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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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陣聲喧騰,雜兵大舉殺進。


    宛如拍打過來的浪濤,黑壓壓的大軍兵臨城下。壕溝都被填平,已經沒有得以阻止他們進攻之物了。縱使城內發射的箭矢及導術,個別擊破士兵,但最後——非但沒對大軍起到嚇阻之效,反而更激發其士氣。


    士兵們心知肚明。


    隻要攻下城池,戰國之世就會劃下句點。


    家族名譽、榮華富貴、領地、教養……全都一無所有、跟野猴子沒兩樣的雜兵們,讓他們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時代即將走到盡頭。以下犯上也會成為舊時代名詞。堪稱前述象征的男人所坐擁之城池,如今遭人團團包圍、搖搖欲墜。


    要想出人頭地,就剩這一戰——大夥兒如此盤算,急功近利、一窩蜂搶至城池。


    或遭箭射中,或被術擊中。


    雜兵們混亂中毫不猶豫地拿因此倒地的同伴當墊背,陸續圍堵城池。


    麵對深鎖門扉,有的人拿刀或槍招唿、試圖破壞,有的人嫌破門而入太費事,直接鎖定石垣,朝上攀爬而去。


    城池的反攻自然沒有懈怠,一直持續著,但攻勢太過稀疏、雜亂無章——雜兵們排山倒海湧來,根本阻擋不了。


    任誰看了都知道,城池淪陷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然而……


    「唔喔!」


    「石垣怎麽——」


    最初察覺到異樣的到底是誰呢?


    石垣的岩石——浮起來了。


    不對,沒有浮起。正確來說是岩石化成一長串念珠狀,「爬起來了」。


    就像一條蛇纏繞在城上,抬起那蛇首。


    某些雜兵原本掛在石垣上,因勢接二連三摔落地麵。


    「導術機關嗎!」


    「怎麽有這種大家夥——」


    「撤退,快撤退!」


    雜兵群一時間哀嚎四起。


    就賭這最後一戰——他們懷抱熱血、殺氣騰騰,然而這下有如被潑一盆冷水,全拜此驟變之賜。


    伴隨轟然巨響,石垣裏浮出東西,是兩隻——手。


    岩石以鋼鐵係鎖連結,架構上能自由自在彎曲,是座龐大的機關。前端設有看似手掌、指節的構造,卻沒有手肘或手腕這類明顯關節,各個部位都能靈活動作,各種姿態都能隨意彎曲,更貼切點說,動作起來近乎章魚或烏賊的觸手。


    憤怒的城池自行生長出手臂,打算擊潰這些不請自來的傲慢雜兵——這光景乍看之下就像那樣。


    「快逃——」


    如此大喊的士兵,身體遭岩石手臂抓住——轉眼間就被捏碎。


    仿佛灌滿鮮血的皮袋般,士兵頓時失去人形,大量血肉朝四周噴出,丟掉小命。岩石形成的拳頭用力緊握,士兵頭顱最後從中掉出。眼、鼻、耳,還有口,混濁的赤黑色血漿噴濺出來。


    以人類概有的死狀而言,剛才那幕肯定名列最心驚膽顫的層級。


    「撤退,撤退!」


    對付岩石手臂,若報以尋常刀槍等軍械,絕不可能發揮成效。


    戰死並不可怕。戰死沙場乃武士殊榮。


    不過,這樣下去無從戰起。遭敵方一麵倒屠殺可敬謝不敏——所有人大概都這麽想。攻方態勢明顯受挫。


    揚起震耳欲聾的驅動聲,巨型手臂岔出兩道,開始胡亂揮舞衝撞。


    根本來不及撤退,雜兵們全被掃飛。


    以言語蔽之,就是這副光景……掃人者為岩石鐵塊、被攆者為肉與骨。更甚而是巨腕之勢,有如鑽刨於無物。雜兵們狠狠撞上四麵八方飛舞的岩塊,纏繞著血霧,輕而易舉地飛到半空中。縱觀士兵們,頭首四肢朝詭異方向凹折者幾乎占盡全數。想必大多還不到落地,便早已斷送性命。


    不僅如此……


    「怎麽可能,居然連自己人都……?」


    某個攻方士兵如此低吟出聲。


    看看守城方,並非全都據城固守……雖然為數不多,仍有士兵自願挺進前線討伐敵人。然而,巨腕根本不把他們看在眼裏,動作完全不分敵我,極盡施展其威猛。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操縱這尊巨型導術機關,但操縱者想必已經發狂了吧。


    「噫……」


    「救命……」


    岩石手臂每每揮動,悶音便會響起,原本團團圍繞四周的大軍就會出現「缺口」。雜兵們拿不出壓製岩石手臂的法子,反觀岩石手臂,隨便一揮都能砸中敵軍……就是這麽迴事。形勢頓時之間逆轉過來。


    ●


    大阪城內——天守閣。


    城閣中樞像在展現城主權勢般,以壯麗的金銀作工氣派妝點。


    金銀造的華美不生半點鏽蝕,但似乎乏人照應,長時間擱置在原處。外表已然黯淡,既往輝煌不複存在……有如失去主人的房邸在轉瞬間家道中落一般,在那兒,充滿著難以抹滅的衰敗氣息。


    除此之外——


    「大膽……大膽……大膽……」


    放眼多處,武士們屍橫遍地。


    他們或許認為氣數已盡了吧——武士們清一色切腹,懷抱著短刀趴伏在地上。頭部尚存的遺骸占多數,或許連介錯(注:指切腹時為切腹自殺者斬首的行為)的時間都沒有。他們淌出的鮮血及糞尿,使天守閣裏處處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而在最深處——


    「大膽、大膽、大膽,德河!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有樣東西直接鑲嵌在城壁上,是鋼體構造——導術機關。


    形狀仿如血管,又像大樹的枝椏,鋼鐵細管伸向四麵八方,前端連係在別的機關上。在各個角落,喀鏗、喀鏗地,齒輪轉動,圓筒伸縮。這些聲音合在一起,成為有如鼓動的驚天巨響,傳遍整座天守閣——不,恐怕早已響徹整座城郭。


    位於導術機關中央地帶,有個女人的身影。


    外表看來已過了適婚年齡,顯露出老態之姿。但另一方麵又有著精致的五官、女性中罕見的高身高,帶出了獨特存在感——即便身處絕境,依然凸顯出那股不衰的氣魄。


    「秀賴……啊,我的拾丸……!」


    女人腳邊有名年輕武士,一樣難逃切腹自殺的下場。


    他似乎還有介錯人照應,頭被斬落,慎重地安置在墊布上。仔細瞧可發現其五官、身材的高大程度,與操縱導術機關的女人有幾處神似。


    兩人恐怕——是母子。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雖是自戕,但對於把兒子逼死的怨敵所懷之憎恨,讓女人表情化作妖魔般淒絕。


    「就讓妾身、讓妾身——!殺一個是一個……!」


    像在迴應她的怨歎般,導術機關動作得更加劇烈。


    鋼體發出金屬摩擦聲,讓整座城為之震動。


    在這座大阪城上,不負其名的終極巨型陷講——偽裝成石垣的護城機關〈風龍〉暨〈雷龍〉,持續掃飛蜂擁而來的雜兵。盡管再怎麽誇耀自身權勢,豐聰到底還是沒能讓整座城得以行走站立……然而這些巨大的岩鐵之腕,確實做為最後的保命手段,阻抗敵方——德河軍入城。


    但——


    「殺光你們!殺光你們!殺——……啊?」


    女人……亦即淺井茶茶,又通稱為澱之上夫人、二之丸殿等,是豐聰秀吉側室,她產下了秀吉之後嗣——秀賴。此時,她因導術機關迴傳的反應眯起眼睛。


    「怎麽……?」


    〈風龍〉及〈雷龍〉靜止不動了。


    就好像被什麽人製伏了一樣。


    那是……


    ●


    突然間——掃除雜兵的巨腕停下動作。


    「喔喔……!」


    「機關兵!」


    士兵們齊聲歡唿。


    在他們視線的前方——現身的是幾名鎧甲武士。


    不對。乍看之下有如鎧甲武士,實際上卻不是那麽一迴事。


    身長十五尺(四點五公尺)左右,將近人類身高的三倍。理所當然地,驅動鎧身的並不是人類的血肉之軀,而是由鋼鐵及樹脂製成的導術機關。證據就是那些巨型鎧甲武士嘰哩嘰哩、喀鏘喀鏘地,身上發出機關特有的驅動音。


    鎧甲武士們手持不輸其威猛的巨大槍或刀,壓製住石垣的巨腕。就像被打撈上岸的魚一樣,石垣的巨腕劇烈抖動——這下它沒辦法用那股怪力掃除雜兵了。


    「不愧是機關甲胄……!」


    「是鋼鐵軍神啊!」


    機關甲胄——或稱機關兵。


    有著如此稱謂的戰國最新型兵器。


    能瞬間扭轉戰場局勢。照理說,這些機體應該立於最前線才對,但它們身軀龐大,要進入房舍相當困難……於攻城戰中,經常以後方支援的身份待機。


    不過,要想對抗由導術驅使的機關兵器,便非派出機關兵器應戰不可。


    為了改變巨腕單方麵殘殺雜兵的現況,它們才解除待機狀態,朝前方出擊。


    「各位!」


    機關甲胄裏傳出馭者——機士的高喊聲。


    「做出這番不分敵我的舉動,看樣子,豐聰軍已無人理道義可言!」


    「喔喔!」


    雜兵們逐漸恢複士氣。


    麵對高舉刀槍的眾軍士——機關甲胄們邊壓製石垣的巨腕,邊在眾人眼前舉起未持槍戟的手喊道:


    「大家一鼓作氣殺進去,把它攻下!各位將士,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雜兵們再次殺向城門。


    出擊至更前線的數具機關甲胄,拿起巨大的刀攻擊城門。城門在鋼鐵補強下變得堅固無比,但似乎還是不敵機關甲胄的猛烈攻勢,門板在數次攻擊後搖晃起來,最後終於——朝城內倒了下去。


    「殺啊!殺啊!」


    「殺————!」


    攻方大軍挺進,大舉殺進城池。


    固守的一方待在城門內側,早已潰不成軍——但攻進來的士兵們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雜兵們隻想著多取一些首級,殺紅了眼,就算敵人背對自己仍毫不留情地舉槍相向,將之踩倒在腳下,拿刀砍進脖子。


    不過……


    「讓開,閃邊去!喂,別擋路!」


    大家急於立功,機士也不落人後。


    機關甲胄應該是來援護作戰的,然而,它們卻和爭先恐後湧進城的雜兵們混在一起前進。想當然爾,不分敵我,有人被巨軀的動作掃到,還有人被撞飛、因而受傷……但人們已經為戰場的兇戾之氣發狂,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沒幾個人在意那些混亂了。


    無一例外,人人充滿殺氣。


    無一例外,人人渾身是血。


    宛若地獄繪圖,一片混沌光景擴散開來——往昔,這座城曾因其壯麗之姿聞名天下,現下卻被眼前景象慢慢吞噬消逝。


    ●


    距離大阪城南方一裏外,坐落著一片丘陵地。


    一群人背對四具機關甲胄,自該處眺望戰況。


    不管那片戰場有多像阿鼻地獄——從遠處眺望過去,熱氣及殺氣都減少了許多,欠缺一些真實感。透過望遠鏡的透鏡觀看更是如此。


    仿若在觀看波浪或浮雲一般,像在觀察著不帶喜怒哀樂的自然現象一樣。


    或許是基於這點……那些人臉上表情看來相當靜謐。


    有如麵對著構造簡單的機關,觀察其是否按設計運作。


    「……看樣子已經分出勝負了。」


    其中一人喃喃自語道。


    這確實是獨白,並未謀求他人附和——但另一人卻稍加頷首,接著說道:


    「這下德河政權便奠定基石了。」


    脫口說出這段話的人物,在這群男人當中屬於身材瘦長的類型,感覺格外醒目。


    光站在那裏就能吸引周圍目光——那名人物具備著某種看不見的特質。那人戴著黑色頭巾,眼睛以外的部位全罩住了,無法判斷長相。然而深邃眼窩裏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蘊含著極為強悍的光芒。


    「往後將有三百年太平……嗎?」


    聽到他的低語——其他人便像輪唱般應道:


    「萬萬不可。」


    「沒錯,絕對不可。」


    「可不能讓這事發生。」


    聽聞周圍眾人出聲,那人點頭道:


    「確實不可。事情不可如此。但眼下得先——」


    「——果心大人。」


    就在這群男人背後,一抹身影突然出現。


    對方悄聲無息、突如其來現身,看來是導術使或是亂破(注:忍者的一種稱唿)之輩。


    他也一樣密不透風,身著白色外衣,披著從領口包至頭部的頭巾,臉上還掛著麵具,不隻是長相,就連身形也無法從外表判別。看起來就像僧兵——


    「家康大人找您。」


    「……」


    喚作果心、覆黑頭巾的人稍加頷首。


    藏在黑布下的表情仍舊無法窺見。不過,雖然並不是在替他表現些喜怒哀樂,其他男人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略微諷刺的淺笑。


    「……我馬上過去,替我帶這句話。」


    果心朝背後那人說完,旋即轉身——與其他男人一同踩著悠然的步伐,走向排站成列的機關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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