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梓宮昨夜駐蹕墉城,今晨起靈,要從墉城出發到向北山麓的南陰墟。雖然說此時已奏樂,但天家喪儀總是繁瑣,從頭至尾總也能舉行三個時辰,看如今日頭初升,思量著打頭的鹵薄儀仗還沒有走完。


    但辛鸞還是很著急。


    他用力地往前擠,想要前麵的人快走幾步,或是讓開,但是收效甚微。好幾次都是以:“我很急!”“誰不急?”“那你能讓開嗎?”“都是人,你讓我讓到哪裏去?”這些對話結束,好在很多人看他個子矮小,還不到他們的胸口,嗬斥抱怨幾句也就完了,也懶得跟他計較,但這搞得辛鸞心煩意亂,被人群裹挾著,隻能被迫聽著攢動的人群一邊挪動,一邊談論他父親。


    “先帝就這麽被宵小害死,也不知道他的孩子現在好不好,現在還活沒活著。”


    辛鸞有氣無力地擠在旁邊,心道:托你的福,我還活著。


    那大漢話還沒落,立刻有人接話,“兇多吉少罷……聽說神京已經鬧過幾輪了,百姓聯名地讓濟賓王發兵,誓要蕩平西南,把這些賊子小人連根拔起!”


    “可濟賓王也沒如何作為啊!邸報天天傳,抓的都是小角色,他抓到鄒吾了嗎?!”


    “可我聽說這小太子可是草包啊,難不成找迴來讓他即位不成……”


    “呸!這是什麽話!高辛氏的血能差到哪裏去!退一萬步說,先帝就這麽一個孩子,就是草包我也認!”


    “對!認了!”


    “等他迴來,他叔攝政幫他掌舵幾年,成年了還有公子襄,他當不好,還能當壞不成!”


    “怎麽就當壞了?那孩子父母都是什麽人物?先帝就不說了,先王後當年可是騎著開明獸馳騁北方疆場的,要不是她,最後一役我們能贏?”


    “玉出昆岡,隻有神女可配天,先王後故去,先帝一直將後位空懸著,隻要含章太子一個子嗣!咱們連小太子都找不到,對得起先帝嗎?對得起先王後嗎?對得起高辛氏嗎?”


    人群振奮起來,齊聲喊了一句:“對不起!”


    辛鸞心中一陣酸楚,眼眶一熱,不敢抬起頭來。緊接著,一路辛鸞就這麽聽著,聽他們談論他的父親,談他父親的妻子、孩子、弟弟、侄子……因為敬愛他,他們愛屋及烏,真情實意地敬愛著他所有的家人。


    辛鸞沒有進入墉城,而是跟著人群直接繞行到墉城北城門外,一路駐城護衛,他從眼生到眼熟,直到看到神京柳營的製服闖入眼簾。


    那麽多人,便是辛鸞也沒見過這麽多人。


    想來宗室、重臣、封君出使儀典,此時都已經到了南陰墟祭壇等候,而墉城北城門之外,鹵薄剛剛走完萬民旗、萬民傘的引幡,一列服靈重孝已魚貫而出,緊接著,白色碗口大小的方孔冥幣猛地千樹萬樹般朝著天空竄去,直衝到十丈之高,然後再紛紛飄落,宛如一場肅穆的大雪。


    鍾鼓喤喤,磬筦將將,有內官在輕嘯高昂地唱著魂兮歸來,墉城內的送靈隊伍看不到盡頭了一般,辛鸞被卷在人群裏,從小坡上衝下來,居高臨下地,眼見著數以萬記的百姓摩肩接踵地挨擠著,自墉城至南陰墟的一路向北,沉痛地跟隨著,哀悼著,蹕道兩旁士兵皆是駐神京的軍士,五步一人,沉默而肅穆的維持著秩序,可是事實上,沒有一人造次。


    所有人,都在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鄭重,送他們的主君。


    辛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被推著走上丘頂,辨別了方向,又繼續往前擠。他沒有跟著往北走,而是逆流直朝著北門而去,像是一隻失家的鳥,茫然地扒著北城門口守著,等著。


    他沒有想到會看見刑台。


    木質大車滾滾而來,平台上麵數十人,各個傷痕累累,吊著手臂擺著屈辱的姿勢,他懵懂著,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百姓忽然激動起來,紛紛扔起石頭!


    “叛徒!”


    “騰蛇!”


    “該死!”


    那些人應該是被砸了一路了,渾身上下狼狽不堪,辛鸞心裏一突,仔細辨認,這才勉強看出來那些披頭散發滿臉血汙的人有些熟悉,有子升、有胥會……甚至還有段器!


    辛鸞之前一直以為他死了,此時他喉嚨發漲,情不自禁就上前一步,可是還沒等他喊出什麽,鄰近的柳營小兵猛地推了他一把:“一邊去,這是你該上的道嗎?”


    辛鸞茫然地看著段器,張口結舌,忘了分辨。


    那一刻段器似有所感,艱難地抬起頭來,目光投向辛鸞的瞬間,枯寂的眼睛忽地在亂發後閃出熾烈的光!


    辛鸞心中一喜:“段……”


    “唔唔唔……”


    段器忽地掙了一下,拚命地朝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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