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艷的黃色長裙上暈染出悚人的血跡,哈靈斯睡眼迷離地被她嚇醒,張口就要去喊產婆,西旻卻按住她,聲音冷靜得可怕,「叫甚麽?他的頭已經頂出來了,你去接盆熱水,拿些幹淨的布和尖刀就行。」說著懶得多說一樣,搬動著笨重的腰身,躺進溫暖的狐皮睡床上。


    整個生產出奇地順利。


    什麽哀嚎哭叫都沒有,西旻咬著熱手帕神誌清楚,手掌從肚子上麵配合哈靈斯下麵。夏天懷孕的孩子沒辦法活過這個寒冬,嗑她第一個孩子,就這麽健康地在風雪極寒中誕生了,體格健壯,不哭,閉著眼睛就會咧嘴笑。


    西旻心情振奮,一點也不像剛生產過後的婦人,喘著氣湊過去,用嘴唇吮掉那小生命臉上的血汙,拇指按了按他的心髒,忽然間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來:「哈靈斯,現在是什麽時辰?」


    哈靈斯迴頭去看銅鍾,眼中流出淚來:「三月三日,卯時正中。」


    「好,好,好……我替我兒記著這個時辰……」


    西旻的臉上都是汗,婦人的發髻在她的兩鬢間濕透,看起來好不狼狽,但是她眼中有光,蓬勃強悍得直刺人心。


    西旻睜大光亮潮濕的眼睛,清楚地朝著哈靈斯下達命令:「不要聲張,外麵的人,誰也不要告訴。找個奶娘來,到十九日為止,緊閉宮門。」


    ·


    三月十五日,由東境入西境的山隘徑口-古源河一線西進走廊,在天衍十七年北方霜雪大災中湮埋無蹤,同時,東境運往北境的三批糧草輜重,也在這場北境的風雪中人馬盡失。


    三日後消息傳來,庫裏戈大會上齊嵩當場失信,讓本就脆弱的公羊-顓頊聯盟瞬間分崩離析,一場惡劣的氣候足以顛覆一整個王朝,再英明的君主也無法阻擋,何況區區一介總督?


    彪悍的北境部族勃然大怒,再不顧齊嵩調停,在糧食與領地的爭奪戰中——


    重啟,內鬥。


    第201章 布局(2)


    春四月。猛烈的嚴寒虛晃一招,在踏入四月天時黯然退場,百花猶猶豫豫地綻出花蕾,小心翼翼地去試探春光。


    重疊深重的鸞烏殿內,獸金炭早早撤去,暗金蜜色的窗格支起,春光欲入,卻染不進殿來,辛襄目不斜視,持刀輕快地削開封紙,將信展開——


    那是太子妃的來信。


    濟楚美貌的少年與辛襄相距七步遠,原本抱著木匣子無聊地倚榻而坐,聽到一聲刀削紙裁立刻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住太子殿下,麵上帶酸。


    少年去歲九月初受寵,太子妃九月末離宮,他曾一度以為是自己搶了正宮風頭,為此沾沾自喜、驕縱不已。可後來他發現,太子殿下與太子妃雖相隔千裏,但聯絡並不斷絕,兩人通信每月都有,頻繁時甚至一月數封,洋洋灑灑,似乎怎麽都說不完一般,太子殿下每每寫迴信也是鄭重其事,長考許久。


    少年心頭發酸,十分不解。閭丘一門雖說出身極高,但如今業已落敗,縱然有陛下親自賜婚,可那不還是尋常權貴聯姻的那一套?與相愛有甚麽相幹?這太子妃明明也不和婉,與太子也不親近,憑什麽能得他如此交心,還有如此一絲不苟的尊重禮遇?


    辛襄心中千萬事,自然顧及不到這微不足道的少年的微不足道的腹誹,看罷家信,他捲起一折於火上焚燒,紙絹被火舌舔成寸寸灰燼,複被他按滅在缽盂中,隨後坐定,鋪紙,湮筆……


    一雙手在此時從後麵攀了過來,不輕不重地幫他按起來脖頸肩膀,辛襄正心事重重,這般貼心適中的解乏他自然受用,便輕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背,表達讚許。


    「是給太子妃殿下迴信罷?」


    少年一時忍不住麵露歡喜,開口搭話,「太子妃是快要迴返了嚒?北方苦寒,她歸寧也太久了,是該迴來了罷?」


    墨鋒淩厲,毫不收斂,辛襄原本就還在斟酌,少年這插嘴讓他瞬間火起,他反問:「你想說什麽?」


    少年有些畏懼地聳了下肩膀,小心地說出自己翻覆想了許多日的說辭:「尋常人家的婆姨迴了娘家不肯迴夫家,那戶人家尚且要被人說三道四,何況國之太子妃?太子妃殿下遠在千裏之外,不思迴返,終究是不太合體統的,殿下難道不曾聽到傳言嚒?傳得可難聽了……」


    辛襄聽著心煩,忽地叩緊少年的手腕扯到眼前——


    「挑撥太子與太子妃,紋卿你想搬弄什麽是非?直說。」


    辛襄犯不上為了個男寵大動肝火,可君王不怒,照樣流血五步,少年被他扯得踉蹌,不由就瑟縮著跪倒,求饒道:「……哥哥。」


    辛襄一怔。


    少年在他麵前跪伏著,揚起的臉上有一雙沁了月影的眼睛,晶瑩剔透,光華熠熠,明知道不是一個人,可他聽那一聲唿喚,對視那一雙眼睛,辛襄一顆心還是不爭氣地軟下來。


    想到此,他煩惱地蹙眉,怒氣卻已是消了大半:「我上個月生病時候少接了一封信,你扣下的?」


    少年就像是隻被豢養的貓兒狗兒,智力不足不以讓他撒謊,聽到這話他還委屈上了:「臣又不識字,扣下也沒偷看啊,之後不是又偷偷送迴去了嘛……」


    辛襄眉頭大皺,看了眼案上絹紙忽然就不斟酌了,將剛寫了兩列的迴信揉皺,扔掉,站起身來,「不識字才是你的造化。」


    他知道西旻是怎麽迴事,隻是懶得和紋卿多講。去歲西旻離京前仔仔細細與他交代過,此迴北境,明為歸寧,實為陛下密探,與他來往信件閑談中多夾雜北境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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