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珺懶懶地將目光轉向這個年輕人,“的確不是他們,‘天下四大名將’是十六年前的老說法了,因為其中兩位已經不是將軍了,所以這個說法現在知道的並不多。”


    “不是將軍?”


    齊二飛快地想。莊珺說‘不是將軍’,沒有說他們是戰死,也沒有說是獲罪,想來更可能的是這兩位如今的稱唿已經在將軍之上,再以‘將軍’稱唿就不合適了。


    齊二遲疑著:“不是將軍?難道是當今陛下和濟賓王……?”


    天衍帝登位之前是力戰百人的武士這個舉國皆知,但是說到濟賓王,齊二有些遲疑。濟賓王這十幾年來內政很少插手,便是去年領兵出征前也是物議紛紛,大家對他的印象往往是:美須髯,精音律,有姿貌,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莊珺好笑地看著他,難得有興致跟他說古,“你沒猜錯,就是濟賓王——三足金烏重明鳥、丹口孔雀墨麒麟,丹口孔雀、墨麒麟不必我說了。前兩者三足金烏指的是當今聖上,重明鳥指的就是他的胞弟濟賓王——現在的娃娃對濟賓王的了解更多的是他又新寫了什麽琴譜,製了新的弦徽,殊不知這位沉寂了十幾年,當年可是戰功最高的親王,”


    莊珺沉吟了一下,“劍膽琴心,他啊,是個風雅人。”


    齊二皺了皺眉,此次北境大捷他認,但是總覺得這“天下四大名將”的水分有點大:一個沉溺於音樂的將軍,能是什麽好將軍?


    莊珺卻還在追憶,他花白的頭發迎風飄著,他像是感覺不到冷了一般,娓娓道來,“十八年前,天衍還未建立,蚩戎從獄法山侵入中原腹地,衛國河洛防線一潰千裏,蚩戎長驅直入,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


    齊二冷哼一聲,“先生說得嚇人,可蚩戎族算什麽?當年河洛大敗,還不是七國積弱,上下不能一心!若我早生十八年,上戰場披堅執銳,絕不會讓那北方蠻子這麽猖狂,外族敢進占我中原大地,我便讓他們這群蠻子有來無迴!”


    “後生想得可太簡單了!”莊珺大喝一聲,“現在不是你想接你父親齊崇衣缽的時候了?!”


    這話太過不客氣。


    齊二沉默地盯了莊珺半晌,一言不發地迴頭就走。


    莊珺冷笑一聲,“小兒臉皮這樣薄!”


    齊二大踏步地走到馬前,扯住韁繩就要上馬,心裏暗罵自己今天來找這倔老頭子簡直是病的不輕!


    莊珺卻在他身後不依不饒,大聲喊,“小子你上過戰場嗎?知道戰場是怎麽迴事嗎?”


    齊二啞然,踩上馬鐙又不甘心,迴頭瞪了莊珺一眼,羞憤地停住了。


    “當年蚩戎族南下,你道是多少人?三十萬!你又道七國聯軍多少人?兩百萬!蚩戎侵入我們中原腹地的時候,個個身高九尺,銅頭鐵額,且不論中原百姓,就是上陣的軍士也視之為妖怪!他們在亂軍陣中斬殺,砍下我們將士的頭顱就栓在腰上,他們衝入村莊城鎮,當著妻兒的麵將丈夫閹割,豁牛豁馬豁豬一樣把小孩從肚腹中剖開!”


    齊二攥著馬韁的拳頭猛地握緊,手背上的青筋跳起來!


    莊珺沒有看他,眯著眼看向天空,聲音在肅殺的秋風裏咄咄逼人,“七國積弱我不否認,可那哪裏是尋常戰亂?!整整四年,中原大地十室九空,一大半的青壯戰死在戰場上,百萬的人命填在裏麵!你且看如今中土*水一脈恢複十五年,每年糧食、布匹、鐵器明明出產最多,卻仍然恢複不到戰前的生產,丹口孔雀孔南心何等治世能臣,十五年的休養生息仍緩不過百姓一口氣——你說蚩戎之亂算什麽?心中滿是輕蔑,殊不知衛楚吳段昭白秦、當年他們便是如此做想的!而我們中原付出的,是九州崩裂、險些亡國滅種的代價!”


    秋風中,莊珺像是抓起鑼錘在巨大的鼓麵上重擊了一記,沉重地隔空擊在了齊二的心上!


    ·


    這不是他平日在明堂學到的的曆史,不是書簡上那悲壯又浪漫的北荒戰爭。


    他又驚又痛,驚這華夷混戰、神州腥膻的曆史,痛這外族肆意踐踏國土百姓的猖狂!


    他鬆開韁繩,放下腳蹬,筆直地站好。


    “我知道先生笑我無畏,可我還是要說。”


    齊二想著剛剛莊珺的怒斥,奮力地反駁,“若我早生十五年,蚩戎敢進占我中原大地,我便讓他們這群蠻子有來無迴!這不是輕敵,是誌氣!閭丘無能,放敵潰於獄法山下,出了事,又是告罪又是陳情,拉著半個京畿的駐兵去給他擦屁股,若我能得一支軍馬,我就帶兵去北邊獄法山、濁浴水邊駐守,蚩戎敢踏過濁浴一步,我定殺進河朔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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