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扭身劈頭蓋臉的一打,直接把辛鸞打清醒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辛遠聲這幅樣子:雙目赤紅,好像是殺狂了性一般,深冬的夜裏他滿頭滿臉的汗,兩鬢和眼下都浮起明顯的獸紋出來,顯然是一副即將化形之態!


    “我……我信你,我信你……”


    辛鸞手足無措,隻能本能地點頭。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怎麽不信他?


    “阿鸞乖……”辛遠聲咽了口血沫,難得溫情地捧住他的臉,理了理他淩亂的鬢發,他沉聲,手上的血,蹭在辛鸞的臉上,“阿鸞你不要哭,你現在去找你外公,找你舅舅,他們會保護你,然後,忘了今晚……”


    可……忘什麽?


    他什麽都不知道,他要他忘什麽?


    辛襄話音未落,一聲尖銳的鳥鳴悲啼著劃然而起!


    三人齊齊地朝著溫室殿方向看去,隻見蒼茫夜色中忽然現出三足金烏的法相,金烏兩翼颯然大開騰躍於出夜空九丈高,揚頸長嘯,其鳴也哀,其聲也列,劃然直上者,宛如金鳳穿林久不消歇!


    “父王——!”


    辛鸞難以置信地瞠大雙目,背脊猛地滾過一陣戰栗,隻見刹那間,那金烏法相又忽地抿翅四散,宛如將死的不詳之兆!


    辛遠聲聽他撕心裂肺,見狀不好,手疾眼快地將他一個手刀狠狠敲暈!


    “護好他!”辛遠聲朝著那男人大喊,十五歲的少年身量荏弱單薄,倒在男人的懷裏隻有小小的一隻。辛遠聲目光複雜,反握著長槍撞了下那人的甲,“林氏鄒吾,別忘了你說的話!帶著他進蜀地,再也不要迴來了!”


    《太史》有載,天衍十五年冬,騰蛇氏動亂於神京,刺殺濟賓王於禦道。十二月三十一日夜,騰蛇氏複又夜潛王庭,焚燒宮宇,屠戮宮人,當夜,天衍帝生死不知,太子鸞為人所虜,史稱:騰蛇之亂。


    第一卷·願為五陵輕薄兒


    第2章 明堂(1)


    “老臣夜觀星象,見有’日下生日,衝擊王室’之患,恐家國有大災難,請吾主早做打算。”


    秋夜肅殺,神京觀星台上白袍老祭司憂心忡忡地,向天衍帝進言。


    百尺高台,夜風凜冽,天衍帝挽衣裾淳然一笑,“孤說來此賞賞夜景,況俊怎地又來說星道卜?”


    “‘日下生日,衝擊王室’,當年軒轅氏被十萬鐵騎圍攏尚且掙紮七日,如今四海承平,孤這王室哪裏有那麽容易衝擊的?若真有亂臣賊子,進孤這王城,必得衝破城外柳營雀山,宮外禁軍,贏過孤的刀劍,況俊你來說說,如此,這天下誰能來犯?”


    “可陛……”


    天衍帝笑著壓下他的勸諫:“愛卿不必多言。”


    夜空高朗,春秋鼎盛的帝王抬臂指星河,夜風鼓蕩起他厚重的寬袍大氅,星月一時間都在他的手中轉動歸攏。


    “天象之說一切在於變化,數年前還有人曾對孤言’北方閭丘朱黃之氣大勝,宸星異動’,叫孤戒備閭丘一族,可你看此次北放獄法山之亂,閭丘長子次子皆英勇戰死,隻有留於神京的小兒子得以保全,當日言論不攻而破。而現如今北方戰亂才定,琅轍解國之急難迴師在望,孤不想讓我天衍功臣聽這等擾亂人心之語。”


    帝王摘星攬月,手握銀河,高曠之台上淩空一抓,那星華又刹那間於他手中破碎,流風般散去。


    “況俊,你是老臣,人說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可孤並不畏這天象之說。倘孤真因這讖卦卜語,就要與忠厚之臣離心離德,才當真不是人君所為。”


    上蒼指引,已露出國運兇險的不詳。況俊嘉祥聽主君如此說,動容之餘,卻也真是忍不住露出憂憤來,俯身揖道,“那臣不與陛下論星道,且論國是!


    “北方有獄法山蚩戎之亂剛剛平定,東南三苗人連年擾邊,西南有林氏國皈伏不暢,中土有圈地之患,南方有漕運不虞,帝國暗處又有騰蛇氏蠢蠢欲動……陛下開千古之家國,為平定四方,一向宅心仁厚,對舊朝多有懷柔,可如此仁德手段可收服人心,卻難長久彈壓四方,還是要為未來計!”


    天衍帝輕輕側首。


    “陛下政令行之十五年有餘,也是時候培養個能幹的繼承人了!東宮私德無可指摘,寬厚仁慈,勤勞節儉,然,作為家國儲君,實在……”況俊適時地停頓了。


    作為臣子,他已經說得很直白了,就差補上赫赫四個字“不堪大用”。


    一生戎馬倥傯的男人在聽到太子時,難以避免地流露出難得的溫情來,他沉吟:“阿鸞……”


    那是他與妻子唯一的血脈,也是他唯一的子嗣,模樣極肖其母,如今還是一團孩氣,“十五歲了,罷了……是該讓他曆練曆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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