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在的小院外麵聽聲音似乎有一條水渠,隔壁人家這幾日似乎有喜事,連日連夜的敲鑼打鼓好不熱鬧,而每次他坐在院子裏聽那喧嘩人聲的時候,總忍不住猜想,想如今可能舉國人都在找他,而他一個人就困在這四鬥見方的院子裏。


    ·


    府上的浮浪少年習武累了,不知是順路還是怎樣,總愛跑過來偷看他,他們個個衣著輕佻,大冬日也敞著襟袍,大概以為辛鸞也是千尋先生要收養的義子,每每探過頭往小院裏張望的時候,總還要說道幾嘴,譬如問他,“誒,你是什麽?”


    “鳥兒嗎?會飛嗎?”


    “怎麽不說話?”


    “是小聾子還是小啞巴?”


    第三日的時候,這群少年甚至湊了好幾人,推推搡搡地像是看什麽西洋景兒一般結隊過來門口張望,長著對兒犄角的少年領頭,嬉皮笑臉地指著他對同伴笑道,“長得怪好看的,就是破相了,不然能更好看!”


    當時辛鸞坐在門檻前,聞言登時就火了,四下一瞧,抓起腳邊一塊木疙瘩就擲了過去!


    “啊呦啊呦!”


    少年們靈敏地閃開一線,猛地爆出一陣轟然的大笑,“猜錯了猜錯了!他不是聾兒啊!”


    說著他們又堵上院口月門,也不進來,就在外麵肆意無忌的大笑,“這小家雀兒好兇哦!誰敢進去,替師傅好好管教管教他!”


    少年們沒有惡意,他們隻是人來瘋,看個陌生的漂亮孩子就想撩撥他,可是這些話讓辛鸞聽來何其的刺心,他蹬蹬地往前衝了幾步作勢要跟他打一架,少年們卻轟然散開,邊跑還邊叫道,“雀兒出來了!哈哈哈哈,快出來啊!”


    辛鸞卻猛地頓住腳步。


    他知道這是在別人屋簷下不能放肆,隻能顫抖的一雙手指著他們,“你,你們……”


    領頭的兩個少年看著他這般更高興了,拍著巴掌開始大笑,“生氣了生氣了!”


    辛鸞從小哪裏受過這樣無厘頭的閑氣,一時淒苦又一時憤怒,瞪大了眼睛,激得渾身從手指開始顫抖起來。還好有卓吾正巧過來看到了這一幕,遠遠地就朝著這邊怒吼,“禺白!羚四!你們幹什麽呢!聽不懂千尋師傅不讓你們找他是嗎?走走走!別招惹他!”


    這一吼實在中氣十足,打頭的禺白怕受責備,立刻悻悻地擺手,“哎哎,行啦行啦,就逗逗他!這有什麽啊!這就走啦!”說著便和他最近的羚四勾肩搭背地掉頭,挨挨搡搡地往迴走,“哎哎,禺白你幹嘛說他是家雀兒啊?”


    少年人說話全都大嗓門,還以為自己很小聲,那個叫禺白的少年有理有據道,“前肢骨細,身體薄而輕,龍骨輕凸……他一看就是鳥兒啊。”


    另有少年插嘴,“龍骨?龍骨是哪裏?”


    “就是胸骨啦!鳥雀他們胸部像船底的龍骨,就也叫龍骨……男人還不算太明顯,但是女人就很明顯,你看竊脂姐姐,你不覺得她腰要比別人細,’那個’比別的姐姐要大很多嗎?”


    這群半大孩子越說越不像話,對女郎的身材嘰嘰喳喳地品頭論足,又問,“不過他會住很久嗎?我聽說鳥兒最容易起性啊,他們一到春天……”再遠一點他們就聽不到了,總之也不是什麽好話,辛鸞站在月門裏聽著,一張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氣得眼睛都紅了。


    他今天穿的隻是尋常人家的白色小襖棉袴,這樣可憐巴巴的站在院中空地上,一時倒像個委屈著的粗胖小壺,卓吾對辛鸞全副袞冕的第一印象太深刻,兀自看他這個樣子,一時不知道怎麽安慰他,衝口就是,“哎哎……行啦,氣什麽啊?這都要氣?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怎麽你了!”


    他從小長在市井、之後又進軍營,習慣了吵架一般的說話,粗糙得怎麽看都像是在不耐煩,“他們就那樣,習慣就好,還不是看你好看才過來招惹你——行啦,快跟我去我哥那吧,他要帶你出門。”


    辛鸞深深喘了幾口氣,知道氣也沒用,隻是心底裏泛出一層深深的疲憊和心灰意懶來,他垂著頭,囁嚅了一句,“原來我竟然還可以出門嚒……”卓吾粗枝大葉,也不讓辛鸞再披一件大衣,扯著人就往外走,當然也沒有聽清這一句。


    ·


    鄒吾不許辛鸞出小院。


    辛鸞從小看慣丹楹刻桷,這三日一直對著屋裏素牆灰瓦,屋外的荒疏梅樹,還以為所在的是個清簡門戶,卓吾引著他往外走,一路迴廊深幽、院落井然,才驚覺這府上竟然有五進之深,隻不過短於灑掃的蒼頭扈從,大雪之後殘雪也無人理會,才看起來簡略得不成章法罷了。


    待邁進鄒吾房內,卓吾迎頭就喊:“哥,人我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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