛麗絲的肩膀，想要阻止她。但愛麗絲推開艾斯，擋住了那些想要下手的士兵。
「碧巴迪，趕快叫他們住手！」
「這些人犯了錯。既然弄髒了我的庭院，就得接受懲罰。」
碧巴迪毅然說道。這個如同少女一樣，有著潔癖的紅之女王，看來無法容忍自己的東西被弄髒。
「所謂的懲罰，是為了讓人不再重蹈覆轍而執行的不是嗎？如果殺了他們的話，懲罰就沒有意義了。」
隻不過是弄錯了花的顏色就搞成這樣，真是太無聊了。
「我有給予懲罰的責任。」
愛麗絲明白，身分高高在上的人無法放任違反規則這種事。但殺人就已經超過懲罰的範圍了吧。
——處刑絕對太超過了！
愛麗絲毅然決然地對上碧巴迪。
「既然如此，就讓我來受罰吧！」
「你說什麽……」
「我甘願受罰，所以停止處決吧。」
愛麗絲直盯著碧巴迪看，激動地說道。
「你在說什麽啊，愛麗絲！」
艾斯雖然上前阻止，但愛麗絲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她不想看到有人失去性命。
「你要將自己的人頭送上來嗎
？」
鮮豔的紅色口紅露出妖豔的弧形。
這時候要是迴答肯定的話，一定很帥氣吧。不過要是迴答肯定的話，碧巴迪一定會砍掉愛麗絲的頭。
要是她喜歡愛麗絲的話……不，正因為她喜歡愛麗絲，所以她一定會把愛麗絲的頭給砍下來。碧巴迪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這一點，愛麗絲可是在跟碧巴迪相處這麽久之中學來的。
「不，我沒有那種自我犧牲的精神。」
就算是在夢裏，愛麗絲也不想因為很帥氣的這種理由就走向死亡。盡管她有著該有的倫理道德觀念，但愛麗絲並不是正義的女主角。
她很清楚，自己沒辦法很帥氣地幫忙這些士兵，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想要幫忙。
以她自己的方式。
「我會用油漆漆好的。」
「……啊？」
碧巴迪露出有點恍惚的表情，這位高傲的女性，也有如此少女天真的一麵……
「這裏綻放的-玫瑰，我會全部用油漆漆成紅色的！」
愛麗絲是隻身一人來到這個國家的。穿著輕飄飄，看起來傻唿唿的衣服來到。這時候，她就要利用這種強調幼稚的外表來抗辯。
因為隻要愛麗絲說出傻話，看起來就真的像是個笨小孩一樣。盡管她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什麽……為什麽非得用油漆漆玫瑰呢？」
麵對狼狽的碧巴迪，愛麗絲決定乘勝追擊。這時候，不能讓狀況變得像是理性可以判斷的情況那樣。她要好好地利用這不經意的困惑。
「因為用畫的話，顏色會褪掉啊，所以我要用油漆漆。這樣，就算晚上有露珠，顏色也不會掉的。因為現在是純白色，所以一定可以染成漂亮的紅色。」
她很清楚，碧巴迪要的不是這種答案。但愛麗絲故意搞錯，徹底地狡辯得很荒唐。
碧巴迪目瞪口呆，看來連吐槽的意思都沒有了。
「我一定會塗得很漂亮的。我很擅長美術，每次成績都拿a喔！」
愛麗絲微笑著，努力地想要裝出天真可愛的樣子。
「數量很多，應該會很辛苦，不過，既然是處罰的話，我會努力的。」
「……喔。」
碧巴迪美麗的眉毛緊靠在一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皺著細細的眉毛，碧巴迪呢喃著。
「我不喜歡有油漆臭味的玫瑰，暫時不會接近這裏了……」
愛麗絲雖然發現自己已經贏得碧巴迪的讓步，但她故意裝得很遲鈍。然後她又試著再故意搞不清楚狀況多說一句，以便確認。
「思思，在這期間，我會好好努力的！」
碧巴迪的表情更難看了。然後，她一副覺得很不高興的樣子將視線從愛麗絲身上移開，轉而瞪著那些園丁士兵們。
「如果在我忘記這裏是有油漆臭味的地方時，還有白玫瑰出現的話，下次我就不會原諒你們了。」
「是……！感謝女王陛下大發慈悲。」
「我哪有什麽慈悲啊——」
很不高興……碧巴迪露出打從心底很不高興的態度，迅速離去。
*
*
*
結果，現場隻剩下嚇壞了的園丁士兵們，還有呆站在原地的艾斯跟愛麗絲。
碧巴迪那華麗的禮服背影消失後，愛麗絲全身才冒出一堆汗，都是冷汗。她整個手掌都濕了，她才自覺到自己剛剛有多緊張。
目瞪口呆的艾斯搶先一步迴過神來。
他對愛麗絲說道：
「居然能夠讓女王陛下提到還有下次，你真是厲害啊！」
「是嗎？」
「……但，那實在是太有勇無謀了。如果你真的惹火她的話，該怎麽辦呢？」
艾斯開朗但認真地給予忠告。
——為什麽他這麽擔心我，卻能夠無視於部下的存在呢？
愛麗絲不想迴答艾斯，並且也不打算將自己的疑問提出來。
因為，她覺得就算問了也沒用。
「我走了。」
愛麗絲轉過身。
她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愛麗絲不想看到艾斯的臉，也不想看到那些撿迴一命的艾斯部下們的臉。
人命都快要消失了，但艾斯卻不打算加以阻止，他的部下們也都不抵抗，愛麗絲很難接受他們的態度。
——但是，我並不希望他們死掉。
士兵們得救了，這是事實。
就算這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也已經足夠了。
「等一下，愛麗絲！」
——騙人？艾斯追來了？
跟剛剛正好相反，艾斯來追愛麗絲了。
愛麗絲不禁停下腳步。
——我看起來像是在生氣嗎？
總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艾斯，說不定其實對情緒很敏感。不知道他平常都是在裝遲鈍，還是真的白目到不行。
「你搞不清楚狀況。你是外地人，跟我們不一樣。你的性命隻有一條，是無可取代的，為什麽你要這麽隨便地對待它呢？」
艾斯以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問道。
—性命隻有一條……嗎？
愛麗絲沒想到，會從他的嘴巴裏冒出這種話。
「……你也知道性命隻有一條嗎？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愛麗絲忘不了，剛剛艾斯對自己部下那輕浮又殘酷的態度。
知道性命隻有一條，為什麽還能像那樣，一副要對方「去死吧」的態度呢？
「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們，每個人的性命都是無可取代的，不是嗎？」
愛麗絲壓抑著怒氣說道。
這個國家是夢境之國。不是愛麗絲該在的地方。所以，跟這個國家的人想法有所不同，愛麗絲覺得那都是價值觀的不同。因此，單方麵的對他們發脾氣，似乎也不太對。
但她還是克製不了這種無法原諒對方的想法。說出來的話，就是帶著刺。
「隻不過是沒有臉的卡片，要找人代替的話，多得是。」
冷淡的一句話。但，愛麗絲現在聽到的時候，跟當初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發現，這句話也是在指艾斯自己。所以，她覺得很焦躁。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又不是很卑賤，這反而讓愛麗絲感到無法理解。艾斯好像就是認為自己是這樣子的。
這因為是沒有其他含義的一句話，才讓愛麗絲的心裏感到更不舒服。
「沒有人是可以代替其他人的。」
「我們是卡片。」
愛麗絲無法理解艾斯所說的話。
——什麽是卡片呢？
兩個人就像這樣，麵對著麵講話。
都很在意彼此的感情。
不隻是艾斯；不管有沒有特征，愛麗絲都能看出每個認識的士兵的臉。就算他們本人沒這個打算，愛麗絲也都能個別地認出他們來。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人可以取代另一個人啊！
「真是的，不管是卡片還是人，或者其他的什麽都好。無法取代的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艾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在這個世界裏，愈親近對方、愈想了解對方而說更多的話，就愈難了解彼此。艾斯的眼神，似乎透露著這樣的訊息。
而愛麗絲自己本身也發現，愈想要了解對方，反而愈搞不清楚對方在想些什麽。她覺得，艾斯離她愈來愈遠了。
「但我寧可當個沒有臉的卡片。」
艾斯靜靜地說道。然後，又以看著不可思議生
物的眼神看著愛麗絲。對愛麗絲而言，艾斯的態度才真的是不可思議。
*
*
*
因為離心不下艾斯，愛麗絲就這麽站在原地。
而艾斯也沉默地站著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種著白玫瑰的四周，開始出現了一些騷動。
碧巴迪說她不喜歡油漆的臭味，因此暫時不會靠近白玫瑰的周遭；這也就是說，在這期間，可以換種成真正的紅玫瑰。
「……開始換種紅玫瑰了呢！」
愛麗絲喃喃說道。艾斯眯著一隻眼，看向士兵們。
「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呢？」
「……這個嘛，要去看看嗎？」
艾斯的表情，恢複成以往的笑容。
盡管迴到了士兵們身邊，結果愛麗絲還是隻能坐在長椅上，看著大家改種玫瑰。改種是一個非常細膩的工作，沒有園藝知識跟經驗的愛麗絲，還是別出手比較好。對士兵們而言，這可是賭上性命的工作呢。
愛麗絲救了他們的命，她也注意到，士兵們偶爾看向她的視線裏，參雜著感謝的意思。但她並不覺得很開心，也不覺得有什麽好驕傲的。她完全沒有希望士兵們感恩的想法。
——又不像英雄那樣地帥氣。
如果是平時常見的那種虛擬英雄的話，應該會覺得更開心吧。但愛麗絲無法想像。
為了自我滿足，或是想被他大感謝而幫助別人，最後從中感到開心。一般的故事，應該都是這麽演的吧？
這裏雖然是夢境之國，但在這一點上卻還挺現實的。
「……話說迴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因為有你，我的部下們才撿迴丫一條命，謝謝你。」
艾斯在愛麗絲身旁坐下，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地說道。
乍看之下，艾斯的表情一如往常地笑著。但，愛麗絲一點也不覺得艾斯有覺得很感謝的樣子。
——為什麽這個人會這麽在意我呢？
愛麗絲本來就有點怕艾斯，而且，她覺得艾斯應該也不喜歡自己。
她一直隱隱想著的事情，就如拚圖的最後一塊拚上去了似的，變得很明確。
愛麗絲跟艾斯不合。而且，彼此也都很清楚這一點。然而，為什麽兩人還是會想要在彼此的身邊呢？
——不管是一起出遊，或像這樣什麽事也不做，隻是待在對方身邊，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愛麗絲不打算特意地離開艾斯身邊，而艾斯看來也沒有要離開愛麗絲身邊的打算。
兩個人一起看著改種玫瑰的工程。
漂亮的白玫瑰被拔起，改換種下紅玫瑰。
「……白玫瑰會怎麽樣呢？」
「這個嘛……丟掉，或是被燒掉吧！」
「明明是那麽漂亮的玫瑰……」
沒有一絲塵埃，純潔的白玫瑰。被小心地嗬護，直到在知道花的顏色之前，照理說都是被用心照顧的說。
然而，隻因為不合主人的心意就要被丟掉。
因為是白玫瑰，所以它開得潔白無暇、清秀美麗。然而，卻不受到希望會疼愛自己的對象所愛。
——感覺真不好。
愛麗絲覺得：心頭有一股騷動。
遠遠的舊傷在痛著。
想要被愛，卻不被愛。
沒辦法成為某人的特別之人。
自己隻能靠自己！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想起了不願想的事情。
「愛麗絲，你的姊姊真是個很很有女人味的人呢！非常地溫柔……該說她很有氣質「……總之，真是個很棒的人。」
愛麗絲彷佛聽到遠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這句話讓愛麗絲知道，隻要她是愛麗絲，就沒有辦法成為別人的特別之人——
「以紅色統一色調的庭園裏，白色看起來很礙眼呢！雖然我不像女王陛下那麽憤怒，不過要是我，也會想要把白玫瑰排除的。」
看起來雖然好像很大刺刺、沒有什麽堅持，但艾斯也站在偏執的碧巴迪那邊。
「白玫瑰在這個城裏，根本沒有可以重種的地方。它跟紅包的城一點都不搭。」
「真是太可惜了。」
不管怎麽說，白玫瑰也不是為了像現在這樣沾滿淤泥才開花的啊！
本來種著白玫瑰的地方，現在種上了其他顏色的花，就好像這些花本來才是種在這裏的一樣。
得救的士兵們，斷送了這些白玫瑰的性命。
會這麽感傷，是因為玫瑰的香氣很重嗎？濃鬱到令人頭昏的香味，深吸一口氣都會被嗆到。
「在你的世界裏，生命是有重量的啊。」
艾斯靜靜地說道。他的表情跟態度全都很溫柔。
然而，愛麗絲卻覺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似的，這應該不是自己想太多吧？他臉上的表情，不見得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愛麗絲把艾斯的話給聽了進去，咀嚼著話裏的含義。艾斯是覺得，因為生命有重量，所以自己才會出手相救這些士兵們嗎？他錯了。
「……不，生命一點都不重。」
愛麗絲喃喃說道。
「啊？」
艾斯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驚。
「不管是哪個世界都一樣，生命一點也不重，是很輕的東西。」
愛麗絲所知道的，隻有一個『死』字。性命一點都不重，真正會突然造訪的是死亡。
性命就像是一吹就會飛走似的那麽輕。
「因為很輕，所以才得好好珍惜好好珍惜的呀！」
即使好好珍惜，也會壞掉。
愛麗絲無法原諒，不去珍惜這麽會飛掉的東西的人。
「哈哈，什麽性命得好好珍惜……你的世界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國家呢！」
艾斯的口吻，帶著一點揶揄。但不是平常那麽徹底地開朗，而是感覺稍微灰暗一點。所以，有點沒有揶揄完整的感覺。
而且，其中似乎還有其他的含義。
「為什麽會這麽想呢？」
「是啊，為什麽呢？我隻能這樣迴答你吧——感覺的東西，很難用道理來說明。」
「……對你而言，有很特別的人離開了嗎？」
艾斯注意到，愛麗絲講話在兜圈子。他發現到愛麗絲失去了對她來說很特別的人。
艾斯沒有用到死亡等這種字眼。
——離開了，嗎？
為什麽呢，愛麗絲感到胸口被狠狠地刺中。
逝去了，或是死掉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再也見不到對方的事情，愛麗絲可以接受。但「離開了」的這個字眼，代表著不願完全接受的意味在裏麵。
而且，愛麗絲很清楚，對於留下來的人來說，比起「逝去」這字眼，「離開」更令人難受。
「不是對我來說很特別的人，而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的媽媽過世了。」
「是喔。」
艾斯的態度不是在可憐愛麗絲，而是把這句話當成是一般閑聊的感覺帶過去。
不跟愛麗絲的悲傷同調，也不表示可以理解的這個態度，讓愛麗絲覺得比較好過。因為，這樣她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自己跟艾斯是不同的存在。
很明顯地確認彼此在本質上根本不一樣比較好，這樣就不會搞錯，就不會懷抱著說不定能夠理解彼此的幻想。
沒有幻想的話，就沒有失望。
硬要選的話，愛麗絲會選這條路。
「不過，對爸爸而言，媽媽真的是很特別的人呢。所以，他好
像很痛苦的樣子……現在也還足很痛苦。」
媽媽過世對愛麗絲來說，是很難過的事情。但幸好有其他家人跟朋友在，因此她的悲傷已經痊愈了。
但爸爸不同。他心裏的空隙，沒有人可以填滿。因為本人沒打算要填滿，因此根本不可能填滿。
「特別的人的死，是很沉重負的東門。
「你不是說生命很輕嗎？」
艾斯抓住愛麗絲之前的話尾問道。
「嗯，非常地輕……但，在很少見的情況下，會變得很重。我媽媽過世，看到剩下一個人的爸爸變成那樣，我才察覺到性命的沉重。」
「……我不懂呢！」
「我也不懂啊。」
愛麗絲苦笑。這種東西是感覺的問題，就算說明，對方也不可能聽得懂。因為，兩人住的世界本來就不同。
「我不懂你。」
艾斯直盯著愛麗絲看。
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生物一樣。
對愛麗絲而言，這裏是不可思議王國。但對這個世界而言，自己才是不可思議的生物吧。
僅有一個的外地人。
——但，我跟你到底有多麽不同呢？
明明可以像這樣陪在身邊，聊天，將彼此心裏想的話講出來啊。
——就算想破了頭，也沒有用吧。
這個世界是由規則支配的。
艾斯他們，隻是活在既有規則裏的常識之中罷了。
「對了，我該來打掃房間了……我先迴去了，我可以帶幾朵白玫瑰迴去嗎？」
「你打算要做什麽？」
「插在房間的花瓶裏啊。那麽漂亮的花，就這樣丟掉的話太可惜了。」
就算沾滿了泥土，隻要擦拭幹淨的話，一定又會再潔白耀眼吧。
就算這個城的主人不愛它們，對愛麗絲來說，它們都是很美的花。
「也不適合你的房間吧。這個城裏全部都是以紅色為基調統一設計的。」
「正因為這樣，所以會顯得特別耀眼啊。」
被紅色包圍的白色，一定美到令人眩目吧。
愛麗絲站起身，艾斯的視線還是停留在她身上。他的嘴角雖然帶著笑容，但眼神就像是在探索著不可解之謎的答案一樣。
——生命雖然輕，但卻要珍惜嗎？
一個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插著一把大劍。艾斯拔起劍，突然想到了阿裏山所說的話。
戴著麵具遮住臉、披著鬥蓬的現在，艾斯不再是心之騎士。現在的艾斯，才是真正的艾斯。
鬥蓬上沾滿了紅色的鮮血，那是因為他剛剛有點太粗魯了。
很久以前，艾斯就已經是『前』心之騎士了，因為他舍棄了自己的任務身分，並且希望能趕快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所以，他有自覺愈來愈誇張行事。
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著『規則』的破綻一樣。
——你如果看到這個還會那麽想嗎？
艾斯以冷淡的眼神看著自己斬殺的男子。
男子手上握著一隻時鍾，一個大大的懷表。
「居然讓我費了一番功夫……也不想想自己隻是個沒任務的。」
艾斯喃喃說道。他從男子的手上搶下時鍾，看起來沒有壞掉，正確來說，時針還在走。
終於，流血倒地的男子，靜靜地留下時鍾後消失了。
「……」
艾斯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兩個時鍾，放在掌心上。
這是這個國家的人的生命模式。
隻要上緊了時鍾發條，每個人都能動。
然後，這個時鍾——
艾斯自己知道，他的眼神愈來愈冰冷了。
——話說迴來，如果砍了愛麗絲的話，會變成怎樣呢？
他突然這麽想。
碰觸過好多次，那柔軟的肉體觸感，他很輕鬆地就迴想起的那溫熱身體。
她是外地人。
屍體不會變成時鍾。
話說迴來，愛麗絲的胸口會是什麽樣的聲音呢？
雖然在一起很久，但艾斯卻想不起來。
艾斯的胸口，響著跟手上時鍾一樣的聲音。
——是艾斯的聲音。
愛麗絲鬆了一口氣。
最近都沒有看到他，愛麗絲還在擔心，不知道艾斯怎樣了呢。
上次聽到他的聲音時，是一起去露營看流星的時候了。
因為迷路而常常到處流浪的艾斯，幾乎很少待在城裏。會這麽掛心，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愛麗絲正在心之城的寬廣庭園裏走著。
整理呈幾何圖形的美麗庭園，到處種滿了鮮紅色的玫瑰，設計成迷宮的樣子看起來也挺流行的。
——不過，對艾斯而言，要穿過這個庭園應該很辛苦吧。
「我們弄髒了女王陛下的玫瑰花。」
一個士兵小小聲地說道。彷佛要把這件事說出口，也需要很大的勇氣一樣。
「哈哈哈，弄髒的玫瑰，這充滿淫靡感的詞聽起來也不錯嘛？」
明明部下們都一副慌張不知所措的樣子，艾斯卻還自顧自地在耍冷。以那爽朗的笑容，展露出古怪低級的思維。
「你給我安靜點啦！」
愛麗絲斥責了艾斯，然後看向四周。
「弄髒了嗎……我看，這些玫瑰都很漂亮啊！」
別說是弄髒了，到處所見的玫瑰花都是沒染上任何塵埃的純潔白玫瑰啊。雖然盛開的嬌豔紅玫瑰很不錯，不過純潔白玫瑰的楚楚可憐也很美。各有各的美。
「這應該是很好的園丁照顧的吧？」
愛麗絲雖然稱讚的是園丁，但士兵們卻臉紅了。
「謝謝您的稱讚。」
「被您這麽一稱讚，我們感到很高興。」
愛麗絲不解地歪著頭。
這些人雖然打扮得像是士兵，但莫非其實他們是……
「你們是負責園丁的工作嗎？」
「是的。 正如您所說的，這個城裏的庭院都是由我們管理。造景的。
「也是你們修建的嘛？」
「是的，樹木花草的整枝也是我們喔！」，
「真令人吃驚。你們真了不起。就連士兵們也有各式各樣的任務在身，我還以為大家都是負責衛兵之類的工作……
老實說，愛麗絲幾乎無法分辨這此.士兵。就算是有見過麵的人，遠遠看也常常不知道誰址誰。這都是因為大家穿同樣的衣服啦，愛麗絲心想。
「你們可以穿得更像園丁啊！」
「我們隻不過是沒有任務的卡片而已，不能穿那種太特別的衣服……」
——沒有任務嗎？
愛麗絲雖然常常聽到這個字眼，但她實在是不太喜歡。女仆們也是一樣，講得自己好像很卑賤的樣子。
在這個夢境世界裏自稱是沒有任務的卡片，就會被草率地對待。愛麗絲甚至曾經看過佩塔射殺了他們之中的一個人。
當時愛麗絲因為太過驚訝，所以當場愣住什麽也不能做，但她真的覺得很悲痛。她實在無法接受這個國家的人，怎麽會這麽沒有倫理道德觀念。
——他們會說出卡片這種話，是因為我在等著玩撲克牌的時候睡著了嗎？
「你們的那身衣服，也已經夠特別了喔。」
士兵們的軍服，是連映入眼簾都感到刺痛的紅。
的確，大家雖然都穿著一樣的衣服，不過衣服本身就很華麗。
——與其說是華麗，也可以說是沒有個性吧。
女仆們也是一樣，穿著打扮就像是把她們的個性都給抹殺了一般。
「您看，我們卡片上的號碼是不一樣的喔……」
「根據配給的衣服不同，大家都不一樣呢！」
士兵們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號碼秀給愛麗絲看。
的確，士兵們衣服上的號碼各有不同。
盡管充滿興趣地看著士兵們衣服上的號碼，但愛麗絲還是搞不清楚這些號碼是以什麽樣的法則配給的。重點是，光是隻有號碼不一樣，那又如何呢？
「你們根本沒有什麽很大的不同嘛！」
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艾斯這時跑進來插話。以他來說，這是難得話中帶刺的語氣。
他是的確一個發言常常會令人嚇一跳的人，不過他不是時時講話都帶著刺的類型，艾斯的刺，不如說都是靜靜地潛藏在笑言裏比較多。
不管如何，對自己的不下不應該這樣講話吧！
「喂！你不應該這樣講話吧！」
愛麗絲直接地斥責了他，但艾斯露出一副感到很意外的表情。
「因為，真的沒有什麽不一樣啊！隻有工作的內容不同而已，隻不過是卡片罷了。」
「艾斯……！」
艾斯在士兵之中算是比較特別的吧。因為，他是『騎士』。服裝也沒有人跟他穿一樣的。
可是，就算他的身分地位比較高，也不應該這樣講話。
——這個人，是這樣子的嗎……？
明明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會大肆宣揚自己權力的人啊！
看到愛麗絲瞪他，艾斯喃喃說道：
「……我也一樣啊。」
「……啊？」
艾斯的話出乎愛麗絲的意料之外。
這嚇了她一跳，整個人的氣勢減弱了。
「都是用完就丟的。」
艾斯露出微笑。
——用完就丟。
該怎麽說呢，會這樣說自己，一點都不像是艾斯的作風啊。就好像是把自己講得很卑賤一樣。
——不，不是卑賤。
愛麗絲突然發現。
——說不定，這個人隻是在闡述事實而已……
不過，『用完就丟』這種事實，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呢？
——這個國家到底？這裏的人到底？
愛麗絲陷入了思考，艾斯拍拍她的肩膀。
「……女王陛下喜歡紅玫瑰。所以，不管白玫瑰再怎麽美，她都會生氣的。」
話題突然改變。
愛麗絲終於跟上了艾斯的話題。
說不定，她是在艾斯的誘導之下而換了話題。
「你在說什麽？」
「有關玫瑰的事。」
艾斯突然把話題拉迴到一開始的玫瑰上。
這有意義嗎？還是沒有意義呢？
就是這種時候，愛麗絲會覺得艾斯把自己真正的心意給鎖了起來，使得她完全沒辦法看清楚艾斯心裏真正的意思。
聽到艾斯的話，其他士兵們好像也都想起了自己的情況。大家的臉色又再度發白，對著愛麗絲訴苦：
「沒、沒錯……！我們就是搞錯了玫瑰的顏色……」
「明明必須要種紅玫瑰的，但隻有這個角落，我們種了白玫瑰的種子。」
「弄髒了紅玫瑰的庭園……一定會讓女王陛下不高興的。」
「哈哈，你們真是太笨了，居然在開花之前都沒有發現到啊？」
這個上司的反應還是一樣很無情。
盡管如此，隻不過是花的顏色而已。愛麗絲實在是不明白這些士兵們嚇到臉色發白的原因。
「沒有那麽嚴重吧！就算她會生氣，應該道個歉就好了啊？」
嘴巴上雖然這麽說，但愛麗絲也開始擔心了起來。
統治這個心之城的，是殘酷又高傲的美麗女王。
——碰到碧巴迪這種人，隻有道歉恐怕是不夠的……
因為，那個脾氣古怪的女王，不知道會說出什麽話。愛麗絲雖然輕鬆地說了這些話安慰士兵，但她心裏還是有點不安。
艾斯馬上指出了這一點。
「你說女王陛下嗎？那是不
可能的。」
他冷書冷語地說道。
「唯有用項上人頭交換，才有可能得到她的原諒。」
「艾斯，你……」
他居然能夠這麽直接地就說出用項上人頭交換這種話。
這種輕率的態度，很像是艾斯平常的作風。
盡管如此，但也能說是不像他的作風。
雖然之前曾經偶爾會顯露出來，但像今天這樣明顯表現出冷淡態度還真是難得。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覺得這個人的笑容很假吧。
艾斯一直都是笑笑的。但愛麗絲就是忍不住覺得，有什麽漆黑的東西隱藏在他笑容的另一端。
「……如果是碧巴迪的話，嗯嗯，的確是。雖然她可能不會那麽簡單就原諒你們，不過我們一起想想看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吧。」
士兵們都沉默著。女王的脾氣有多古怪，城裏的每個人都知道。說不定，已經絕望了。
「我是個笨蛋，所以想不到什麽好方法。如果要我找人商量的話，就去找更聰明的人吧。」
艾斯微笑地背過頭去。
明明在微笑，但愛麗絲卻感到他全身散發出拒絕的氣息。
——為什麽？
愛麗絲有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她不知道艾斯為什麽會表現出這種態度.她想要知道。
——莫非他在生氣嗎？
她慌張地追上去。
「艾斯……！」
無視於愛麗絲的聲音，艾斯一個人大步地往前走。
完全不迴頭去看那些來找他商量的部下們。
「等一下啦！你為什麽生氣啊？」
「我沒生氣唷。」
不迴頭一直往前走的艾斯，他的側臉看起來的確是沒在生氣，隻是麵無表情而已。
「我啊，最討厭那種明明隻是張卡片，卻有特征的家夥了。」
艾斯很不愉快地擠出這句話。
所謂的特征，是指擁有像園丁那樣的技能嗎？
還是因為，他們告訴了愛麗絲，自己的號碼有所不同呢？
——為什麽要因為這種事而生氣呢？這果然一點都不像艾斯。
愛麗絲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情緒化的艾斯。他心中的某條底線，一定是被觸動了。
愛麗絲一直都覺得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那是因為他既開朗又颯爽且積極——這些部分都跟自己不一樣。
但，愛麗絲確信，外表看起來是那樣子的他，其實還有另外一麵。
——讓我看吧！
愛麗絲的心裏，第一次湧現了這樣的衝動。
她想要看看艾斯笑容裏所隱藏的部分。
她想要知道。
這種自覺的渴望，不停地在加速。
讓她想要更深入艾斯的心裏。
被愛麗絲一直盯著看，艾斯停下了腳步。然後，以比平常低的音調說道。
「我不懂，為什麽他們那麽想要表現呢？既然是無役者，那不如被埋沒著還比較輕鬆啊！」
「想要表現？」
那，他果然是對那些士兵對愛麗絲主張彼此有所不同的這一點感到不高興嗎？
但，為什麽要執著於這種小細節呢？
要是能夠理解他的這種執著，是否就能夠稍微了解艾斯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艾斯……」
正當愛麗絲想要再誘導艾斯說出一些話時，一個帶有權威的女性聲音響起。
「為什麽這裏開著白玫瑰呢！」
艾斯聳聳肩。
「啊啊，女王陛下出場了。」
*
*
*
「我才不會原諒你們。把頭給我砍下來。」
一如預期，碧巴迪不肯原諒那些弄錯玫瑰顏色的士兵們。
聽到她的聲音，愛麗絲連忙趕來，正好碰見碧巴迪下令要處決這些士兵。
而艾斯呢，可能是因為愛麗絲跑迴士兵們身邊，所以也不太情願地跟在她後麵迴來。
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擔心部下的樣子。
「碧巴迪，原諒他們吧！」
愛麗絲介入碧巴迪跟士兵們之間，想要安慰憤怒的她。
「我除了紅玫瑰之外，其他都不喜歡。在庭園裏種白玫瑰，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事情。」
「碧巴迪……」
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樣的潔癖，身為成熟女性的碧巴迪，意外地也喜歡可愛的東西，擁有如少女般的情懷。這點愛麗絲很清楚。
她也知道碧巴迪現在在生氣，但愛麗絲卻無法站在她那邊。因為，光這樣就要奪走人的性命，實在是太過分了。
「哼，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不能原諒就是不能原諒。」
她應該是從愛麗絲的眼神裏感覺到什麽了吧。為了消除這種感情，碧巴迪拉高了音量。
「沒用的。我們的女王陛下個性古怪，而且頭腦還很頑固。她沒有可以原諒人的這種柔軟性。」
艾斯爽朗地吐槽。那態度實在是太飄逸爽朗了，因此幾乎讓人家感覺不出來他是在吐槽，這也實在是很厲害。
「……艾斯，你也想要被砍頭嗎？」
「當然不想。我可是什麽壞事都沒做喔！要處罰的話，請處罰那些做錯事的人就好。」
艾斯微笑著，交出了部下，一點都沒有想要保護他們的樣子。
——等一下，這也太過分了吧！
愛麗絲臉色發白，她被艾斯的態度給震懾住。雖然艾斯在笑，但看起來好可怕。
「哼……總有一天，我也要砍下你的頭。」
不在意周圍眼光下令處決的碧巴迪，對艾斯卻有點避諱。想必是因為艾斯不是一個『無役者』的緣故吧。
艾斯笑得更燦爛了，即使被威脅要砍頭，他也絲毫不為所動。
碧巴迪以扇子指著士兵們。
「……現在，換你們了。喂，把這些人的頭給我砍下來。」
碧巴迪身邊的士兵們行動了。
他們依照著碧巴迪的指示，押解著這些負責修剪的士兵們。
園丁士兵們毫不抵抗。
就像是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一樣。
愛麗絲忍不住插嘴。
「等一下……！住手。」
「很危險耶。」
艾斯抓住愛麗絲的肩膀，想要阻止她。但愛麗絲推開艾斯，擋住了那些想要下手的士兵。
「碧巴迪，趕快叫他們住手！」
「這些人犯了錯。既然弄髒了我的庭院，就得接受懲罰。」
碧巴迪毅然說道。這個如同少女一樣，有著潔癖的紅之女王，看來無法容忍自己的東西被弄髒。
「所謂的懲罰，是為了讓人不再重蹈覆轍而執行的不是嗎？如果殺了他們的話，懲罰就沒有意義了。」
隻不過是弄錯了花的顏色就搞成這樣，真是太無聊了。
「我有給予懲罰的責任。」
愛麗絲明白，身分高高在上的人無法放任違反規則這種事。但殺人就已經超過懲罰的範圍了吧。
——處刑絕對太超過了！
愛麗絲毅然決然地對上碧巴迪。
「既然如此，就讓我來受罰吧！」
「你說什麽……」
「我甘願受罰，所以停止處決吧。」
愛麗絲直盯著碧巴迪看，激動地說道。
「你在說什麽啊，愛麗絲！」
艾斯雖然上前阻止，但愛麗絲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她不想看到有人失去性命。
「你要將自己的人頭送上來嗎
？」
鮮豔的紅色口紅露出妖豔的弧形。
這時候要是迴答肯定的話，一定很帥氣吧。不過要是迴答肯定的話，碧巴迪一定會砍掉愛麗絲的頭。
要是她喜歡愛麗絲的話……不，正因為她喜歡愛麗絲，所以她一定會把愛麗絲的頭給砍下來。碧巴迪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這一點，愛麗絲可是在跟碧巴迪相處這麽久之中學來的。
「不，我沒有那種自我犧牲的精神。」
就算是在夢裏，愛麗絲也不想因為很帥氣的這種理由就走向死亡。盡管她有著該有的倫理道德觀念，但愛麗絲並不是正義的女主角。
她很清楚，自己沒辦法很帥氣地幫忙這些士兵，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想要幫忙。
以她自己的方式。
「我會用油漆漆好的。」
「……啊？」
碧巴迪露出有點恍惚的表情，這位高傲的女性，也有如此少女天真的一麵……
「這裏綻放的-玫瑰，我會全部用油漆漆成紅色的！」
愛麗絲是隻身一人來到這個國家的。穿著輕飄飄，看起來傻唿唿的衣服來到。這時候，她就要利用這種強調幼稚的外表來抗辯。
因為隻要愛麗絲說出傻話，看起來就真的像是個笨小孩一樣。盡管她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什麽……為什麽非得用油漆漆玫瑰呢？」
麵對狼狽的碧巴迪，愛麗絲決定乘勝追擊。這時候，不能讓狀況變得像是理性可以判斷的情況那樣。她要好好地利用這不經意的困惑。
「因為用畫的話，顏色會褪掉啊，所以我要用油漆漆。這樣，就算晚上有露珠，顏色也不會掉的。因為現在是純白色，所以一定可以染成漂亮的紅色。」
她很清楚，碧巴迪要的不是這種答案。但愛麗絲故意搞錯，徹底地狡辯得很荒唐。
碧巴迪目瞪口呆，看來連吐槽的意思都沒有了。
「我一定會塗得很漂亮的。我很擅長美術，每次成績都拿a喔！」
愛麗絲微笑著，努力地想要裝出天真可愛的樣子。
「數量很多，應該會很辛苦，不過，既然是處罰的話，我會努力的。」
「……喔。」
碧巴迪美麗的眉毛緊靠在一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皺著細細的眉毛，碧巴迪呢喃著。
「我不喜歡有油漆臭味的玫瑰，暫時不會接近這裏了……」
愛麗絲雖然發現自己已經贏得碧巴迪的讓步，但她故意裝得很遲鈍。然後她又試著再故意搞不清楚狀況多說一句，以便確認。
「思思，在這期間，我會好好努力的！」
碧巴迪的表情更難看了。然後，她一副覺得很不高興的樣子將視線從愛麗絲身上移開，轉而瞪著那些園丁士兵們。
「如果在我忘記這裏是有油漆臭味的地方時，還有白玫瑰出現的話，下次我就不會原諒你們了。」
「是……！感謝女王陛下大發慈悲。」
「我哪有什麽慈悲啊——」
很不高興……碧巴迪露出打從心底很不高興的態度，迅速離去。
*
*
*
結果，現場隻剩下嚇壞了的園丁士兵們，還有呆站在原地的艾斯跟愛麗絲。
碧巴迪那華麗的禮服背影消失後，愛麗絲全身才冒出一堆汗，都是冷汗。她整個手掌都濕了，她才自覺到自己剛剛有多緊張。
目瞪口呆的艾斯搶先一步迴過神來。
他對愛麗絲說道：
「居然能夠讓女王陛下提到還有下次，你真是厲害啊！」
「是嗎？」
「……但，那實在是太有勇無謀了。如果你真的惹火她的話，該怎麽辦呢？」
艾斯開朗但認真地給予忠告。
——為什麽他這麽擔心我，卻能夠無視於部下的存在呢？
愛麗絲不想迴答艾斯，並且也不打算將自己的疑問提出來。
因為，她覺得就算問了也沒用。
「我走了。」
愛麗絲轉過身。
她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愛麗絲不想看到艾斯的臉，也不想看到那些撿迴一命的艾斯部下們的臉。
人命都快要消失了，但艾斯卻不打算加以阻止，他的部下們也都不抵抗，愛麗絲很難接受他們的態度。
——但是，我並不希望他們死掉。
士兵們得救了，這是事實。
就算這不過是自我滿足而已，也已經足夠了。
「等一下，愛麗絲！」
——騙人？艾斯追來了？
跟剛剛正好相反，艾斯來追愛麗絲了。
愛麗絲不禁停下腳步。
——我看起來像是在生氣嗎？
總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艾斯，說不定其實對情緒很敏感。不知道他平常都是在裝遲鈍，還是真的白目到不行。
「你搞不清楚狀況。你是外地人，跟我們不一樣。你的性命隻有一條，是無可取代的，為什麽你要這麽隨便地對待它呢？」
艾斯以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問道。
—性命隻有一條……嗎？
愛麗絲沒想到，會從他的嘴巴裏冒出這種話。
「……你也知道性命隻有一條嗎？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愛麗絲忘不了，剛剛艾斯對自己部下那輕浮又殘酷的態度。
知道性命隻有一條，為什麽還能像那樣，一副要對方「去死吧」的態度呢？
「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們，每個人的性命都是無可取代的，不是嗎？」
愛麗絲壓抑著怒氣說道。
這個國家是夢境之國。不是愛麗絲該在的地方。所以，跟這個國家的人想法有所不同，愛麗絲覺得那都是價值觀的不同。因此，單方麵的對他們發脾氣，似乎也不太對。
但她還是克製不了這種無法原諒對方的想法。說出來的話，就是帶著刺。
「隻不過是沒有臉的卡片，要找人代替的話，多得是。」
冷淡的一句話。但，愛麗絲現在聽到的時候，跟當初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發現，這句話也是在指艾斯自己。所以，她覺得很焦躁。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又不是很卑賤，這反而讓愛麗絲感到無法理解。艾斯好像就是認為自己是這樣子的。
這因為是沒有其他含義的一句話，才讓愛麗絲的心裏感到更不舒服。
「沒有人是可以代替其他人的。」
「我們是卡片。」
愛麗絲無法理解艾斯所說的話。
——什麽是卡片呢？
兩個人就像這樣，麵對著麵講話。
都很在意彼此的感情。
不隻是艾斯；不管有沒有特征，愛麗絲都能看出每個認識的士兵的臉。就算他們本人沒這個打算，愛麗絲也都能個別地認出他們來。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人可以取代另一個人啊！
「真是的，不管是卡片還是人，或者其他的什麽都好。無法取代的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艾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在這個世界裏，愈親近對方、愈想了解對方而說更多的話，就愈難了解彼此。艾斯的眼神，似乎透露著這樣的訊息。
而愛麗絲自己本身也發現，愈想要了解對方，反而愈搞不清楚對方在想些什麽。她覺得，艾斯離她愈來愈遠了。
「但我寧可當個沒有臉的卡片。」
艾斯靜靜地說道。然後，又以看著不可思議生
物的眼神看著愛麗絲。對愛麗絲而言，艾斯的態度才真的是不可思議。
*
*
*
因為離心不下艾斯，愛麗絲就這麽站在原地。
而艾斯也沉默地站著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種著白玫瑰的四周，開始出現了一些騷動。
碧巴迪說她不喜歡油漆的臭味，因此暫時不會靠近白玫瑰的周遭；這也就是說，在這期間，可以換種成真正的紅玫瑰。
「……開始換種紅玫瑰了呢！」
愛麗絲喃喃說道。艾斯眯著一隻眼，看向士兵們。
「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呢？」
「……這個嘛，要去看看嗎？」
艾斯的表情，恢複成以往的笑容。
盡管迴到了士兵們身邊，結果愛麗絲還是隻能坐在長椅上，看著大家改種玫瑰。改種是一個非常細膩的工作，沒有園藝知識跟經驗的愛麗絲，還是別出手比較好。對士兵們而言，這可是賭上性命的工作呢。
愛麗絲救了他們的命，她也注意到，士兵們偶爾看向她的視線裏，參雜著感謝的意思。但她並不覺得很開心，也不覺得有什麽好驕傲的。她完全沒有希望士兵們感恩的想法。
——又不像英雄那樣地帥氣。
如果是平時常見的那種虛擬英雄的話，應該會覺得更開心吧。但愛麗絲無法想像。
為了自我滿足，或是想被他大感謝而幫助別人，最後從中感到開心。一般的故事，應該都是這麽演的吧？
這裏雖然是夢境之國，但在這一點上卻還挺現實的。
「……話說迴來，我還沒跟你道謝呢！因為有你，我的部下們才撿迴丫一條命，謝謝你。」
艾斯在愛麗絲身旁坐下，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地說道。
乍看之下，艾斯的表情一如往常地笑著。但，愛麗絲一點也不覺得艾斯有覺得很感謝的樣子。
——為什麽這個人會這麽在意我呢？
愛麗絲本來就有點怕艾斯，而且，她覺得艾斯應該也不喜歡自己。
她一直隱隱想著的事情，就如拚圖的最後一塊拚上去了似的，變得很明確。
愛麗絲跟艾斯不合。而且，彼此也都很清楚這一點。然而，為什麽兩人還是會想要在彼此的身邊呢？
——不管是一起出遊，或像這樣什麽事也不做，隻是待在對方身邊，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愛麗絲不打算特意地離開艾斯身邊，而艾斯看來也沒有要離開愛麗絲身邊的打算。
兩個人一起看著改種玫瑰的工程。
漂亮的白玫瑰被拔起，改換種下紅玫瑰。
「……白玫瑰會怎麽樣呢？」
「這個嘛……丟掉，或是被燒掉吧！」
「明明是那麽漂亮的玫瑰……」
沒有一絲塵埃，純潔的白玫瑰。被小心地嗬護，直到在知道花的顏色之前，照理說都是被用心照顧的說。
然而，隻因為不合主人的心意就要被丟掉。
因為是白玫瑰，所以它開得潔白無暇、清秀美麗。然而，卻不受到希望會疼愛自己的對象所愛。
——感覺真不好。
愛麗絲覺得：心頭有一股騷動。
遠遠的舊傷在痛著。
想要被愛，卻不被愛。
沒辦法成為某人的特別之人。
自己隻能靠自己！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想起了不願想的事情。
「愛麗絲，你的姊姊真是個很很有女人味的人呢！非常地溫柔……該說她很有氣質「……總之，真是個很棒的人。」
愛麗絲彷佛聽到遠處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這句話讓愛麗絲知道，隻要她是愛麗絲，就沒有辦法成為別人的特別之人——
「以紅色統一色調的庭園裏，白色看起來很礙眼呢！雖然我不像女王陛下那麽憤怒，不過要是我，也會想要把白玫瑰排除的。」
看起來雖然好像很大刺刺、沒有什麽堅持，但艾斯也站在偏執的碧巴迪那邊。
「白玫瑰在這個城裏，根本沒有可以重種的地方。它跟紅包的城一點都不搭。」
「真是太可惜了。」
不管怎麽說，白玫瑰也不是為了像現在這樣沾滿淤泥才開花的啊！
本來種著白玫瑰的地方，現在種上了其他顏色的花，就好像這些花本來才是種在這裏的一樣。
得救的士兵們，斷送了這些白玫瑰的性命。
會這麽感傷，是因為玫瑰的香氣很重嗎？濃鬱到令人頭昏的香味，深吸一口氣都會被嗆到。
「在你的世界裏，生命是有重量的啊。」
艾斯靜靜地說道。他的表情跟態度全都很溫柔。
然而，愛麗絲卻覺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似的，這應該不是自己想太多吧？他臉上的表情，不見得就是他的真實想法。
愛麗絲把艾斯的話給聽了進去，咀嚼著話裏的含義。艾斯是覺得，因為生命有重量，所以自己才會出手相救這些士兵們嗎？他錯了。
「……不，生命一點都不重。」
愛麗絲喃喃說道。
「啊？」
艾斯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驚。
「不管是哪個世界都一樣，生命一點也不重，是很輕的東西。」
愛麗絲所知道的，隻有一個『死』字。性命一點都不重，真正會突然造訪的是死亡。
性命就像是一吹就會飛走似的那麽輕。
「因為很輕，所以才得好好珍惜好好珍惜的呀！」
即使好好珍惜，也會壞掉。
愛麗絲無法原諒，不去珍惜這麽會飛掉的東西的人。
「哈哈，什麽性命得好好珍惜……你的世界還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國家呢！」
艾斯的口吻，帶著一點揶揄。但不是平常那麽徹底地開朗，而是感覺稍微灰暗一點。所以，有點沒有揶揄完整的感覺。
而且，其中似乎還有其他的含義。
「為什麽會這麽想呢？」
「是啊，為什麽呢？我隻能這樣迴答你吧——感覺的東西，很難用道理來說明。」
「……對你而言，有很特別的人離開了嗎？」
艾斯注意到，愛麗絲講話在兜圈子。他發現到愛麗絲失去了對她來說很特別的人。
艾斯沒有用到死亡等這種字眼。
——離開了，嗎？
為什麽呢，愛麗絲感到胸口被狠狠地刺中。
逝去了，或是死掉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再也見不到對方的事情，愛麗絲可以接受。但「離開了」的這個字眼，代表著不願完全接受的意味在裏麵。
而且，愛麗絲很清楚，對於留下來的人來說，比起「逝去」這字眼，「離開」更令人難受。
「不是對我來說很特別的人，而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的媽媽過世了。」
「是喔。」
艾斯的態度不是在可憐愛麗絲，而是把這句話當成是一般閑聊的感覺帶過去。
不跟愛麗絲的悲傷同調，也不表示可以理解的這個態度，讓愛麗絲覺得比較好過。因為，這樣她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自己跟艾斯是不同的存在。
很明顯地確認彼此在本質上根本不一樣比較好，這樣就不會搞錯，就不會懷抱著說不定能夠理解彼此的幻想。
沒有幻想的話，就沒有失望。
硬要選的話，愛麗絲會選這條路。
「不過，對爸爸而言，媽媽真的是很特別的人呢。所以，他好
像很痛苦的樣子……現在也還足很痛苦。」
媽媽過世對愛麗絲來說，是很難過的事情。但幸好有其他家人跟朋友在，因此她的悲傷已經痊愈了。
但爸爸不同。他心裏的空隙，沒有人可以填滿。因為本人沒打算要填滿，因此根本不可能填滿。
「特別的人的死，是很沉重負的東門。
「你不是說生命很輕嗎？」
艾斯抓住愛麗絲之前的話尾問道。
「嗯，非常地輕……但，在很少見的情況下，會變得很重。我媽媽過世，看到剩下一個人的爸爸變成那樣，我才察覺到性命的沉重。」
「……我不懂呢！」
「我也不懂啊。」
愛麗絲苦笑。這種東西是感覺的問題，就算說明，對方也不可能聽得懂。因為，兩人住的世界本來就不同。
「我不懂你。」
艾斯直盯著愛麗絲看。
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生物一樣。
對愛麗絲而言，這裏是不可思議王國。但對這個世界而言，自己才是不可思議的生物吧。
僅有一個的外地人。
——但，我跟你到底有多麽不同呢？
明明可以像這樣陪在身邊，聊天，將彼此心裏想的話講出來啊。
——就算想破了頭，也沒有用吧。
這個世界是由規則支配的。
艾斯他們，隻是活在既有規則裏的常識之中罷了。
「對了，我該來打掃房間了……我先迴去了，我可以帶幾朵白玫瑰迴去嗎？」
「你打算要做什麽？」
「插在房間的花瓶裏啊。那麽漂亮的花，就這樣丟掉的話太可惜了。」
就算沾滿了泥土，隻要擦拭幹淨的話，一定又會再潔白耀眼吧。
就算這個城的主人不愛它們，對愛麗絲來說，它們都是很美的花。
「也不適合你的房間吧。這個城裏全部都是以紅色為基調統一設計的。」
「正因為這樣，所以會顯得特別耀眼啊。」
被紅色包圍的白色，一定美到令人眩目吧。
愛麗絲站起身，艾斯的視線還是停留在她身上。他的嘴角雖然帶著笑容，但眼神就像是在探索著不可解之謎的答案一樣。
——生命雖然輕，但卻要珍惜嗎？
一個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插著一把大劍。艾斯拔起劍，突然想到了阿裏山所說的話。
戴著麵具遮住臉、披著鬥蓬的現在，艾斯不再是心之騎士。現在的艾斯，才是真正的艾斯。
鬥蓬上沾滿了紅色的鮮血，那是因為他剛剛有點太粗魯了。
很久以前，艾斯就已經是『前』心之騎士了，因為他舍棄了自己的任務身分，並且希望能趕快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所以，他有自覺愈來愈誇張行事。
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著『規則』的破綻一樣。
——你如果看到這個還會那麽想嗎？
艾斯以冷淡的眼神看著自己斬殺的男子。
男子手上握著一隻時鍾，一個大大的懷表。
「居然讓我費了一番功夫……也不想想自己隻是個沒任務的。」
艾斯喃喃說道。他從男子的手上搶下時鍾，看起來沒有壞掉，正確來說，時針還在走。
終於，流血倒地的男子，靜靜地留下時鍾後消失了。
「……」
艾斯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兩個時鍾，放在掌心上。
這是這個國家的人的生命模式。
隻要上緊了時鍾發條，每個人都能動。
然後，這個時鍾——
艾斯自己知道，他的眼神愈來愈冰冷了。
——話說迴來，如果砍了愛麗絲的話，會變成怎樣呢？
他突然這麽想。
碰觸過好多次，那柔軟的肉體觸感，他很輕鬆地就迴想起的那溫熱身體。
她是外地人。
屍體不會變成時鍾。
話說迴來，愛麗絲的胸口會是什麽樣的聲音呢？
雖然在一起很久，但艾斯卻想不起來。
艾斯的胸口，響著跟手上時鍾一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