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辛鸞都拒絕了,固執又堅持地問他,“你教不教我殺人術?”


    也就是幾天的時間,因為揣測出他叔父弑兄宮變的真相,他從那種孩子般茫然無措的狀態,變得乖戾而怨憤……或許也不是怨憤,是不平,不平這世間的陰差陽錯,不平之外,更多的還有痛切的悔恨著,悔恨自己,悔不當初。


    鄒吾見他這樣也很焦躁,說了好幾次:“阿鸞,沒有人逼你,你也不要這樣逼自己。”


    人生實苦,他們早已無須自苦。


    就算想變強,想要複仇,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必急在一時。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鄒吾所有的開解安慰,都不得其法了,他說了很多,那些話穿透了辛鸞,可辛鸞眨眨眼睛,安靜一會兒,之後啞著嗓子會再問一遍,“那你教嗎?”


    鄒吾看著他,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接氣到岔氣。


    隻是到後來,他才能知道,你心疼一個人心疼到了極處,兜兜轉轉,最後不過是無話可說。


    ·


    辛鸞想學,鄒吾認栽,隻有傾囊教授。


    下顎柔軟的空腔,鄒吾教辛鸞如何一刀穿透頭顱,直達顱底;毫無防備的後身,鄒吾教辛鸞如何將匕首從後腦貫入,從嘴中貫出;甚至在絕對窄小的空間裏,鄒吾教辛鸞如何技巧地用腿絞斷別人的脖子,橫肘勒死別人,如何最大限度的節省體力,讓力量在尺寸間爆發。


    鄒吾沒有翅膀,身手卻比辛鸞這個有翅膀的人還要快捷靈敏,鄒吾不會化形,招式卻比化形的紅竊脂還要冷酷,如何潛伏,如何動手,如何找掩護,如何利用地形,如何瞬息間躍上樹枝,踩著樹幹從中蕩下,無聲無息地拗斷別人的脖子,什麽樣的環境適合什麽樣的兵刃,鄒吾為了教導辛鸞花費了心思,簡直是事無巨細,一樣一樣地來教他。


    辛鸞的左臂被他失手扭脫了好幾次,但隻要辛鸞堅持,他幫他默默接上,過了一刻,還會繼續陪他操練。


    “你力氣不夠,招式可能難以臻於完美,但你有迷惑人的外表,容易讓人放鬆警惕,所以你要學的是猝起發難,搶絕對的先手。”


    “手弩射殺,近距最佳。射點最優眉心,次之咽喉,最次之心髒。”


    “你說要學近身纏鬥、三招斃命的招式。”


    “但其實殺人,從來就不需要三招。”


    “你要時刻判斷對手的實力,盡全力一招一命。”


    “時刻記得:一旦出手,讓敵人多活一個彈指,都是失誤。”


    ·


    他們的腳程放到了最慢最慢。


    鄒吾開始讓辛鸞狩獵野物,並且親自學著拗斷它們的脖子,撥筋扒皮。


    原本從千尋府拿來的匕首,鄒吾路過鐵匠鋪子,親自幫他重新打磨,塗層,鉻黑的刀口完全做成兇器,即使在正午的陽光下也不易被人察覺。


    他教他校準弓弩,如何精準地點射,一箭一個讓他所有他指定的移動靶子。


    千百遍、無日夜、無休止的練習。


    雨水的時候,東風解凍,散而為雨。


    辛鸞獨自一人在熊山打了一頭身高十餘尺黑熊,腥膻粘稠的血液沿著匕首的棱線流到他的手上,黑熊狂吼地嘶叫掙紮,最後還是山一樣轟然倒地。


    細雨之中,辛鸞臉上沾著血迴頭,隻見鄒吾在不遠處疾奔了幾步,又忽地停下,眼裏憂急又驕傲。


    時光如白駒,二十幾日疲累充實得轉瞬即逝。


    辛鸞剛剛化形,身邊的又都是卓吾、紅竊脂、鄒吾這等高手,他們挨個幫他過招,練起武來簡直事半功倍。


    紅竊脂善飛行,善禦火,她教他更好的控製翅膀,教他一跑一縱一飛間如何迅捷無聲地偷襲。卓吾不用兵刃地給他喂招,近戰裏,幾次一腳把辛鸞仰麵踩在地上,膝蓋壓住他還沒發育好的喉結,或是一手擒住辛鸞的手腕一扭,飛起一腳就踢在辛鸞的膝窩裏,踢到他半天爬不起來。


    這些人因為身經百戰而手法殘酷直接,若硬要辛鸞區分,紅竊脂動手應該是那種睥睨天下的傲,尤其她臉上沾血的模樣,凜利強勢,見之望而生畏。卓吾動手則是氣吞萬裏的狂暴,雖然烈極酷極,可又因為年輕,他很多攻擊都隻是挑逗式的,威嚇為主,之後輔以貓逗老鼠的玩法兒。


    唯獨鄒吾是冷靜,是嫻熟。


    殺人於他,似乎與殺兔無異,以至於他說起做起,竟可以氣勁平和、毫無殺意。


    也是那段時間,辛鸞才能明白紅竊脂說過的“鄒吾不能化形,是因為從未逼到極處”是什麽意思,在他無法得知的過去裏,鄒吾被按部就班地訓練成一把殺人的刀刃,兩麵開鋒,不必諸己出鞘,就能憑借著本能取人性命——這樣的熟練精準,其實是不能細想的,辛鸞甚至不敢開口問他遭遇了什麽,才能練得出今日這份儒雅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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