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襄卻將筆箋重重一撂,“誹謗上司按律當斬,殷吏員以為我信重你幾分就可以胡說八道了嚒!西旻!給我把人拖下去!”


    西旻心領神會:“是!”


    殷垣驟然掙紮起來,跪伏著膝行幾步:“公子不信我,卻也忘了鸞鳥與一匹棗紅的胭脂馬嚒?”


    他有一種奇異的猜測,從他進殿開始就有。他人小位卑,無從得知這深深宮牆之中的秘密,可是濟賓王不合常理的拘禁,齊策不合常理的追捕,鸞烏殿不合常理的召見,甚至公子襄不合常理的態度,都直指這一切都另有隱情!所以他也隻能拚盡全力,賭上一把!


    好在,這一次,他賭對了,辛襄霎時站了起來!


    “它們……”


    他的聲音在抖,“不是送到你們私署了罷?”


    殷垣隻能答,“是不在私署之中,我們隻有複查之權。”


    辛襄早有所料的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來,轉過身一手撐在桌案上,半晌沒能說話。


    他知道他的胭脂死了,他親自馴服、豢養長大的姑娘,筋疲力竭地倒在一座荒山上,和阿鸞大尾巴的鸞鳥死在了一處,冰雪裏凍了好幾天。辛和拿這個當笑料講給他聽,他想把它們挪迴來埋在桑榆樹下,可這樣的小事,他都鞭長莫及,無能為力。


    辛襄的軟弱隻在一瞬間。


    他閉了閉眼,壓抑著聲音重又恢複平靜:“殷吏員想說什麽,說罷。”


    殷垣趕緊跪直身體,清楚道,“上官齊二雖然沒有明說過不必顧忌含章太子,但是卑下揣測卻不是憑空而來……王爺曾派出二十隻’驚山’去追殺鄒吾卓吾,其中有九隻是卓吾化形之身所撕殺,十隻是利刃貫穿脖頸頭部等要害,剩下一隻胸膛上插著一柄刀刃。公子,您想必知道,’驚山鳥’的甲衣是特殊材質,極韌極薄,一般兵刃不會破開,可武侯斂屍之後是將那隻’驚山’解剖開,才將那柄楔進胸骨的兇器取出的……現在經過兵刃大家辨認,那刀柄鑲嵌的珠子是西南特有的三星玉石,刀刃是少見的滲銀工藝輔之以蘸火淬煉,刀身看製式似乎是依照緬式妖刀,實際上卻在保留了緬刀軟、薄、輕的同時,更加強了久攻對戰……”


    辛襄嚴厲道:“說重點!”


    殷垣一揖到底:“簡言之,這不是天衍朝的工匠能打造出來的兵刃,鄒吾和卓吾不僅僅是’騰蛇’逆黨,還可能是前朝餘孽——齊策在署內多言此事,以含章太子可能已經遭遇不測為由,多次暗示武侯出動不必顧忌……”


    令人肝膽俱裂的脆響驟然響起!


    西旻整個人一凜,隻見原來在案幾之上的青玉茶盞此時已經四分五裂地摔落在地!辛襄霍然轉身,可預料之中的雷霆之怒卻並未到來,他切齒,此時居然在笑,陰刻道,“他們倒是真敢!”


    殷垣或許以為辛襄怒在齊二,但是西旻知道,他是怒在兩人,一個是齊二,另一個是鄒吾。前朝餘孽殷垣這等京中小官或有不知,但是西旻她是況俊嘉祥的小女,知道這群人對得天下的高辛氏來說,簡直是不可逆批的龍鱗!


    神京混入前朝餘孽已經是匪夷所思了,居然還讓他歪打正著地接走辛鸞!此時便是西旻也不敢想了,這個天真的太子現在陷入的到底是什麽境地!


    “不能再等了……”


    辛襄抓起剛剛寫好的一紙碎金,立刻擲在殷垣的腳下,他衣發散亂,卻威嚴地垂頭下令道,“既有投效之心,那就好好為我驅使。這個信箋,且送公良府去。”


    第32章 照身貼(2)


    在神京人心惶惶之時,辛鸞就在南陽的叛臣賊子的府邸中度日。


    鄒吾並沒有常來看他,那個人似乎總有事情在忙,每天深居簡出的,辛鸞也看不到人。


    而他知道自己是隻是客居,也不敢不識好歹,蘇醒之後隻提過兩件請求,一件是請卓吾把送來的衣服換成白色的,一件是浣了一次發。他的頭發之前飽浸了鮮血,但是因為之前他傷重難移,也沒有人想著幫他浣頭發的事情,現在他醒了,幹涸的血漬糊著頭皮掛在發間,他立刻就難以忍受來。


    他原來發髻都是宮廷女官幫他打理的,那些美麗的女人們十分手巧,細小的發辮在他頭頂編結了一綹一綹,然後盤結,但也因為這個編發太麻煩了,所以這樣發式一次編好總要支撐好幾日才會打散重編,他從王庭倉皇逃出,事到如今還保留著這樣的頭飾,攬鏡自顧甚至還看得見幾十股發辮中依稀可辨的珊瑚色小珠子。


    那天洗頭辛鸞就洗了一個下午,先把頭發在水中泡軟,然後再把發辮一綹一綹地解開,在血水裏擼下一顆一顆的珊瑚珠子,等把頭發完全解開之後,再用豆莢搓洗,重新泡進水裏,再洗一次頭發頭皮,等他一個人笨拙地搞完一切,水已經完全紅透了,他撿了幹淨的手巾,搬了板凳,就坐在小院裏一邊擦發頭,一邊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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