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向繇不輕不重地策馬而來,笑嗬嗬道,“史將軍是餓了還是渴了!我且著人為將軍拿去,您可勿動,宜避嫌疑!”


    “老子既不餓,也不渴!就含章太子一句話,咱們三萬人就等在這裏!你看看前後左右的兵,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除了對陣的十二人,其餘兵士可沒有鞍馬可騎,這個時候眾人也是心口煩亂不堪,尤其是京衛這許多人,各自竊竊私語著,不知談判結果究竟為何,但是看著前方幾位大人物躊躇不定,不安與恐慌卻在悄悄地彌漫。


    “史將軍,什麽叫等的是我的一句話?”


    辛鸞終於抬頭了,眼神利如白刃,“近千餘條的性命不值得這一等嚒?罪魁禍首妄開的殺劫,為了掀出真相,不值得這一等嚒?赤炎親衛已去取證,答案不時便有分曉!老將軍們都沒有急切,史將軍是想在這裏鼓噪煽動什麽?”


    申豪淡淡附和,“說的就是,咱們當兵的沙場裏來去,潛伏衝鋒一戰下來幾天也熬的,怎麽現在隻是站一會兒,還都開始怕曬了不成?”


    史將軍被這兩人說得不吭氣起來,撥了馬頭,又迴轉過來。


    濟賓王此時卻緩緩睜開眼睛,嘴角一縷笑意,“多好的太陽啊,不知道以後還看不看得到了。”


    辛襄聽他忽吐喪氣之語,聞言大驚失色:“父親……”


    辛鸞卻接口道,“王叔不必如此感慨,就算查出您的罪狀來,侄子也不會動用私刑,三法司、宗正寺,舉證、定案,自有他們裁決。”


    濟賓王卻看定辛鸞,此時他心中無數念頭紛至遝來,最終卻隻剩一處不解,他問,“阿鸞,你長大了。不過你之所求,非名非利非權非勢,那又是什麽?”


    鄒吾看辛澗一眼,此時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拿得起,放得下,大難當頭或有驚怒交集,但從頭至尾,不失半點的氣度,的確是一代梟雄。


    辛鸞冷淡地看他一眼,“原來叔叔眼裏隻有名利權勢,怪不得不能理解。我之所求,不過是有冤者,得以昭雪,有罪者,得以伏誅。”


    那個時候辛鸞還太年輕。便是許多年後,他在西南封地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那日明明自己一片形勢大好,無限度地接近了勝利,為何後來卻竟至功敗垂成。


    後來莊珺為他解惑,說濟賓王勢弱,是因為他最開始就出錯了招式,一個國家的君王登位的第一道發令不任用正義之師,滿是陰謀,他便注定長久不了,所以垚關那日他反受其累,落入下風。


    但是辛鸞的敗北,敗就敗在了他天真的憤怒,他要在那樣一個千鈞一發地場合裏給辛澗一個刑罪相適、天理公道的死亡,對於辛澗那樣一個巧於計謀的人來說,瞬間就抓住了辛鸞的弱點。


    “你那天注定會敗。”


    很多年後,辛鸞的老師這樣對他說。


    “英雄的方法殺不死流氓,謀權上的幼稚,是你當時之大幸,也是你當時之大不幸。”


    因為他們這群年輕人的一身義氣,鎮住了假人假善的偽君子,可也是因為他們一身堂堂正正的正氣,隻說了可以取證的南陰墟,沒有說當日的王庭宮變,給了濟賓王笑語周旋的餘地,最後狠狠攻了上來。


    是時,辛澗示弱,見等待百無聊賴,便說,“阿鸞,等著也是等著,不如就聊聊天罷。”


    辛鸞對他尚有防備,看他一眼,道,“你說。”


    辛澗卻驀地苦笑了兩下,問,“你知道你父親去年身體就不見好了嚒?每天要服好幾劑湯藥嚒?”


    “什麽?”


    辛鸞眉頭狠狠一皺,他被他騙得太厲害了,本能就是質疑。


    辛澗卻道,“挺久的事情了,單是我北伐迴朝那一日,他就進了三次藥,兄長跟我說,要不是那藥托著他一口元氣,他根本就堅持不完那天的封賞、祭祖和夜宴,你竟不知道嗎?”


    “怎麽會……”辛鸞一時心亂如麻,“那天,那天……”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從夜宴下來,還悄悄等在父親的溫室殿外,想著從濟賓王討零花錢。


    “子升也知道。”


    “那日兄長說到病情,子升眼淚落得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我進殿的時候,他剛服了藥,藥碗還沒撤去,手裏握著你母親的簪花,怔怔地發呆……阿鸞,你晚上竟是從來不去你爹爹那裏請安的嗎?”辛澗忽地哽咽動容,“阿鸞,你連早晚一句‘聖躬安和否’,也不曉得去問嚒?”


    有那麽一瞬間,徐斌以為濟賓王就要落淚了。


    赤炎的幾位將軍、向繇,在濟賓王話音落地的瞬間全部都看定了辛鸞,一時間,小太子被無數或責怪或嫉厭的目光圍攏了,徐斌攥緊了拳頭,那一瞬間,他忽然能感覺到那目光的力量,忽然就能理解“高辛氏得江山良有以也”的判語,忽然就看明白這些人對含章太子俯首的原因,看明白數萬人對天衍帝或隱秘或公開的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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