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向繇話音未落,忽地聽人一聲斷喝。隻是兩個字,這聲喝令卻憑空中卷出凜冽的氣勢,所有人都在這聲怒喝中懵了,便是距離五丈之遠的親衛軍們也聽到聲音,驚疑不定地各個以目互視,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一直文文弱弱的小太子的聲音!


    “向副,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辛鸞探出頭,卻不看鄒吾,隻望向繇,陰沉的一張臉上雙眼通紅,“我知道他的難處,不必問了……”


    辛鸞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來,他在竭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讓自己失態。


    剛剛向繇說的那些他不能說全聽明白,但他也領會了七七八八:國尉是很好的官職,鄒吾不肯領受,既然不是因為別的,還能是因為什麽難處呢?向繇這麽逼他,他最後還能說什麽?說是因為知道了含章太子對自己的別有用心,他惡心了自己,所以才這樣避忌嗎?說昨夜大雨,含章太子夜逾他的車駕,跑去他車裏不知廉恥嗎?


    辛鸞喉頭哽咽,忽然就忍不住了,匆忙中他隻來得及扭轉過身子,以背示人,很低沉、很低沉地道:“向副,算了吧……許多事情,本來就是沒法強求的……”


    卓吾還沒見過辛鸞這樣的聲色俱厲,又這樣的傷心,一時呆了,隻問:“阿鸞……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鄒吾錯愕地看著辛鸞,萬萬沒有想到隻是幾句話而已,辛鸞居然是這樣劇烈的反應,他心急火燎地攥緊了車轅,憂心也不敢讓旁人看出來,隻能心中隻能焦急地想:阿鸞,迴頭啊,迴頭啊,迴頭看看我啊……可是他的阿鸞固執而堅硬,根本不肯迴頭。


    徐斌、古柏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局麵,都感覺到了尷尬,卻也都摸不著頭腦,隻有向繇心中竄出模糊的慶幸,他從鄒吾拒絕他的時候就將計就計,沒想到居然收此奇效,他不動聲色地舒展了長眉,自如道:好了!夏邊嘉的妹妹有機會。


    第94章 渝都(9)


    向繇誌得意滿,卻仍做出體貼樣子,瞧著以背示人微微發抖的辛鸞,體貼道:“那既然殿下禦體欠安,那我們今日就議到這裏,等進了渝都……”


    “慢著!”


    突然的,鄒吾說話。他這一開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奪了過去。眾人隻見鄒吾按著胸前的傷口,緩慢地朝著車窗挪動了寸許,扶著車窗,望定了向繇,“剛剛是我說得不清楚,向副,艦舫未到,容我說完吧。”


    渝都居於擎雷山上,山即是城,城即是山,此時他們隔著淚江,遙望渝都巍巍城池,一個時辰後,待再踏上土地,也就是真正踏入了南境的心髒。


    鄒吾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遮掩了,向繇是真正的高手,他必須拿出該有的態度,該有的誠意,和該有的拒絕,若他此時拿捏不好這個分寸,他們這一行人,進了渝都,也是為難。


    想到這裏,他正色,開口,“兵法有言,用間為五。”


    很莫名的,是這樣的一句話,所有人都側目屏息著,靜等他說下去。


    “這是天衍《兵史》十三章的首句,指作間分位五種,分別是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若五間俱起,莫知其道,神鬼難測——向副不知,我數年前曾遊曆西南淨土佛國敬讀典章,巧的是,他們那裏也有對‘用間’的描述,隻不過內容與我們中土截然不同——他們稱間者行無間之道,即行無間地獄之中,要受苦無間、身無間、時無間、形無間,永不超生,永不輪迴。向副,以我自身經曆觀這兩種言辭,自認後者更為可信,世人對作間刺殺多有誤解,以為他們行走於神鬼之間,通天曉迪,其實卻不知此類人雖行於世,卻遭地獄之苦,人不認他,鬼也不認他。”


    玉輅中,辛鸞忽地動容了。


    “……我不要長刀,要匕首……我不為以寡敵眾,為一對一……我不為自保,隻為取人性命……”當時說的話言猶在耳,那些鄒吾教他刺殺的日子忽地躍至眼前,他想:原來他是這樣看待自己的過去的嗎?原來他竟然是看待自己的嚒?那些他扳著他的手臂、扳著他的肩膀的日夜,他是如此的愚鈍,竟看不懂他的掙紮,看不懂他的隱忍和焦躁。


    思緒紛紜裏,辛鸞蜷縮的手指刹那間死死地縮緊了。


    而向繇聽到這兒,氣勢更是瞬間矮了下去,急道,“鄒兄弟這是什麽話?大家都是為了天衍,都是為了太子殿下,什麽陰行於世,不得超生,鄒兄你這說得可真是……”


    “時不同理同罷了。”


    鄒吾不緊不慢地打斷他,目光深湛而誠懇,“向副一定讀過《天衍史載》,就以赤炎軍為例,《史載》對赤炎一十八部之記載巨細靡遺,基本的人事變動都可以精確到時辰,可為何對赤炎暗部的記載少之又少?甚至連創立之期都語焉不詳?——可見千古賢君如先帝者也是知道的,這世上什麽是可以流傳百世,什麽是必須要遮掩後世的——況且我現在尚有汙名未洗,既然已決定以真實身份行走渝都,這樣的針對敵工的敏感職務,即是瓜田與李下,我實在是不得不避,故而,我隻能請向副體諒,恕我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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