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鴆大人,本家的朧車已經抵達了。」


    組員在紙鬥另一端說道。


    「我馬上過去。」


    將寫著藥草知識的線裝古書放迴書架後,鴆走出房間,前往玄關。


    宅邸經過重建,走廊和柱子都是全新的。


    這裏曾經被燒到全毀,後來在本家的幫忙下重新搭建起來。


    鴆一身和服外罩著一件外套的打扮來到庭院,昨晚向本家申請的朧車——有一張巨大臉孔的牛車,早已在那兒等著。


    正要鑽進車內的時候,總管急急忙忙從屋內跑來。


    「大人,這麽早您要上哪去?亂跑對身體不好的!」


    青蛙頭妖怪穿著合身的深色和服,外麵也穿了一件和鴆一樣的羽毛圖案綴飾外套。他是房子燒掉後新請來的總管。做事精明,對數字也很有概念,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嘮叨了點。


    「我要去山上啦。不是跟你講過了嗎?」


    鴆轉過頭去,粗暴地說道。


    「山上?我可沒聽說過!」


    「那我現在說了。我要去山上。」


    「不可以!大人的身體狀況不佳,絕對不行!快下來躺著休息吧!」


    真是有夠囉唆的。每次跟這個總管講話,就忍不住想到本家那隻鴉天狗。那老頭也很嘮叨。


    「基本上我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隨時都是這樣。」


    「所以才要好好休息啊!」


    「今天不去不行。以前不是跟你說過,一年一定要去山上幾次嗎?」


    鴆說完也不等對方迴應,自顧自地鑽進朧車。


    「別走啊,鴆大人!」


    「喂——走吧。」


    鴆不顧在外麵唿喊的總管,對矓車說道。


    從以前到現在,已有無數次讓朧車載到山上的經驗。不用說明白朧車也知道位置。至於那個總管,還在車外喊著自己的名字。


    感覺到車子微微浮起後,鴆閉上了眼睛。


    二


    鴆平常都以人類的姿態現身,但他的真實身份就跟那名字一樣,是一種鳥妖。


    將他的羽毛浸泡在酒中,便成了能使五髒六腑潰爛且致死的毒藥——鴆就是這種羽毛帶有劇毒的鳥妖怪。渲染在外套上的羽毛圖案就是毒羽毛的象征。


    鴆出生時羽毛十分美麗,沒有毒性,但在成年後會突然化為劇毒,連自己的身體都會被毒性所侵蝕,所以壽命相當短暫。他的父親和祖父也十分短命,早已不在世上。


    鴆所率領的代代相傳的藥師一族,在奴良組幹部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在宅院門口掛上「藥鴆堂」的招牌,以替其他妖怪治病維生,就性質來說當然不屬於武鬥派。


    在人類世界中,替病人診斷和調配藥劑的人是不一樣的,這種做法稱為「醫藥分業」。但在藥鴆堂,鴆是醫生,同時也是藥劑師。


    關於藥材,鴆盡可能地親自采取。必須到山上去,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會選擇早上出門,除了唿吸新鮮空氣可以讓身體更活動自如之外,且因為要采集的藥草中,有些必須經過清晨的露水洗滌才有療效,也是原因之一。


    鴆一邊想著待會兒要采取的植物種類和調配順序,不知不覺聞打起盹來。


    朧車忽然停止,輕微的震動使鴆睜開眼睛,接著下了車。


    抵達的地點是關東平原西北角某座深山的山腰,一處稍微空曠的地方。


    此時天空從東邊開始漸漸泛白。深吸一口氣,山林間混合樹木和泥土氣味的清新空氣充滿了整個肺部。即使是帶著劇毒的身體——不,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的身體,才更能深刻體會到這股純淨空氣的美味。


    「謝了。照平常時間來接我吧。」


    鴆對朧車說道。在這附近散步和采藥需要兩小時。時間差不多了,朧車自會迴來接他。


    望著浮起的朧車朝浮世繪町方向離去後,鴆走向山中,肩上扛了一個裝藥草的竹筒和袋子。


    這座山不像登山步道那樣路麵經過整理。必須從雜亂的樹木間找出空隙,撥開草叢,憑直覺前進。話雖如此,對鴆來說也不是完全陌生的環境。隻要別冒太大的風險,應該不會離印象中的景色太遠。


    一邊用手撥開樹枝和藤蔓,鴆謹慎地往前邁進。


    ——陸雄,不要用跑的,很危險。


    在山林間奔跑的少年的身影,突然在腦海中蘇醒。


    每次到這座山上,鴆總會想起本家的陸雄。他們以前常在這邊散步。


    ——這香菇不能吃。


    ——這片葉子吃了會拉肚子喔。


    散步時,鴆會順便教導陸雄這些知識。年幼的陸維聽了總是露出欽佩的眼神,眼睛閃閃發亮地。


    ——鴆知道這麽多,真的好厲害喔!


    鴆真厲害,妖怪好厲害,我長大後也要成為老大,帶領厲害的妖怪。那時與陸雄之間的對話,似乎總脫離不了這些話題。


    ——就拜托你了,陸雄。你可是將來要繼承第三代頭領的男人。


    鴆眯起眼睛望著年幼的陸雄。然而,事實卻一度背叛了鴆對陸雄的期望。


    那是陸雄剛升上國中時所發生的事情。陸雄說出不想當第三代繼承者,說自己是人類,要一個人類當奴良組的頭領太奇怪了。


    曾經天真無邪地在山林中奔跑的少年到了穿製服的年紀,對自己的出身背景開始感到迷惑與掙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心靈上的成長。要他不抱持迷惘,未免過於殘酷。


    但是,鴆也感到相當失望。


    鴆之一族世世代代都受奴良組照顧。長年守護短命的鳥妖怪,甚至給予幹部職位的不是別人,正是奴良組的初代大頭領滑瓢。鴆對此感到十分感謝。如果他的孫子能成為第三代頭領,自己也能從旁輔助這個從小就在一起的弟弟的話,縱使生命短暫,也不虛此生了。就在鴆滿懷雄心壯誌的時候,陸雄拒絕了繼承頭領的位子,引起一陣騷動。鴆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心灰意冷的鴆之所以再度燃起希望,源自於鴆派內部發生的叛變。


    原本就不強壯的身體加上對陸雄的失望,使鴆的身心一天比一天衰弱。當時鴆的心腹蛇太夫看準了這一點發動叛變,想將鴆派占為己有。


    前麵提到鴆的宅邸曾被燒到全毀,就是蛇太夫幹的好事。他放火燒房子,襲擊虛弱不已的鴆。在危急之際,陸雄現身救了鴆一命。


    陸雄乘著朧車衝進燃燒的屋子裏。看見突然出現的滑瓢之孫,蛇太夫興起了順便幹掉陸雄藉以提升地位的念頭,也對他伸出了魔爪,卻被陸雄毫不猶豫地揮刀砍成兩半,跟他的野心一起化成灰燼。


    夜晚的陸雄、覺醒的陸雄。這是鴆第一次看到。


    壓倒性的力量和存在感。陸雄展現了絕倫的「畏」。被這樣的他給深深吸引住的鴆,打從心底想跟隨這個男人。


    那天晚上,鴆和陸雄在新月下喝了交杯酒,正式結拜為兄弟。在此之前,兩人隻是兒時玩伴關係的延長,沒有任何保證,但現在不同了。從今以後將秉持妖怪俠義的精神,成為真正的兄弟。


    然而,鴆並非從那一天開始就不再對陸雄感到迷惑,煩惱還是一樣多。而現在——


    曆經牛鬼組與四國一戰後,狀況起了變化。


    白天的陸雄和夜晚的陸雄開始擁有共同的記憶,「繼承第三代頭領」的人生轉捩點即將到來——這份意識已不分晝夜地深植在陸雄心中。


    他一定行。那家夥一定會成為出色的第三代當家——


    現在,鴆跟這樣的陸雄已經不再到山上玩耍,倒是常在本部宅邱的廊下小酌一番,感覺非常愉快。


    一陣花香味傳來。


    鴆在斜坡下的一窪池塘邊停下腳步。池邊開滿了一大片藍紫色花海。莖的前端分為兩節,各自垂下兩朵大大的青紫色花朵,宛如天秤在兩端吊著兩個扁竹簍般,故名為天秤花。其種子對嫩弱的妖怪具有滋養補身的功效,便摘了一些種子起來。


    沿著池塘往前走,看到幾根樹枝從水中伸出,上麵黏著拳頭般大小的塊狀泡泡,散發出淺淺的櫻花嫩色。是紅姬蛙的卵塊。沾著卵塊的樹枝有好幾根。紅姬蛙的蛋也能入藥,鴆摘下其中一根樹枝收好。


    爬上斜坡,迴到原本的路。走了一會兒後,斜坡忽然變得陡峭,鴆開始喘氣起來。不過路線本來就是如此規劃,辛苦也是預料中的事。拿出水筒喝了一些水後,鴆休息一會兒又繼續往上爬。


    沒多久來到一片巨樹森林。這一帶的樹木莖幹十分粗壯,樹葉形成的巨大影子也很可觀,在這裏可以找到一些討厭陽光的植物。例如莖葉黑漆漆的墨壺就能在這裏采到。儲存水分的巨樹根部孕育出樹葉腐爛後形成的泥土。鴆翻開泥土附近的石頭,又抓了一些小昆蟲。


    蹲下來采藥時,鴆的視線不經意停在一片鮮豔的紅色上,不禁吃了一驚。往前走十來步後發現,一塊像是紅色布料的東西卷住了樹木的根部。


    走近一瞧,這才看清楚那是人類出外遊玩時用來鋪在地上的東西。人類就坐在那上麵吃便常,用完了就嫌麻煩不想帶迴去,便丟在這裏。


    鴆咋了一下舌頭,撿起那塊布折起來。山裏沒地方可以丟垃圾,鴆決定帶迴去處理掉。雖然東西不重也不占空間,但還是有一種為什麽要來山上撿垃圾的感覺。


    這幾年來,把人類留在山上的垃圾帶走的次數變得愈來愈頻繁。跟以前比起來,這座山確實愈來愈髒了。山腳被寬敞的道路切成好幾截,為喜歡登山的人類增加了登山的便利性。不止如此,當地的民家甚至會把不要的大型垃圾丟到山上。


    人類世界的邊境逐漸侵蝕了妖怪世界。這就是現況。


    有一種說法叫「山中彼岸」。自古以來,人們認為深山也是祖靈寄宿的神之領域,會發生不可思議的現象。


    所謂不可思議的現象,指的就是棲息其中的妖怪。若大意踏入妖怪的領域,將會聽到魔音四鳴,吹起陣陣魔風,接著被妖怪附身。深山就是如此危險的地方,古人早就十分明白這個事實。


    不張望。


    不接觸。


    不闖入。


    然而,縱使定下了不可觸犯的禁忌,偶爾還是有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打破禁忌。


    這樣的偶爾和不知不覺就是最大的問題。毫無阻礙、不假思索地進出深山,還留下人類待過的痕跡。這樣的環境再也不是魔境,妖怪的棲身之處變得愈來愈狹窄。


    接著,在同一座山中,鴆又看到了更令人感慨的景象。


    那是在離開巨樹森林,開始下山的時候。


    遠處傳來一陣機械聲。好像是人類在工程現場使用的巨大重型機械的磐音。


    應該是這邊吧。鴆走出迴程路線,循聲過去瞧個究竟。


    穿越零零落落的樹林後,鴆不禁叫出聲來:


    「怎麽搞的……」


    鴆所在的地點視野極佳。以前,從這裏可以眺望山穀間整片的綠意。


    但現在風景完全變了。山穀的綠色完全消失,被挖起的斜坡露出土黃色的山壁,周圍停了幾台工程車輛和設備。鴆不曉得那些人類又想蓋什麽東西,但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


    這座山穀再也不會發出魔音,也不會再吹起魔風。妖怪已經無法在這裏存活下去了。


    「可怕的人類……」


    鴆遠望著開發中的山穀,喃喃自語道。


    三


    「產廢?」


    聰到鴆的疑問,青蛙總管「是」的一聲點點頭。


    「產廢處理廠。也就是處理產業廢棄物的設施。」


    「產業廢棄物?那不就是……」


    「是的。就是工廠產生的垃圾。」


    「人類要在那座山穀裏蓋處理垃圾的工廠?」


    「以前我就聽說過那裏會蓋一座超大規模的處理廠了。原來山穀表麵已經被鏟平了啊……」


    說完這句話,青蛙以黯淡的表情啜了一口茶。


    在鴆的房間,鴆正在告訴總管今天早上在山上看到的風景。總管喝的是茶,鴆卻用碗公在喝酒。


    「簡單說就是超大垃圾桶嘛。但也用不著挑那座山啊。那裏是藥材寶庫耶。」


    鴆搖頭歎道。青蛙卻一副自以為聰明的表情迴答:


    「但是處理廠不能蓋在市區。那種設施一定會蓋在深山裏。」


    「你也太超然了吧。那座山被這樣糟蹋,你真的無所謂嗎?」


    「當然不是無所謂,但也不能做些什麽。」


    「我們可以來狠的警告他們一下。去工程現場嚇嚇他們,工裎應該就會停止了吧?」


    「裝神弄鬼威脅他們嗎?我很懷疑這樣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不然,在他們的水筒裏下瀉藥?」


    「這種做法太不成熟了。」


    總管搖搖顛,樣子十分無奈。


    「大人的實力不應該用在這種事情上麵。」


    「我知道啦。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鴆也知道自己這番話很不成熟。但看到總管的態度這麽超然,鴆忍不住故意提出幼稚的建議。


    總管啜著茶,繼續說道:


    「如果要嚇走那些工人的話,不用本家幫忙,我們自己也能辦得到。可是這麽一來隻會讓人類另尋目標,玩的還是相同的把戲,妖怪的地盤一定會愈來愈小。這或許就是妖怪的命運吧。」


    這道理我也懂。可是就是覺得很沒意思。鴆將碗公裏的酒粗暴地一飲而盡,青蛙總管忍不住咳了一下。


    「大人,今晚酒喝得太快了吧?」


    「沒事啦。而且酒多的很,都能拿去賣了。」


    宅邸重建後,這幾天一幹妖怪陸續送來祝賀的美酒。看來暫時不用去酒店光顧了。


    「這跟要不要買酒無關。還有,請大人在醉倒前先看一下這個。」


    總管說完,拿出放在旁邊的紙片。


    「這什麽東西?」


    「通知藥鴆堂重新開張的傳單。大人看過若沒問題,就要送印了。其實這東西本來早該在蓋好房子的時候一起處理好的……」


    「那時亂七八糟的,有什麽辦法。」


    「是啊。傳單內容還可以嗎?」


    「嗯,不錯啊。拿去印吧。」


    「大人,您隻是隨便看看而已嘛!」


    看到鴆很快地把傳單還給自己,青蛙調整了姿勢坐正。


    「鴆大人。」


    青蛙的語氣變得十分嚴肅。


    「幹嘛啦……」


    「擔心山裏妖怪沒地方住是很好,但請您也多花點心思在經營方麵上。大人是藥鴆堂的醫生,也是藥劑師,同時也是社長。」


    「社長?」


    聽到出乎意料的名詞,鴆噴了出來——不過當然不是噴血,隻是笑到噴出來而已,然而總管卻仍不改嚴肅神情。


    「這可不是笑話。我在藥鴆堂工作,受到許多照顧,當然希望讓藥鴆堂超越上一代,生意愈求愈興隆。」


    「還生意興隆咧……醫生沒事做就表示大家都很健康,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種毫無危機意識的想法是一大禁忌。藥鴆堂並不是本家的救援部隊——不,我的意思是說,藥鴆堂行另一種功能當然也很好,但更應該想一想如何提升營業利益。」


    「營業利益啊……」


    「所以了——」


    總管甩了幾下傳單。


    「我們應該把這些傳單發出去,讓妖怪世界知道藥鴆堂的存在。對了,除了傳單之外,我已經在『奴良組新聞』刊登了廣告,手機網頁也會在近期開張。」


    說到這裏,鴆已經完全跟不上話題。


    「網頁?聽不懂。算了,愛怎麽搞隨便你。」


    鴆拿起碗公和酒瓶,站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傳來了跑步聲,在鴆的房間前麵停住。


    「鴆大人!有一名病人需要急診——」


    看吧,發什麽傳單,這下不是有病患上門了?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迴去。通知病患的組員聲音聽起來十分急迫。


    「喔,我立刻過去。」


    鴆朝紙門另一頭應道。


    宅內有一處房間大得十分誇張,木質地板上鋪著一張草席。通常患者會先被送來這裏接受初步治療。


    看見躺在草席上的妖怪,鴆皺起了眉頭。


    「太慘了……」


    鴆不禁說道。


    病患是隻有一隻眼睛的妖怪,可能是獨眼鬼組的組員。不過比起在意他所在的組織,病患的症狀更要緊。


    身體的水分被大量奪走,可以說幾乎被榨幹。看起來還有意識。淺短的唿吸中不時傳出微弱的呻吟。


    鴆對旁邊的組員問道:


    「誰帶他來的?看這樣子,不可能是你帶他過來的吧?」


    「是我。」


    迴答的聲音從背後傅來。


    轉頭一看,一名穿著武士鎧甲的黑發青年走了過來。


    「黑羽丸……」


    鴉天狗的兒子,黑羽丸。鴉天狗有三個小孩,人稱「三羽鴉」。黑羽丸便是其中一名。


    黑羽丸站在鴆旁邊,俯視著一隻眼傷患說道:


    「我看到他倒在浮世繪電影院後麵。」


    三羽鴉平時負責在上空巡視管區狀況。一隻眼就是在巡邏時發現的。


    鴆隻說了一聲「是嗎」後,便低身跪在一隻眼旁邊。雖然還想問黑羽丸幾個問題,但首要工作應該先治療病患。


    「喂,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藥鴆堂的鴆。」


    「喔喔……鴆大人……」沙啞的聲音迴答道。意識似乎比想像中清楚。


    「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鴆對一隻眼點點頭後,開始診療。


    鴆很快就發現一隻眼的脖子、肩膀和兩邊手腕布滿了無數的小洞。他判斷可能是被某種尖銳的物體刺穿身體,然後被吸走了血液。


    「治得好嗎?」


    黑羽丸問。


    「可以。」


    鴆背對著他迴答道。完全恢複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沒有生命危險。


    「處理完了請通知我一聲。」


    黑羽丸說完,便走出了房間。


    鴆叫來當助手的組員,吩咐了幾道藥方。


    治療結束是在半小時之後。


    一隻眼喝下處方藥後被移到另一個房間。接著,鴆告訴黑羽丸病患暫時需要在旁邊看護,但不至於致命。


    「你說是在浮世繪電影院後麵發現到他的?有看到是誰幹的嗎?」


    對鴆的問題,黑羽丸搖了搖頭。


    「沒有。我看到那個一隻眼時他已經倒在地上了。那時嘴裏還念著『女人……那個女人……』。」


    「女人?」


    黑羽丸點點頭。


    兩人在木質地板的房間內相對而坐。鴆背靠柱子盤著腿,黑羽丸則挺直了身體跪坐著。看來坐姿也能顯現出個性。


    「是女妖怪嗎?」


    麵對提出疑問的鴆,黑羽丸歪著頭說:


    「我沒問這麽多。那時隻想著要趕快把他送來這裏。」


    「我想也是。」


    等他身體恢複再問問看吧,鴆心想。


    「送他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脖子和手腕有很多小洞。」


    「是啊,可能被什麽東西刺中,血都被吸走了吧。應該是吸血妖怪幹的。」


    「吸血……」


    黑羽丸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


    「又是其他地盤的妖怪嗎?像四國那些妖怪一樣……」


    「誰知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吧。嘴裏一直喊著女人,搞不好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哩。」


    聽了鴆的玩笑話,黑羽丸並沒有發笑。他站起身來,表情依然相當嚴肅地說:


    「我會通知雞冠丸和笹美一起加強戒備。」


    雞冠丸和笹美是三羽鴉中另外兩位的名字。


    「大人外出也要多加小心。」


    「嗯,我會的。雖然不討厭打架,但這畢竟不是我的專長。」


    「有什麽消息,我會再來通知大人。」


    「好。如果有從一隻眼那打聽到什麽的話,我也會跟本家聯絡的。j


    黑羽丸行了一個禮,轉身離去。離開房間時又轉過身來點了一次頭。從離開的方式也能看出個性。


    四


    「不用起來了,躺著吧。」


    鴆製止了想要從床上起來的一隻眼。


    一隻眼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後,又躺迴床上。


    「感覺怎麽樣?」


    鴆一邊問,一邊在枕邊坐下。


    房內十分幹淨,榻榻米還殘留著新鮮的香味。差點成幹的一隻眼在木板房接受初步治療後,便被移到這個房間來。從被送過來的那一天起,已經過了三天。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


    迴答的一隻眼臉色已經比剛來時好上許多。無數的小洞傷口也開始漸漸愈合。隻是臉頰仍有不少痕跡,要完全複原還需要一段時間。


    「多吃一點補血的東西吧。我已經交代煮飯的妖怪多準備一些補血的食物。至於藥有兩種。一種可以造血,另一種可以恢複妖氣。」


    一隻眼除了鮮血之外,妖氣也在同時被大量吸走。


    「這麽麻煩大人,真不好意思。我是獨眼鬼組的妖怪。」


    「嗯,我已經在你睡著的時候確認過了。」


    昨天,鴆把獨眼鬼組的妖怪叫來這裏,確認了躺著休息的一隻眼的長相。沒有錯,他確實是我們的組員。那名組員如此答道。


    「大家都是一家,你就好好休息直到痊愈為止,不要客氣啊。」


    「謝謝大人!」


    「還有,一隻眼,接下來的問題才是重點……」


    鴆忽然靠近床邊說道:


    「我問你,是誰下的手?」


    今天就是為了問這件事才會來到這裏。


    一隻限仿佛想起了被襲擊時的恐懼,皺起了眉頭。


    「聽說你在被送來的路上一直喊著『女人』這兩個字。」


    「女人……」


    一隻眼眨了一下鬥大的眼睛,繼續說:


    「那天晚上我在化貓橫丁喝酒。喝爽了離開橫丁後想說散個步來醒醒酒,便走到電影院後麵,結果看到一個女人蹲在路的盡頭……」


    根據一隻眼的說法,那女人五官端正,穿著學校製服。鴆開始模糊地想像雪女冰麗上學時的服裝,然後說道:


    「喔……不過應該不是女人,是少女吧。你說她蹲在地上,所以過去跟她說了話?」


    「是的……她按住肚子,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我以為她生病了。」


    「拜托一下,雖然對方是個妖怪——不過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話,忽然被你這個大眼睛叫住,不被嚇個半死才怪。」


    「喔不,鴆大人,我還是會改變外貌的。」


    也就是說,一隻眼換成另一張有兩隻眼睛的臉孔,變成普通人類的外表後才向少


    女搭話。


    「我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結果——」


    「結果?」


    「結果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說到這裏,一隻眼緊緊閉上了眼睛。用力地搖搖頭,以恐懼的語氣繼續說道:


    「接下來的事我就完全不記得了。後來醒來時已經倒在地上,如您所見變成這副模樣……」


    就在一隻眼喃喃念著「女人……那女人……」的時候,黑羽丸發現了他的身影,將他送到藥鴆堂來。


    鴆環抱著雙臂,發出低語。


    「嗯……真的完全不記得了?隻要知道她是什麽樣的妖怪,說不定能成為線索。連一點點都想不起來嗎?」


    鴆直覺認為,對方是突然變迴原形襲擊一隻眼,而非原本就是少女的姿態。


    但是——


    「對不起……」


    一隻眼道歉。


    「我真的不記得了………」


    「算了,沒關係。」


    鴆說完點點頭。


    碰到強大的妖氣會失去記憶並不稀奇。如果是妖怪,頂多是記憶喪失而已,但如果是人類便會立刻喪命。可見對方一定是擁有強大妖氣的妖怪。


    「抱歉問這麽多。你休息吧。」


    鴆對一隻眼說道,站起身離開。


    迴到臥室後,鴆開始思考:


    一隻眼能提供的情報太少了。向偽裝成少女的妖怪搭話,被碰到的那一瞬間突然失去意識,血液被吸走。


    也許過去有記載類似的妖怪或怪異現象。鴆查了查房內所有的資料,卻沒發現任何有幫助的資訊。治療記錄保管室也找過了,結果還是一樣。


    說不定是新妖怪。也有可能是跨海過來的異國妖怪。


    據說妖怪的種類至少有一千種以上。而且這一千隻妖怪種類並不固定。有的妖怪被迫離開原來的地方,悄悄失去了蹤影;有的則必須在現代社會這種特有的環境下才會誕生,是全新類型的妖怪。


    就現有的知識和文獻也許找不到答案。結論很籠統,但感覺就是如此。


    然而,當天晚上,又有新的受害者出現。


    幾乎被榨成幹的鬼被扛到了藥鴆堂。


    將病患送來的妖怪是病患的兩名同伴。這些鬼不屬於特定組織,也沒有加入奴良組,但也沒有刻意敵對的對象。妖怪當中也有像這樣四處遊蕩,沒有固定隸屬關係的存在。


    鬼的症狀和一隻眼完全相同。頭部、肩膀和手腕布滿了無數的小洞。血液被吸走榨幹,意識朦朧。


    被襲擊的地點也跟上次一樣,在離化貓橫丁不遠的小巷內。同樣是在喝酒後迴家的路上。


    大部分的妖怪都相當嗜酒。鴆自己也是如此。做壞事或為組織工作以外的時間,常常都想來上一杯。


    被攻擊的鬼當時正在巷子盡頭的公共廁所如廁。


    ——我去方便一下。


    ——好,在這裏等你。


    過了一會兒,在巷口等待的兩隻鬼聽到一陣慘叫。


    跑過去一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同伴變得幹巴巴地躺在公共廁所前,嘴裏發出沙啞的呻吟聲。將耳朵貼上去聽個仔細,倒在地上的同伴便斷斷續績地說出了向蹲在地上的女孩問話後就變成這副模樣的整個經過。


    「怎麽都一樣啊?」


    在木板診療室內,鴆皺起了眉頭。


    由於已經有過一次經驗,處理起來算是十分順手。讓病患喝下和一隻眼一樣的藥後,剩下的事就交給助手處理。


    「大人,我看這件事也向本家報告一下比較好吧?」


    治療差不多結束的時候,青蛙總管向鴆進言。


    鴆默點頭。心裏也有這個打算。


    鴆命令一名組員通知本家出現了第二名受害者。


    下令後,鴆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時總管突然靠近,咳了一聲之後說:


    「大人,您可別想些有的沒的。」


    聽到這句話,鴆心中一驚。這管家果然不可小覷。


    「什……什麽有的沒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青蛙總管以再三申誡的口吻繼績說道:


    「大人隻需專注於治療工作上,揪出吸血妖怪這件事就交給本家的三羽鴉,您明白嗎?」


    「好啦,知道了。」


    鴆迴答道。但目光一直投射過來的總管,眼神流露出『真的嗎?』的訊息。


    「幹嘛啦,真不舒服。」


    鴆噘起嘴巴,急忙移開了視線。


    五


    盡管程度有所差別,醫生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研究精神。


    現在流行什麽樣的疾病、哪些藥特別有效果……等等,對最新資訊總是十分貪心。鴆當然也有這一麵。


    好想查出吸血妖怪的真麵目,將他揪出來。鴆體內的研究精神開始蠢蠢欲動。


    再三提醒的青蛙總管確實有一套,早就看穿鴆即使勉強身體也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總管的心情可以理解。鴆要是出了什麽事,將會影響到組織的存亡。


    因為鴆的身體虛弱,不擅長戰鬥。黑羽丸說外出要小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還是好想查清楚啊。


    鬼被送來這裏,已經過了三天。


    鴆的好奇心並沒有減弱。應該說,他愈來愈想到外麵查個清楚了。想去現場附近晃晃,看能不能查到什麽線索,或到化貓橫丁打聽打聽情報。


    也就是來一次實地調查。有些知識,光在房間裏死讀書是得不到的。醫生若失去了求知欲,根本不配當一名醫生。再說,有妖怪在奴良組的地盤上鬧事他卻坐視不管,也太不夠意思了。


    雖然很感謝總管和黑羽丸的關心,不過鴆並不打算過於深入這件事。一旦感覺到危險,就立刻離開現場。


    一隻眼被送來的三天後,鬼被送來這裏。也許並非是每隔三天就會出一次事,不過今晚正是鬼被送來的第三天晚上,差不多該出去探查了。


    然而青蛙總管盯得很緊,想要偷跑出去並不容易。總管一直待在玄關旁的小房間裏記帳,完全沒有走出房間的跡象。


    鴆假裝在臥室裏看書,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之後便走向玄關,卻發現總管還在那裏。


    「您要去哪裏?」


    緊迫盯人的聲音從小房間內傳來。鴆心頭一驚。


    「啊,沒有啊,隻是弄錯迴房間的路而已。」


    「是嗎?新房子隔間不太一樣,的確很容易弄錯,有道理,嗯。」


    這死家夥。鴆迴到臥室冷靜下來,想起可以從餐廳後門溜出去,便悄悄走到餐廳後門。


    「您要去哪裏?」


    總管不知道哪來的第六感,兩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裏等著。


    ——不然從廁所的小窗戶鑽出去吧。但是——


    「您要去哪裏?」


    窗外早已設下埋伏。


    既然如此,隻好從二樓窗戶跳下去了。雖然有點高,不過應該還可以。當鴆正要一腳跨上窗戶邊緣時——


    「您要去哪裏?」


    總管從院子抬頭望著二樓。


    「你玩夠了沒!」


    迴到臥室麵對麵後,鴆的怒氣突然爆發出來。


    「去到哪裏就埋伏到哪裏!你是不是有五個分身啊!」


    「五個分身應該還不夠。」


    竟然說出這種恐怖的話。


    「你別嚇我了……」


    「您就這麽想出去?」


    「對,我想出去。」


    「不行。」


    「隻是去現場晃一下而已,沒事的話很快就迴來了嘛。」


    「真的出


    事就太遲了。這不是去山上采藥。」


    「你擔心太多了啦。而且如果真的被攻擊——」


    「不行就是不行。大人不需要親自出馬。藥鴆堂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請大人自重。」


    「我說你啊……」


    鴆說著,便從附近的和式桌上拿出了一張紙。是上次總管拿給鴆看的店麵重新開張通知傳單。已經印好發到各地去了。


    「我知道印這種東西宣傳也很重要,可是現在有一個奇怪的妖怪出現了,對我——對藥鴆堂來說,親自調查也很重要啊!而且那家夥鬧事的地點是在我們奴良組的地盤上耶,我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我可以了解您的心情。但我的想法不會因比改變。大人絕對不可以外出。」


    俗語說「*青蛙的臉就算被水潑到也無所謂」,這句話說得可真好。看著總管光滑的青蛙臉,鴆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編注:日本俗語,意指「毫不介意」。)


    「你這家夥怎麽聽不懂我的意思啊!我是說——」


    聲線飆高的那一瞬間,鴆的口中忽然噴出大量鮮血。鴆一激動就會變成這樣,這是常有的事。從正麵被噴到的總管滿頭都是鮮血。


    「噗呸!呸呸!看……看不到前麵了——大……大人!」


    總管翻倒往地上,兩隻手不停揮動。


    ——啊,趁現在……


    鳩露出了微笑。他輕輕打開紙門,走到走廊上。


    「大人!大人——喂!快來人啊!」


    六


    月亮蒙上一層灰雲的夜晚。


    溜出宅院的鴆正在浮世繪町一番街附近走動。霓虹燈的光線和巷弄的黑暗交雜的一番街,正是夜晚鬧區的另一種風貌。


    先到化貓橫丁打聽一下情報吧。鴆正想移動腳步,但想了一下後決定還是待會兒再過去。


    店裏有很多熟麵孔,的確容易打聽消息,但在被勸酒又無法拒絕的情況下,最後一定會變成豁出去地喝了開來,最後該做的事都沒做到。鴆想避免這樣的狀況。


    因此他決定先到現場附近繞一圈,之後再去化貓屋。


    一隻眼出事的地點是在浮世繪電影院的後麵。鴆移動到那裏去。


    鴆刻意選了一條沒有人的暗路。電影院後麵離鬼被襲擊的公共廁所不遠,於是他便接著來到公共廁所。


    公共廁所周圍的氣氛十分詭異,連身為妖怪的鴆都能感受到。在這裏巡了一圈後,他再度迴到小巷內探查。


    搜尋的目標不是物證,而是怪異的氣息或妖氣的流動這一類的東西。妖怪或靈異現象出現時通常會發出一種類似前兆的氣息,但目前還沒有任何感應。


    如果是規律性地三天發生一次,今晚應該會現身。


    時間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鴆忽然想到,對方也有可能換另一個地方下手。


    一番街附近已經有兩隻妖怪被吸血。敵人或許已經對這一帶產生了戒心。


    如果有朧車之類的交通工具就好了,但是今晚鴆隻能用自己的雙腳移動。雖然跑不了太遠。還是走到千田通那一帶看看吧。就在鴆作此盤算,走進附近大樓小巷的時候——


    道路另一頭,照明範圍外的路燈下,一個黑色的人影蹲在那裏。


    仔細一看,是一名少女的身影。穿著學校製服,手按著肚子。


    「喂喂……」


    ——不會吧,真的讓我遇上了?


    鴆停下腳步,歎了口氣。


    幹脆自己上場吧,鴆暗想道。找線索太沒效率了,還是自己被襲擊最快,這樣可以得到更多情報。心中不禁閃過如此莽撞的念頭。


    但真要這麽做還是令人有點猶豫。這樣接近真的好嗎?一隻眼和鬼全身被刺穿,血液被吸幹——自己一不小心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再說要是沒人發現,搞不好還會有喪命的危險。


    然而,遲疑終究敵不過好奇心。自己不就是為了查出真相,才會來到這裏的嗎?


    鴆走向少女。痛苦的呻吟聲愈來愈清楚。


    「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少女抬頭望向站在旁邊的鴆,細聲說道。


    怪不得會中計,鴆在心中念道。少女長得楚楚動人,肩上披著一頭柔順的黑發。若起了什麽非分之想,肯定立刻掉入她的陷阱。


    「哥哥,救救我……」


    ——哥哥?好危險的妹妹啊……


    鴆單膝跪在少女身旁,問道:


    「小姐,你沒事吧?」


    「我的肚子好痛……」


    「肚子痛啊。是不是吃太多了?還是因為……吸了太多血?」


    鴆低聲說了這句話後,少女的表情頓時僵住。雙眼忽然發出光芒,隱藏的妖氣一口氣爆發出來。鴆的頭發和衣服仿佛被強風吹起般飛向後方。


    看這樣子,以一隻眼和鬼的妖氣大小來看,怪不得會失去記憶。


    少女仍維持著少女的姿態,但是——


    「給找……你的血……我要血……血……」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改變了外型。雪白的肌膚急速失去水分,漸漸變成褐色。手指也產生了相同的變化。而且手指關節像接上新關節般持續向前延伸,仿佛不斷生長的樹枝。柔順的黑發扭成了一束,發尾也如藤蔓般不斷蔓延。


    ——植物的妖怪嗎?


    鴆冷靜地分析著對方的原形。


    身上的製服也是擬態變出來的。此時少女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棵樹——一隻會動的樹妖。


    尖銳的樹枝和藤蔓飛快刺入鴆的脖子和手臂,根本沒時間閃避。突然的劇痛讓鴆叫出聲來。


    「用餐時間到了嗎……」


    聲音變得嘶啞。身體感覺愈來愈冷。


    「給我……血……我要……血……」


    對手伴隨著一陣枝幹的摩擦聲一邊說道。


    身體冰冷的感覺愈來愈強烈。鮮血正一點一滴地被奪走,意識愈來愈遙遠。


    ——糟糕……該行動了……


    是攻擊的時候了。


    鴆閉上眼睛,放出妖氣。羽毛立刻從鴆的身體飛出,飄散在空中。


    他在等對手產生變化。


    樹妖把樹枝和藤蔓當作吸管,持續吸取鴆體內的血液。


    幾秒後,對方的樣子變了。表麵一邊跳動一邊吸食血液的樹枝和藤蔓突然停止了動作。


    下一個瞬間——


    「噗喔喔惡惡!」


    妖怪發出一陣難以辨識是咳嗽還是哭泣的叫聲,將鴆的身體甩飛出去。雖然被摔在地上,鴆仍持續觀察對方的模樣。


    樹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長長的樹枝和藤蔓變得愈來愈短。


    幸好有效,鴆鬆了一口氣。被刺傷的地方還在痛,鴆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對還在掙紮的樹妖說:


    「我的劇毒味道怎麽樣啊?」


    「毒……?」


    尖叫一聲後,樹妖又開始劇烈咳嗽。


    鴆轉為攻擊時解開了妖氣,讓毒性釋放到血液中。他早就想好若被吸血妖怪襲擊,就要用這個方法應戰。


    陣陣咳嗽聲中隱約傅來哭聲。


    「有毒……咳咳……會死……俺會死掉……」


    「這你放心,我把毒性控製到不會死的程度了。我是鴆,毒藥是我的專長。」


    「鴆……鴆!難怪羽毛會……惡噗!」


    話還沒說完,樹妖開始真正嘔吐起來。


    將劇毒全部吐出,他們再次對話時,已經是將近三十分鍾之後。


    鴆和變迴少女姿態的樹妖坐在路邊,先問了妖怪的名字。


    「俺的名字叫血血木。」


    「


    血血木……」


    鴆在口中念道,心想漢字應該是寫成「血血木」。吸血的樹木,八成是這意思吧。


    「我在浮世繪町沒聽過這個名字……從哪來的?」


    聽到鴆的問題,血血木搖了搖頭。


    「俺沒有加入任何組織。說穿了俺根本不該來到這種街上。」


    自稱為「俺」,和少女的外表實在很不搭調。


    「俺本來是山上的妖怪。」


    血血木說道。


    「山上?」


    「是的。」


    血血木點點頭,說出了某個深山的名字。那是鴆用來采藥的地方。


    「是那座山喔?那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因為待不下去了。」


    「為什麽?」


    「因為工程……」


    「工程?」


    迴問的瞬間,一幅景象突然在腦中浮現。


    表麵被挖起的山穀。光禿禿的山脈。發出刺耳聲音的工程機械。產廢處理廒——


    「這樣啊,原來你是那座山上的……」


    鴆說到一半,外表是少女的妖怪以寂寞的表情朝他點點頭。


    「俺原本是不用移動的,連變身都不需要。在山上維持樹木的姿態,偶爾吸一點點到山裏的人頻或妖怪的血液就夠了。可是某天卻忽然跑來一群做工程的人類——」


    棲身之處被奪走。魔境再也不是魔境,隻好選擇離開。


    山上這麽大,也許可以另外尋找其他的森林居住,然而事實上卻不是這麽簡單。植物可以移植,但植物妖怪不一樣。妖怪當中有些必須在「生成的地點」才能存活,血血木就是其中一種。從血血木被趕出那座山的那個地點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這一輩子都得四處流浪。


    為了生存,血血木不得不吸血。要鮮血就得去人類或妖怪較多的地方,隻好下山來到浮世繪町。


    變身為少女,假裝肚子痛,然後襲擊問話的人——原本隻是打算來個苦肉計而已,沒想到結果竟十分順利。


    然而,有一件事卻讓血血木一直無法開心起來。


    「俺不習慣變身,保持變身的狀態會消耗很多妖氣。要恢複妖氣就得吸很多血,所以……」


    「所以原本在山上隻需偶爾吸血,但要以現在這個姿態待在街上,就必須頻繁且大量地吸血嗎……」


    血血木無力地點點頭。身形是少女的側臉,看起來更惹人同情。


    「我對那座山發生的事也覺得很不爽。那裏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大人也是嗎……?」


    「是啊」,鴆點點頭。


    深山即將屬於人類。妖怪被趕走,藥材愈來愈難製作。總管說,這都是命運。


    想與命運抗爭,卻無計可施,血血木也是一樣。


    來到浮世繪町的血血木確實很可憐,但也不能因此就讓他為了吸血繼續攻擊別人。


    鴆從懷裏拿出一張紙。是藥鴆堂的傳單。鴆並非刻意帶著它,隻是無意間順手收進了衣服裏。他將傅單交給血血木。


    「藥鴆堂……」


    血血木喃喃說道。


    「是我家。以前曾被燒掉一次,剛重建起來。想來就來吧。」


    血血木一副不懂話中玄機的表情。


    鴆繼續說:


    「你不是說被迫離開原本住的地方,但又必須吸很多血嗎?不過浮世繪町是奴良組的地盤,可不能讓你在這裏吸血。」


    「那俺該怎麽辦……」


    「當你為了恢複妖氣想吸血的時候,在攻擊別人之前趕快來找我。我會幫你調配不用吸血也能恢複妖氣的藥。」


    鴆眨了眨眼睛說道。血血木的表情一下子開朗起來,將傳單抱在懷裏,低下頭來。


    「謝謝鴆大人!俺剛才還想襲擊大人,大人卻對我這麽好……」


    「不用客氣啦。能把傅單交給你,我也覺得很開心。誰教我家有一個一直嚷著要我發傳單宣傳的家夥呢?」


    迴到家裏,那個嚷著要廣為宣傳的家夥正氣得頭頂冒煙。


    鴆笑著說雖然遇到了吸血妖怪,還大打出手,不過最後不但沒死,吸血妖怪還變成了客人,以後會上鬥來抓藥。然而總管聽了卻更加生氣。


    「大人!現在不是笑的時候!為什麽不聽我的勸……」


    真是吵死了。看樣子似乎會嘮叨好一陣子。鴆趕緊搗住耳朵逃到走廊上,正好遇上組員來通知有客人來訪。


    「大人,本家的陸雄大人駕到。」


    聽到是陸雄,鴆不禁滿臉笑容。本家的小頭領來了。要逃開青蛙總管冗長的訓話,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理由。


    吩咐組員準備酒菜後,鴆前往玄關迎接陸雄。


    「唷,鴆。我帶禮物來慶祝你新居落成啦。」


    夜晚的陸雄在玄關橫木上坐下,手裏拿著一壺酒。


    鴆的笑意更濃了。工作後來一杯的確格外痛快,若再加上陸雄作伴,喝起來會更美味香醇。


    「進來吧。」


    鴆將結拜兄弟請進屋裏。


    今晚,陸雄帶來了兩樣伴手禮。


    一樣是剛才提到的新居落成祝賀美酒。另一樣是在路上發生的事——


    遇上置行堀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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