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府小民有不能養其嬰兒者,產後即棄,昭帝聞之,始撥置千畝官田作為恆產,令各州府設立慈幼局養天下棄嬰,收養未滿十六歲的嬰兒孩童,記錄各兒生時生肖日曜,嬰孩,則乳哺之,少年,則教育之。慈幼局數十年經營,昭帝時相垂問,致使局內製度完備,任事盡心。帝薨後四十餘年,仍相不廢。


    後世中書令荀元良曾言:“東西兩朝對峙之時,濟賓王之子盡屠,高辛氏血脈殆盡,宗廟僅剩昭帝一人,帝即位後數十年,每年所養嬰兒即有二萬人,迴望自身,卻無兄無父無後無妃無子無女,血脈折卻,鰥寡孤獨。”


    ·


    當然,那天的辛鸞還深想不到那麽多。


    他隻是有點懵。倒不是那乞兒嚇到了他,畢竟他也是曾被“驚山鳥”追殺過的,他隻是觸目驚心,驚心於自己的所在竟然全然不講王法律令,少年白日行兇,竟然全無顧忌,路人作壁上觀,竟能視而不見。


    鄒吾的寬袍大袖落在他的身上,彌散著淡淡的檀木香。


    他卻心中凜然,為這潛伏的危險而心驚,也為鄒吾這份遊刃有餘而心驚。


    他掙了一下,鄒吾立刻放開他,然而他卻無意解釋,鬆開那人癱軟的手指,像丟一件垃圾一樣將他扔開,輕車熟路地敲開一扇門,不由分說地拉著辛鸞走進一處屋棚。


    第36章 暗流(1)


    低矮昏暗的棚屋裏麵打通成了巨大的通鋪,一開門走過狹窄的過道,裏麵有案有席,人影交雜,竟是別有洞天。


    應門的男人一看是鄒吾,立馬閃身讓開,交手彎腰喊了一聲“三哥”,鄒吾目光輕輕轉過那人麵孔,也不管那人一看就比自己大很多,坦然地應下。


    辛鸞不敢說話,棚屋裏光鮮昏暗,他帶著帷帽有些不能辯路,但不知道是畏懼還是抗拒什麽,也沒有讓鄒吾拉著他走。


    他們進去並沒有引起什麽騷亂,此時好幾個穿著錦緞的男人趴在高案上,興高采烈地圍著幾塊巨大的原石正討論著,似在賭博,又似正談生意,神色極是狂熱。鄒吾步伐穩健,穿行在無數土牆房間相連著的隧道迷宮中,他方向明確,引著辛鸞往裏麵帶,時有淒厲的唿號慘叫隱隱傳來,聽來有如地獄一般,可他們一路行來,竟無有人攔。


    辛鸞已經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


    這裏是官府也不敢深入的地方。南陽城的另一麵,不講法度,不講律令,哪怕外麵泱泱白日,這裏也見不得光,自己如果死在這裏,任外間天翻地覆,他的一塊骨殖也不會被傳到外麵,而剛才他問鄒吾說“官府不管嗎?”就像個無聊的笑話。


    辛鸞一顆心砰砰地跳,茫茫然如不毛之地一般,凜然地猜測著,眼前這個男人要經曆過什麽,要多大奸大惡,才能於此往來自如,神色如常。


    辛鸞是被鄒吾扯進一方暗室之中的,箍著他的那隻大手有如鐵鑄,他沒有任何餘地來拒絕,先是看到一方桌案,隨後,他眼前披覆的麵紗被撩開了。


    鄒吾的聲音在他身後平穩、低沉地響起,說,“人我帶來了,麻煩玉師傅給他刻好那張照身貼罷。”


    那老人的地位似是很高,寬敞的大屋隻供他一人占用,木質的大案上燃著三盞大油燈,琳琅地照著格架上還未雕完的大小不一的玉石,而那些玉,以辛鸞的眼力來看也是上佳。


    聽到鄒吾說話,一直伏案銼刀巋然不動的老人,忽然抬起昏眊的眼,拿過一塊打磨得光滑細密的竹板來,雖不起身,卻放下銼刀,交手而握,“三哥客氣了。”


    鄒吾沒說什麽,於屋中四下掃了眼,正要尋把木椅來方便辛鸞坐,誰知身後門忽地又開,鋒銳的男聲削來,主人一般,甚是囂張,“老三,你換了一張臉,沒被那起子閑漢糾纏罷?”


    辛鸞迴頭去看,正見一頗英俊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那人似乎比鄒吾還要高上一點,一席深藍的袍子,腰上大喇喇地披掛著武器,褲腳和手腕用麻繩係緊,直背曲刃,大步走來時,像破風砍來的刀。


    “是有一個,”鄒吾不以為意地側過頭去,“不過被我和風細雨地打發走了。”


    玉師傅適時地起身,喊了一聲“二哥”。


    男人卻沒有理會,一進門就盯住了辛鸞,他龍行虎步地走到辛鸞麵前,梟狂地居高臨下:“這就是那孩子?”


    這話是問鄒吾的。男人雖然看著辛鸞,卻似乎不屑於與他說話。


    辛鸞隻感覺自己麵前似乎竄來了一隻磨牙吮血的豹子,精悍的殺氣撲麵而來。可是他沒有躲,咬牙著抬起頭,神色如常地按著那玉師傅的叫法,不卑不亢地喊了一聲,“二哥。”


    那人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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