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澪司一行人到達西都的第三天早晨。


    「啊,太好了太好了,馬上就找到了。」


    女子認出出來迎接的人影們就是澪司一行人後,馬上拖著不知道裝進什麽東西的大行李箱,往前走去。


    女子正是東都防衛學院的教官——姬川美雪。


    「小公主老師……」


    千尋一個不小心便叫出了學生們平日稱唿老師的綽號。在教官當中,姬川的年紀算輕,所以這綽號代表著學生與她關係相當親近,但這同時也表示她是一個和學生有那麽點類似、感覺不太可靠的教官。


    「我原本以為來的會是石神老師耶。」


    「我也是啊。」


    「小公主老師真的……沒問題嗎?光是一個永遠就讓人頭痛得要命了,現在居然還得分神照顧老師。」


    「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她有那麽不可靠嗎……?」


    千尋與澪司小聲地對話著。也不曉得姬川曉不曉得學生們對自己的評價,她隻是一邊扯開笑容,一邊站到澪司等人麵前。


    「好久不見啦——!大家過得怎麽樣啊?桐島、禦門還有久阪……咦,小熊熊咧?」


    小熊熊?你該不會是在說高城吧?


    從她說話的前後文聽起來,她叫的應該是熊楠,但感覺熊楠應該根本就不可能會接受這種可愛的稱唿。


    「沒錯,沒錯,那個混蛋,明知道我要來還不出來迎接我,我等下一定要好好的教訓他。」


    「教訓」這個詞匯,是在傳統的體育係集團中所使用的行話,指的並非一般的口頭說教,而是要進行體能方麵的懲處。


    「她居然叫他小熊熊……」


    「對了,姬川老師以前不是那像夥的導師嗎?」


    「好像是二年級的時候?」


    澪司與千尋小小聲地交談著。


    「那孩子真的是有夠沒有團體精神的,哎呀,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感覺起來才有中學生該有的可愛清新氣息嘛!」


    姬川喃喃自語道,接著——


    「那……你就是八神永遠嘍?」


    姬川的視線停留在澪司身旁的女孩身上。


    「嗯。」


    永遠迴覆後,姬川仍舊扯著一張笑臉,稍微蹲低身子,直盯盯地看著永遠的臉。


    「怎麽能用『嗯』來迴答別人呢?應該迴答『是的』才對吧?進入我們學校就讀以後,要是你還敢這樣迴答的話,小心我把你捏碎埋到土裏唷——?」


    「是、是的……」


    永遠大概是出於動物性的本能,察覺到狀況有危險,於是難得露出緊張的模樣,僵直著身子立正站好。姬川美雪有著一張娃娃臉,不仔細看甚至可能會把她誤認成女高中生,而和她不熟的學生們總是有點輕蔑地稱唿她為小公主老師,但再怎麽說他依舊還是防衛學院的教官。她偶爾還是會露出非常兇暴的表情,與她比較親近的學生們對她甚至比對體育係的男性教官還要恭敬。


    「好啦!我已經聽說了,你們在衝繩出手了對不對?」


    姬川用右手作出槍的形狀,並且指著澪司。


    「啊……不是啦……就是……」


    「沒錯吧!你們出手了對吧?還是你們其實沒出手?老師想聽到你們親口說出答案。」


    「——我們出手交戰了。」


    「嗯——,原來如此啊!那真糟糕呢!你們居然出手啦——!」


    姬川的口氣聽起來非常輕率,但她的眼神中卻毫無笑意。


    「一發小小的子彈就有可能會引發一場戰爭,更何況……依據和平憲法,日本的自衛隊絕對不能動手開戰。就算你們現在隻是士兵見習生,還是得遵守這個規則。所以啦,在這個國家中能夠拿槍的人,都應該知道小小一發子彈代表背後有多沉重才對。這些道理,學校早就教過你們的吧?」


    「……是的。」


    澪司迴答道。


    「你們明知道如此,居然還是出手了。」


    「可是,那個時候……」


    千尋正打算要插嘴,不過姬川馬上繼續開口接著說:


    「你們全部的人都一起潛入敵方陣營裏了嗎?」


    「是的。」


    姬川環視一行人,而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剛好與彌都對上了,於是彌都便開口迴答。


    「桐島,你也有去?」


    「嗯……是的。包含我在內,全部的人都一起去了。」


    千尋原本想要迴答「嗯」,不過馬上就改口成「是的」。


    「全部的人都去了,那就表示小熊熊也包含在內嘍?真沒想到啊,真是令我太意外了,國中生的心思果然很難理解,是不是有人故意說話激他?」


    現場沒有半個人對這個問題做出答覆。


    「唉,既然當時都已經出手了,現在說再多也沒用啦。」


    姬川說話的口吻聽起來相當輕率,簡直就像是在對打破花瓶的學生說話一樣。


    「不管事後放再多馬後炮,射出去的子彈也不會再迴來了。唉,看事情會變得很複雜啊。」


    「我們是不是得負什麽責任……?」


    千尋問道,而姬川露出笑容,迴答她:


    「你們又能負起什麽責任?當然是由大人來負責嘍。」


    「老師們是不是會被解雇……」


    「哎喲,你不要再講了好不好……老師如果丟了飯碗,想要再找工作超困難好不好?再說,被防衛學院趕出來的教官,根本就沒人敢聘用。」


    姬川皺起眉頭說道。


    「不過啊,京都的夏天還真的是熱得不像話耶——!」


    姬川一邊硬拖著行李箱,一邊踏著蹣跚的步伐往校舍的方向走去。


    2


    「呃……」


    來到西都以後,熊楠一如往常地坐在屋頂上,當他看到眼前的人影後,喉嚨馬上發出一點都不像他會發出的聲音。


    「你現在應該正露出一臉抽搐的表情吧?你現在這是什麽意思?」


    屋頂上,響起了姬川的聲音。


    「我說你啊……我都特地到這裏來了,你居然不出來迎接我,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是啦……我不知道嘛……我、我真的不知道您會來這裏……」


    熊楠嘴上雖然結結巴巴的,但說話的語氣難得變得相當畢恭畢敬。


    「你不知道?」


    「是的。」


    熊楠迴答道,明顯地移開了眼神。


    「其他孩子都知道,為什麽就你一個人不知道?應該是因為你自己一個人在屋頂上裝憂鬱的關係吧?你憑什麽可以得意忘形地采取單獨行動?你是白癡嗎?還是你看不起別人?和所有人一起分享情報不是基本中的基本嗎?」


    「……是的。好痛!」


    姬川用腳尖猛踢了熊楠的小腿。


    「好,伏地挺身姿勢,預備!」


    姬川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踢了學生一腳,隻是接著說出這句命令,拍了拍手。


    「咦?不要啦……」


    「同樣的話需要我說第二次嗎?伏地挺身姿勢,預備!」


    熊楠慌慌張張地作出伏地挺身的預備姿勢,他雙手伸直著地,從背部到腿部保持筆直的線條。然而,他並沒有接著馬上就開始做伏地挺身。如果教官們的命令是「伏地挺身姿勢」而不是「開始做伏地挺身」的話,意思就是要學生們維持伏地挺身的姿勢,以此進行鍛煉。學生們不需要屈伸手臂,而是得伸直手臂,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在防衛學院中,對學生們所做的處罰,大多都和訓練脫不了關係。


    在各種處罰當中,最常出現的就


    是這個伏地挺身姿勢。由於這個姿勢隻要保持靜止即可,所以從旁人的眼裏看起來好像是一種非常輕鬆的訓練,但實際做起來其實相當辛苦。這個姿勢不但能夠鍛煉肌力,還能測試出學生麵對逐步累積的痛苦能夠忍耐多久,借此訓練學生的精神耐力。


    「反正你就是這個死樣子,放暑假你一定也沒有好好鍛煉體力,對吧?嘿咻!」


    姬川就像是坐到椅子上一樣地坐到熊楠的肩胛骨位置上。理所當然的,熊楠的手臂現在不僅要支撐自己的體重,同時還必須撐住姬川的重量。


    「嗚……!」


    熊楠的口中發出呻吟聲。


    「喂,少在那裏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


    姬川說著,伸手輕拍熊楠的後腦勺。就熊楠的立場來看,這當然不是裝出來的,他的手臂已經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了。


    「你還真丟臉耶!如果換成是久阪,我想他少說至少可以輕輕鬆鬆撐個一小時吧!」


    「……那家夥是例外。」


    熊楠在姬川身下說道。


    「也是啦!不過我又沒叫你要模仿他。聽說他在衝繩的表現好像挺優秀的喔?」


    「……他根本就是怪物。大部分的敵人好像都是他自己一個人解決的。」


    「不過我認為光靠他一個人是不可能會贏的,就是因為有你在,所以最後才能夠順利解決。如果情況相反的話也是一樣,要是少了久阪,你們也不可能會贏。雖然我這種想法隻是一種結果論,不過你們確實是一支不錯的隊伍嘛!」


    「是這樣……嗎?」


    「選出你們四個的是石神老師。說真的,我當初一直覺得你們幾個人實在太不協調了。」


    「……」


    「久阪和禦門實力和其他人差太多了,所以他們往往會不自覺地采取單獨行動。至於你,根本就沒有半點團隊精神。隊伍中的每隻棋子雖然能力都很高,但我當初一直認為你們絕對不可能彼此好好合作完成任務。雖然桐島的能力爛透了,但石神老師大概是想讓她當你們之間的潤滑劑,所以才會把她選入隊伍當中吧。」


    「……雖然這隻是一種結果論,不過我們確實保護了那個小鬼。」


    「原來如此,那還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啊。」


    熊楠一直緊瞪著水泥地板。


    「小熊熊,你給我聽好啦。軍隊畢竟是一支隊伍,是由一群人聚集組成的,不管一名戰士的實力有多強,一個戰略家的腦袋有多優秀,一位指揮者擁有多強的領導能力,都不可能獨自打贏一場戰爭。至少在我眼裏看來,以教科書所教的戰略戰術來說,沒幾個學生能像你學得那麽好。不過,不管你嘴巴說出來的戰略有多好,如果少了親身執行的士兵以及負責讓士兵執行戰略的指揮官,那再好的戰略都沒有意義。」


    「……我明白。」


    姬川再次敲了敲熊楠的頭。


    「既然你明白,那就多學學團隊精神啊!明明知道該做,就放著不做,那跟不懂有什麽兩樣?既然這樣的話,你不老老實實地說自己不懂,說自己辦不到,不是還好一點嗎?」


    姬川不斷地把熊楠的後腦勺敲得砰砰作響。每敲一次,熊楠的手臂就會跟著微微地顫抖。看樣子他已經快要受不了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和他們培養感情多聊聊天嗎?」


    「我是要你多信任他們。」


    「信任……」


    「對你來說,信任別人很痛苦,對吧?我說小熊熊啊……」


    熊楠沒有迴話,隻是一直固定盯著地麵上的某一點。


    「我沒有要你信任他們的人格啊。不過,至少你應該有辦法信任他們的能力吧?」


    「——身為老師說這種話真的好嗎?」


    「相信一個人的能力,其實遠比你所想的真誠多了。」


    「……」


    「雖然你的個性囂張得要命,但你卻是最能消化我教的東西的學生。我就是因為信任你的能力,所以才會特別對你施予厚愛啊。」


    「這叫做厚愛……?」


    「欸……你再多忍耐一下行不行啊……。你真的很沒用耶!」


    熊楠幾乎已經快撐不住了,但姬川卻絲毫不打算從他背上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屋頂連接著下方樓梯的門扉被人打開了。


    屋頂上一名國中男生正趴在地麵上,臉上露出痛苦至極的表情,而一位女老師正坐在男孩的背上。打開門的橘惟織交互地看著這兩人,似笑非笑地對女老師敬禮。


    「在二位享受特殊遊戲之時忽來打擾,我深感抱歉。學院長老師有事情請姬川老師過去一趟。」


    惟織刻意以一種異常認真乖巧的語氣說道。


    「啊,嗯,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


    姬川有些害臊似地整理著裙擺,並且站起身來。


    「……你要不要也試試看這張椅子?」


    「不用了。」


    惟織一邊扯開笑容,一邊搖搖頭。


    3


    「這是什麽……」


    姬川美雪一邊抬頭看著眼前的巨大金屬物體,一邊低聲呢喃道。


    她現在所在的地點一個大小和小型體育館差不多的庫房,位於西都防衛學院校區的後方。


    庫房中塞入各式各樣的物品,而正中央就擺著到方才為止都還蓋著塑膠步保護住的一台機器。那台機器看起來有點像是作業用的機械,不過它實質上到底用途為何,並沒有人清楚。


    「這是訓練用的機器人,老頭子我是有聽說東都也會引進這個東西。它是軍用作業機器人的簡易版,也就是所謂的練習機。前幾天才剛運來這裏。」


    土岐用手指著那台機器,向姬川說明它的用途。


    「機器……」


    「我也搞不清楚正式名稱是什麽,沒辦法,我實在不太懂機器。我們學校裏麵了解機器人的教官現在又不在,所以我才想問問你,看看你懂不懂這東西。」


    「我是擁有軍用兵器的概略知識基礎,不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親手操作。我連汽車駕照都沒有。」


    眼前的練習機,機體體積大概和九人座休旅車差不多,唯一和車子不同的是,機器看起來是縱長形的。


    「看樣子好像是要讓自衛隊人才在中學時就習慣這種東西的樣子。」


    「這應該是上頭和某間企業勾結後的產物吧?讓防衛學院都全麵引進這種東西,應該要花不少錢吧?」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哎,就實際上來看,現在這個時代確實越來越需要會使用這種東西的人才了。」


    抬頭看著機器人的姬川,臉上並沒有露出喜色。


    「真的是這樣嗎——?我總覺得……等到日本終於全麵引進這種東西以後,兵器的主角大概又會換成其他東西了吧。至少我幾乎沒聽說過戰場上使用這種東西的案例。應該就隻是把外國不要的東西直接硬塞給我們吧?……哇喔,居然是高城重工製造的。」


    姬川發現印在機身不顯眼處的商標,便皺起眉頭低聲說道。


    「嗯,的確是高城重工製作的。當初的業務還一臉得意地強調機器人是純國產的呢。」


    姬川知道熊楠就是高城重工的繼承人。


    「……這種東西真的能派上用場嗎?它的投影麵積那麽大,根本就是良好的攻擊標的吧?」


    「哎,大概是因為它是練習用的機體才會做成這樣吧。就像是真正的汽車和給人們玩樂用的卡丁車一樣,隻是為了讓學生們知道怎麽操作,並且習慣這種東西而已。」


    「是嗎?」


    姬川有些不滿地歪著頭。


    「怎麽啦?你不讚成使用這種


    東西?」


    「不是,我隻是不知道到底會在怎樣的狀況下用到這種東西而已……。理論上應該配合戰術選擇兵器才對,但感覺起來,我們現在的訓練方針好像卻不得不變成讓學生配合兵器采取戰術……。因為校方買了機器,所以就應該讓學生學會怎麽用它們……這樣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姬川似乎還是一直認為這隻是上頭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強迫學校買下的機器。


    「嗯,說真的,老頭子我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不是真能派上用場。不過啊,讓學生們練習跑步、行軍演習、降落訓練、射擊這些和上個世紀一樣的訓練項目,培養出和上個世紀一樣的兵士人材,或許真的會跟不上時代吧。美國不是早就已經采取分工化的作法了嗎?與其訓練一個萬能的士兵,不如訓練出隻負責射擊、隻負責補給或隻負責工作的單一專長專家……」


    「由專家與機器人來進行戰爭——」


    「是啊,戰爭已經越來越像速食店嘍。原本隻有特權階級才能夠掌握嚴苛訓練所培育出來的士兵,但現在隻要能讓手上的人材學會一定的作業流程,那即便這個人材隻是個打工的小店員,一樣也能完成任務——現在當然還沒發展到這個地步,不過人們的目標應該就是這樣吧。就算是個跑五十公尺就會上氣不接下氣的人,隻要能夠遠端操作機器人,那一樣能夠參與戰爭。而如果是不需要透過人類進行複雜判斷的任務,全都交給全自動型機器人就行了。總有一天,連打工的小店員都不必了,一切全都靠機器人完成就行了,戰場上不會有半個美國大兵丟了小命,阿靈頓國家公墓隻會有越來越多的機器人亡魂。——這應該就是人類的終極目標吧。」


    「本來美國從本世紀初就很積極地引進軍事用機器人嘛,這不就是他們最擅長的事嗎?我聽說他們現在好像一樣很急切地想要全麵開發、引進全自動型機器人。當然啦,現在的主流不是這種大型機器人,而是更小型的機型。雖然運用上好像還是有不少問題,不過總有一天,說不定真的有人們根本也不需要遠端操作,機器人就能自己完成任務了吧。」


    「等到一條人命的價值和一台機器人的價值變得一樣的時候,那麽總有一天即使人們掀起戰爭,也不會再有半個人死在沙場上了吧。戰場上隻會由代替人類出征的機器人彼此交手,說不定科幻小說理頭那種複古的劇情真的會成真。」


    「土岐老師,如果世界變成那樣,您覺得真的好嗎?」


    姬川語帶迷惘地問道。


    土岐把視線轉向姬川。


    「如果真的可以不必損失半條人命,那我當然覺得是好事。這是當然的。不過——人命的重量從戰場上消失後,我實在不認為那還會是個美麗的世界。」


    在略顯陰暗的庫房中,姬川仰頭看著沒有性命的機器人。


    「嗯……人命的重量——」


    土岐所說這句話語,靜靜地融入帶著塵埃的空氣中。


    一陣幽微的沉默,與塵埃一同飄散在四周。


    「土岐老師,有人會操作這台機器嗎?」


    「嗯,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我不會操作,而我想學生們應該也都不會吧。在正式引進前,校方會讓教官們先去研習,學會怎麽操作。哎呀,當然啦,現在的小孩子應該會比教官們學得更快吧。」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沒辦法馬上把它拿來運用嘍?」


    「要用在哪呢?——難道你認為國外又會有人跑來對那個叫永遠的小孩下手?」


    「我是覺得他們應該不至於出手攻擊日本本土,更何況這裏像是京都這種大都市,他們應該更不可能會直接出手吧——不過,我們總是要隨時預想好最糟的狀況。有時候,現實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超越過人們的樂觀與悲觀。曆史早就已經證明這件事了。」


    在略顯陰暗的庫房中,姬川的眼神裏帶著一股冷靜的光芒。


    「不過啊,那也不是現實中完全應付不來的狀況——所以我才覺得如果這東西可以變成我們的戰力的話,那當然再好不過了。」


    「很可惜,現在我們大概沒辦法用這個東西。就算真的能操控它,它畢竟隻是練習機,沒辦法拿來當兵器。」


    「……是嗎。……對了,我從剛剛就一直很好奇……那東西是什麽?是校慶的時候做的裝飾雕像或之類的東西嗎?」


    姬川指著庫房角落某個散發出金屬光芒的物體。它的大小和剛才看到練習用機體大小差不多大,不過練習機看起來笨重又令人不舒服,造型怎麽看都像是,相對之下,那台東西的外觀看起來比較像一隻巨大的狗。


    「哦,你說那個啊。那是那位叫做巽的官僚小哥連同小鬼們一起放在這裏的東西。他說叫我們姑且幫忙保管一下。那個東西好像也是機器人,不過實際上我也不太清楚。聽說好像是孩子們在衝繩時擅自從敵人那邊拿走的東西,我想說不懂的東西還是不要隨便亂動的好,所以就把它擺在這裏。姬川老師,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土岐問道後,姬川一邊凝視著狼,一邊說道:


    「我隻知道一件事情。」


    「什麽事?」


    「製作那個東西的人一定是個傻瓜。」


    「哦?」


    「那個形狀根本就沒意義吧?不,或許讓機器人利用四隻腳走路是有一定的意義在,但讓它有耳朵根本就沒用吧?可是它居然有耳朵耶?而且後麵居然還有尾巴?那個東西有辦法張開嗎?可以拿來咬人嗎?如果真的可以拿來咬人的話,實在是太蠢了啦!」


    姬川嘴上一直傻瓜、蠢蛋地念著,不過語氣中卻好像隱含著某種熱烈的情緒。


    「不過啊,就算對方真的是傻瓜,一定也是個好傻瓜。我啊,最喜歡那種在沒意義的事物上投注大量資金、技術與熱情,創作出這種充滿幻想情懷的蠢東西的人啦。我一定能和這位開發者臭味相投!哇——,它會不會其實可以變形或是拿來合體啊?……哪像這種東西,真的是有夠不可愛的!」


    姬川踢了練習機一腳後,便跑向狼的身旁。


    「……真不懂最近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土岐小聲地嘟噥道,接著搖搖頭,身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4


    狼被大家搬到操場上,它如同雕像一樣鎮座在原地,身體反射著陽光。狼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就像是好像早在那裏待了好久一樣。


    「趴下!坐下!裝死!」


    永遠每命令一句,狼就會像隻忠誠的家犬一樣做出反應,或趴下,或坐下,或仰躺在地麵露出肚子。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啦!它居然真的會聽你的命令耶!雖然寵物機器人早就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了,不過居然有這麽大隻的,嗬嗬、哇哈哈哈哈!」


    姬川一邊數度拍擊自己的膝蓋,一邊發出大笑,眼角甚至都滲出了淚水。


    「完全搞不懂老師的笑點在哪……」


    千尋對澪司說道,而澪司也沉默地搖了搖頭。


    「它隻聽你的命令?」


    「嗯,好像是。」


    「哦——!那你就是遙控器少女嘍?這樣的話,那我們要小心別把你搞丟了耶!」


    惟織嘴上說著不知道是在誇獎還是別有意涵的話語,一副佩服似地來粗魯地摸著永遠的頭。


    「欸欸,八神妹妹啊,你可以讓它轉三圈然後汪汪叫嗎?」


    「嗯……轉三圈然後汪汪叫!」


    永遠按照姬川所說的話語開口命令狼,狼不一會兒便開始在原地轉了三圈,接著用歪頭的動作取代汪汪叫。


    「啊哈哈哈哈哈哈!它不會叫!它居然不會叫!它好像很困擾的樣子耶!啊


    哈哈哈哈哈!超可愛的啦!啊哈哈哈哈哈!」


    「那個……老師,它不是玩具啦……」


    澪司出言提醒道,姬川馬上斂起了表情。


    「久阪,我說你啊,要上戰場的人隨時都必須了解自己能做些麽、不能做些什麽。《孫子兵法謀攻篇》有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句古文大家嘴上都很會講,但其實都沒有好好實踐。大家都會好好地試著了解自己的敵人,不過啊,出乎意料地,其實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好好地觀察了解自己。人們往往會給予自己過度或不足的評價,或者是幹脆閃避過這個問題。大家都認為自己一定很了解自己,結果就忽略了這件事。」


    「不是啦,就是……」


    「所以啊,我這麽做是為了要了解我方的戰力。既然手上都拿到了新的武器,那當然要好好了解它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等到戰鬥開始才急著要拿槍的說明書來看,你覺得真的還有辦法好好戰鬥嗎?」


    「是不行……」


    「你明白就好。好啦,這裏不知道有沒有大圈圈?我想看看它有沒有辦法跳過圈圈耶。當然啦,這是要測試看看它的跳躍能力如何!」


    「……原來狼會聽永遠的命令這件事,早就已經不是秘密了嗎……?」


    澪司有點無精打采地退到一旁,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能釋懷。


    「這裏沒有那種大圈圈……不然我們來試試看它能不能跳過跳高用的橫竿好了?」


    惟織說道,似乎一樣躍躍欲試的樣子。


    「啊,這個點子不錯!」


    姬川一樣開心似地拍了拍手,不過——


    「拜托你們住手好不好?讓那麽大的東西跳過竿子,地板會被踩出個大洞吧!」


    土岐明顯地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啊……也、也是喔。嗯,橘,我們不可以這樣喔!有些事情能做,不過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做的嘛。要是它沒電了,那也會很麻煩啊,今天就先到這裏為止好了。」


    「……東都的老師個性還真好呢!」


    姬川好像以為惟織在誇獎她,咧嘴露出笑容。


    「對了,這孩子有名字嗎?」


    「原來的主人叫它狼(lupus)。」


    澪司一邊迴響起艾伯特稱唿狼時所用的名稱,一邊說道。


    「那應該是機種的名稱吧?應該不是這孩子的名字吧?狼(lupus)這個名字又難叫,聽起來又不帥。我們幫它取個好一點的名字吧!」


    「小鐵和安東尼奧,你們覺得哪個名字好?」


    「那是貓的名字吧?應該叫他momo或是cookie啦!」


    「那些名字聽起來有那麽可愛嗎?」


    「我早就已經取好了!它叫做五郎!」


    永遠一邊踮起腳尖,一邊插話打斷惟織與姬川。


    「永遠,你在衝繩時不是叫它三郎嗎?」


    千尋開口糾正道,結果——


    「咦?有嗎?」


    永遠隻是疑惑地歪著頭,用詢問似的視線看著狼。


    「如果要取個有數字的名字,那你不如叫它小八好啦?剛好把你姓氏中的八放到它的名字裏頭去。」


    千尋提議道。


    「不行不行!忠犬小八的主人不是先死了嗎?有夠不吉利的。」


    就連土岐也忍不住插入話題中。


    「對啦,可以讓它當看門拘嗎?能不能命令它如果有壞人來就踩扁壞人們啊?我們可以讓它坐鎮在學校門口耶。」


    惟織說道,抬頭看著狼。


    「對啊對啊,就是這樣啦!我們不就是為了這一點才把它拖出來的嗎?它又不是玩具,我們應該好好利用它的功能才對嘛。」


    姬川配合著惟織的話語說道,以此強迫著土岐。


    「不行不行,這樣來拜訪的人會怎麽想啊?……唉,放在操場的角落是可以啦……不過要命令它不要碰我們學校的學生就是了。」


    「這句話應該要對新引進的機器人說吧?告訴它如果敢隨便對學生動手的話,就讓它退學!現在人工智慧不是都很先進懂事了嗎?應該聽得懂吧?欸,cookie!」


    姬川砰砰地踢著狼的腳。


    「那我應該命令它什麽才好?」


    永遠向惟織問道。


    「這個嘛……命他一定要保護小朋友,尤其是要保護穿著我們學校製服的小朋友。老年人是不用管他啦,不過一定要保護小孩子才行。」


    「嗯……五郎,你一定要保護小朋友喔!絕對不能攻擊穿這種製服的人喔!不過老年人就不用管他了。」


    「等一下,應該不用特地把老年人排除在外吧!」


    土岐沒有瞪向永遠,而是死瞪著惟織。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那你就跟狼說,如果它還有餘力的話就幫幫老年人吧。哎唷,讓它記住特別要保護老年人的長相應該就行了吧?」


    「嗯……那,你還要保護這個學院長老師……啊,還有也要保護姬川老師喔!」


    永遠一邊指著兩個人一邊說道。


    「等一下,為什麽我也被算在老年人的行列當中?要是你們敢看不起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小心我活埋你們喔!」


    「老師,你冷靜一點啦!」


    千尋出言提醒著死命猛瞪著永遠的姬川。


    「這家夥真的聽得懂嗎?」


    惟織用拳頭砰砰地敲著狼的腳。


    狼絲毫不為所動,隻是低頭看著它的小主人。


    5


    夕陽西沉,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以後了。


    住在女生宿舍的三人已經鋪好棉被,關掉了燈火。


    一方麵是因為她們也無事可做,另一方麵是因為千尋與永遠一整天在學校裏麵到處走來走去,實在也累了。彌都沒特別反對這個決定,靜靜地躺在兩人旁邊。


    「欸,千尋。」


    永遠一邊仰望著黑暗的天花板,一邊開口問道。


    「……什麽事?」


    幾乎已經快要睡著的千尋微微張開眼睛迴應道。


    「京都大學在京都嗎?」


    聽到永遠的問題後,千尋忽然睜開快要眯上了眼睛。


    「什麽?你為什麽對那種東西有興趣?如果你要問的是大學芋,那我是知道啦。怎麽啦?你是不是聽到有人說大學裏麵供應的餐點很好吃一的啊?」


    「嗯……嗯。我想說聽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所以京都大學在附近嗎?」


    「誰知道啊?聽名字應該是在京都吧……你要不要去問問看橘同學啊?不過不管怎麽樣,我們現在不是都禁止外出嗎?所以也沒辦法去吧。」


    「嗯……」


    千尋的身旁傳來永遠翻身的聲音。


    「千尋,你的爸爸媽媽好嗎?」


    「你這次又想問什麽啊?」


    千尋閉著閉著眼睛迴答道。


    「嗯。我隻是在想說不知道爺爺過的好不好。」


    「……我的父母好到簡直活蹦亂跳的。之前放春假的時候我迴家探望他們,他們居然還穿情侶裝耶,惡心死了。」


    「他們感情真好。」


    「感情好是好啦,好到我這個做女兒的都覺得很煩。」


    黑暗中,少女們的聲音平靜地迴蕩著。


    「彌都呢?」


    永遠轉過身子,向彌都問道。


    「……睡著了?」


    「沒有,還醒著。」


    彌都迴答道,聲音聽起來很平穩。


    「彌都,你的家人都好嗎?」


    「我——」


    彌都好像正在翻身,從她的方向傳來衣


    服摩擦的聲音。


    「我的父母都還健在。他們兩個都在美國,所以我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們了。」


    「放暑假你沒有要迴去美國嗎?啊,『迴去』這個說法不知道正確不正確……還是說,你的父母會來這裏看你?」


    「我的爸爸媽媽都很忙,所以……」


    「不過,如果你能讓他們看看你的話,他們應該會很開心吧?而且你也可以見見小學時代的朋友們啊。」


    「我沒有特別想和誰見麵。」


    「——」


    聽到這個冷淡得讓人難以接話的迴答後,千尋便不再開口了。


    6


    艾莉莎奧布萊恩從萬寶路的煙盒裏麵拿初一根香煙,叼在嘴裏把煙點著。她深深地把煙吸入肺裏,接著緩緩地唿氣,室內的空氣清淨機馬上開始運轉。本來在辦公室裏頭,這連個人室都一樣全麵禁煙,不過艾莉莎並不在乎。她內心有一種近乎自虐式的想法:我們明明是一群殺人犯,居然還會擔心自己的健康,這到底算什麽啊?


    特殊作戰部統整官——這是艾莉莎現在蛇夫(ophiuchus)當中的頭銜。


    過去其實並不存在著這個頭銜,那位一頭銀發的繼承人,為了即將在日本進行的作戰活動,所以擅自地創造出這個位置。


    如果以電影比喻的話,艾莉莎的工作就像是導演。她負責分配金錢與器材,各種東西發揮該有的作用。隻要完成了這些工作,那幾乎也就等同於完成了自己該負責的所有任務。在那之後,艾莉莎不需要親自到達現場。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增加自己工作量的好事者,再說鏡頭一旦開始運作後導演如果還開口說東說西,也隻會徒然導致現場變得混亂而已。她剩下該做的事情,就隻有在現場發生無法做出判斷的問題時想出對應解決的方法,還有在電影表現不如預期時負起責任。


    不過唯一和電影不同的是,失敗的話損失的並不隻有金錢,還有人命。


    當然如果成功的話,那就意味著有其他人會損失性命。


    到目前為止,艾莉莎工作表現都很不錯,也因為如此,她才能如此年輕就擁有今天的地位。不過背地裏也有些人說,都是因為那名少年陰晴不定,所以公司內現在才會出現這樣的人事配置——


    不管這些有的沒有的,至少對艾莉莎來說,這次的任務實在有那麽點棘手。過去隻要配合預算以及作戰內容配置裝備品就行了,但這次卻沒那麽容易。


    光是要把武器輸入日本,就費了不少工夫。在那個國家當中,至今人民依舊不能夠擁有槍械。說「配置武器」固然好聽,但事實上他們其實是透過走私把武器輸入日本,這樣的行為本身已經構成重大的國際罪行。光是要準備一支手槍,就必須輾轉透過好幾個組織幫忙。要把那隻蜘蛛運送到日本本土,真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工夫。更何況,如果掀起一場必須使用到槍械、兵器機器人的戰鬥,引發的根本不會隻是一場牽扯到犯罪不犯罪的騷動。


    這確實是一場小小的戰爭。


    阿雷斯·錫爾巴林格——此時此刻實際掌握蛇夫(ophiuchus)實權的少年,到底是為什麽會想要動手進行風險這麽高的任務呢?


    還有,到底是哪來的顧客委托我們做這麽誇張的違法行為呢?


    就算艾莉莎與作戰有直接的關聯,背後還是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就算什麽都不知道,但,某處還是會有人因此而死。


    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巨大機械中的一顆齒輪。


    越是思考這些不必思考的事,心情就越陰鬱。


    就是過去的自己所想要的未來嗎?是不是其實還有其他種類的生存方式可選呢?


    當自己還是個少女時,自己真的希望未來以這種方式過生活嗎?


    「——真是個無意義的工作。」


    艾莉莎喃喃自語道,在熒幕與自己之間築起一道淡淡的紫黑色煙牆。她轉動著略顯僵硬的肩頸,接著視線忽然凝聚在桌邊的某一處。


    貼在牆壁上的軟木留言板上,有好幾張用圓釘固定住的明信片。


    艾莉莎盯著其中的一張,那張明信片上有一隻鬣蜥正在岩石上休息,而鬣蜥正直盯盯地盯著艾莉莎。那是學生時期的朋友去科隆群島旅行時送給她的禮物。


    科隆群島。


    這幾個島嶼位於赤道下方,現在由厄瓜多爾管轄,在一五三五年時,西班牙的巴拿馬主教等人原本要前往降伏的印加帝國,但途中偏離航道,意外發現了這個地方。發現——這個當然就隻是就人類的另度看來時的感覺罷了。這個詞匯,就和在說「要向『未開化之地』的人們宣揚『唯一的真神』」一樣傲慢。姑且不提這些,總之因為地理條件之故,活在這些與外界隔絕的島嶼的生物們於是獨自走上了特別的演化之路。


    加拉巴哥象龜、加拉巴哥海鬣蜥、麗色軍艦鳥——隻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各種特有種,為那位有名的查爾斯·達爾文——在西洋科學史上勇敢與創造人類的神掀起對立的男人——所提倡的進化論帶來了各種的靈感。


    二十一世紀前半葉,某個東洋的島國,也曾被人比喻成科隆群島。這個說法,其實就是在諷刺日本在鎖國的環境下居然能發展出異樣發達的技術、行業。在封閉的世界裏誕生出特有的精致與優雅,也因為如此,才能走出一條獨一無二的道路。而這樣的趨向,在即將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半葉的今天,仍舊持續發展著。


    比如說機器人的研究就是這樣。人型機器人的研究隻是機器人研究當中的非主流,但日本人在二十世紀即將結束的時候便對這項研究投入大量的金錢與人力資源,進行研究。不僅如此,甚至還謠傳著日本想要創造出巨大人型機器人一類的物品。


    如果以良善的角度來看,相對於利用廣大國土與大量人力窮追上別人所走過的道路的中國與印度,日本這個資源與勞力總量實在無法與之抗衡的小小島國,為了讓自己仍然能夠繼續穩坐上個世紀所擁有的經濟大國寶座,所以才會被逼得走上這條獨自演進的道路。但如果以批評的觀點來說,在急速國際化的時代下,日本仍舊對過去的創世神話感到戀戀不舍,整體的行為舉措很明顯地沒有認清現況。然而,也或許是因為日本人從以前開始就是一個擁有這種性格的民族吧——


    艾莉莎一邊讓思緒沉浸在位於極東之地的島國中,手上一邊點燃了第二根煙。


    過去,艾莉莎曾因為個人興趣之故,學過日本的曆史。她在學生時期唯一一位友人的強迫之下,旁聽了一門日本史的課程。


    日本人——真的非常奇妙。


    這是艾莉莎的想法,而開課的教授也是這樣講的。


    日本的王位一脈相承,比起數度興衰的羅馬帝國還要久遠,從古至今侍奉著同一支血脈的天皇。就算日本的實質掌權者曾經多次易主,但日本人卻仍然忠誠不二地把天皇一族當成最神聖的主子來看待。就算這股影響力隻能在日本這個小小島國中發揮力量,就算扣除當權者利用天皇的威權的特殊狀況,這還是一個相當令人驚歎的事實。在西方唯一能夠與此抗衡相比的,大概就屬羅馬教皇了吧。


    進入近世後,除去部份例外的區域不看,在長達三百年的時光中日本一直采取著鎖國政策。由德川幕府這個武家政權所帶來的三百年治世,擁有的和平時光是忙於戰亂的中世紀歐洲所不能相比的。一直到帝國主義的全盛時期,想要成為世界霸主的美利堅合眾國帶著軍艦,威嚇封鎖的和平日本開國,鎖國才終於畫上句點。


    西方的文物開始流入日本,當時的日本人把這樣的情形稱為文明開化。


    一邊是在世界各地尋求殖民地,雙手染紅的同時卻仍


    舊不停進行侵略戰爭的美國;一邊是安享了三百年的和平時光,在世界上獨自發展出稀有文化的日本。究竟,兩者孰為文明?


    就既成的曆史事實來看,一旦大門開啟,就再也迴不到從前了。日本仿效了西方,走上帝國主義國家的路途。固然有一部分是受到西方的誘惑,但另一部份其實也是日本自己所選的。


    數度揭幕的戰爭以及勝利的美酒。


    還有,那場有名的全麵性戰爭,以及隨後而來的戰敗。


    最終的結果,就是現在那座島國上出現了名為自衛隊的奇異軍隊。


    英文把那支軍隊譯為self-defense force。他們是不能出戰的軍隊。


    因為人們不允許那支軍隊出手戰鬥。


    不戰的軍隊。


    日本人花費巨額的國防費用,創造出一個具體存在的矛盾。然而,他們卻非常一意孤行地堅守著這個矛盾。在這百年之間,與因貪婪而不斷引戰的美國維持友好關係的同時,日本這個國家卻從未親自投入戰爭之中。日本把錢交給美國,進行後方支援,但又極力避免戰爭——至少該說戰鬥。


    但另一方麵,據說日本從二十多年前開始,打著防衛教育的名號,開始對十多歲的少年少女們進行軍事訓練。這個國家不停地參加不能戰鬥的軍隊預備人材,到底有何打算?


    「日本真的徹頭徹尾是個奇妙的國家,充滿了各種矛盾」


    艾莉莎自言自語道,拔下了插在明信片上的圖釘。


    明信片的背麵上,寫著贈送者的姓名,而她正是那位半強迫地拉艾莉莎作陪去聽日本史課程的朋友。日本是那位女孩的祖國,她當時好像對於外國人怎麽看自己的國家很感興趣。


    那位女孩到艾莉莎念的大學留學,兩個人便在學校裏認識了。


    明明英文也說不好半句,她就跑到國外留學,所以她在大學裏頭總是形單影隻。


    一開始是女孩主動向艾莉莎攀談。那時候艾莉莎正獨自一人在食堂內吃飯。或許是因為艾莉莎在大學裏頭一樣是個離群索居的人,所以女孩嗅聞到艾莉莎身上的這股氣息,才會找她說話吧。兩人不論是個性、就讀科係、對食物的喜好、對電影的品味、欣賞的異性類型完全都不一樣,但卻意外地合得來。女孩迴去日本以後,還是一直都會寄信或寫電子信件給艾莉莎,不過兩人的確從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麵了。


    ——睽違了那麽久,真想見見她。


    這股想法閃過艾莉莎的腦海裏。


    不過,如果告訴她自己現在的景況,她是否還願意當自己是朋友呢?如果自己告訴她:「我現在進入殺人的公司上班,為了能夠更有效率地殺人,所以每天盯著數字。」不知道對方會怎麽想?還有,如果她曉得自己現在正在執行這個任務的話,究竟又會做何感想?


    ——不,就是因為現在自己是這樣,所以才更想和那個粗線條的家夥閑扯淡。


    女孩好像曾經說過自己當上了老師。


    艾莉莎以前一直很看不起老師這個職業。她覺得老師比自己愚蠢,眼裏所知就隻有名為學校的小小世界,但居然還敢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不過現在艾莉莎覺得老師這個職業也不錯。因為老師是一個能夠創造未來的工作。


    比起自己這份剝奪別人未來的工作要好多了。


    艾莉莎把煙灰撣入空咖啡罐中,手上拿起手機裝置。


    她從聯絡人中找出她的名字,正準備要按下撥號鈕,忽然看見時鍾上的時針。考慮到想到自己所在的地點與日本的時差,艾莉莎知道現在實在不是適合忽然打電話過去的時間。


    ——可以等到明天再打給她。嗯,等到手上的任務完成後再打好了。艾莉莎把手機裝置放到桌上,伸手拿起第三根煙。


    手機的熒幕上,顯示著姬川美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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