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梅利,你認識前魔王候補──一個名叫威沛的魔術師嗎?」


    在離涅菲生日還有兩個禮拜時,薩岡坐在魔王殿的寶座上詢問自己麾下的魔術師。


    這個化為老嫗外表的魔術師是前魔王候補之一,也是被薩岡當作左右手信任的心腹。


    正好來報告其他事情的老婆婆露出發黃的牙齒,並揚起嘴角露出討人厭的笑容。


    「嘰嘻,這名字真教人懷念。我當然認識啦,在那個時候的魔王候補當中,他擁有的愛之力可是僅次於您呢。」


    「啊,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那位魔術師也被老太婆當作玩具了。盡管沒有見過麵,薩岡卻對那位魔術師產生深深的同情。


    「威沛那個人怎麽啦?」


    「他幾天前跑進了奇恩諾因德,看他沒有查探我們的樣子,應該不是敵人。但畢竟有馬加錫亞的前例,我想掌握那是個什麽樣的人。」


    謝利康已被打倒,比夫龍也死了。所以當其他勢力的魔術師跑到領地內時,就算是前魔王候補,也不需要特別警戒。


    本來該是如此,但前幾天阿斯摩太的事情讓狀況有了些許變化。


    既是前魔王候補,就等於是準〈魔王〉,也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魔術師之一。根據場合,那股力量或許還會成為威脅。考慮到他的實力跟巴爾巴洛士及戈梅利等人是同一級別,那就是個怎麽樣都不能無視的對象。


    戈梅利嗯了一聲點點頭。


    「所以要是有可能的話,也想知道目的嗎?」


    這個老太婆平常做事總是隨心所欲,但作為魔術師是真的很能幹。不用薩岡說明,就能推測出自己該做的事。


    「這隻是我的推測,威沛來這個城市是跟阿斯摩太有關,而不是馬加錫亞。」


    「你是說?」


    薩岡催促戈梅利繼續說下去,她則一臉好笑地這麽迴答:


    「威沛是阿斯摩太的徒弟。」


    這出人意料的事實讓薩岡詫異地瞪大眼。


    ──若是莉莉的人格倒還罷了,沒想到阿斯摩太居然會收徒。


    那個魔術師與其說是討厭人類,更像是憎恨人類本身。思及她的人生,會有這種想法也是理所當然,可想不到她竟然會教導某個人類魔術。


    「畢竟一年前有半數的魔王候補都是〈魔王〉的徒弟,隻是他也屬於這類人而已。我是認為他跟馬加錫亞沒什麽交集。」


    「不,既然阿斯摩太加入馬加錫亞的陣營,那兩人之間有關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即使現在沒有,以後也不一定。」


    「您說得很對。」


    說要管理他或許很傲慢,但薩岡還是必須掌握他的意圖。


    思考該如何接觸對方的老嫗眼神銳利,和平常胡鬧的老太婆截然不同。


    馬加錫亞──他是前任魔王,也是薩岡持有的〈魔王印記〉的前任主人。這個活過千年、理應在一年前就死去的男人以〈涅芙利姆〉的身分複活,奪走謝利康的〈印記〉,再次作為〈魔王〉君臨世界。


    然而,他也是薩岡的恩人。就是他把活下去的方法教給過去曾是流浪兒、差點死在路邊的薩岡。


    盡管不知那位〈魔王〉的目的,但他支配了曆史表裏長達千年的時光。


    魔術師和聖騎士的不和,就是那個男人刻意製造出來的。


    前幾天來自阿斯摩太的襲擊,聽說也是馬加錫亞的命令。


    薩岡不清楚那個男人在如今還有什麽企圖,但薩岡有雙方最近就會發生衝突的預感。


    ──有必要進行準備。


    為此,力量和情報是必要的。


    在這兩方麵,他最想確實掌握的是前魔王候補。


    戈梅利懷念地頷首。


    「不過,魔王候補啊。自那之後都過了一年,〈魔王〉的成員也替換掉了不少哪。」


    「還需要再換掉一人呢。」


    在當時的魔王候補當中,薩岡繼承了馬加錫亞的〈印記〉,法兒也得到了比夫龍的〈印記〉。


    而涅菲及謝利康的徒弟──沙克斯雖沒被列在魔王候補中,卻分別繼承了歐利昂與曾為〈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亞爾弗斯的〈印記〉。


    〈魔王〉不但換了四人,空間跳躍的〈魔王〉佛爾卡斯也一蹶不振,身處於薩岡的庇護下。不對,與其說是受他的庇護,不如說是在追求他的部下吧……


    不管怎麽樣,這些大變動的因子全都歸於薩岡之處,他終於也無法再保持跟其他〈魔王〉們毫無關係的狀態了。


    薩岡靠到椅背上,低語道:


    「一年前的魔王候補應該有十個人吧?」


    其中有半數人都加入了薩岡的陣營。


    首先是晉升為〈魔王〉的薩岡和法兒,然後是眼前的戈梅利及她的搭檔──錫蒙力,還有一人是損友巴爾巴洛士。


    戈梅利點點頭,接著說:


    「正確來說是九個人。德卡拉比亞雖有受到推薦,卻沒能成為魔王候補。」


    德卡拉比亞=史黛拉遭受了〈王之銀眼〉這個義眼的詛咒,連自我都跟著崩壞,實在沒辦法自稱為魔術師。


    在德卡拉比亞的自我消滅後,她才取迴原本史黛拉的人格,最終卻選擇站在聖騎士那一邊。


    「剩下的四人就是《強震》威沛、《神眼》佛勞洛斯、《封牢》阿刻戎和《雷甲》佛爾佛爾。」


    「他們沒被邀請參加比夫龍的夜宴嗎?」


    現在身處薩岡陣營的魔術師,有大半都是在比夫龍的夜宴時加入的。裏頭有戈梅利和錫蒙力,甚至現任的〈魔王〉沙克斯也在。


    戈梅利搖搖頭。


    「他們應該有受到邀請,卻沒有參加。不過考慮到那邊的確出了事,這麽做確實是對的。」


    由於比夫龍複活了「泥狀魔神」,所有人都差點喪命。這表示他們作為魔術師,有著正常的警戒心。


    「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跟他們建立起關係。不是一定要他們成為我的部下,但要是人被當作馬加錫亞的棋子控製,那就麻煩了。」


    「是啊。」


    實際上,除了前魔王候補以外,世上也存在著無名的可怕魔術師。像沙克斯就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也有貝赫莫特和利維坦等這種讓人奇怪他們為何沒成為〈魔王〉的魔術師。


    今後也必須跟這樣的魔術師有所接觸。


    《至高長老》的名號就是這麽大,大到需要如此警惕的地步。


    ──畢竟已經不能像謝利康時那樣,再被搶先一步了。


    薩岡認為自己當時已經竭盡所能,事實上卻有許多情報落後對方,甚至讓部下、涅芙特洛絲和理查等人陷入危險之中。作為王,這是可恥的失誤。


    接下來也必須關注有實力的魔術師們的動向。


    要是能吸收他們為同伴,那是最好的,目前是希望能暫且掌握住這些人的立場。若他們明確與這一邊敵對,就把解決對方也納入考慮吧。


    不過薩岡也不認為,實力達到前魔王候補水準的魔術師會這麽簡單就讓人掌握住所在之處。


    就在這時,薩岡搖搖頭。話題不知何時偏離了重點。


    「迴到原本的話題。謝利康的事後處理結束了,給涅菲的生日禮物也完成了。由我直接過去是也可以,但既然你跟他們有見過麵,那你應該比較適任,麻煩你進行試探。如果是能用的人,你可以隨心所欲地用在『那件事』上。」


    倘若發生了糾紛,收拾殘局便是王的職責。現在巴爾巴洛士和榭絲緹比較重要。


    「嘰嘻,我明白!」


    戈梅利雀躍地用蹦跳的步伐離開寶座廳。


    ──我太著急了嗎……?


    她的背影讓薩岡心中隱隱湧起一股不安的情緒。


    等寶座廳再次安靜下來,薩岡靠到椅背上。


    然後他歎了口氣,像是在忍耐怒氣,又或者是無法控製從體內湧出的強大魔力。


    因為這些驟然噴出的魔力,魔王殿──不對,是奇恩諾因德本身猶如震動似地轟轟作響。


    薩岡苦惱地撥起前發。


    ──最近都沒跟涅菲黏在一起。


    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薩岡最近忙於謝利康戰的事後處理和涅菲的禮物製作,涅菲則是因為成為〈魔王〉,需要花時間進行魔術及神靈魔法的修行,導致兩人明明就身在同一座城堡中,卻沒怎麽見到麵。


    而且馬加錫亞那蠢蛋好像又展開了什麽行動,接下來很有可能又要開始忙碌了。


    ──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得趕緊跟涅菲一起去約會!


    薩岡的精神要是承受不住,有可能導致奇恩諾因德崩毀。


    正當薩岡煩惱該克製這種衝動時,室內再次響起敲門聲。


    薩岡把意識轉向門外的人物,驚訝地瞪大雙眼。


    「哦,真稀奇,你居然會來拜訪我──聖騎士長理查法拉瑪拉基。」


    站在那裏的是新就任聖騎士長的理查。


    ◇


    「要是您不方便,那我改日再來?」


    出現在此的聖騎士長大概是把剛剛的響動當作什麽紛爭,一臉緊張地這麽說道。


    他有頭大波浪金發,以及碧藍的雙眼,那副端正的外表仿佛就是他耿直心性的展現,是個身形比薩岡更加高挑的美男子,身穿純白披風,以及樣式高雅的聖騎士長洗禮鎧甲。


    聖騎士長理查法拉瑪拉基,他雖是榭絲緹麾下的一介聖騎士,卻因為跟涅芙特洛絲相遇而被拔擢為她在教會內的照顧者。也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麽事,他現在出人頭地,成了聖劍持有人,擔任涅芙特洛絲下任奧伯龍卿的專屬護衛。


    過去由於理查的無力,薩岡對他和小姨涅芙特洛絲的來往麵有難色,可如今的理查已是連身為〈魔王〉的自己都得甘拜下風的男人。


    這個本該跟涅芙特洛絲如影隨形的男人,眼下很罕見地獨自前來。


    薩岡搖搖頭。


    「不,無妨。進來吧。」


    在薩岡的邀請下,理查走到寶座前,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


    「許久不見,〈魔王〉薩岡閣下。」


    聽到這句問候,薩岡哼了一聲。


    「經過的時間應該沒久到算是許久不見吧。不對,魔術師和聖騎士對時間的感覺不同啊。」


    這也是理查和涅芙特洛絲今後需要麵對的問題。


    即使成為聖劍的持有者,理查依舊是人類,涅芙特洛絲卻是貴精靈,又是個魔術師。


    精靈的壽命遠比人類長,所以涅芙特洛絲沒辦法配合理查的壽命。


    這個男人不可能沒注意到這個問題。薩岡咬牙忍著不悅。


    ──不過,這是該讓兩人自己討論的問題。


    如果他們開口求助,薩岡自然會出手,但這並非他能在此時詢問的事。


    像是要重振精神般,薩岡出聲道:


    「嗯,算了。我也正好有件事要問你。」


    理查驚訝地眨了眨眼。


    「薩岡閣下、有事問我?」


    「……嗯,這恐怕是隻有你才能迴答的難題。」


    薩岡的部下們是很能幹,但這個問題是魔術師答不出來的。不過,作為盟友的榭絲緹能否迴答也很難說。


    聽到這番話,理查也像是繃緊神經似地端正姿勢,並點點頭。


    「若是我能答得出來,我一定盡力。」


    理查應該是有事才過來的,卻表現出準備先迴答薩岡問題的態度。


    「嗯,其實是……」


    薩岡從懷中取出一個隻要握起拳頭,就能把它完全藏起的小盒子。


    他遞出盒子,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聲音這麽問道:


    「你知不知道,結婚戒指這種東西要在什麽時候送出去才好?」


    薩岡從嶽母歐利昂口中得知,這個男人伴隨涅芙特洛絲的姿態已然十分完美。


    然而麵對這實在過於唐突的問題,理查卻仿佛已經習慣似地迴以苦笑。


    「這個嘛……如果要送,我果然還是會在許下終生誓言時一起交給對方吧。畢竟這就是婚姻的證明,隻要對方收下,就等於是答應了求婚。」


    薩岡感覺心髒受到無與倫比的衝擊,不由自主地仰起上半身。


    「什──什麽……!這樣啊,送出去就等於已經結婚了嗎?」


    「啊,不是的,婚姻是要等舉辦婚禮才算是成立,隻是會產生自己已經結婚的心情。」


    「嗚咕咕!原來如此。看來是需要心理準備了……我們彼此都是。」


    必須說出口的薩岡的確是需要很大的覺悟,但負責聽的涅菲想必也會感受到相當程度的衝擊。


    想保密到說出口的前一秒、給對方驚喜,可另一方麵,讓對方驚訝過頭也不好。也得想點辦法讓涅菲也做好心理準備。


    至少,薩岡是不會選擇在生日時把戒指一起交給涅菲的。


    薩岡撩起瀏海,做了下深唿吸平複心情。


    「我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我恐怕沒辦法問到滿意的答複。」


    「沒這迴……啊──呃,請別在意。」


    也許是在想要否認時,想起了薩岡周遭的人際關係,理查迴給薩岡一個體諒的微笑。


    薩岡佯裝平靜,問:


    「該給你點獎勵才行。若你希望,我可以想辦法讓你擁有和涅芙特洛絲同等的壽命喔?」


    理查也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薩岡會說出這個提議。


    「呃,這種事情可以這麽簡單就講出來嗎?」


    「才不簡單。我的意思是,我承認你跟涅芙特洛絲的關係,這也就等於承認你是襟弟。你不讓涅芙特洛絲幸福,那就傷腦筋了。」


    雖然理查的年紀比薩岡大,但涅芙特洛絲是涅菲的妹妹,因此關係上的確是該這麽稱唿。


    理查一副十分不知所措的樣子,開口表示:


    「那個、雖然很感謝您的提議,但做決定前,我想再跟涅芙特洛絲商量一下。」


    「嗯,這迴答在我意料之中。等得出結論後,隨時都可以過來。」


    「謝謝您。」


    接著,理查用下定決心的神情開口道:


    「作為交換,我今天過來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哦,說來聽聽。」


    見薩岡催促,理查先是輕輕調整了唿吸,用清楚的語氣這樣問道:


    「若是身為〈魔王〉的您,能否成功破壞聖劍?」


    理查能夠直接聽到聖劍〈卡麥爾〉的聲音,與聖騎士團長基尼亞斯卡拉哈特二世並列為受聖劍所愛的聖騎士。


    聽到這番無法想像是出自聖騎士口中的要求,薩岡竟頷首表示理解。


    「是指聖劍裏封印了天使的事吧。你的意思是,想要解放她?」


    「……真不愧是薩岡閣下。」


    理查跪到地上懇求道:


    「她們在這千年間一直被囚禁在聖劍內,無法死去。在聖劍持有者當中,也有借著大義名分虐殺他者之人。無法阻止持有人的行徑,又無法別開目光,隻能被迫一直看下去,這是不是太過殘酷了?」


    「很像你會說的話。但是,假使真的成功破壞了聖劍,你還能保護得了涅芙特洛絲嗎?」


    「我會保護她的,畢竟我不打算讓涅芙特洛絲傷心。」


    哦──薩岡發出欣賞的歎息聲。


    普通的男人,在此時應該都會迴答「就算賭上性命,我也會保護她」吧。


    如是這種程度的覺悟,那完全不值得一聽。因為這表示他會丟下涅芙特洛絲,擅自死去,就跟舍棄涅芙特洛絲是一樣的意思。


    而麵對這個問題,這個男人說不會讓涅芙特洛絲傷心。


    「具體來說,你準備怎麽做?若沒有聖劍,你就隻是個人類喔。」


    「世上有種劍,就像米夏埃爾閣下和奧伯龍閣下用的劍那樣,有著近似於聖劍的力量,洗禮鎧甲的能力也不需要仰仗聖劍。而且為了變強,我做好了不擇手段的心理準備。」


    也就是說,不管是魔術還是其他手段,他都會使用。


    而且,倘若是初代〈魔王〉們在謝利康戰中揮舞的〈咒劍〉,應該就能成為聖劍的替代品了,確實是現實中可行的辦法。


    ──既然他已有這種程度的覺悟,那就沒有我表示異議的餘地了。


    既有不管怎麽掙紮也要活下去的覺悟,他就不會放涅芙特洛絲一個人。麵對這樣的理查,涅芙特洛絲不可能隻是默默看著,不去支持他。


    兩人在一起,應當可以克服大部分的困難。要是他們真的束手無策,薩岡和涅菲也能在暗地裏助兩人一臂之力。


    薩岡也理解地點點頭。


    「好,我就協助你來破壞聖劍吧。」


    「……!謝謝您!」


    「你高興得太早了。想破壞聖劍,想必不能用普通的辦法。」


    雖然已經實際證明過可以對聖劍造成傷害,但同時也確認到了自我修複能力。即使要破壞,裏麵的天使意識要破壞到何種程度才會消滅也是未知數,要是出了差錯,或許隻會給天使造成痛苦。


    仿佛是要肯定薩岡的發言般,一個嗓音在寶座廳響起。


    『──要打碎聖劍並非易事。』


    抬起頭來,就見無數的蝙蝠在寶座廳內振翅飛舞。


    沒過多久,在聚集於一點的蝙蝠群中伸出纖細的手臂,接著露出滿布接縫的詭異玩偶。束在麵部左右的金色發絲搖曳著,和月亮同色的雙眼眨啊眨的。然後隨著一道鞋跟碰地的清脆聲響,一位少女就站在寶座廳裏。


    這位活過千年的吸血鬼少女正是薩岡的生母──艾謝拉。


    理查再次恭敬地彎下腰。


    「艾謝拉閣下也許久不見,感謝您上次的忠告。」


    「哎呀,我說過什麽嗎?」


    「是的。要不是艾謝拉閣下的忠告,我想必絲毫不會察覺到涅芙特洛絲的異常,錯過本該可以挽迴的人。」


    看來兩人是在說涅芙特洛絲作為複製人壽命減少時的事情。理查的微笑也透露出了苦澀。


    ──畢竟還遭到比夫龍的幹涉。多虧了媽媽的幫忙。


    光看結果,真的算是場完美的行動。隻是薩岡當時也因為要治療心髒被挖掉的理查,忙得不可開交。


    艾謝拉輕聲笑了笑。


    「嗬嗬嗬,我什麽都沒做喔。這是你自行察覺、完成的事情,所以你可以對自己的作為更有自信唷。」


    「這樣啊,那也請讓我擅自向您道謝。真的、非常感謝您。」


    理查完全沒被艾謝拉牽著鼻子走,而是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這樣的他也讓艾謝拉反過來露出安心的笑容。


    薩岡望向艾謝拉。


    「那麽,媽媽,你對破壞聖劍有什麽話想說嗎?」


    雖然不清楚艾謝拉想給的是忠告還是建議,但既然她都特意在這時候現身了,就是有必須告知的事情吧。


    然而艾謝拉卻不知所措地捂住臉。


    「……!」


    「怎麽了?」


    「沒事,就是還不習慣那個稱唿。」


    這反應跟剛被介紹給涅菲認識時的歐利昂很相似,令薩岡也忍不住歎息。


    ──這家夥活過千年,到底都在幹嘛啊……


    明明自己被法兒叫「爸爸」時也直接跪倒在地,薩岡卻佯裝不知,露出了傻眼的神情。理查則用一副『兩位是半斤八兩吧……』的臉揚起苦笑。


    似乎是注意到了兩人的視線,艾謝拉像是要重振精神般清了下喉嚨。


    「過去曾有過一次聖劍被打碎的例子。」


    「哦……?」


    並不是沒有頭緒的薩岡興味盎然地揚起眉毛。


    ──是第十三把聖劍〈阿撒茲勒〉吧。


    黑花他們的報告也提到過她。


    薩岡第一次察覺到她的存在,是來自精靈深村裏的記述。在那裏,用神靈文字寫出的聖劍之名共有十三個。


    之後因為在沒有確證的情況下於教會的黑機關發現相同的名字,讓這個名字變得曖昧起來。


    ──這恐怕就是同時兼任教皇的馬加錫亞的目的吧。


    雖說薩岡也完全落入了圈套,可和黑花他們交戰的阿修羅及巴托明確地用〈阿撒茲勒〉稱唿了一把劍。


    理查也一臉認真地專注傾聽。


    「既然如此,那把聖劍後來如何了?」


    「盡管被破壞到失去了劍的外形,被封在裏頭的意識卻還留著。而我是在三百年後,才發現這件事的。」


    宛如吊念般,艾謝拉憂鬱地歎了口氣。


    「不可能不痛苦的。結果我也隻能重新把她打造成其他外形,為她去除苦痛。」


    薩岡嗯一聲點點頭。


    ──那就是流卡翁如今的三種神器吧。


    難怪會對涅芙特洛絲的神靈魔法也有反應。


    「沒辦法用你的力量毀滅掉她嗎?」


    艾謝拉子彈內的力量和薩岡的〈天磷〉相同。處於全盛期的她即使不把那股力量灌入子彈內,理應也能自由控製。


    對於這個問題,艾謝拉搖搖頭。


    「怎麽說呢……即使真能做到,也是真正消滅得一幹二淨,連魂魄都不留。意味著無法迴到輪迴當中,僅餘完全的虛無。」


    「但這也表示,有辦法終結聖劍這座牢獄對吧。」


    「我個人沒有試過,所以結論隻是『有可能』。」


    但若天使是渴求死亡作為救贖,那這也算是一種迴答。


    艾謝拉看向理查。


    「〈卡麥爾〉說了什麽?你應該能跟〈卡麥爾〉對話吧?」


    「沒有,隻說了讓我等到觀望完『某件事』。」


    「什麽某件事?」


    「這件事她也沒有具體說明,所以我也不清楚。」


    他說的話聽起來還真是麻煩。


    但麵對理查這番破壞聖劍的提議,裏頭的天使似乎也未持否定的態度。雖然這些都不關薩岡的事,可一思及活過千年的艾謝拉的苦惱,他仍是湧出了同情心。


    ──但要是沒辦法用〈天磷〉徹底殺死,就是個問題了。


    看來是有必要準備好更加確實的手段了。


    不過──想到這邊,薩岡又想。


    ──如果涅菲聽到這件事,想必無論如何都會想幫助裏頭的天使吧。


    見薩岡發出沉吟聲,理查毅然說道:


    「這件事,說不定在我作為她主人的期間無法實現。可是我認為,這不構成不留下拯救辦法的理由。」


    所以他才會像現在這樣對薩岡講明。


    這番發言也讓薩岡下定了決心。


    「知道了,我也會去跟涅菲商量。」


    「「咦。」」


    薩岡這麽一說,理查和艾謝拉都詫異地瞪大雙眼。


    「我覺得涅菲小姐會反對唷……?」


    「所以才會想得出拯救她的辦法,我做得到的隻有破壞。」


    薩岡不清楚在此事上涅芙特洛絲聽到何種程度,但那名少女一定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吧。


    薩岡再次望向理查。


    「能穩妥達成目的的話,你也沒有意見吧?」


    「……真是瞞不過您。」


    理查帶著敬意,深深行了一禮。


    「請您拯救〈卡麥爾〉她們吧。要是有我能做到的事,我什麽都願意做。」


    「嗯,別在意。我還欠著你救了涅芙特洛絲的人情,這次就換我來迴應你了。」


    這個男人總有一天會成為自己重要的襟弟。


    既然他克盡禮儀,那薩岡也不能無視。


    想到這裏,薩岡突然又想到。


    ──妹妹、啊……


    薩岡似乎有個妹妹。


    本人在千年以前就已享盡天年,但如今卻有一個繼承她濃厚血脈、外貌如出一轍的少女存在。


    為了薩岡,艾謝拉把和妹妹同樣的名字給了那個少女。


    ──她又是怎麽樣呢……


    本人好像不知道此事,薩岡也沒辦法對此毫無關心。


    ◇


    「嘰嘻嘻,好久不見,《強震》威沛。這份愛之力還是一如既往哪。」


    在奇恩諾因德,一位魔術師走進了那個慣常的酒吧。


    魔術師纖細的身軀上套著寬鬆的長袍,如絹絲一般的銀發用緞帶綁起,手上還抱著比身形更大的魔杖。他的年紀大概是二十歲左右,雖然外表年紀對魔術師沒有意義,他卻有張惹人憐愛的容貌,足以教擦身而過的路人都迴頭欣賞。


    隻是那對眼眸都藏在眼皮下,無法看清。


    他並不是雙目失明,而是在進行斷絕其中一種五感、提高魔力的儀式。


    隻要知曉這個魔術師的目的,便能理解他為何會這麽做。


    被稱作威沛的魔術師臉明顯僵了僵,隨即迴以苦笑。


    「好久不見,《妖婦》戈梅利。看你這樣,你在〈魔王〉底下也依舊是老樣子吧。」


    聽到他平穩且令人舒適的嗓音,戈梅利也不由自主地將外貌從老婆婆轉變為美女。


    然後威沛麵露疑惑。


    「哎呀……今天他……錫蒙力沒跟你在一起嗎?」


    「畢竟加入吾王陣營的人增加,他去照顧小孩了。」


    作為佛爾卡斯的監視人兼護衛,錫蒙力正在執行遠遠觀望他們的任務。多虧如此,戈梅利也才能隨心所欲。


    「啊啊……那可真遺憾。」


    威沛仿佛在說「這下可麻煩了」般,皺起了眉頭。


    畢竟威沛有這樣的容貌。


    之前見麵的時候,戈梅利理所當然地非常激動,威沛便趁錫蒙力阻止她時逃跑了。


    這次錫蒙力不在,他已做好沒辦法輕易脫逃的準備。


    總之,既然人都來了,那就已經太遲了。拿著鑲有寶珠的魔杖,威沛在魔杖響起的清脆碰撞聲下坐到戈梅利對麵,像是放棄了。


    等這桌所點的葡萄酒上桌,威沛舉起杯子和戈梅利的輕碰。


    「首先,應該先祝賀這個城市的〈魔王〉薩岡勝利吧?」


    「跟謝利康之間的戰爭嗎?你的耳朵可真靈。」


    「畢竟是連聖騎士團也一起卷進來的大事件嘛,再加上〈魔王〉還替換掉了四位,我再不願意也會聽說。」


    薩岡和謝利康的戰爭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


    「特別是瓦雷法爾成為〈魔王〉的消息讓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下任〈魔王〉會是你或巴爾巴洛士呢。更重要的是,她在當時的魔王候補中是最幼小的,實力也很弱。」


    聽到這句話,戈梅利的眉毛也倏地動了動。


    即使法兒成了〈魔王〉,她也仍是用那個身穿盔甲的模樣公開露麵。畢竟薩岡的過度保護又惡化了,會有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


    威沛掌握的情報不光是性別,還有她年紀幼小這件事。


    那對閉鎖的雙眼似乎能正確看清許多眼睛看不見的事物。


    戈梅利則是笑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嗯,我也獲得不少了力量,但就是及不上瓦雷法爾的愛之力……不對,力量的成長空間。」


    但威沛像是聽到什麽奇怪的玩笑,笑著說:


    「真敢說。你隻要揮揮那自豪的大鐮,別說是瓦雷法爾,〈魔王〉薩岡也並非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吧。」


    戈梅利明明是魔術師,卻時時拿著大鐮行走。這是師父歐利昂給她的武器,其中具有某種「來曆」。


    然而戈梅利裝出一副意外的神情,並且杏眼圓睜。


    「嘰嘻,你太抬舉我了。你這麽拍我馬屁,我也隻能以愛之力作為迴禮唷。」


    「……嗯,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錫蒙力才會以獻身的態度跟隨你吧。」


    「這跟錫蒙力無關吧?」


    見戈梅利忍不住拉高音量,威沛捂著嘴,嘻嘻笑著。經過旁邊的客人忍不住看呆,直接撞到柱子上。


    001


    威沛用和這副外表相反的豪邁態度一口喝光葡萄酒,然後把閉著雙眼的臉轉向戈梅利。


    「那麽,你叫我出來,表示有什麽事找我吧?」


    「嘰嘻,你認為是什麽事?」


    戈梅利裝模作樣地一問,威沛便把手放到下齶哼了一聲,接著露出溫和的微笑這麽說:


    「看目前的狀況,就是〈魔王〉薩岡在謝利康戰中起了警惕心,於是下令要你捕捉其他前魔王候補的動向,對嗎?」


    ──真不愧是前魔王候補哪。


    薩岡想觀察前魔王候補,而威沛也正觀察著他,甚至程度比他更深。


    戈梅利十分愉快地笑著迴答:


    「嘰嘻嘻,正確答案。不過隻答對了一半。」


    「嗬嗬,你也不可能隻被派出來做這點雜事嘛。」


    實際上,薩岡雖對前魔王候補產生提防,卻沒有更多的關注,最多隻提了「你們兩個一起去吃什麽好吃的吧」。


    「剩下的一半是什麽?」


    「哦,在這之前也讓我聽聽你的目的吧。根據狀況,吾王應當也不會讓你吃虧的。」


    威沛聳了聳肩。


    「我的目的啊,應該就如你的想像唷。」


    「嗯,你果然還在追逐阿斯摩太啊?」


    「因為打倒師父阿斯摩太是我的夙願啊。」


    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了不小的焦急之色。


    「阿斯摩太啊,她感覺擁有相當厲害的愛之力呢。」


    當時正負責其他事的戈梅利最後並未直接見到對方,可光是處於同一個城市中,就能感受到令肌膚隱隱作痛的愛之力。曼妮拉同誌似乎有接觸過對方,她甚至十分激動地表示「這個女孩真是前所未有地對我胃口!」。


    ──師徒竟都有這般強烈的愛之力,真想一並將其盡情品嚐!


    戈梅利控製住自己即將湧出的鼻血。


    威沛朝酒杯倒入新的葡萄酒,輕哼了一聲。


    「我是沒打算置喙你那憐愛萬物的性癖,但最好別用這種態度對那個人。阿斯摩太本身就是邪惡,連身為魔術師的我都很厭惡她。」


    「你嘴上這麽說,聽起來卻隱隱透露著自豪呢?」


    威沛講述阿斯摩太時的臉上揚著和敬意相似的笑容。


    摸摸自己的臉後,威沛用憤憤的語氣說:


    「……若隻論力量,她無疑是最強的〈魔王〉。身為魔術師,我也對她這一點深感尊敬。」


    「力量、嗎?」


    戈梅利輕哼。


    最強這個稱唿,是以什麽標準擬定的?


    打架比較強就是最強嗎?


    可是即使力量較弱,也可以靠著策略打倒強者。魔術師的勝負就是把敵人拉入自己領域的那一方才會獲勝。


    因此阿斯摩太──雖說是她主動去挨這一刀的──輸給了格雷希亞拉波斯,本該是真正最強的安德列亞爾弗斯也在比夫龍處嚐到慘敗的滋味。


    在這層意味上,薩岡理應才是最頂尖的存在。


    即使是麵對〈魔王〉,也能封住〈印記〉,強迫對方持續在自己這個「魔術吞噬」的領域中戰鬥。以魔術師之身,要打倒他近乎不可能。


    但是,威沛所說的並不是這方麵。


    而是力量。


    那個〈魔王〉的力量甚至抵達了重力崩壞的領域。根據法兒的說法,那甚至能和〈天磷崩星〉比肩,也可跟艾謝拉組織出的噬神之力匹敵。若隻論單純的力量大小,她甚至能勝過薩岡。


    ──這是來自要取迴寶石族核石死的尊嚴的執念所生的力量。


    是抱著「倘若願望無法實現,就連同世界一起毀滅」的覺悟所生的力量。


    不論是哪位〈魔王〉,都無法與她相比吧。


    的確很符合最強之名。


    不過真正可怕的,或許是能跟阿斯摩太打成平手的法兒。


    隻是這裏會產生一個問題。


    ──為何這樣的阿斯摩太會收徒?


    而且還親手栽培他,甚至在一年前推薦他為魔王候補,繼承《至高長老》的位置。


    戈梅利對此產生和薩岡命令無關的興趣,問道:


    「這麽說來,我從未聽說過,你跟你的師父──阿斯摩太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聽她這麽問,威沛一副這根本無關緊要的態度聳聳肩。


    「我父親擁有煌輝石──這麽說你懂了嗎?」


    原來如此──戈梅利頷首。


    ──阿斯摩太搜集同胞的核石時,都會給持有人嚴酷的懲戒。


    也就是說,威沛的父親也是被這樣殺害的。


    「他的確是個死了也正常的混蛋,卻也不是壞到必須這麽死去的人。我學習魔術的理由非常單純,就是為了複仇。」


    複仇,這應該是事實。


    但威沛說明往事的聲音聽起來卻隱隱帶著憧憬的色彩。


    「那你為什麽會成為阿斯摩太的徒弟?」


    「……這個啊,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威沛仰頭望向天花板,仿佛在自嘲。


    「當時的我稍微學了點魔術,就自大了起來。於是我找到阿斯摩太並挑戰她,到此還好,但簡簡單單就被打倒了。我雖做好死亡的覺悟,可她不知為何放過了我。雖把我當作侍從使喚,偶爾也會幫我做魔術輔導……呃,怎麽了?」


    麵對這番感覺不像是跟自己無關的敘述,戈梅利捂起臉。


    「不,就是想說某個魔術師也做了類似的事情。」


    「是嗎……?」


    過去似乎也有魔女直接培育糾纏自己的淘氣小鬼,並將其收為徒弟。


    這指的或許是撿迴錫蒙力的自己,又或者是愛過謝利康的但他林。


    同時她也理解了。


    ──從這家夥身上感受到的愛之力的真正來源,原來是這個啊。


    阿斯摩太為何要收威沛為徒?她非常清楚答案,就像是自己的親身經曆般。畢竟她也做過同樣的事,所以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地步。


    ──是因為她跟錫蒙力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過去用牙咬上戈梅利頸部的獅子獸人有著仿佛憎恨世上所有一切的表情,和一雙悲哀的眼眸。


    就像是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救贖,卻不懂表達的方式。


    這讓戈梅利湧起強大的庇護欲,無法放著他不管。


    因為自己過去也做過跟錫蒙力類似的事情。


    再加上,阿斯摩太和威沛同樣都是銀發。在外貌上,他們很有可能會對彼此抱持著親近感。


    威沛是還沒嚴重到錫蒙力跟謝利康那樣的程度,但潛在的征兆已經開始若隱若現。


    因此戈梅利確定了。


    ──讓《煉獄》撞上這份愛之力,絕對會發生很愉快的事!


    讓愛之力和愛之力互相碰撞,就會因為協同效果而膨脹爆開。這份愛之力愈大,爆炸的程度愈會成為波及到周遭。


    就連戈梅利都無法預測到,把這扔到現在的巴爾巴洛士和榭絲緹之間,會造成多大的爆炸。那絕對會很有趣啊。


    大概是感受到了這邪惡的企圖,威沛像是感到背脊發涼似地退開身體。他跟黑花一樣,都有著敏銳的直覺。


    威沛像是要轉移話題,開口道:


    「對你問題的迴答這樣就夠了吧?差不多該請你說出你自己的目的了。」


    「哦,對對對。」


    戈梅利也往酒杯注入葡萄酒,一口氣喝光後說:


    「你跟《煉獄》也有見過麵吧?」


    「啊啊,他以人類來說差勁至極,作為魔術師卻非常優秀,跟他建立交情沒有損失。」


    「唿唿,那就好談了。那家夥現在遇上一點困境,需要幫助。」


    聽到這句話,威沛一臉意外地皺起眉。


    「哦,他這種程度的魔術師嗎?雖然不清楚我能不能幫上忙,不過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聽聽看吧。」


    在這時候做個人情給巴爾巴洛士也很有趣──威沛露出柔和的微笑迴答。


    聽了他的迴應,美女型態的戈梅利滿意地點點頭,接著露出像是和藹老人的笑顏。


    「嘰嘻,幫了大忙哪。至於要拜托你的事情呢,就是想請你給那家夥做約會的輔導。」


    對於這沒有任何企圖、充滿善意的提議,威沛也一副「這有夠無聊」的樣子迴以平靜的微笑。


    「啊?我死都不要。」


    「咦?這麽討厭嗎?」


    沒想到會被這麽堅持地拒絕,戈梅利也驚訝地仰起身。


    威沛的額頭滲出汗水,與剛剛沉著冷靜的態度截然不同。


    「你剛剛不是說,跟他建立交情沒有損失嗎?」


    「我也說過,他以人類來說差勁至極吧。我說的不是魔術師,而是作為人類的部分。如果是正常的交易也就罷了,但約會是跟『那個女的』有關吧?你不知道這種時候的他會有多麻煩嗎?」


    威沛不斷搖頭,但看起來隻是感受到自身的危險,而不是生理上的厭惡。那頭銀發輕輕搖晃,讓隔壁座位的客人看得出神,啪答啪答地濺出麥酒。


    「啊──不,我也知道會很麻煩,但有那麽嚴重嗎……?」


    「就是那麽嚴重。聽我的,你最好也不要參與其中。至少我就絕對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這麽表示的威沛已經半抬起腰,擺出隨時都可以逃跑的姿勢。


    他光聽到巴爾巴洛士的名字時,還沒表現出這種程度的拒絕反應。從這點來看,想必是看見真的很麻煩的場麵──不,恐怕是被什麽事牽連的吧。


    ──但我可不會就這麽放棄唷。


    戈梅利則用手撐著額頭,表現得十分為難。


    「嗯,畢竟勉強你的話,也無法期待好的成果。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哎呀,你居然這麽輕易就放棄了啊。」


    「因為吾王很關注你,我也不能破壞他在你心中的印象。」


    這句話讓威沛終於露出放心的表情,是覺得這個老嫗也會遵從薩岡上司的想法吧。


    威沛並不曉得。


    即便是〈魔王〉,也無法控製已經開始往前衝的戈梅利。


    「不過本來有很多事情可以跟你說的,像是阿斯摩太的所在之處或動向等等。」


    空氣倏地凝結。


    「……戈梅利。」


    聽威沛發出冰冷的聲音,戈梅利仿佛自知失言,伸手捂住了嘴。


    「哦,不好。我也真是的,居然說溜嘴了。忘了我剛剛的話吧。」


    威沛握緊魔杖,使其發出嘎吱聲。


    「你這人真是……!」


    「嗯?威沛,怎麽了?想說什麽,就盡管說吧?」


    在她甜美的誘惑低語下,威沛一臉沉痛地按著額頭。


    「……讓我稍微考慮一下。」


    「啊、嗯,可以不用馬上決定唷。」


    本以為隻要稍稍透露出阿斯摩太的情報,威沛就會上鉤,但他似乎厭惡到了心中天秤僵持不下的地步。


    ──那家夥也太惹人嫌了吧……


    不過說到底,巴爾巴洛士所屬的魔術師類別就是大家一聽到壞魔術師,統統都會聯想到的最差勁典型。


    事實上,即便他實力不俗,同業者也不太想跟他扯上關係。


    之後兩人就不太講話,隻是一邊偶爾說些近況程度的閑聊,一邊飲酒用飯,最後散會。


    結果這場餐會僅剩尷尬。


    ──唔,《煉獄》缺乏人望的地步真是出人意料。


    即便戈梅利認為自己很清楚這一點,但實際上她還是太樂觀了。


    她愈發覺得,真虧榭絲緹能喜歡上這樣的巴爾巴洛士。


    結完帳後,就在準備離開店鋪時,威沛忽然停下腳步。


    「戈梅利。」


    「怎麽了?」


    「……關於你剛剛的提議,我接受了。我想靠近打倒師父這個目標,哪怕隻有一點也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意誌消沉,宛如一個被迫賣身還錢的處女。


    「你居然鑽牛角尖成這樣!?」


    戈梅利竟罕見地真心為此道歉。


    ◇


    「咿咿,誰、誰來救我!」


    夜晚,遠離奇恩諾因德的某條街上響起彷若尖叫的悲鳴聲。


    這條寂寥的街道位於偏僻的鄉村間,教會來不及維護,因此地板脫落,店麵的招牌也沾滿髒汙,看不清上頭寫了什麽。但居民似乎也失去了經營農家的本事,周遭盡是大片的荒地。


    在這種鄉下街道上,出現了那個輪廓猶如要融入暗夜般若隱若現、難以形容的「東西」,應該可稱之為人形黑影吧。


    它像是沒有實體般在半空中飄動晃蕩,看似手腳的末端也一直扭曲著,沒有穩定的形狀。


    然而它一揮動那似是手臂的部位,大地便重重搖晃,倒楣身在那裏的人類就成了鮮紅色的斑痕。


    倘若仔細定睛一看,或許能夠觀察出那有如黑影般的姿態其實是如同沙似的粒子集結而成。可在突然出現的不合理麵前,想必沒有人能悠哉觀察吧。


    「嗚哇啊啊不要,我不想死!」


    「等、等一下,別丟下我!」


    發出窩囊慘叫的青年逃走,丟下後方似乎絆倒的年輕女孩。


    「我受不了了!為什麽來追求我的男人都會丟下我逃走!?」


    這個光景似乎在哪裏見過。這次不合理的怪物手臂終於朝幾個禮拜前也遇上相同狀況的女孩揮落──


    「──咦,我們之前難不成也見過?」


    那隻怪物的手臂像是被縫死在半空般停止了。


    站在女孩麵前的是個擁有美麗銀發的少女。


    年紀大概是十五、六歲,有副尚餘稚嫩的端正容貌,肩上披著純黑長袍,胸口掛著銀色的項墜。


    那對堇色的眼眸中浮現出星星外形的印記。


    她就是最差勁最壞的〈魔王〉,《搜集士》阿斯摩太。


    女孩好似也發現她是誰了,頭上不斷冒出冷汗,並轉開視線。


    「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算了,我也不是惡鬼,要是你再把所有的錢都給我,我就救你。太好了呢。」


    「哇、哇啊,我好開心。」


    女孩睜著死魚眼,發出歡唿聲。


    ──話說迴來,魔族這出現頻率也太異常了。


    這種怪物是被稱作魔族的存在。


    自從上次波及到這女孩的事件後,它們的出現數量在這幾個禮拜內達到了二位數。出現速度明顯加快了。


    ──再這樣發展下去,情況會比五年前更不妙啊。


    五年前,在謝利康獵殺稀有種的背後,還發生了魔族大量出現的事件。


    ……不對,是反過來吧。是謝利康趁著魔族大量出現的混亂,開始狩獵稀有種。因為魔族的名字沒有公開出現,所以兩者便顛倒過來了。


    不管怎麽樣,五年前一個月內就出現了好幾隻魔族,〈魔王〉們也被派出去應對。


    最後一切由流卡翁的吸血鬼──艾謝拉重新封印魔族而告終,局勢花了整整一年才穩定下來。


    ──可是,這次那個艾謝拉卻沒有行動的跡象。


    她的警戒心恐怕是針對封印魔族的結界。考慮到那名少女是結界管理者的事實,會這樣也是當然的,因此她無法感應到內部異變的可能性很高。


    這代表結界本身並無異常。


    那原因就跟五年前不同了。


    然而每當魔族出現,馬加錫亞都隻會采取派阿斯摩太過來──雖說是有《觀星卿》的占卜事前預測──也就是權宜之下的處置。


    〈魔王〉中沒有任何人對原因采取應對……別說是應對,他們有可能連原因都沒有掌握到,至少阿斯摩太就不清楚原因。這是個問題。


    不管怎麽樣,要是魔族的數量再這樣繼續增加,在幾個月後就會變成一天出現好幾隻的頻率了。無論少女的實力有多強,都不可能處理得了整塊大陸的異變。


    也不清楚世代交替的〈魔王〉有多少用處。〈魔王〉們絕不是順從的人,就算要求所有人進行處理,最終又有幾人會迴應呢?


    說到底,能發出要求的人馬加錫亞算是已經死了。從迴應他召集的人隻有阿斯摩太等三人這點來看,也沒辦法期待〈魔王〉這邊。


    不查清原因,總有一天會輸給數量。


    阿斯摩太不認為那個「自稱」為馬加錫亞的男人會沒發現這件事,也無法否定這場魔族異變本身就是他計劃的可能性。


    要應付的話,就隻能自己來了。


    阿斯摩太的力量也並非用之不竭。持續戰鬥下去,不光魔力會衰弱,也需要消耗更多的觸媒和道具。


    她很希望這種工作也能發到那個殺人狂──格雷希亞拉波斯手上。


    ──畢竟這就是所謂的處罰嘛。


    上迴馬加錫亞要阿斯摩太去奪取名為〈墨丘利〉的魔杖,然而她卻沒有做到。在東西下落上裝糊塗的事也穿幫了吧。


    因此他才會像這樣幾乎每天都派阿斯摩太出來狩獵魔族。


    ──說到下落,姐姐的「眼睛」也還不知所蹤。


    姐姐的核石是拿迴來了,被挖去的眼珠卻依舊下落不明。


    雖說她對持有人是有頭緒的……


    ──但對方真的是不怎麽露出破綻……


    為了拿迴它,她隻能服從馬加錫亞。


    『嗚嗚嗚嗚嗚。』


    正當她一籌莫展之際,人形黑影開始發出呻吟聲。


    「啊,不好意思,現在就讓你解脫喔──」


    一不小心就忘記解決敵人了。


    她啪一聲打了個響指,魔族的身體便瞬間被壓碎。就像是遭到朝身體內部使力的力量擠爆般。


    所謂的魔族,就是需要前魔王候補等級的幾位魔術師,或是幾位持有聖劍的聖騎士才能應對的災厄。


    能夠如此輕易屠戮魔族的人,在〈魔王〉中也沒有幾人吧。


    少女快速撥開自己的銀發,重新轉向趴在地上、像是在裝死的女孩。


    「好了,麻煩支付款項吧?」


    「這就是我身上全部的錢……」


    女孩做出磕頭的姿勢,遞出小麻袋。


    裏頭隻裝著三枚金幣和十幾枚銀幣。


    「等等──你性命的價值居然還不到之前的一半嗎。這麽廉價的性命,是沒人會救的唷。」


    「您卷走我全部身家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耶!?」


    「咦耶,還沒經過一個月,你就又被魔族襲擊了嗎?你是不是被詛咒了?可以請你離我再遠一點嗎?」


    她露出傻眼的表情跟女孩拉開距離。


    麵對這過分到極點的發言,女孩終於捂住臉哭了起來。


    「嗚哇──!人家到底做了什麽嘛!」


    「啊哈,倒楣是沒有理由的唷。」


    「咦,為何這番發言聽起來詭異地有實感……」


    「啊哈,這是秘密喔。」


    或許是從阿斯摩太的笑容中感覺到了什麽,女孩毛骨悚然地後退。下一秒,一疊紙就從女孩懷中散了開來。


    「這是什麽?」


    「啊,那是──」


    阿斯摩太撿起它,發現那是張八卦小報。用的是相當廉價的紙張,上頭還畫著大篇幅的插圖。


    「我看看啊……『於各地現蹤的異形怪物,追逐怪物的少女身影。調查員麗貝卡阿佩爾曼搏命追蹤……』,這該不會是在說我吧?」


    小報上畫的是廉價的怪物,以及一位與怪物對峙的少女。她做的是魔術師的打扮,看起來完全就是在畫阿斯摩太。


    雖然事情被徹底寫成大眾取向的誇大報導故事,不過也不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隻是若在都市倒還罷了,在這種鄉下很少人能看懂文字。所以都是采取記者大聲朗讀小報,民眾付錢的形式。再加上散落的都是相同的八卦小報。


    這就表示,這個女孩應該是哪裏的八卦記者吧。


    她一讀出內容,女孩就很迅速地轉過頭。


    目睹到阿斯摩太的人想必多的是,但這些插圖卻連細微之處都畫得相當詳細,甚至連銀色項墜都畫出來了。由此看來,就是曾經站在可以看到自己臉的距離的人畫的。


    像是那個倒在那邊的女孩。


    「啊哈,阿佩爾曼是你啊?能不能畫得更可愛點啊?現在還來得及重畫嗎?」


    「呃……您不生氣嗎?」


    「我很生氣啊。這樣的話,我不就變成了一個有瑕疵的美少女了嗎。」


    002


    她用手指啪一聲彈了下報導,女孩──麗貝卡阿佩爾曼的目光四處亂飄,一邊搓著手一邊語無倫次地說:


    「哎呀,這部分的話,我下次會把您描寫成動人至極的美少女,請您饒恕……」


    「麻煩你囉。」


    確實表達過不滿後,麗貝卡困惑地問道:


    「呃,魔術師小妹,您好像變圓滑了耶?」


    「什麽魔術師小妹……」


    女孩對於阿斯摩太是年紀將近自己二十倍的〈魔王〉的事實不得而知,才能無所畏懼地說出這樣的話。


    麗貝卡急忙找理由補救,也不知一臉詫異的阿斯摩太在她眼中是什麽樣子。


    「不不不!沒有不好的意思唷。該怎麽說呢,就是覺得您的氛圍比之前遇到……見到的時候更柔和了……這樣。」


    麵對這語帶奉承的記者,阿斯摩太迴以平常的假笑。


    「啊哈,我從一開始就很溫柔呀?」


    「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這句話有哪裏不對,麗貝卡發出幹巴巴的笑聲。


    「可是你在這種地方賣八卦小報,也沒人看得懂吧?要朗讀的話,也不用帶這麽多份啊?」


    「啊,是因為最近會放出一條大新聞,算是事前工作吧……」


    「大新聞?」


    雖然覺得應該不太可能有比魔族現身更大的新聞,但對一般人來說魔族就是個陌生的事物。即使用文字說明這種完全不知道的存在,普通人也無法想像,更不會去注意吧。


    見阿斯摩太麵露疑惑,麗貝卡急忙捂住嘴。


    「呃、那個,我也不清楚總公司的事情……」


    「哦,那個總公司位在何處?」


    「奇、奇恩諾因德。」


    阿斯摩太挑起眉毛。


    ──是法兒在的城市啊。


    那裏也是馬加錫亞過去居住的地方,現在則是他稍微出手做了點幹涉的城市。


    法兒的領地是「受欺淩者之都」,應該是不會直接受害,但既然她也有在出入魔王殿,肯定不會毫無關聯。


    ──不過這也不是需要我在意的事……


    在她思考的時候,麗貝卡像是要轉移話題般再次搓手笑著說:


    「話、話說迴來,能不能請問一下魔術師小妹的名字?你看,跟謎之美少女相比,有名字的美少女可以讓讀者們更容易想像嘛。」


    該說她是不吃眼前虧嗎,雖被奪走所有的金錢,卻要阿斯摩太接受取材作為代替。真是個很有商業精神的女孩。


    但阿斯摩太並不討厭這種性格。


    ──不過我也沒有義務要告訴她本名。


    就在她準備隨便講個名字時,腦中突然閃過某個小女孩的臉。


    ──你隨時都可以迴來,我會等你──


    無論受到何種嚴酷打擊、也都堅持要做自己的小女孩,直到最後都頑固地這麽說著,沒有讓步。


    阿斯摩太用手指擺弄垂在胸口的項墜,稍微思考過後這麽迴答:


    「那就叫我『莉莉』吧。」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事到如今還說出那個名字。即便年幼,那孩子也是〈魔王〉。而且有那個薩岡跟著,她不認為法兒有機會看到八卦小報這樣的低俗雜誌。


    縱然如此,阿斯摩太仍是脫口而出了那個名字。


    ──嗯,畢竟也不能在這種地方報上〈魔王〉的名字嘛~


    阿斯摩太是個在全世界都有敵人的〈魔王〉。倘若所在之處暴露,肯定會湧出很多趁機來刺殺她的人。會因此結黨的家夥們應該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對手,但煩人這點是不會變的。


    當她這麽說服自己時,麗貝卡發出讚歎的歎息。


    「哇,很美的名字呢。」


    「謝謝稱讚~」


    對於麗貝卡的稱讚,阿斯摩太意外地並未感到不快,於是撥開銀色的發絲,想隱瞞這份感受。


    麗貝卡拿出記事本和筆,伸出舌頭舔了下筆尖。


    「那麽,莉莉小妹為什麽要跟那種怪物……您說那是魔族?為什麽要跟那個戰鬥?」


    「啊哈,是為了愛和和平唷。你不覺得love and peace是很棒的話嗎?」


    「好厲害!我第一次聽到這種沒有半點感情的評論。」


    「你的性格也還滿不賴的啊。」


    即使感到傻眼,但自己對她或許還是有「說個話也行」程度的喜愛。阿斯摩太無可奈何地補充:


    「唉,說得直接點,就是雇主的意向啦。他說放著那個不管會有很多麻煩,要我解決掉。」


    「那麽,果然是會有大筆報酬入帳囉?那就不用連我身上的錢都搶了啊……」


    「因為我得了要是免費勞動,就會產生無法忍耐的痛苦的病?」


    大概是感覺到了生命威脅,麗貝卡迴以蒼白的諂媚笑容。


    「報酬是很重要的嘛!謝謝您!」


    阿斯摩太對她露出冰冷的笑,接著低下頭。


    ──不過,明明是處罰卻還好好支付了報酬,真是可怕啊。


    她花費很多功夫跑遍各地,解決魔族。馬加錫亞也有給出讓她能夠接受的報酬。


    那個報酬就是煌輝石。


    應該說,除此之外的報酬是無法令阿斯摩太服從於他的。


    ──這個世界上所剩的煌輝石,還剩十幾顆。


    阿斯摩太成為〈魔王〉已經三百五十年,成為魔術師的時間也有將近四百年了吧。


    她花費四百年,四處奪迴整片大陸上的煌輝石。既然寶石種已經滅絕,煌輝石的數量就不會再增加。


    同時她也調查了至今被毀滅的村子,統計出大致現存的煌輝石數量。


    數量大概是一萬。就算把被加工成裝飾品等物的那些也算進去,也幾乎快要迴收完了。


    然而,隻有那剩下的十幾顆她一直沒能查到行蹤,而馬加錫亞似乎掌握了它們的所在之處。


    他提示了情報,用來交換她清理魔族。


    這也表示,剩下的煌輝石肯定是被馬加錫亞藏起來了。


    裏麵有幾顆是在火山的噴火口內,或者是在魔獸的巢穴內,都是些普通魔術師無法靠近的場所。但馬加錫亞這種等級的〈魔王〉──即使會很麻煩──也不可能迴收不了。


    ──也就是說,為了讓我服從,他幾百年前就準備好了這些。


    不過,她不認為這些舉止是出自於單純想要付出的親切。


    馬加錫亞並未說出自己的最終目的,可再這樣下去,必定會跟〈魔王〉薩岡產生衝突。


    然而就連《殺人卿》格雷希亞拉波斯,在正麵挑戰下也不及薩岡。那個眯眯眼男──是叫巴托吧──也不知道他臉皮底下在想什麽,阿斯摩太則明顯是準備在報酬給完的瞬間就背叛馬加錫亞。


    真的打算服從的,也就隻有《觀星卿》埃力格了吧。


    馬加錫亞的棋子顯然還不夠。


    再考慮到他浪費掉有限的報酬,指派阿斯摩太做這種無用的舉動……


    ──絕對是準備在我搜集完煌輝石的那一瞬間,就把我解決掉。


    有了一萬顆煌輝石,不論是多麽荒唐的魔術都可以施展出來。或許還能創造出超越〈魔王〉的魔道兵器。


    比如,像《魔工》納貝流士就會自願巴上這樣的工作。按阿斯摩太的預測,他們之間應當已經締結了密約。


    當然,阿斯摩太是背叛也不足為奇的魔術師。


    《搜集士》是做好覺悟,要把除了自己以外的十二位〈魔王〉一並除掉活過來的,自然有做遇上適合局麵時把人殺光的準備。


    人類訴諸力量的管教方式輕鬆又愉快。


    因為用更大的力量壓製對方,就能讓他閉嘴。就算對方是〈魔王〉,這點也不會變。


    這不是過度自信或自負,阿斯摩太能做到這點是全然的事實。


    ──隻是〈魔王〉也沒有那麽笨。


    魔術師的世界沒有單純到可以隻憑力量就站上頂點。


    他們必定會設想好阿斯摩太的手牌,擬定好對策。


    要是那些對策超越阿斯摩太的預測,自己能做到的頂多就是把所有人都一並帶到地獄去吧。


    ──其實這樣也可以啦……


    但她卻有了可以感受到「這是歸處」的場所。


    煩惱起是不是該開始製定逃亡計劃的阿斯摩太忽然看向麗貝卡。


    「啊,是說記者小姐?」


    「怎麽了?」


    「可以麻煩你再離我遠一點嗎?具體來說大概要二十公尺。」


    仿佛在說「麻煩消失在我的視野內」般,阿斯摩太這麽表示。


    ◇


    「也不用厭惡得那麽徹底吧!?」


    麵對這過分至極的發言,麗貝卡發出哀歎之聲,但阿斯摩太並未聽見。


    ──加班可是違反我的原則啊!


    她用力抓住麗貝卡的後頸,不由分說地把人扔到半空中。


    「咿咿咿,您在幹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著後方逐漸遠去的慘叫,阿斯摩太朝上方伸出一隻手。


    「──〈漆極朧〉──」


    她朝著空中放出的……並非是那種黑色的小球體。


    核心可以看到類似的物體,但那是由好幾顆球體疊加而成的巨大球體,是能夠壓碎一切的重力團塊。


    徒有「朧」這個名字的破壞團塊被阿斯摩太以如同子彈的速度射上天空。


    它飛上天時還將周遭的一切吸入其中。


    這是擴大了速度和範圍,特化為戰鬥取向的〈漆極〉。


    能夠在初次看到就防下這招的人,也就隻有可以立刻吸收、反射魔術的《魔術師殺手》薩岡了吧。


    那個〈朧〉確實吞噬了空中的某種「東西」……


    緊接著,重力球發出有如玻璃般的啪哩聲,然後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呃、咦?」


    遭到扔出去的可憐記者被阿斯摩太的纖細手臂接住。


    過了一會兒,周遭的建築也嘩啦啦地開始崩毀。


    與〈奈洛〉相比,阿斯摩太的這招魔術是有經過調整沒錯,卻仍無情地波及到了周遭。前陣子她才因此毀掉一座城市。


    阿斯摩太特意讓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低語:


    「嗯──有種等級有點不同的家夥出現的感覺呢。」


    「咦、咦?」


    把自己拋出去的人又接住了自己──麵對這奇妙的現象,記者隻能發出疑惑的聲音。


    寄宿星星印記的堇色雙眸映照出飄蕩在夜空中的人影。


    那個人影身穿像是魔術師的長袍,身材還算魁梧,比一般的成人男性稍高一些,體格很結實。對方戴著深深的兜帽,沒辦法看到臉。


    可盡管沒看到臉,也可以明顯看出那不是人類。


    隨風飛揚的長袍縫隙間可以窺見沒有實體的黑影,還有飄在那裏、像是圓跟直線組合起來的奇妙圖案。


    在漆黑人影的意味上倒是跟剛剛的魔族很相似,但以存在來說,兩者之間的密度完全不一樣。


    打個比方,如果剛才的魔族是氣體,這個就是把氣體凝聚成固體、並聚集成同樣體積的事物。


    ──魔族,而且……


    新出現的魔族並不是拚命才打破〈漆極朧〉的。


    而是破壞了〈漆極朧〉的核心,造成魔力消散。


    他擁有能夠看穿這一點的智慧,同時還有足以實行的能耐。


    阿斯摩太原本輕佻的笑容陡然一變,變成冰冷的微笑。


    「我第一次看到有智能的魔族。」


    這個魔族擁有可以思考事情的智慧,從他身穿衣物的部分也能看得出這點,它跟過去隻會揮動手腳、不成樣子的魔族有根本性的不同。


    ──問題在於他擁有多少的智慧。


    狗、狼跟老鷹這種會狩獵的生物擁有高度的狩獵技術。換作魔族,說不定在這種技術的延伸上,也能達到打破〈漆極朧〉的能耐。


    隻是,如果他不是這樣──擁有的是足以對話的知性,那阿斯摩太的力量真的有辦法及得上他嗎?


    ──畢竟擁有智能,就代表可以使用魔術。


    龍族的最強之名能受到承認,是因為它們不但有著人類智慧所不及的強韌肉體和強大魔力,還能使用水準比人類更高的魔術。


    沒有智慧、隻會現身搗亂的魔族就已經需要〈魔王〉出馬了,要是它們有了超出普通人的智能,那人類真能處理得了嗎?


    阿斯摩太讓麗貝卡站到地上,目光緊盯著魔族,交代她說:


    「記者小姐,你最好盡可能地逃到遠處。這條街應該會像之前那樣,整個消失。」


    「咿──」


    倘若她不懂話中的意思,也沒辦法活到現在了吧。麗貝卡輕輕屏息,接著用猶如脫兔的速度逃走了。


    多虧有魔族先大鬧過,周遭沒有其他人的氣息。


    確定麗貝卡的背影逐漸遠去後,阿斯摩太露出苦笑。


    ──我不懂,莉莉。這麽做,莉莉會幸福嗎?──


    在那之後,那個小女孩的話不知為何,時不時就會如同尖刺般刺痛她的胸口。


    其實不管是這種鄉下街道消失,還是麗貝卡被卷進來,都不是阿斯摩太需要掛懷的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阿斯摩太還做出特意幫助麗貝卡,避免她被〈朧〉卷入,並讓她逃離現場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明明對方就是個無法期待她成為凱子的窮人。


    ──法兒真是個讓人困擾的孩子。


    多虧了她,自己才必須承受這種麻煩。


    阿斯摩太在身後交疊起雙手,再次露出平常的輕佻笑容說:


    「那邊的魔族,你懂人話嗎?你看起來非常強,但可不能對這麽可愛的女孩動手唷。因為女孩子這種生物,是比任何寶石都要珍貴的事物。」


    要是語言能通,她的言行感覺完全就是在挑釁。倘若他對此有所反應,便也是他懂語言的證明。


    阿斯摩太閉上一隻眼並伸出食指,觀察對方的反應。


    果不其然,身穿長袍的魔族他……


    『──〈魔王的右腳〉──是吾等王的碎片嗎。』


    令人意外的是,魔族用相當清晰的聲音這麽說。


    阿斯摩太眯起眼。


    ──懂語言,也有魔術的知識。是最糟的結果呢~


    看他說出了〈魔王〉之名,便可確定他懂魔術。這個魔族用不用魔術不是問題,他或許能應付魔術才是問題。


    而且他提到「吾等王」,表示還有比這個魔族更加高等的存在。而且還能看出,跟他同樣等級的個體還有更多。


    訴諸力量之人,會被更加強大的力量擊潰。


    這個道理連阿斯摩太自己也包含在內。


    但眼前的狀況也可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家夥的話,或許會知道魔族大量出現的原因。


    既然已經預料到馬加錫亞之後會對自己不利的未來,她就不想在這種地方浪費力氣。


    想趕快解決魔族騷動,這就是阿斯摩太的現狀。


    阿斯摩太用指頭抵在唇上,用像是小鳥般的動作歪了歪頭。


    「既然你懂人話,那要不要稍微聊聊?明明搞不清楚狀況,卻每次都被派來解決魔族,我也覺得很麻煩。」


    這句話已可算是挑撥,卻充滿了阿斯摩太盡可能能夠傳達的情報。這是句阿斯摩太正處於必須處理魔族的狀況,卻有想跟魔族方交涉的訊息。


    ──反正埃力格小姐一定也在監視這個對話吧──


    現在的阿斯摩太沒辦法公然進行交涉。


    至於魔族的迴答是……


    『你有些過於危險了。』


    像是要迴禮般,對方散發出殺氣。


    「哎呀呀,真遺憾。」


    嗯,在魔族眼中,自己就是殘殺同胞的敵人。隻要對方不想要這邊的情報,那就沒有交涉的餘地了。


    ──認真跟他打又有太多未知數,就稍微拿出一點真本事吧。


    阿斯摩太無奈地打了個響指。


    「──〈黑針樹城〉──」


    隨著這聲唿喚,魔族的腳邊竄出黑影形成的針。跟以前巴爾巴洛士麵對某種「怪物」使用的王牌之一是同種的魔術。


    魔族翻轉身體躲開猶如劍山般出現的眾多尖刺,但阿斯摩太的〈黑針〉並未就此結束。


    從突出的針上又更進一步地竄出無數的刺。


    『──!』


    從包圍住魔族的針上,又竄出了無數的針。那些刺上也再次竄出同樣數量的尖刺,如同樹枝般扭曲地擴散開來。


    呈現出來的樣子的確很符合樹城之名。


    麵對這些來自各方位的突刺,魔族也沒能全部避開,身體遭到貫穿──本來該是如此。


    「……這點程度的魔術,即使正中目標也沒效果啊。」


    理應打中目標的〈黑針〉的刺反而碎了。


    這也意味著,連前魔王候補等級的魔術師都沒有傷害這個魔族的方法。


    ──是讓身體表麵硬化了……這樣的話,感覺他也會使用體術。


    但如此一來,就會產生一個問題。


    ──他躲開了沒必要躲的攻擊?


    是第一次看到,沒能看透〈黑針〉的威力嗎?還是可以擋得住,但仍會感受到疼痛?


    ──嗯──不對,應該不是這樣。


    理解到敵人的意圖,阿斯摩太定下接下來要施展的招數。


    阿斯摩太的肩上多了一件新的長袍,是她剛剛趁牽製的期間從寶物庫拿出來的。


    長袍是比黑色還要深的暗色。


    仿佛處於那裏的光剝落一般,又或者是滲出的虛無形成長袍的形狀,就是那種稱為黑暗也不太符合的可怕顏色。


    阿斯摩太在十三位〈魔王〉中也屬於極端特化過火力的類型,但稱號卻不是破壞者或複仇者。


    那麽,為何她的稱號會是《搜集士》?


    「──禁織〈塔爾塔羅斯〉──」


    這不是魔術,而是收藏於阿斯摩太寶物庫內的搜集品。


    第二條長袍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般,開始自行鬆開。它如同破裂、如同崩解似地擴散到周遭,卻完全沒有碎裂。


    碰到長袍前端的事物都發出啪哩聲,接著消滅。


    消滅的不光是物體,連空間本身都遭到侵蝕,可以瞧見虛無的地平線。


    「這是用魔術將亞空間捕食者這種蟲變成一條線織成的特製長袍,就算是魔族,碰到的話可能也會死掉,你要小心唷~?」


    亞空間捕食者這種生物是居住在亞空間的清道夫,外表如同巨大的毛毛蟲,有時候也會咬破空間出現在這個世界,現世的人類應該沒有抵擋這種攻擊的方法。


    這件瘋狂的長袍可是織入了幾千幾萬隻這種可怕的生物。


    這條織品別名〈虛空帳幕〉,是某位〈魔王〉製作的禁忌魔道具。由於光是存在就有可能侵蝕並毀滅世界,理應在五百年前就被嚴密地封印住了。


    連這個〈塔爾塔羅斯〉也都隻是《搜集士》的搜集品之一。


    阿斯摩太的寶物庫收藏著各式各樣的秘寶,從過去千年間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諸神遺產,到褻瀆的禁忌魔具等應有盡有。


    這已經不是「行走的火藥庫」這種程度的等級了。


    因為是可被稱之為「會動的魔道館美術目錄」的〈魔王〉,阿斯摩太才會是《搜集士》。


    而阿斯摩太要認真起來,就表示她會打開寶物庫。


    這就是如果對方是訴諸力量之人,即便是十三位〈魔王〉也不是她的對手的根據。用力量進行挑戰的行為,就等於是踏入阿斯摩太的領域。


    ──不過法兒好像在中途就注意到了。


    但那個小女孩卻還是纏鬥到最後一刻,老實說真的令人肅然起敬。


    這種侵蝕空間的織品瞬間就猶如要包覆魔族般散開來。


    『真虧你們能創造出這種罪孽深重的東西。』


    魔族如此低語,手也轉變成刀刃。


    ──與其說是魔術……更像是讓身體的一部分產生變化?


    那可是能硬化到連〈黑針〉直擊都不當一迴事的身體。把它轉化成刀刃,的確是最強的劍。


    魔族砍掉纏住自己的織品,卻沒辦法砍斷,反而是刀被侵蝕得破破爛爛。


    不對,在碰觸〈塔爾塔羅斯〉也沒消滅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值得讚歎了。


    魔族的刀刃雖沒辦法砍斷織品,卻成功挑開了它。


    他直接朝阿斯摩太砍來,刀刃卻沒能砍中少女,被擋了下來。


    如同盾牌般散開的織品輕輕擋住魔族的刀刃。


    這條〈虛空帳幕〉本來的用處就是防具。


    ──但我拿它出來可不是為了保護自己。


    在魔族揮舞刀刃的期間,阿斯摩太的魔術就完成了。


    「──〈奈落白夜〉──」


    『……!?』


    魔族的動作瞬間停止。


    不,是有在動,卻像是被縫死在半空中似地沒辦法再前進。


    「啊,太好了。你姑且還是有受到重力的影響嘛?」


    阿斯摩太露出安心的微笑。


    這項情報很重要。


    重力子甚至可以扭曲光和空間。事實上,不受重力影響的事物應該不存在,但魔族在各方麵都有過無視物理法則的例子。


    既然會受到重力的影響,就沒有方法可以阻止阿斯摩太的魔術。


    月亮飄浮在頭頂上的天空。


    一個是欠缺一半的月亮,一個是純白的滿月,總共兩個月亮。


    在這個純白月光灑落的場所,一切的事物都像是重力遭到隔斷般飄了起來。


    不管是倒塌的房屋,還是腳邊的石子,甚至連紮根在地上的花朵花瓣都跟著散去。


    看起來就像是重力反轉造成的現象。


    從重力中解脫的魔族高高飄浮到半空中。


    『嘖──』


    魔族用力咂了下嘴,扔出刀刃,但在刺中阿斯摩太前就失去勢頭,輕飄飄地朝夜空飛去。


    ──因為隔斷的不是重力,而是力量的流向本身。


    使一切的物理現象停滯,就是這個名為〈奈落白夜〉的魔術效果。


    無論是劍或是雷電,在前進幾公分前就會失去力量。


    在這其中,能夠自由行動的,就隻有原本就可以使觸碰到的一切全部消滅的〈塔爾塔羅斯〉。


    但阿斯摩太卻安靜地觀察著在半空中束手無策的魔族。


    「哼嗯,你還咂嘴啊。是說,看你的外表也不像是有嘴巴的樣子啊。那也就是說……」


    她這些咕噥也已經傳不進魔族耳裏了吧。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懂唇語,感覺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阿斯摩太一邊確認,一邊繼續觀察。


    兜帽下雖浮現出像是眼球的光,但那裏不是人類眼睛的位置,也看不到嘴巴。


    而且也實在看不到可以咂嘴的舌頭。


    然而他咂了嘴。


    阿斯摩太把手指抵在唇上,妖豔地笑了起來。


    「難不成,你們原本是人類?」


    沒有嘴巴,也不知到底是怎麽講話的,但他卻咂了嘴。也就是說,他是因為過去有這樣的習慣,才做出了這種動作?


    『…………』


    不知道是有了自覺,還是沒有,魔族陷入沉默,緊盯著阿斯摩太。不過說是緊盯,也看不出他的眼睛在哪。


    「啊哈,我猜對了?」


    『真是能說會道。』


    盡管沒聽見聲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嘴巴,卻能夠感受到他的低語。


    下一秒,魔族的身體開始膨脹。


    「嗚哇哇哇!?」


    緊接著,魔族的身體有無數的觸手穿破長袍而出。


    雖不是〈塔爾塔羅斯〉阻止不了的速度,但還能做出這種動作的事實已經很驚人了。


    就算用織品擋住觸手,觸手也沒有消失。


    雖然不是毫發無傷,但跟剛剛的刀刃一樣,經過硬化的魔族身體即使碰到〈塔爾塔羅斯〉好像也還是可以承受某種程度的傷害。


    ──在〈白夜〉的影響下,還能做出這樣的動作嗎?


    阿斯摩太飄離地麵,整個人飛舞在半空中。


    每一隻觸手都有著足以貫穿山巔的力道,該說他終於采取這個動作了嗎?這份力量教人驚訝,大概連〈魔王〉都應付不了。


    觸手的數量已經超過二位數,全都追著阿斯摩太而來。


    就算用〈塔爾塔羅斯〉,要消除所有的觸手仍是很費勁。


    阿斯摩太用抱著花束的姿勢,把雙手疊在胸前。


    然後她把雙手往前伸,手掌開著黑色的花朵。


    那是朵顏色虛無的花,若不是身在潔白的月光下,應該連輪廓也無法看清。


    「──〈奈落孤月殘花〉──」


    花瓣自黑花上脫落。


    但無論散去多少花瓣,虛無之花的花瓣數都沒有減少,最後飛舞的花瓣在不知不覺間增加成猶如飛雪的量,擴散開來。


    舞動的花瓣纏住魔族的觸手。


    『──嘎、嘰啊啊啊啊啊啊!』


    魔族第一次發出痛苦的叫聲。


    想想也是,因為黑花瓣觸碰到的部位就像是被湯匙挖掉般少了一塊肉。


    觸手轉眼間被削去,隻能慘叫的魔族身體也漸漸被〈塔爾塔羅斯〉無情地吞沒。


    幾秒鍾後,就什麽都不剩了。


    壓倒性的威力。


    這恐怕是過去幾乎前所未見的強悍魔族,卻沒能傷到阿斯摩太半根寒毛。


    本該是這樣才對,可阿斯摩太的表情卻不怎麽愉快。


    ──奇怪,也太弱了。


    受到這種猛攻,〈魔王〉中也沒有人能活得下來吧。


    可是,阿斯摩太覺得這種程度是打不倒他的,所以她才會展現出這種程度的力量。


    要是真的打倒對方,那就沒有意義了。


    仿佛要迴應納悶的阿斯摩太,那個聲音立刻從內部響起。


    『真是可怕。在現世,像你這樣的個體有複數存在嗎?』


    沒錯,內部──聲音是從能夠消滅所觸一切的〈塔爾塔羅斯〉內部傳來的。


    和魔族臉孔相同的圖樣從呈現虛無之色的織品中浮現。


    ──這家夥反過來侵蝕了〈塔爾塔羅斯〉……!


    阿斯摩太擺出防禦態勢,但已經太遲,而且敵我的距離也太近了。


    「啊咕──」


    從〈塔爾塔羅斯〉伸出的手捉住了阿斯摩太的頸部。


    然後──


    『────────────────────────』


    「……!」


    那個聲音聽起來近到像是在耳邊呢喃似的。


    ──不,不對。是隻靠空氣的振動在說話……?


    捉住阿斯摩太頸部的手臂正微微顫抖。就是這個在振動空氣,把聲音傳給阿斯摩太吧。


    「────────」


    阿斯摩太設法反抓住那隻手,也用同樣的方法迴應。


    這次的接觸僅有數秒,魔族立刻就把阿斯摩太摔到地麵上。


    「嘎哈──」


    阿斯摩太吐出疼痛萬分的一口氣,並解除了〈白夜〉。


    解脫的魔族像是要融入黑夜般,直接開始消失,看來是打算逃跑。


    「咳咳……等等,你、有、名字、嗎?」


    連阿斯摩太自己也很意外,她脫口而出的竟是這樣的問題。


    『……桑楊沙。』


    魔族迴答完後,就真的消失在夜晚的帷幕中。


    「嗚嗚,對不起,〈塔爾塔羅斯〉。難得把你拿出來了,卻沒有高明地使用你。我會好好練習,以求下次可以好好使用你的。」


    阿斯摩太如同慰勞般撫摸著可怕的織品,浮現星星印記的雙眼甚至泛起淚水。


    出乎她意料的是,連〈塔爾塔羅斯〉都受到了侵蝕。雖然她也覺得魔術師直到最後能信任的就是魔術,卻也認為道具拿不出成果是使用者的責任。


    阿斯摩太的目的雖是搜集煌輝石,但作為《搜集士》,她也很珍惜搜集品。她每天都會好好維護所有搜集品,也沒讓寶物庫內部積灰。


    阿斯摩太過往會殘酷殺害煌輝石的持有人,部分理由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好好維護煌輝石。


    不過──阿斯摩太仰頭看向魔族消失的天空。


    ──他意外地紳士呢……


    隻有阿斯摩太聽見的低語,那個魔族桑楊沙有正確接收到她的訊息。


    而魔族方迴應的訊息,就是避開沒有躲避必要的〈黑針〉──也就是做出戰鬥演技的行為。


    在〈白夜〉當中,連聲音和光線都會停止動作。當然,魔術也是。


    簡單來說,就是連埃力格也感應不到裏麵發生的事。


    他正是知道這點,才會默默承受了阿斯摩太的攻擊。


    ──也就是說,智慧也跟〈魔王〉比肩……還真不想跟他為敵呢。


    阿斯摩太一邊摸著被抓住的頸子,一邊低吟:


    「艾謝拉知道這件事嗎?」


    看來,似乎有什麽非常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也不知道到時候那個魔族桑楊沙會是敵人,還是有可能成為協力者。


    但眼下正在發生以往沒有過的事。


    「……還能抓到剛剛的記者小姐嗎?」


    這下子,已經確定未來將會有更多黴運降臨在麗貝卡阿佩爾曼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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