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帝的目光倏地收了迴來,“依卿的意思,閭丘忠嘉不僅有北境失責之罪,還有貪墨斂財的嫌疑?”


    步安宜早有準備,從袖子中拿出一道奏疏,“陛下,這是戶部對北境戰利清點的綱目。”


    天衍帝沒有讓內侍去取那奏折,矜持地看著他,嚴肅道,“濟賓王是上午巳時末迴京的,近百車的戰利清點入庫不是小事,怎麽戶部今日辦公這樣加急?”


    步安宜穩健地答:“為解聖憂,軍國大事臣不敢耽擱,濟賓王押解戰利品的馬車一到神京戶部就就抓緊著人清點,詳細的賬冊屬下還記錄,但是粗點出來的結果已經足夠驚人,臣不敢隱瞞。”


    ·


    一整段君臣奏對兩方都反應極快如行雲流水,偏偏又殺機四伏。


    辛鸞感覺渾身的骨架都開始收緊了,驚於臣子的咄咄逼人,也驚於這接二連三、精妙連環的上表。他不敢抬頭,一點點的往嘴裏咽東西,一邊消化著其中的就裏。


    最開始,他本以為是朝臣老調重彈又要修宮殿,大臣又想著借著大勝之名搜刮朝廷脂膏了,可是聽到這裏才聽明白,他們繞了一大圈最終是意在北君。


    ·


    天衍帝沒有讓內侍去接步安宜的奏疏,群臣卻有更猛烈的奏對。


    齊大人踏出一步,昂首道,“北境占地二萬三千二百三十裏,廣於陛下直屬的東方棘原四千五百裏,本來就與禮法規製不合,如今獄法山失事,閭丘忠嘉萬死莫屬,還請陛下奪閭丘北君之位!重劃北方河朔大片土地!”


    步安宜沒有站起身,長袍大袖狠狠一振,“佞臣貪婪無度實乃誤國!放蚩戎入境更是罪大惡極!陛下仁德,一直垂念著老臣打下江山的辛勞,可今非已昔比了,我們越是退,別人越是上前,將來還不知道要出幾個閭丘?請陛下株連閭丘九族,以警天下不臣之心!”


    仗著老臣的威勢,話音剛落,況俊、司空、譚建元幾個分量頗重的朝臣紛紛出列,大聲表示:“臣附議!”


    辛襄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後麵踱迴了自己座位,緊鎖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局勢。


    朝臣們朱衣綬帶,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慷慨激昂、義正言辭,他們占著家國大義,他們正氣凜然,這樣的上下一心,天衍帝也不能拿他們如何——他們等了太久了,熬了整整十五年,從天衍帝分封之時,四君就是壓在他們的身上不可逾越的大山,如今北君已倒,他們終於等到可以重新劃分權利的機會,他們要做的就是徹底將閭丘一族踩死,斷了南北中西四君世代為君侯的王令,一兒一女一點轉圜餘地也不再留,讓這個姓氏再無翻身之地!


    ·


    辛鸞看著眼前的局麵也驚到了。


    他相信各位臣子跟北君沒什麽私人恩怨,可他想不到,隻因著“利害”二字,一道從不輕出的“誅九族”,居然有這麽多人讚同!居然有這麽多人要逼著父王下大獄!


    ·


    天衍帝神色嚴厲,俯視眾人的目光迸出冷厲的刀光。


    樂師不知何時停止了奏樂,內侍不知何時跪滿一地,滿朝大殿沉默俯首著,殿外大雪簌簌而下,所有人都在偷偷看這位天衍帝的臉色,屏息等著這位天下共主如何裁決!


    長久的沉默之後,是清淩淩地一把聲音。


    辛鸞站了起來,以手觸額,“父王,兒臣有話要說。”


    天衍帝嚴厲的目光轉向他,辛襄在身後用力地扯他的袖子,就連濟賓王也朝他緩緩搖頭。辛鸞沒有退卻,他在父親讓人噤若寒蟬的目光中,用地地拂開辛遠聲的手。


    天衍帝眼神威壓下來,“你要說什麽?”


    辛鸞遲疑道,“兒臣想說,今日大喜,王叔剛剛凱旋歸來,那些國政各位大人何不先放一放呢?”


    聞言,天衍帝麵色稍霽,半個殿內都是喘出一口氣的慶幸。


    緊接著,辛鸞毫不相幹道,“宗法規定王族兒郎滿十五歲便可以議親,先與父母擬定一家閨秀,等年歲滿二十歲便可成親禮成,兒臣如今也滿十五歲了。”


    滿朝就聽著這個孩子突如其來的一段話,不知他是何意。


    就聽他接著道:“父王說過,兒臣雖然生於王庭,然婚姻、妻子乃是幹係一生的大事,若我遇見傾心之人,大可不必拘泥於富貴門閥之見,不必左右於朝廷權貴之往來,隻要是傾心相許,無論是誰,您都為我做主。”


    天衍帝神色難看起來。


    辛襄難以置信地抬頭,似乎預料到他要說什麽,急切地喊了一聲,“阿鸞!”


    隻見辛鸞沒聽見一般,自顧自走到玉階的正中,以額觸地,一揖長拜,“那兒臣現在就跟父王坦言,我傾心之人乃北君閭丘氏二女!望父王成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誰與渡山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麥庫姆斯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麥庫姆斯先生並收藏誰與渡山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