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家夥已經潛入奇恩諾因德了啊。』


    在那個昏暗的房間內,可以看到三位男女的身影。


    低語的是坐在正中央、戴著圓眼鏡的青年。他並未把手穿過上衣的袖子,而隻是披在肩上,也不曉得是不是受傷了。他把下巴靠在十指交叉的雙手上,從那駝著的背脊便可看出他的傷口目前也依舊在疼痛。


    薩岡沒能取得的第四個〈魔王印記〉就在青年的右手上散發出光輝。


    旁邊的男子開口詢問青年:


    「馬加錫亞,傷口會痛嗎?」


    男子看起來也是名年輕的青年,可在一瞬間看起來也像是個初老男性,令人難以捉摸。特征是一對如同細線般細長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有沒有打開。


    被稱作馬加錫亞的青年仰頭看著男子。


    『……你待在這裏究竟有何企圖,巴托?』


    「您怎能這麽說我呢?我們不是朋友嗎?」


    被稱為巴托的男子聳聳肩,一副完全就是裝傻的樣子。


    接著他微微睜開細長的雙眼,笑道:


    「不過嘛,我不是敵人喔。比起艾謝拉閣下,我原本就跟您更合得來。彼此都是被人討厭的同伴,不如融洽相處吧。」


    『……被他人視為你的同類,並非我的本意。』


    「哎呀,真是冷淡。」


    青年望向剩下的最後一人。


    『埃力格,你也前往奇恩諾因德。拉波斯雖然很有用處,但他一旦沉迷,就無法顧及周遭。若是他開始跟薩岡廝殺,就算痛毆他也要把人帶迴來,不然他會被殺。』


    「……最好在這裏切割掉格雷希亞拉波斯,他總有一天必對你有害。」


    迴答的嗓音聽起來仍是個年輕女性。


    她應該還隻有二十五歲左右,唇瓣下方的一顆黑痣教人印象深刻,但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卻不是那裏。兜帽縫隙間隱約露出的眼角,竟被編入咒言的純黑咒符掩蓋著。


    青年嗯了一聲,然後出聲道:


    『是「占卜」嗎?』


    「不,是女人的直覺。」


    盡管女性的聲音充滿確信,青年仍搖了搖頭。


    『現在還需要那家夥。』


    「……他砍傷了阿斯摩太。」


    『你說什麽?』


    青年挑起眉毛,似乎也不曉得這個情報。


    「哦,那不是糟了嗎?您還命她要奪走那個呢……」


    聽了男子的話,青年果然還是搖頭。


    『不管發生什麽事,阿斯摩太必定都會履行契約,畢竟她固執的程度可是〈魔王〉首位。在這一點上,我很尊敬她。』


    「您說到這種程度,是給了她什麽?既然是契約,不是雙方合意就沒辦法成立吧。」


    『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但卻是她即便犧牲所有也必須得到的事物。隻是被砍傷的程度……不,被殺一、兩次的程度並不構成她放棄的理由。』


    「…………」


    女子不服地咬住嘴唇,但似乎不打算繼續置喙,而是選擇忍下。


    青年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掌。


    『我能出馬的話,就不會有麻煩了……但銀眼一族不懂收斂。受不了,一群怪物。』


    縱使是受到操控,跟他們正麵戰鬥過的青年身體也並非沒事。他的傷口若要痊愈,目前還需要一段時間。


    隻是,這麽說的青年臉上看起來卻隱隱有些自豪。


    男子好笑地笑著說:


    「一次麵對兩位銀眼之王卻還能活著的你,也已經是個十足的怪物囉。」


    『……哼。』


    青年哼了一聲,男子卻點點頭。


    「不過,需要趕緊執行的確是事實,畢竟沒有時間了。根據情況,第四代也很有可能覺醒。」


    『第四代嗎?你跟對方較量過吧,實力到何種程度?』


    「已經逐漸可與第二代比肩。而且雖還不完全,卻是〈阿撒茲勒〉的持有人。隻要覺醒,應該也能超越第二代,就跟你計劃的一樣。」


    因此要是與那個人為敵,他們是應付不來的。


    青年靠上椅背,低語:


    『不管怎樣,沒有「鑰匙」就沒辦法開始。現在就等著兩人的報告吧。』


    「遵命。」


    男子彎下腰,女子一言不發地離開房間。


    三位〈魔王〉的惡意逼近奇恩諾因德。


    ◇


    在奇恩諾因德的魔王殿寶座廳內,一陣刺耳的沉默縈繞其中。


    在這家族第一次會麵的重要場所,一個完全不會看場合的紅發少年闖了進來。拉菲爾和歐利昂似乎很清楚原委,一副像是在說「嗯,不出所料」的表情。


    在這其中,法兒早一步迴過神來。


    ──他也是〈涅芙利姆〉?


    與少年沒有見過麵的法兒疑惑地觀察對方。


    她不記得有在受欺淩者之都見過對方。他似乎是中途與大部隊失散的,但既然是〈涅芙利姆〉,就是法兒管轄的範圍。


    他跟艾謝拉看起來是認識的,這下該如何應付呢?


    ──最重要的是,讓薩岡好好慶祝涅菲的生日。


    法兒再次確認目的。


    要是少年會成為障礙,就探討排除他的辦法;如果不是,那就該利用他。既然如此,她就需要先收集情報弄清這是什麽。法兒決定暫且靜觀其變。


    她暗暗做好準備,下一秒立刻就能展開行動。


    「我、我先告辭了!」


    艾謝拉的身體崩解、化為無數的蝙蝠,準備朝某處飛去。


    「──等等,好好說明。」


    法兒抓住艾謝拉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動作。


    「小妹妹,幹得好!」


    少年握拳歡唿道。


    眼見在場的所有人都用冰冷的目光望著自己,艾謝拉隻是一直尷尬地轉動視線。


    法兒筆直地望著艾謝拉的雙眼,問道:


    「艾謝拉,這是怎麽迴事?」


    「呃,就是因為前幾天的事情有點……」


    艾謝拉支支吾吾地好像想找理由,卻沒能說出口。


    這時,涅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是……阿修羅先生吧?前幾天真是謝謝您。」


    涅菲彎腰行禮,少年──阿修羅則以開朗的笑容作為迴應。


    「哦!那女孩……是叫做涅芙特洛絲吧?她能得救真是太好了,我在來這裏的途中有見到她喔!」


    涅芙特洛絲似乎是留在了拉結爾,暫且是沒看到她跟拉菲爾等人在一起。


    「薩岡先生,這位先生之前在幫助涅芙特洛絲的時候十分盡力,不是個壞人。」


    聽到妻子這麽說,薩岡也終於從僵硬中迴複過來。


    「嗯……既然涅菲這麽說,那應該就是這樣吧。但你沒關係嗎,銀眼?」


    苦笑的銀眼像是死了心般輕輕點頭。


    「他好像就是以跟艾謝拉約會為條件,才出手幫忙的。而且我在跟阿修羅單挑時落敗了,沒有置喙的餘地。」


    「落敗?你嗎?」


    薩岡雖用意外的聲音質疑,可既然當事人之間已經有了結論,他似是覺得自己也沒有阻止的道理。他環起雙手,閉上嘴觀望狀況。


    於是,大家的目光最終還是迴到艾謝拉身上。


    「啊嗚,也不用在這種地方講出來啊……」


    見艾謝拉不肯死心地嘟噥,銀眼用勸告的語氣說:


    「是沒跟阿修羅好好談過的你不對喔,艾謝拉。而且你沒拒絕,就表示你其實並不討厭吧?」


    「連你都這麽說……」


    麵對用困擾至極的聲音這麽說的艾謝拉,銀眼露出微笑。


    ──可是,為什麽她會擺出這麽討厭的樣子?


    法兒就是搞不清楚這點。如果真的討厭的話,艾謝拉可以徹底消失蹤影,也可以使盡全力趕走阿修羅。然而她就像是無法下定什麽決心般左右搖擺,或者該說是在苦惱。


    就在法兒疑惑不已時,阿修羅用等得不太耐煩的聲音說:


    「你這種地方真的一點都沒變耶,不是說我是你的初戀對象嗎?」


    不光是薩岡等人,連歐利昂及拉菲爾都又看了艾謝拉一次。


    「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地方!」


    見艾謝拉連語氣都轉為怒吼,阿修羅反倒露出放心的笑容。


    「哈哈,但我就是喜歡亞榭的這種地方唷。」


    「~~!唉……」


    維持著不悅的神情,艾謝拉也像是死心般歎了口氣。


    但看她這樣的反應,法兒也終於理解了。


    ──沒錯,正因為是初戀,艾謝拉才會即使是現在也還在瞻前顧後。


    同時法兒也感到愕然。


    薩岡不管怎麽看都跟艾謝拉很像。艾謝拉如今也還為了千年前的初戀煩惱不已,那薩岡和涅菲是不是也會這樣?


    法兒是準備默默等上約百年的時間,但千年真的太長了,無論如何都太長了。


    ──得想點辦法。


    至少得讓生日成功才行,要是那兩人是認真的,那到千年後依舊會是這副德性。法兒的使命感更加強烈了。


    艾謝拉似乎也不準備再逃,法兒也終於放開了手。


    阿修羅沒有理會進行觀察的法兒,而是望向薩岡。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個必須先商量好的人在。」


    說完,阿修羅指向薩岡,並表示道:


    「我想追求亞榭。叫做薩岡的,你會允許我這麽做嗎?」


    「哦……?」


    薩岡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會麵對麵向自己這麽說,露出了感到有趣的笑容,接著又環起雙手,擺出思考的姿態。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是在最近才知道這個人是我母親。隻要本人同意,她要跟誰交往我都不打算幹涉。」


    「……我根本沒有同意啊。」


    雖然好像聽到了什麽抗議的聲音,薩岡卻一臉仿佛完全沒注意到的表情繼續說道:


    「說到底,她就是個不管怎麽問,都隻會堅持『無法迴答』的人……不過老實說,的確還是多少會覺得複雜啦。」


    薩岡的表情十分氣憤,看來他跟艾謝拉之間真的沒什麽好迴憶。


    「看現在的狀況,你是這家夥變成這樣前的熟人吧。我是覺得有個這樣的人在這家夥的身邊也不錯。」


    不過──薩岡繼續說:


    「你是〈涅芙利姆〉吧?你對自己是何人有正確認知嗎?」


    薩岡毫不留情地拋出這個問題。


    〈涅芙利姆〉是於現代複活的英雄,卻並非本人。即使擁有同樣的身體和同樣的記憶,最終那些技法也隻是複製罷了。


    然而阿修羅卻嗤笑道:


    「我才不管那些呢。我就是我,記憶跟靈魂什麽的,跟我就是我這件事無關吧?」


    他的迴答沒有半分動搖。


    一瞬間,薩岡還懷疑他是不是不懂自己的意思,但他是在清楚一切的狀況下這麽迴答的。不過這與其說是理解,更接近於直覺。


    薩岡露出認可的笑容,並看向銀眼。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落敗的理由嗎?」


    銀眼沒有迴答,隻是聳聳肩。


    注意到自己並非自己的銀眼,以及雖然注意到事實、卻並未動搖的阿修羅,就是這個讓他們的單挑分出了勝負。


    「那我也拜托你,雖然她是個超級麻煩的女人……但媽媽就麻煩你照顧了。」


    阿修羅驚訝地瞪大雙眼,接著再次揚起嘴角笑了。


    「哦!交給我吧!」


    眼見對方把周遭的障礙完全掃平,艾謝拉坐立不安地搖搖頭。


    法兒則用調侃的目光望向艾謝拉。


    「下次讓我聽聽初戀的事。」


    「法兒太早熟了。」


    艾謝拉用手指輕戳法兒的額頭。


    接下來艾謝拉抓住阿修羅的手臂,快步離開寶座廳。


    「喂,你不用再跟銀聊聊嗎?」


    「讓你在這邊說出多餘的事情,問題更大。」


    「這樣啊!我也有很多想跟亞榭聊的話。」


    「……唉。」


    看樣子艾謝拉從千年前開始就是這種老受人擺弄的體質。


    法兒欣慰地望著兩人,這才突然發現莉莉安靜得詭異。她仰頭望向身旁,就看到莉莉睜著毫無焦點的眼神呆站在原地。


    「莉莉?」


    「──咦?啊、是,怎麽了?」


    法兒的唿喚好像令莉莉迴過神來,用慌張的聲音迴應。


    「怎麽了?」


    「不……隻是,該怎麽說呢。」


    莉莉搖搖頭,像是在追溯記憶般低語:


    「就是覺得有人在叫我……?」


    法兒眯起雙眼。


    ──是記憶快要恢複了?


    但這個現象是會用「有人在叫我」來形容的嗎?她看出莉莉心中起了某種變化,卻不知道那是什麽變化。


    「…………」


    蒂克希亞提防地瞪著莉莉,但她也沒有說出口。


    在她們交談的期間,艾謝拉和阿修羅在充滿同情的目送下離開寶座廳。


    確定兩人的氣息消失後,薩岡緩緩出聲說:


    「好,快跟上。」


    艾謝拉的苦難尚未結束。


    ◇


    「沙克斯先生居然不在,這是怎麽迴事──!」


    黑花不悅地噘起嘴,一口氣喝光玻璃杯內的液體。裏頭裝的是流卡翁特產的釀造酒,被稱為「和酒」。


    在奇恩諾因德、某個不知為何成了〈魔王〉及聖騎士休息處的酒吧內,黑花發出不知算是憤怒還是歎息的喊聲。


    這一張桌前坐了三人,黑花正麵坐著涅芙特洛絲,涅芙特洛絲身旁則是理查。他們接下來準備去找教會的榭絲緹做歸還報告,但由於時間太晚,就先過來用餐。


    因為等等還有幾個人要來,三人才請店員給他們一個大的座位。


    然後他們耳聞〈魔王〉沙克斯目前不在這座城市裏。


    ──因為想說等等就能見麵,我才忍著不去魔王殿的!


    黑花也很想跟拉菲爾他們一起去魔王殿,但由於覺得結束工作後可以放心見麵,因此才努力忍耐。結果卻被這樣對待,到底是怎麽迴事?


    麵對喝醉後開始叨念的黑花,涅芙特洛絲用慌張的聲音問:


    「等、等等,黑花,那是酒吧?你突然全喝下去不要緊嗎?」


    「涅芙特洛絲小姐,請您想想。這次的旅行,涅芙特洛絲大人有理查先生陪同倒還好,但要是他不在呢?就算有母親在,您也能忍住想見麵的心情嗎?」


    「這、這個……我沒什麽自信耶。」


    涅芙特洛絲怯生生地看向理查,那模樣可愛到連黑花都想摸摸她的頭。理查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卻沒能掩飾住自己漲紅的臉頰。


    順帶一提,黑花都不需要確認,就能看出兩人在桌底下偷偷牽著手。


    ──真好,要是我留長頭發,他也會親吻我的發絲嗎?


    即便位置較遠,黑花仍是看到了那一幕。


    不,她無法想像那個沙克斯對自己做出這種事情的模樣。那是理查才能做到的事,不能要求遲鈍的男人來做。


    不管多麽遲鈍,都費盡心力想要接受黑花的地方就是沙克斯的優點,要是他跟理查一樣心思細膩,那就不是沙克斯了。


    ……但他看到自己留長頭發會有什麽反應,倒是很讓人在意。


    不過先姑且不論這些,黑花拿起第二個玻璃杯湊到嘴邊。


    「能跟父親一起旅行是很快樂沒錯,但在這期間!沙克斯先生沒聯絡過我半次,他明明就會使用念話!兩位不覺得很過分嗎?」


    要是雙方之間距離得遠,念話也算是相當高等的魔術,可在跟沙克斯一起進行情報活動時,黑花就知道他做得到了。就算不用念話,應該也可以寄送書信,因為黑花也有從拉結爾寄出自己繪製的圖畫。


    ──但他當然沒有迴信啦!


    明明兩人終於成了可以挺起胸膛說自己正在交往的關係,這也太過分了。


    縱然如此,她仍勸說自己沙克斯也在努力,可這次根本不曉得他什麽時候迴來啊。


    也難怪黑花的不滿會爆發。


    就在這時,莉莉絲提心吊膽地進來了。


    「我、我說黑花啊,你怎麽啦?連外頭都聽到了喔。」


    「嗚嗚──莉莉絲──!」


    黑花忍不住抱住那單薄的胸膛,莉莉絲則無奈地摸摸她的頭。


    「真是的,隻是一段時間沒見,就變得這麽愛撒嬌了。」


    「我也有想要撒嬌的時候啊。」


    「嗯,所以我稍微放心了。偶爾也讓我看看你這種表情吧。」


    「……好。」


    然後黑花麵露困惑。


    「咦?賽爾菲沒跟你在一起嗎?」


    莉莉絲等人也剛好迴到了奇恩諾因德。因為黑花想要聽聽流卡翁的事,大家才決定一起吃頓飯,但她卻沒看到另外一位兒時玩伴的身影。


    莉莉絲的臉蒙上一層陰霾。


    「她啊、好像是想到有急事……明明她即使有急事,一旦忘記就絕對想不起來的。」


    「的確是很怪。」


    「所以是怎麽迴事……?」


    涅芙特洛絲用錯愕的聲音問。


    接著理查看向入口處,發現佛爾卡斯一副膽怯的樣子在那邊偷看這裏,總覺得他的模樣可以跟弄壞飼主重要物品的狗狗身影重疊在一起。


    「莉莉絲小姐,那個人不進來嗎?」


    「……不知道啊。」


    006


    看到莉莉絲少見的反應,黑花皺起眉頭。


    「莉莉絲?你跟佛爾卡斯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


    她的聲音過於冷淡,讓周遭座位的對話聲也跟著中斷。


    ──我第一次看到莉莉絲像這樣生氣的樣子……


    莉莉絲常常發火,卻都隻是像個沸騰的水壺,隻要拿掉蓋子,馬上就能平息。


    但黑花沒見過她這般冷冷發怒的模樣。


    正當黑花驚訝到連對沙克斯的不滿都縮迴去時,涅芙特洛絲像是察覺到原因般點點頭。


    「那孩子是叫佛爾卡斯嗎?他跟不知是誰的女生看起來很親密?」


    「你、你你你你、你怎麽會知……不對,不是這樣啦!」


    盡管莉莉絲麵紅耳赤地否認,涅芙特洛絲卻以一副篤定的模樣狐疑地說:


    「可是你現在的表情,就跟涅芙莉亞看到艾謝拉或榭絲緹黏著姐夫時的臉一樣唷。」


    黑花知道這該稱為什麽。


    「咦,所以莉莉絲是吃醋了嗎?」


    空腹一口氣喝光和酒的黑花醉得比本人自覺得還要厲害。


    「啊哇!?怎怎怎怎怎怎怎麽可能……我是……這麽覺得啦……」


    莉莉絲或許已經有所自覺,捂著臉一點一點地癱軟。


    而且涅芙特洛絲還同情地替她拉開椅子。


    「呃,總之先坐下吧?」


    「嗚……謝謝你。」


    「沒關係。店員,能拿杯熱牛奶來嗎?好了,喝牛奶可以冷靜一點喔。」


    不知為何,涅芙特洛絲像是在說「我很懂怎麽應付笨拙的人」般,動作十分熟練。


    理查也站了起來,領佛爾卡斯前來座位上。


    「沒事的,她隻是需要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並不是討厭你了。」


    「真、真的嗎?可是,為什麽你會知道?」


    「就算你問我原因,我也隻能說有時候也是會有這種事情……」


    「你真厲害!跟薩岡大哥是不同的厲害。」


    「哈哈哈……」


    被佛爾卡斯用天真無邪的尊敬眼神看著,理查也隻能露出傷腦筋的苦笑。


    佛爾卡斯在莉莉絲的旁邊坐下,怯生生地對她說:


    「對不起,莉莉絲。我肯定是做了什麽討厭的事情吧?但我是個笨蛋,自己不曉得……」


    「……已經沒關係了。喏,你也點些東西吧?」


    「那我也要熱牛奶!」


    看樣子這邊總算是平息了。


    交換聊了彼此在旅行目的地發生的事,黑花總覺得心情上鬆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大家的墓都有妥善弄好啊。」


    「嗯,有好好打掃幹淨喔。」


    莉莉絲用關心的目光看著黑花。


    「要是你想迴去,我跟賽爾菲都可以陪你喔。反正魔王大人在這種時候都會給我們放假。」


    「嗯,謝謝你,莉莉絲。」


    「我們不是兒時玩伴嗎?而且啊,把沙克斯那個大叔的事報告一聲,阿姨他們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啊。」」


    這一句話讓涅芙特洛絲及理查都忍不住發出驚唿聲。


    ──沙克斯先生那個笨蛋──!


    怒氣再次卷土重來,黑花憤憤地鼓起臉頰。


    「就算我想報告,沙克斯先生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根本沒辦法去。寫信也不迴,明明可以使用念話卻完全沒聯絡過我!」


    「啊……」


    莉莉絲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是察覺到自己來之前出什麽事了吧。


    「反正沙克斯先生就算沒見到我,也不覺得怎麽樣!嗚哇──!」


    「咦、呃,冷、冷靜點,黑花!」


    「莉莉絲也冷靜點,會打翻牛奶的。」


    莉莉絲驚慌失措到差點打翻牛奶,但佛爾卡斯接住了杯子。應該是借由魔術,看來他在施展這種程度的魔術時已經不需要魔法陣了。


    正當黑花趴在桌上大喊大叫之際,有隻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頭。


    「──怎麽可能無所謂啊,你也稍微再相信我一點。」


    「咦耶……?」


    黑花抬起頭,立刻就看到沙克斯落腮胡長得比平常長的臉。


    「沙克斯先生……!呃、啊耶?」


    黑花不由自主地站起來,眼前的景色卻用力晃了晃。


    她差點麵朝下直接倒下,卻被沙克斯溫柔地抱住。


    「哦……小黑,你喝得還真不少。」


    「啊哇……腦袋飄飄的……」


    跟之前喝了夏梅酒時不同,總覺得很舒服,站不起來。


    「大姐,給她拿杯水。」


    沙克斯跟店員點了水,並抱著黑花的肩想讓她站起來。


    沙克斯的模樣看起來落魄不堪,長袍到處都是破損的痕跡,甚至因土塊而弄得很髒。他似乎也受了傷,身上可以聞到血味,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新任〈魔王〉之一。


    「抱歉,本是打算在你迴來之前做個了結的,卻稍稍耽擱了。」


    「你是去出什摸任務了嗎……?」


    「沒那麽誇張啦,就是一點公事,不過也已經結束了。」


    這個男人雖然自我肯定感低,卻不會因為「一點公事」就搞成這種落魄至極的樣子。明明就是遇上什麽困難的事,卻為了不讓黑花擔心而瞞著不說。


    ──我才想請你相信我呢……


    但沙克斯的心意也令黑花十分欣喜,於是她默默地用臉使勁磨蹭沙克斯的胸膛。連岔成兩條的尾巴都依偎在側,沙克斯則一副習慣的樣子反過來摸摸她的頭。


    確定黑花的憤怒已經平息後,沙克斯讓她坐到椅子上。接著他像是要守著黑花般,在她旁邊坐下。


    「喂,大叔,你好歹也迴一下黑花的信吧。這孩子氣得要命,差點失控耶。」


    聽到莉莉絲這麽說,沙克斯也詫異地睜大眼。


    「信?真的很抱歉,我還沒收。就有點匆匆忙忙的……」


    連收都還沒收,就表示是相當嚴峻的狀況。她聽到的消息是沙克斯也在休假,沒想到竟會變成這樣。


    然而她卻自己生起悶氣,黑花為自己感到羞恥。


    「啊各、粉堆速七那個、很對不起。」


    「啊啊,已經口齒不清了……來,喝點水,會稍微舒服一點。」


    看來是站起來的關係,酒勁就一下子上來了。即使坐著,身體也會開始搖搖晃晃。


    沙克斯撐著黑花的背說:


    「……話說迴來,小黑,你的眼睛在那之後有沒有異變?」


    「嗚喵……?眼清嗎?看得很清素喔……」


    「嗯……」


    沙克斯大概是明白問現在的黑花也沒用,轉而看向涅芙特洛絲與理查。


    「在你們看來,小黑的狀況如何?沒有半點異樣嗎?」


    理查和涅芙特洛絲麵麵相覷,接著點點頭。


    「我是不清楚你在意的是什麽,但就我們所知並無明顯的問題。要是有什麽狀況,拉菲爾閣下應該也會注意到。我是認為沒什麽不對的。」


    「這樣啊……那就好。」


    黑花的眼睛是由涅菲治好的。沙克斯也細心觀察過術後過程,理應是不會有後遺症的……


    也不知沙克斯是在擔心什麽,他的側臉前所未有地嚴肅。


    ──沙克斯先生露出這種表情時很帥氣呢……


    當黑花仰頭望著那張側臉、揚起微笑之際,沙克斯像是死了心般抓抓頭。


    「……抱歉,小黑好像不行了。我帶她迴去,教會的報告可以麻煩你們處理嗎?」


    「嗯,沒問題。」


    沙克斯背對已經無法自行站立的黑花,並蹲下身去。黑花環住他的背、把身體靠上去後,整個人一下子就被背了起來。胸部軟軟地壓在沙克斯背上,看他耳朵變紅的瞬間十分愉快。


    見兩人自然而然、半句話都沒說就完成這一連串動作,莉莉絲杏眼圓睜。


    「你、你的動作是不是熟練過頭了……?」


    「嗯?啊,因為在出差地點做過好幾次了。」


    看到沙克斯傷腦筋地苦笑起來,莉莉絲啞口無言。


    「呃,我可沒對她出手喔。」


    「你為茶麽不輸手啊你為什麽不出手啊?」


    聽到黑花醉醺醺的抗議,沙克斯也露出一臉像在說「你要在這裏讓我講這個?」的不悅神情。


    然後他隔著肩膀,把臉湊近黑花的耳朵低喃:


    (你也不想要第一次是酒後亂性吧?)


    黑花仍維持著不高興的表情,臉卻整個紅透了。


    「……是。」


    也就是說,他的確也有這樣的意思。


    黑花開開心心地把身體緊緊壓到沙克斯背上。


    「耶嘿嘿,我會期待滴──」


    「那你喝酒時就克製一下啊……」


    背著喉嚨發出唿嚕聲、甚至開始磨蹭起自己臉頰的黑花,沙克斯離開了酒吧。


    「莉莉絲的朋友進度超快的啊……」


    「不,那個與其說是快……這樣好嗎?」


    黑花並未注意到,現場僅留下尷尬萬分的氣氛。


    ◇


    『──────────』


    在奇恩諾因德的港口響著歌聲。


    是從哪裏傳來的呢?那是首沒使用語言的歌,音色比教會的聖歌還要莊嚴,卻又宛如鎮魂歌般悲傷。仔細一聽,會有種讓人陷入胸口一緊的感覺,是首甜美又哀傷的曲子。


    不管是卸貨的船員、還是確認裝載貨物的商人,或前來觀光一段時間的訪客,眾人紛紛停下手腳,忍不住聽得入迷。


    那首歌是來自港口外邊的碼頭,位置就在逐漸老化、已經不再使用且沒有人煙的棧橋前。


    賽爾菲泡在運河中的並非人類的雙腿,而是擁有鱗片的魚尾。


    ──我到底在幹嘛啊……


    看到佛爾卡斯溫柔對待名為莉莉的少女,莉莉絲吃醋了。


    既然會吃醋,就代表擁有會導致這個現象的好感。她曾慷慨激昂地說要讓莉莉絲轉頭看向自己,不料這個事實卻讓自己深受打擊。


    因為覺得自己現在實在沒辦法和莉莉絲他們像平常一樣交談,賽爾菲拒絕了用餐的邀請。這明明是三個兒時玩伴難得能一起相聚的機會。


    就在這時──


    棧橋發出嘎吱聲,後方傳來人的氣息。


    「哎呀?你……不是薩岡先生吧?」


    賽爾菲迴過頭,看到那裏站著一位黑發銀眼的少年。總覺得他的長相跟薩岡也有些像,但似乎是別人,年紀看起來也比她還小一點。


    少年窘迫地搔了搔臉頰。


    「抱歉,我沒有想要打擾的意思……」


    然後他難以啟齒地望著賽爾菲,這麽說道:


    「就是覺得,你看起來會就這麽跳下去。」


    「啊,我是人魚,跳下去也不會有事的唷。」


    可悲的是,賽爾菲天生就不具備看氣氛的機能。


    她活潑地晃了晃呈尾鰭狀的雙腿,少年卻搖搖頭。


    「不,我指的不是這個,該怎麽說呢……你看起來很悲傷。」


    「……看起來、是這樣嗎?」


    「是啊……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他的反應就像是前來阻止一位自殺者。


    ──我的表情消沉到可以讓第一次見的人這麽想啊……


    跟莉莉絲他們分開行動,果然是對的吧。


    不過總覺得,少年的表情看起來才更是悲傷。賽爾菲探頭看著少年的臉,疑惑地問道:


    「你很沒精神耶。如果你願意跟我說,我可以聽你說喔。」


    「真奇怪,那是我正準備講的話呢……」


    但少年似乎已有自覺,舉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


    「嗯,我好像稍微被你的『歌』影響了。」


    「咦,我做了什麽嗎?」


    聽到賽爾菲這麽說,少年詫異地瞪大雙眼。


    「你沒注意到嗎……?你的歌是『咒歌』。既然沒有自覺,就是天生的了。我所知道的時代裏,沒有像你這般的歌者。」


    這出乎意料的事實令賽爾菲不禁啞口無言。


    ──「咒歌」,是指利維姐說的那個……?


    賽爾菲有聽說過,把魔力灌注在歌聲中可以控製聽者。她有做過這樣的事嗎?


    ──王家的歌隻能給被選中的人聽──


    這是涅普蒂娜家的規矩。雖然她覺得這很無聊,但或許是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你常常唱『歌』嗎?」


    「呃,還好吧……」


    就在賽爾菲不由自主地臉色鐵青時,少年反而佩服地說:


    「以往都沒有過不好的影響吧。這應該不是什麽奇跡,而是你自身人格的關係。我認為這是很厲害的事情唷。」


    007


    「……?什麽意思?」


    「『咒歌』會影響人心。但既然你沒察覺到,表示大家聽到你的歌,都會變得很有精神吧?」


    不知道耶──賽爾菲一頭霧水。


    「這個我不清楚。我是覺得大家很開心啦,但我心底也隻是想著希望大家能夠開心,哪怕隻是一點也好。」


    少年理解地頷首。


    「嗯,這一定就是答案了。我喜歡你的歌,希望今後你以後也不要害怕,繼續唱下去。」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自己受到影響了嗎?」


    賽爾菲指出這一點,少年便窘迫地皺起眉頭。


    「呃……因為我才剛有了像是失戀的經驗,就忍不住有了共嗚……」


    聽到這句話,賽爾菲覺得自己也明白了。


    ──是我的煩惱表現在歌裏了嗎?


    賽爾菲是不認為自己失戀了,卻仍因莉莉絲的反應感到動搖,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吸引來了擁有相同煩惱的少年。


    ──總覺得,好像涅芙特洛絲小姐那時的歌喔。


    感覺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前史福朗基得出現「泥狀魔神」時,涅芙特洛絲詠唱的神靈魔法把記憶和感情都傳達給了在場的人們。


    正當賽爾菲詫異不已時,少年似乎是覺得她在催促自己繼續說,於是接著說道:


    「我對自己的記憶和感情沒有自信,但看到曾經喜歡的女孩跟不同的人一起離開,竟意外深受打擊。到了那時我才終於發現,那份『喜歡』的感情也是屬於我的情感。」


    少年說的話很抽象,賽爾菲聽不太懂。


    ──可是,我好像可以明白。


    所以賽爾菲就跟平常一樣,露出悠哉的笑容。


    「那麽,你現在就追過去把人帶迴來啊!我就會這樣做。」


    沒錯,沒必要沮喪。反正賽爾菲早就決定要光明正大地戰鬥,讓莉莉絲轉頭看向自己了。


    她確定好自己的決心後,少年瞪大眼。


    「你是個堅強的人呢。」


    「耶嘿嘿,是嗎?總覺得好害羞啊。」


    不知不覺間,賽爾菲重新振作了起來。確認這點後,少年站起身。


    在那一瞬間,耳邊響起不妙的嘎吱聲。這座棧橋因為逐漸老化,有損毀的危險所以禁止進入。而承載了兩人體重的結果就是──


    「咦──?」


    「嗚哇!」


    腐朽的支柱沒兩下子就折斷,棧橋整個翻了過來,讓賽爾菲他們跌落運河。


    幸好那裏隻是個腳能落地的淺灘,賽爾菲和少年傻傻地麵麵相覷。


    「「…………哈哈!」」


    接著他們雙雙噴笑出聲。


    這時,賽爾菲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我叫賽爾菲,你叫什麽名字?」


    「我……其實沒有名字,目前暫時自稱為銀眼。」


    賽爾菲驚訝地仰起身。


    「我覺得銀眼不是名字。」


    賽爾菲環起雙手思考,從瀏海淌落的水滴一滴、兩滴地落下,發出滴答聲。以這個少女來說,這已算是深思熟慮了。


    沒過多久,腦中閃過好主意的賽爾菲高聲說:


    「對了!那你覺得『艾因』這名字如何?」


    「艾因?我覺得很棒。」


    見少年一臉疑惑,賽爾菲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臉,以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語氣說:


    「我叫做愛音賽爾芙。因為很長,分你一半。」


    少年瞠目結舌,撩起貼在臉上的濕發。


    「……敗給你了。」


    然後少年終於露出笑容。


    「謝謝你,我就開心收下了。以後我就叫做艾因。」


    「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


    賽爾菲瞧著少年的臉,也跟著滿意地頷首。


    「哦,你終於笑了。」


    「……?我覺得自己有笑啊。」


    「嗯──總覺得、就是很像假笑,但現在變成很自然在笑的感覺了。」


    少年──艾因像是受到衝擊般觸碰自己的臉。


    「這樣啊……我都沒注意到。」


    接著,艾因迴給賽爾菲一個爽朗的笑臉。


    艾因先爬上棧橋的殘骸,再對賽爾菲伸出手,把她拉上來。


    「謝謝你,賽爾菲。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


    「我會一直待在這個城市裏,隨時都能再見的,艾因。」


    賽爾菲揮了揮手,目送離去的艾因。


    ◇


    「法兒,剛剛那位艾謝拉是你的朋友嗎?」


    結果寶座廳裏的人大半都參加了艾謝拉的偷窺行程,沒加入的大概就拉菲爾跟銀眼少年這兩人。


    拉菲爾說要迴去做管家的職務,銀眼則是沒有跟蹤的興趣,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總覺得拉菲爾看起來很在意莉莉,或許他也看過她作為〈魔王〉的麵孔。


    話雖如此,還是有七人留下參加行程。由於所有人一起跟上去,實在是過於顯眼,於是眾人便分成了好幾組……不過艾謝拉應該會注意到有人跟蹤的事啦。


    參加的人當中,也有跟法兒一起來的莉莉。


    聽到莉莉的問題,準備迴答的法兒疑惑地思索。


    「應該……算是朋友。」


    聽到這模棱兩可的迴答,莉莉露出憂心的表情。


    「呃,你們是吵架了嗎?」


    「沒有。艾謝拉是朋友,但也是我的奶奶。有時候會很難說明。」


    有的時候,她會不知道該不該稱唿對方為朋友。正好都是像現在這樣,談完家人的事情之後。


    「啊,是……這樣啊。」


    像是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似地,莉莉露出僵硬的微笑。


    ──艾謝拉感覺倒是沒問題。


    雖然很想就這麽看下去,但再繼續妨礙兩人也讓人過意不去,於是法兒決定迴過頭。


    「莉莉,跟我來。」


    「……?要去哪裏?」


    「莉莉也需要像樣的衣服。」


    這套連身裙是拿來做病人服的,要走在街上就需要得體的服裝……至少要有像樣的內衣褲。


    這句話讓莉莉也露出放心的神情。


    「呃,謝謝,真是幫了我大忙。」


    「嗯……隻是,你要做好覺悟。」


    「什麽?」


    法兒腳步所前往的方向,聳立著在某意味上連〈魔王〉都會恐懼的防具店。


    「歡迎光臨──!」


    「快逃,法兒!不可以把可愛的女孩子帶到這種地方──!」


    「咦、咦?」


    在狐狸獸人少女的悲鳴響起的同時,莉莉被扯進店內。


    十五分鍾後。


    「──不要,這根本不是衣服!隻是繩子啊!」


    「好!很好,莉莉小妹。羞澀就是女孩的可能性!讓我再多看看那副表情吧!啊,接下來換這套吧。」


    法兒一邊咬著果汁的吸管,一邊望著這兩人的情況。一告知這次的客人是莉莉後,庫便端來了飲料。


    「法兒,還有點心喔。我想那個主任差不多也要冷靜下來了,你稍等一下。」


    「嗯。現在吃點心的話就會吃不下晚飯,所以不用了。」


    「咕唔,法兒真了不起。隨時都可以來玩喔!」


    庫笑容滿麵地磨蹭起法兒的臉頰,總覺得她最近的反應也逐漸變得有點像曼妮拉了。


    莉莉渾身是傷。縱使看到這一幕,曼妮拉也沒有手下留情。本以為她會讓莉莉穿上如同內衣褲般暴露的服裝,結果卻是除了傷痕以外什麽都藏不住、實在稱不上是衣服的東西。


    然而她還是有好好讓莉莉穿上適合她的衣物,這才是可怕的地方。


    就在莉莉眼花撩亂,連自己被穿上什麽都搞不清楚時,曼妮拉溫柔地抱住她的肩膀,呢喃道:


    「有句話好像是說傷痕是男人的勳章,有夠沒品味的。傷痕就算在女性的身體上,看起來也會很美。莉莉的傷非常漂亮喔。」


    「那跟這套像是破布的衣服是兩迴事吧!?」


    「那是我的興趣!」


    「咿咿咿!」


    麵對毫不猶豫斷言的曼妮拉,莉莉隻能錯愕地愣在原地。


    這過程就類似於這個城市的通過儀禮,對目前的莉莉來說或許有些過於刺激了。法兒放下果汁站起身,拉了拉曼妮拉的衣角。


    「曼妮拉,差不多該讓她穿正常的衣服了。莉莉很為難。」


    「唔,既然法兒小妹這麽說,那就沒辦法了。」


    一臉不情願的曼妮拉拿出的是件邊邊綴有輕盈蕾絲的上衣,以及一件頗有份量的長裙。胸口綁著赤紅色的緞帶,看起來甚至就像某個貴族家的千金。


    手上還戴著白色手套,一反剛剛的服裝,是套不怎麽暴露的衣服。


    「這套如何?雖然整體色彩較為暗沉,但我是想襯托你紫色的眼睛才這麽搭配。布料也薄,很適合在接下來的季節穿。」


    「啊、好……呃,我覺得很棒。」


    應該是沒想到對方會讓自己穿上正常的衣服,莉莉以一副相當吃驚的樣子迴答。


    接著曼妮拉用雙手包住莉莉的手,繼續這麽說道:


    「不過,我剛剛的話也是認真的。你也要記得,有展現傷口這個選項唷。」


    「是、是的。」


    「你來我這邊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幫你換上喜歡的衣服喔!」


    「這個……請讓我考慮一下……」


    麵對這強烈的洗禮,莉莉用隱隱帶著疲累的神情這樣迴答。


    ◇


    「──真是的,那些孩子到底在做什麽呢。」


    理所當然地,艾謝拉他們也注意到薩岡等人從魔王殿跟過來的事情。


    當她傻眼地歎著氣時,阿修羅愉快地笑了。


    「哈哈,這不是很好嗎,代表大家都很愛你啊。」


    「這都是因為你在人前做出這種邀請的錯,你好歹也該感受到一點責任吧。」


    「因為不那麽做的話,亞榭你又會四處逃上好幾天吧?」


    「…………」


    由於他說得對,艾謝拉也隻能保持沉默。她逃避超過兩個禮拜的確是事實,沒辦法找借口。


    阿修羅握住艾謝拉的手,拉著她不斷往前走。他的手跟身為吸血鬼的自己不同,很溫暖。


    兩人的外表完全就是年約十三的少女及十五歲的少年,這個狀態與其說是約會,或許更像是兄妹結伴出門。守望〈魔王〉薩岡和涅菲將近一年的居民們立刻就有所察覺,欣慰地守望兩人。


    阿修羅看起來並未注意到這些視線,問道:


    「那麽,我們要做什麽?其實這是我第一次約會。」


    「你問我,我也很困擾啊,因為我也是差不多。」


    聽到這個迴答,阿修羅顯得很疑惑。


    「你跟銀沒去約過會嗎?」


    「……嗯,當時世界比你在的時候還要混亂,等戰鬥結束的時候,那位大人的身體已經連走路都沒辦法了。」


    第二代的銀眼之王路西奧於十五歲撒手人寰。


    他這短暫至極的人生全都投入在戰鬥中。


    「亞榭……」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我確實是幸福的。」


    路西奧把剩下的所有時間都用在艾謝拉身上,還留下薩岡跟莉莉謝拉這兩個孩子。


    沒能守住這些,是因為艾謝拉太弱了。


    「哇噗!」


    就在她沉浸於迴憶中時,阿修羅突然粗魯地撫摸她的頭。


    「喂,你到底在幹嘛?」


    「你真的一點都沒變。我一不在,立刻就會忍耐很多事情。」


    「……我覺得你應該要努力學著不讓我生氣。」


    見艾謝拉用譴責的視線瞪著自己,阿修羅反倒笑了起來,就像是在等這個反應。


    「又沒關係,不偶爾像這樣生生氣,對健康不好喔。」


    「說到底,我可是不死者耶……」


    如果有注重健康的吸血鬼,感覺也很討厭。


    也不知阿修羅有沒有在聽人講話,他不停地環顧四周。


    「我想想啊,那這個城市視野最好的地方在哪?」


    「誰知道呢,我也不太清楚……」


    兩人的目光隨即停在教會的尖塔上。


    因為這樣,可以確定又有一個人會被卷入不幸中了。


    「──因為這樣,我們來打擾了。」


    「抱歉啊!讓我們通過一下。」


    艾謝拉和阿修羅擅自從窗戶闖入。


    「咦,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怎麽迴事……呃,啊啊文件!」


    悲慘地遭到波及的榭絲緹由於太過動搖,一不小心就落掉手上的羽毛筆。墨水汙染了她直到剛剛都還在處理的文件,徹底報銷。


    看著忍不住泛起淚光的榭絲緹,阿修羅毫不膽怯地舉起一隻手。


    「喲,你不是之前的那個女的嗎?看你也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我也有再次遇見當時戰鬥的人們,幸好那個叫做涅芙特洛絲的女孩得救了!」


    「啊、嗯,當時很謝謝你……不對!為什麽要從那種地方進來!?是有什麽事件嗎?」


    聽到這番話,艾謝拉和阿修羅一起露出疑惑的神情。


    「呃,我們想爬到這上麵,亞榭這家夥是準備用走壁上去,我就想說那種事我怎麽可能做到……」


    「咦,這上麵是指尖塔嗎?那個、一般人是禁止進入的。」


    說到視野好的地方、就想到教會的艾謝拉直接違反重力,走在教會的牆上。


    途中阿修羅也鼓勁衝了上來,卻沒辦法就這麽衝到最頂端,不滿地抱怨起來。這時兩人剛好碰上窗戶,而那扇窗戶就是這裏。


    艾謝拉像是沒聽到榭絲緹的抗議,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歪著頭。


    「我一直被你們折騰得慘兮兮,拿這一點迴報應該不為過吧。」


    「亞榭真笨,建築物都會設置樓梯啊。」


    「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不清楚原委,但可以麻煩你別為了報複而把人卷進麻煩中嗎?」


    艾謝拉雖批評阿修羅不會看場合,但她自己也同樣不會看場合。兩人湊在一起,已經算是會行走的災害了。這次的事件實在是超出榭絲緹精神的容許範圍,她眼泛淚光,暴露出自己的笨拙。


    艾謝拉仿佛事不關己般瞪著阿修羅。


    「好了,跟人家道個歉吧?不可以給人添麻煩。」


    「抱歉啊,她都不聽別人講話吧?」


    「我是覺得你們半斤八兩啦……」


    麵對眼眶因屈辱或困惑而含著淚的榭絲緹,阿修羅倏地眯起雙眼。


    「話說迴來,你腳下有東西耶,沒事吧?」


    「咦耶!?他是那個……!」


    「──這隻是稍微特殊了點的性癖,局外人還是別置喙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吧。」


    「咦!啊啊,原來如此,抱歉……」


    艾謝拉打斷榭絲緹的話解釋完,阿修羅似乎也理解了,少見且聰明地三緘其口。


    「才、才不是特殊的性癖!」


    「不、不不不要表示出那種奇怪的理解啦!」


    那張陰鬱的臉忍不住從「影子」中冒出來,艾謝拉卻隻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說:


    「如你所見。」


    「……好像是,抱歉打擾了。」


    「「就說不是了!」」


    這時,眾人聽見了某種液體滴落的聲響。


    (咕唔唔,好棒的愛之力!攬下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啊,瑞秋小姑娘,你流鼻血了。)


    (耶嘿嘿,我的信仰視野現在得到爆發性的增長。魔術師小姐才是,都流鼻血了。)


    看到透過門扉縫隙窺視這裏的怪婆婆及怪修女的雙眼,艾謝拉寒毛直豎。


    ──咦,這兩人是怎麽迴事?我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啊。


    艾謝拉在這個世界活了千年,也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卻完全感知不到這兩人。若不是有鼻血的聲響,她後麵肯定也不會注意到。


    在瞠目結舌的艾謝拉身邊,阿修羅的臉頰也滑過一滴汗。


    「千年後的世界有很多不妙的家夥耶。」


    「……不,那應該是極為特殊的例子。」


    不管怎麽說,「不妙的家夥」關注的重點似乎是榭絲緹他們,於是艾謝拉準備悄悄溜出辦公室。


    「啊,等等,艾謝拉小姑娘!」


    「咿!」


    艾謝拉不由自主地發出短促的悲鳴,老嫗擦去鼻血,豎起大拇指。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麽開心,艾謝拉小姑娘身上散發出很棒的愛之力!」


    這句話讓艾謝拉突然想不到該怎麽迴應。


    她是沒有自覺,但大概被戈梅利說中了。


    似是想要確認般,艾謝拉觸碰自己的臉,輕輕歎氣。


    「……你要適可而止啊。」


    「嘰嘻嘻,這也是工作,請你諒解吧。」


    與其說是工作,明明就是興趣。艾謝拉不想再繼續跟此事扯上關係,於是迅速離開辦公室。


    (魔術師小姐,您跟那兩人認識嗎?請詳細說明!感覺是榭絲緹大人親戚的人搭配吸血鬼小姐,讓我非常在意!)


    (真不愧是瑞秋小姑娘,有著庫同誌欣賞的才能。但不可著急,這個城市還有愛之力更高──)


    「快逃吧。」


    受到恐懼的驅使,艾謝拉衝刺離去。


    「哦,這景色不錯嘛。」


    猶如暴風的一天也逐漸迎來終結,天空染上了紅霞。


    尖塔的前端掛了個大鍾,而看起來像是露台的這個空間則是為維護大鍾所設的平台。


    然而配上豪華的欄杆,望出去的景觀可說是市內一絕。由於高度的關係,這裏禁止一般人進入,卻放了張可供兩人坐的長椅,似乎是想要享受這幅景象的某人的秘密基地。


    麵對把上半身探出扶手、開開心心的阿修羅,艾謝拉用冰冷的語氣問:


    「那麽,為什麽你會想來這種地方?」


    「這個嘛,當然是因為想好好欣賞亞榭守護的世界啊。」


    「……真是的。」


    吸血鬼的血不會流動,雖然心髒沒在動,但艾謝拉覺得雙頰仿佛火燒般,於是她直接轉過臉。


    阿修羅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反應,摸摸她的頭。


    「這是亞榭保護的景色,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就是平常的景色。」


    隻是有聽到約會就跟蹤自己的孩子們、稍微捉弄一下就會給出有趣反應的小笨蛋們和拚命活著的朋友,算是個還不壞的城市吧。


    或許是從艾謝拉冷淡的話語中感受到什麽,阿修羅毫不客氣地持續摸著她的頭。


    「哈哈,你果然還是挺中意的嘛。」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等同於我的孩子了。」


    她一直守望著這個世界。


    遇到了許許多多悲慘的事情。攻擊稀有種及弱者的舉動,也並非是從謝利康才開始的。也見過許多會令人作嘔的遭遇。


    即便如此,人還是要活著。


    他們會在無可奈何的黑暗中墜入情網、培養愛情,甚至是顛複命運。


    這樣的世界怎麽可能不惹人憐愛呢。


    阿修羅滿意地點點頭後,接著一屁股在長椅上坐下。


    「亞榭也來這邊坐吧。」


    「好好好。」


    見艾謝拉老實地坐到隔壁,阿修羅用意外的聲音說:


    「哦,怎麽啦,你今天怎麽特別聽我的話?」


    「這不是約會嗎?我可以稍微順著你的任性。」


    「嘿嘿,那就麻煩你再聽我一個要求吧。」


    「……?」


    艾謝拉還來不及迴答,阿修羅就拉過她的手。


    碰一聲,艾謝拉躺倒在阿修羅的腿上,呈現橫躺在他大腿上的姿勢。


    「你想做什麽?」


    如果是涅菲及榭絲緹,應該會在這時做出可愛的驚慌表情吧,可是一千歲的艾謝拉神情一點也沒變……她是這麽覺得,可她很害怕確認自己實際上是什麽表情,因此沒有確認的意思。


    阿修羅和剛剛判若兩人,溫柔地撫摸她金色的頭發。


    「這一千年,你一個人很努力喔,亞榭。」


    「……!」


    艾謝拉忍不住瞪大雙眼,阿修羅又繼續說:


    「抱歉,讓你一直一個人。」


    「……我也不是一直都一個人啊,有時候也是有人會陪在我身邊的。」


    「聽到你這麽說,我稍微放心了。」


    他嘴上這麽說,撫摸艾謝拉頭的手卻沒有停止。


    「這次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最後的。」


    「……我是吸血鬼,沒有壽命這種東西喔。」


    「那我也成為吸血鬼吧,下次你來教我做法。我很願意讓亞榭吸我的血喔。」


    「……你真是個笨蛋。」


    她說話的聲音在顫抖。


    不知不覺間,淚水橫著滑落眼眶。


    阿修羅平常明明很健談,這時卻什麽都沒說,隻是一直撫摸艾謝拉的頭。


    008


    ◇


    莉莉被法兒牽著手,在人海當中前進。


    「莉莉,我想進那間店看看。」


    「好像是飯館,這樣不會吃不下晚餐嗎?」


    「但看起來很好吃,去吃吧?」


    「咦咦,吃不下晚餐我可不管喔。」


    法兒所指的是間輕食屋,主要販賣飲料,但似乎也有售賣使用鮮奶油製作的甜點,客群看起來也是男女組合比較多。


    莉莉無從得知,因為〈魔王〉薩岡是這裏的常客,已經可以聽到「情侶進入這間店,就能永遠在一起」的傳聞。


    法兒爬上椅子,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這間店最大的聖代。


    「這種東西不會很貴嗎?我身無分文唷。」


    這套衣服結果也是法兒買下的。讓比自己小的孩子花錢,令莉莉產生沉重的罪惡感。


    「嗯,沒關係。我會保護莉莉,所以請你吃。」


    「咦咦……?」


    正當莉莉惶惶不安時,店員端著插有心型吸管的杯子過來,看上去實在不像是能一個人能吃完的大小。


    法兒仰頭看著堆滿鮮奶油的杯子,雙眼亮起激動的光輝。


    「哦哦,這個……因為薩岡說他們吃過,我一直很想吃一次。」


    「這不是情侶吃的嗎?」


    「蒂克希亞跟阿麗絲泰爾雖是姐妹,但也說她們點過,所以沒問題。」


    法兒拿起長長的湯匙,立刻挖起鮮奶油送入口中。


    「好甜。」


    即使是莉莉,看到開心地眯起雙眼、身體抖了抖的小女孩,也湧起了保護欲。


    這次法兒用湯匙又挖起一口鮮奶油,遞到莉莉麵前。


    「莉莉也吃。」


    「咦,我也要吃嗎?」


    「一個人吃太多了。」


    這不是明擺著嗎──莉莉把話咽了迴去,咬下法兒遞出的湯匙。


    「……!真的耶,好甜啊。」


    「對吧。」


    法兒露出滿意的笑容。


    ──真可愛,好溫柔。


    這孩子為什麽要對莉莉如此溫柔?


    自己要是有妹妹,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她握緊垂在胸口的吊墜。


    吊墜中裝有自己與另外一人的肖像畫,從年齡來看,自己應該是姐姐吧。總之她似乎是有姐妹的。


    而那孩子八成不在了。因為朱羅告訴自己,寶石族這個種族已經滅絕了。


    ──我大概也是個做過什麽壞事的人。


    即便她不記得,看周遭的反應也能充分明白。


    但法兒卻從未在意過這種事,溫柔地對待她。


    ──我想成為能迴應這孩子溫柔的人。


    盡管目前還對很多事情一無所知,但她想找到自己也能做到的事,好讓自己能留在法兒身邊。


    莉莉一邊思考著這些,一邊拿起湯匙挖鮮奶油,這時法兒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莉莉喜歡朱羅嗎?」


    「耶?咦、咦,朱羅先生嗎?」


    對於這實在太過無厘頭的問題,莉莉差點摔下椅子。


    「呃,你是指作為朋友?還是、那個,男女……之間的?」


    「那就男女之間的。」


    「『那』是什麽意思啊!?」


    對喪失記憶的人提起戀愛話題,也隻會徒增對方煩惱。莉莉不禁高聲喊道,法兒則興味盎然地繼續說:


    「薩岡和艾謝拉都有喜歡的人,可不知為何卻一直瞻前顧後。我想知道喜歡是怎麽迴事。」


    「啊……」


    莉莉隻跟他們稍微講過幾句話,卻還是理解了法兒想說的事情。


    莉莉不好意思地玩著雙手的手指說:


    「朱羅先生是個很好的人,我也很感激他,但突然問我喜不喜歡他,我也不知道。畢竟以我的狀況,實在顧不上愛情……」


    「我聽說人在艱難的時候,愈會喜歡上人。」


    「咦嗚!?呃,不清楚耶……不過知道他是同族,感到非常安心的確是事實……」


    即便如此,可問她喜不喜歡對方,目前又還沒過多久,她無法迴答。


    就在莉莉深感為難時,法兒顯得有點失望。


    「我還以為可以捕捉到人喜歡上他人的一瞬間呢。」


    「就算你這麽說……總覺得這種事情,就是會在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立刻有感覺吧?」


    莉莉試著迴答,法兒聽了傻傻地眨眨眼。


    「莉莉是浪漫主義者?」


    「真抱歉喔!」


    莉莉不由自主地漲紅臉,法兒則輕輕笑了。


    「我不討厭你這樣。」


    「就說不是了啦……」


    「莉莉還沒談過戀愛?」


    「即使有過,我也不記得呀。」


    自己也有過麵紅耳赤、心跳加速的經驗嗎?她是認為自己沒有可以憧憬這些的餘裕,但被重新這麽一問,心中那有如羨慕的情感就動了起來。


    ──不對,我的身體這個樣子,絕對得不到迴報吧。


    曼妮拉說莉莉的傷痕很漂亮。


    莉莉認為自己很清楚這隻是客套話,然而卻又覺得她很認真在說這句話,這讓莉莉有了可以稍微肯定自己的感覺。


    但男性會不會喜歡自己還是得另當別論。


    ──朱羅先生的話,的確是我一開始就認識的人……


    但她無法想像自己跟他成為那種關係的樣子。總覺得在戀愛這方麵,至少得等到決定自己將來的生計再來考慮。


    「法兒才是,你沒有喜歡的男生嗎?」


    「……很難說,這個世界大概已經沒有雄龍了。」


    聽到這句話,莉莉恍然大悟。


    ──法兒的種族也已經滅亡了啊……


    跟寶石族一樣,龍也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種族和年齡各異的家族,即使從他們身上得到溫暖和愛情,也無法顛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龍種的事實。


    法兒會在意莉莉,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沒有理會心痛的莉莉,法兒咕噥道:


    「要是有比薩岡更帥的人,我說不定會喜歡他?」


    「這感覺也很困難呢。」


    盡管還隻是第一次見麵,但莉莉覺得薩岡有種超凡的魅力,就是類似於那種可以吸引人的魅力。對法兒來說肯定也是個很棒的父親。


    想要一個超越他的人物,機會好像相當渺茫。


    ──不過朋友的話,應該可以吧……


    莉莉不知道友情是何時又或是怎麽樣建立的,但像這樣待在法兒身邊,談論戀愛話題或一起吃點心,感覺十分舒適。


    有法兒跟朱羅在,莉莉覺得就算是這樣的自己也能努力得下去。


    就在這時──


    「──你好啊,小姐女士。我們又見麵了──」


    耳邊傳來一道從未聽過,卻不知為何很耳熟的聲音。


    一陣寒意竄過背脊,莉莉忍不住站起身環顧周遭。沒過多久,她就看到往小巷走去的老紳士的背影。


    盡管沒有根據,她卻直覺感受到那是聲音的主人。


    「莉莉,怎麽了?」


    法兒用擔心的聲音問。


    ──不可以把法兒卷進來。


    那個人就像是某種漆黑惡意般的集合體,像法兒這種直率的孩子不能跟他扯上關係。


    「我馬上迴來!」


    「莉莉!」


    莉莉說完後,便一個人衝了出去。


    ◇


    小巷深處宛如迷宮般錯綜複雜,莉莉衝了進來,勉強才找到老紳士的背影。對方立刻就又走進其他條路裏,她追上去往路裏瞧,又是勉強才能發現消失在深處的背影。


    對方在引誘她。


    莉莉有這種感覺,可不知為何,一種必須追上去、近似焦急的衝動驅使著她,讓她跟在老紳士身後跑。


    最終就在她已搞不清楚自己正往何處前進之際,老紳士終於停下腳步。


    正當莉莉唿吸急促、發不出聲音時,老紳士優雅地轉過身,行了一禮。


    「小姐女士,您是在這種地方迷路了嗎?」


    接著他的嘴角感到好笑地扭曲起來。


    「真教人敬佩。在砍中小姐女士的核石時,我以為您已經被我殺死,看來隻是我杞人憂天了。實在厲害,真不愧是我的同類《搜集士》。」


    老紳士所說的話,莉莉連一半都無法理解。即便如此,她仍是聽懂了一件事。


    ──也就是說,是這個人砍傷我的……?


    她理解自己正在做非常危險的事。


    但她覺得不能讓這位老紳士接近法兒。


    「哈、哈,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她勉強擠出聲音一問,老紳士便微微瞪大眼睛。


    「哎呀……?感覺有些雞同鴨講呢。」


    老紳士麵露疑惑,然後嘴角彎起討厭的弧度。


    「嗯,我也不好太過介入小姐女士的事情。不過這真是意想不到的幸運,獵物竟主動來到我的麵前。若不迴應,《殺人卿》之名是會哭的。」


    老紳士從腰間迅速拔出劍。


    不,那不是劍。雖然有劍柄的外形,上頭有的卻不是劍身。


    ──不,有刀身。因為那是〈咒刀〉……


    胸口的核石一陣刺痛。


    接著腦中浮現好幾幕陌生的影像──外形猶如紙片般的怪物、還有和它對峙的自己、被攻擊的城市裏的女孩和親密跟自己搭話的老紳士。然後──


    「啊唔……!」


    眼前有個拔出武器的瘋子,但莉莉卻站不住,直接跪倒在地。


    「──你在幹嘛,快閃開!」


    有人輕輕抱起少女的身體,帶著她避開逼近眼前的刀刃。


    「阿麗絲、泰爾……?」


    「是蒂克希亞,我怎麽可能讓她跟這種家夥戰鬥啊。」


    她是法兒的雙胞胎侍從之一。蒂克希亞跟阿麗絲泰爾不同,看起來對少女並沒有什麽好印象。


    然而蒂克希亞抱住少女的手卻在顫抖。


    「那個大叔……不就是《殺人卿》格雷希亞拉波斯嗎,真討厭啊。」


    蒂克希亞很清楚老紳士是何方神聖。


    心知肚明,卻還是來救她了。


    「我會爭取時間,你趕快逃走。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的實力並不足以跟那種對手抗衡,沒辦法抵擋多久。」


    麵前拔出蛇腹劍、仿佛做好死亡覺悟的蒂克希亞,和其他的景象重疊在一起。


    ──沒事的,姐姐是魔術師,不會輸給壞人的──


    自己就是深信這句話才逃走的。


    結果之後什麽都沒留下。


    什麽都沒留下。


    少女緊緊握住蒂克希亞的手。


    老紳士朝著兩人聳肩。


    「嗯,小姐女士們,像這樣靠得這麽近是很危險的。」


    「囉嗦!小姐要我保護這家夥,我怎麽可能丟下她不管!」


    少女應該要拿蒂克希亞作掩護逃跑才對。


    ──哈哈,為什麽啊,腳動不了。


    不僅如此,她的身體還違背自己的意誌上前,護住蒂克希亞。


    老紳士悲傷地垂下目光。


    「……別表現得如此勇敢啊。」


    然後他對少女們露出可怕到教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會讓我忍不下去的!」


    「──!快逃!」


    蒂克希亞拉住少女的手,但已經來不及逃離老紳士的攻擊範圍了。


    於是,就是少女伸出手時──


    一個拳頭狠狠打在老紳士的臉上。


    「咕哦!?」


    拳頭就這麽朝著大地揮到底,老紳士的頭撞凹地麵,人也狠狠滾了幾圈。


    「我在這世界上最無法容許的事,就是有人來打擾我跟妻子之間的約會。」


    「魔王大人!」


    對跟蹤艾謝拉感到厭倦、開始跟涅菲約起會的薩岡就站在那裏。


    009


    ◇


    把時間稍微往迴推──


    「嗯,她逃進教會就沒辦法追蹤了。」


    他們跟蹤起正在約會的艾謝拉,可目標的兩人卻躲進教會內。由於巴爾巴洛士和榭絲緹已進入最為關鍵的時期,薩岡不太想以觀光遊覽的感覺在辦公室內亂踩。不過他覺得大概太遲了。


    就在薩岡仰頭望著教會大聖堂,並發出低吟聲時,涅菲漾起微笑。


    「嗬嗬嗬,但艾謝拉小姐看起來很開心。不對,與其說是開心,不如說是放鬆了,她也會有那種表情呢。」


    「嗯,畢竟她一直過著很差勁的人生。」


    能遇見可以敞開心扉的對象,對她來說想必是種幸運,因為那個少女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


    接著,彼此都察覺到他們目前是單獨相處的狀況。


    涅菲突出的耳尖微微漲紅,薩岡也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薩岡仍迅速做了判斷。


    「呃,涅菲!那個,反正跟蹤艾謝拉這種事我也膩了,接、接下來我們要不要、去約會……?」


    「……!我很樂意。」


    涅菲應該也很寂寞吧。她頓時露出柔軟的笑容,並迴握住薩岡伸出的手,握法則是前幾天剛學到的「十指緊扣」。


    「唿、唿哈哈……」


    「耶、耶嘿嘿……」


    也因為彼此都很忙碌,他們最近都沒有好好聊過天。


    可光是牽著手,這樣的寂寞便煙消雲散。


    「那、那我們要去哪呢?」


    「呃、呃……啊,我想看看那個噴水池的周遭。」


    教會前有個以噴水池為中心的廣場,但教會姑且還是個跟魔術師敵對的組織。既然領袖是榭絲緹,其實也不需要在意,但他們或許還是會下意識地避開這類地方。


    薩岡與涅菲走向廣場的長椅──並在那邊倏地停下腳步。


    「薩岡先生,這是……」


    薩岡也掌握了某個〈魔王〉從今早便潛入奇恩諾因德的情報,但法兒同樣在這時帶了莉莉過來,他就把此事延後處理了。


    覆蓋奇恩諾因德的結界感應到那位〈魔王〉接觸了莉莉。


    薩岡與涅菲共有結界的感應能力,因為久違的約會受到打擾,她不禁露出悲傷的表情。


    薩岡反過來對涅菲露出猶如慈父般的平靜笑容。


    「我馬上就解決這件事,你稍微等我一下,涅菲。」


    然後時間便來到現在。


    ◇


    「──我在這世界上最無法容許的事,就是有人來打擾我跟妻子之間的約會。」


    就為了這個理由,他甚至殺了有可能成為自己朋友的男人。


    被薩岡使盡全力的拳頭砸中,老紳士卻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起身撿起帽子。


    「哎呀哎呀,親愛的同伴,〈魔王〉薩岡閣下。這裏明明是您的領地,我竟疏忽了,這麽晚才跟您打聲招唿。我是格雷希亞拉波斯,大家都尊稱我為《殺人卿》。」


    「這種肉麻的客套話就不必了,我希望你能趕緊去死。」


    麵對薩岡散發出的強烈殺氣,老紳士隻是擦去鼻血,並聳聳肩。


    「哎呀,真冷淡。是因為我對您的夥伴出手了嗎?」


    薩岡把意識轉向蒂克希亞和莉莉。蒂克希亞正癱坐在地,莉莉則在不知不覺間消失蹤影。


    確認了這些,薩岡搖搖頭。


    「我才不管那家夥到底是誰,說要保護她的是法兒,所以我不需要參與這件事。」


    薩岡早就先告知自己發怒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與涅菲久違的約會受到打擾。


    但老紳士滿臉疑惑,像是覺得彼此雞同鴨講,接著才恍然大悟地低語:


    「不no,您搞錯了,我的目標是那位小姐女士。」


    他的目光轉向蒂克希亞。


    像是要保護身體狠狠顫抖的部下,薩岡伸出手。


    ──目標是蒂克希亞,還是阿麗絲泰爾?


    不管怎麽樣,隻要自己踏進去,就會跟身後的蒂克希亞拉開距離。既然對手是〈魔王〉,不讓她待在薩岡能觸及的範圍,就真的護不住她了。


    為了試探老紳士的反應,薩岡嗤笑道:


    「那必須讓你死的理由增加成兩個了。」


    「很遺憾,這也是工作。但我沒聽說,相同長相的小姐女士會有兩人,所以我需要分辨哪邊是目標……」


    格雷希亞拉波斯看向蒂克希亞,心醉神迷地扭動身體。


    「見她展現出如此勇敢的模樣,我也激動不已,沒辦法忍耐!」


    「好、好惡心……」


    他瘋狂的程度讓發抖的蒂克希亞也忍不住這麽罵道。


    「啊……可以了,你閉嘴吧。」


    「哎呀?我還以為您能夠理解呢,無情將謝利康的一萬大軍趕盡殺絕的〈魔王〉薩岡。」


    格雷希亞拉波斯把手放在胸前,用猶如歌唱的語氣敘述道:


    「在曆史上,殺了這麽多人的〈魔王〉除了馬加錫亞,就是您了。我雖也被人稱為《殺人卿》,在人數上卻無法與您相比,因此我對您是抱有尊敬之情的。」


    沒錯,薩岡殺了一萬名〈涅芙利姆〉。


    無論是何種直接的手段,因為是薩岡的命令,所以等於都是薩岡殺的。他對這個事實沒有半點後悔,卻也沒有從輕看待它。


    格雷希亞拉波斯笑了笑。


    「來,讓我聽聽奪去一萬條性命的心情吧!那究竟讓您多麽激動、苦惱,抑或是空虛呢!我就是想確認這點,才會來見您。」


    麵對這個問題,薩岡的迴答十分冰冷。


    「……沒有感覺。」


    老紳士瞪大雙眼,像是無法理解薩岡的發言。


    「您剛剛說了什麽……?」


    「我說沒有感覺。」


    「我隻是解決掉違抗自己的烏合之眾,為什麽我需要逐一對此有所感慨?」


    薩岡是〈魔王〉,是可以毫不在意地進行任何虐殺及惡事的魔術師。


    他怎麽可能次次都被這些事情影響到。


    觸怒〈魔王〉者,毫無例外都會毀滅──薩岡必須持續證明這一點。


    聽到他的迴答,格雷希亞拉波斯無精打采地放下手。


    「沒有感覺……?奪走一萬條生命,卻沒有任何感覺……?」


    格雷希亞拉波斯的聲音在顫抖,仿佛自己的正義遭到了踐踏。


    然後他大叫道:


    「您把生命當成什麽了!」


    這番無厘頭到極點的發言讓薩岡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還真不像是《殺人卿》會說的話。」


    「……我是《殺人卿》,為求己身快樂而殺人的〈魔王〉。」


    格雷希亞拉波斯咬緊牙關,渾身因憤怒而發著抖。


    「因此我會尊重自身奪去的性命。」


    老紳士握緊胸口,用帶有表演感的動作陳述道:


    「單純的愉悅很好,源自於怨恨及怒氣的衝動也很美。被逼至極限、無意識下所做出的殺人行為猶如初戀般甜美。以金錢為目的的庸俗殺人十分有人類的風格,能教人產生共鳴。討伐惡人這種自以為是的殺害行動,可以看到其中扭曲的優越感,令人心跳加速。看到沾滿鮮血的手而呆住的殺人者,甚至會散發出讓我想要磨蹭他臉頰的憐愛感。」


    老紳士把看不見刀身的刀收迴刀鞘內,大吼:


    「什麽理由都無妨,但要從動手開始就帶有情緒,這是對生命的尊重。我至今所殺的人類,我記得他們每個人的最後。」


    薩岡徹頭徹尾無法理解《殺人卿》的發言,卻哼了聲。


    ──從外表看不出來,他竟是會激動起來的性格。


    盡管完全聽不懂他在講的事,但薩岡的迴答對他來說似乎也是不可饒恕,程度大概就跟薩岡的「與涅菲的約會遭到打擾」差不多。


    格雷希亞拉波斯的殺氣完全隻針對薩岡一人,他連自己稱作目標的蒂克希亞的存在都認知不到了。


    『涅菲,你帶著蒂克希亞離開。』


    薩岡用念話交代涅菲後,她理所當然地抱起蒂克希亞並彎腰行禮。


    『祝您武運昌隆,薩岡先生。』


    然後,《魔術師殺手》與《殺人卿》──稱號中擁有同一個字的兩位〈魔王〉展開激戰。


    ◇


    「太鬆散了。他到處挑釁〈魔王〉,我還以為會再稍微提防點的。」


    從蒂克希亞麵前消失無蹤的少女現身於魔王殿。


    這裏雖是〈魔王〉的根據地,現在作為主力的魔術師卻很剛好地全都不在,而且裏麵的人還很親切地領她進來內部。即便有陷阱和結界保護,這種地方對《搜集士》來說卻隻是個無人之城。


    她迴想起此處居民的模樣。


    「居然輸給那種安逸過頭、漫不經心的家夥,謝利康貓貓也沒辦法安息吧。」


    她發出嘲笑聲,並用力壓住胸口。


    有個少年一聽到她說自己沒有記憶,就像個笨蛋似地同情並照顧她。還有個少女明明在懷疑自己,卻衝到格雷希亞拉波斯麵前。更有個明明很小,卻充滿幹勁地說「我會保護莉莉」,並對自己笑的女孩。


    ──每個人都讓我想吐!


    一群愚蠢的偽善者。明明心中是這麽想,不知為何卻覺得胸口十分難受。透明的水滴滑過臉頰落下,怎麽都止不住。


    而就在她毫不費力地抵達寶物庫前,想伸手去開門時──


    「莉莉,你不能再繼續前進了。」


    少女迅速擦拭臉頰,轉過頭隔著肩膀,歪著頭納悶。


    「啊哈──真虧你知道我在這裏。嘴上說相信我,果然還是懷疑我吧?」


    唿吸急促的龍少女就站在那裏。


    看到她琥珀色的雙眼冒出淚水,胸口深處感覺又刺痛了一下。


    像是要把這種感覺當作猶豫趕開般,少女笑了笑。


    「是我有點太壞心了?不過這就是所謂的現實,是不是很棒的做人處世經驗啊?讓你學學不可以輕易相信別人這樣。」


    法兒即便開口也沒發出聲音,為了不給她半點餘裕,少女漾起微笑。


    「生氣了?還是失望了?可是,歸根究底我就是這樣的人。被騙真是可憐啊,我很同情你唷。」


    嘴裏不斷吐出煽動的話語。


    天真無邪的小女孩逐漸絕望的模樣看了讓人心情舒暢。


    ──沒錯,感覺很愉悅。


    本該是這樣才對,胸口的核石──不,是更深處的地方疼痛又痛苦,讓人無法忍受。


    她露出笑,說出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嘲諷,卻見法兒終於抬起頭這麽說:


    「不,我相信莉莉。」


    麵對這孩子氣的頑固迴答,本想憐憫她的少女對此產生了焦躁感。


    「啊,你該不會覺得我是受到誰操控或威脅了吧?很遺憾,我本就是為了打破這個寶物庫才來的。」


    她嘿嘿笑著,並敞開胸口。


    「〈魔王〉薩岡以老好人的性格聞名。我覺得要是有〈魔王〉受重傷漂流到這邊,他在殺掉對方前還是會先庇護他,最起碼在掌握原委前不會動手。實際上我也真的潛入到深處的位置,這計策很成功啊。」


    法兒以一副不可置信的口氣問道:


    「莉莉是故意被砍的?」


    「就是這麽迴事……不過沒想到他會瞄準核石,我差點就真的死了。」


    這真的是她失算了。


    要是撿到她的人不是法兒,少女就沒有活下去的辦法了。因為這樣,她直到剛剛都還處於記憶混亂、宛如忘卻一切的狀態。


    但如果格雷希亞拉波斯沒有認真砍過來,就沒辦法騙過薩岡的眼睛。


    然而法兒光是解開〈祈甲〉,就能夠直接殺死少女。少女胸口的核石目前還是裂開的,表麵仍可看到金色的接縫。


    ──隻是,我為何要跟她說這樣的事呢?


    是想看到法兒哭泣的臉嗎?


    可法兒隻是一臉悲傷地低語:


    「莉莉,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


    「不要叫我莉莉!我是阿斯摩太。」


    已經沒有可以稱唿這個名字的人存在了。


    就在那一天,她舍棄姐姐、自己幸存下來時,莉莉就死了。


    ──我想建立屬於寶石族的……不,是屬於受欺淩者的王國──


    姐姐這麽說完,便開始學習魔術。


    盡管對姐姐不關注自己感到不滿,她還是憧憬著姐姐。


    所以她也學起魔術。


    但少女卻成不了姐姐。


    擁有偉大誌向的姐姐,在寶石族的村子受到攻擊時保護了少女。


    隻有活著也毫無價值的少女幸存了下來。


    法兒搖搖頭。


    「對我來說,莉莉就是莉莉。你跑掉,是為了不把我卷進來吧?況且,你還想要保護蒂克希亞。」


    「……我說,你還沒理解嗎?剛剛的變態是我的同伴。你的靠山薩岡注意力不也被那邊吸引,讓我能夠入侵了嗎?這就是我們的作戰。」


    縱使她親切仔細地說明,法兒仍是迴以微笑。


    「莉莉,真正卑鄙的魔術師是不會說明這些的。他們會訴諸情感,誘使你大意。」


    即便解釋這麽多,法兒仍是給出還相信自己的迴答,這令阿斯摩太愈來愈焦躁。


    「可以麻煩你別那麽自大嗎?你覺得麵對像你這樣的小孩,我有必要這麽做?我隻是在教導愛作夢的小朋友現實罷了──就像這樣!」


    再繼續說下去,也隻會讓她感到焦躁。


    阿斯摩太伸出的指尖放出小小的黑點。


    〈漆極〉──一擊甚至連魔族都能屠盡的魔術。麵對這一擊,可憐的小女孩連悲鳴都來不及發不出來就會被吞沒……本該是這樣。


    「──莉莉才自大。」


    啪一聲,黑點被黑色的下齶咬碎了。


    法兒的手臂出現巨大的龍的下齶。


    ──這是黑龍〈馬爾巴斯〉。


    也是讓瓦雷法爾成為〈魔王〉的力量。


    「我說了要保護莉莉,所以我是來救你的。要是你繼續前進,就會被薩岡殺掉。更重要的是,莉莉會傷害到莉莉。」


    焦躁變得更加強烈,嚴重到她開始頭痛的地步。


    「法兒,靠著那麽差勁的力量勝利並自滿,是小朋友才有的表現喔。」


    當阿斯摩太用溫柔的聲音這麽說時,人便站到黑龍前方。


    「──!」


    在瞪大眼睛的法兒麵前,她緩緩撫摸黑龍的頭。


    光是這樣,黑龍便頓時被壓碎消失。


    但法兒的雙眼卻沒有半點動搖。


    「──賢龍〈奧羅巴斯〉──」


    「……?」


    在這一瞬間,阿斯摩太迅速往後躲開。


    下一秒,一個巨大的綠色下齶便猛然出現在阿斯摩太原本所站的位置。當她輕輕落到地板上後,碎掉的黑龍也恢複原狀,站在法兒身邊。


    「咦?那種龍有兩隻啊。」


    在黑與綠的巨龍麵前,阿斯摩太認知到這個小女孩是與自己對等的敵人。


    率領著兩頭龍的法兒開口道:


    「我是《亡靈》瓦雷法爾,與死魂一同前進的龍。」


    「原來如此。我是《搜集士》阿斯摩太,將要強行進入〈魔王〉的寶物庫。」


    在魔王殿寶物庫前,另外的兩位〈魔王〉展開激戰。


    ◇


    「請賜教!」


    先跨出腳步的是格雷希亞拉波斯。


    他雖握著刀,卻沒把它拔出刀鞘,是維持著刀放入刀鞘內的狀況跨出腳步。薩岡無法掌握他的意圖,卻也舉起拳頭迎擊。


    「──!」


    在那一瞬間,薩岡有自己會被砍中的預感,便立刻伏下身。


    耳邊留下刀揮過的銳利聲響,薩岡的黑發在半空中飛舞。


    在更後方處,房子們各自分成上下兩半偏移倒塌。是巴爾巴洛士使用的那種、仿佛發生空間斷層般的破壞。


    這個破壞力應該是那種〈咒刀〉的力量,但問題並不在此。


    ──我沒看到拔刀的瞬間。


    就連在〈魔王〉中針對肉體強化進行過特化的薩岡都看不見。


    與單純的速度不同,有什麽機關。


    「哦,選擇躲開嗎?」


    薩岡勉強忍住冷汗噴出,迴以傲慢的笑。


    「真是奇妙的劍技,和聖騎士的劍法不同……是流卡翁的流派吧。」


    「如您所料。我年輕時,曾在那邊修行一小段時間。」


    格雷希亞拉波斯用雙手握住已出鞘的刀。


    他就這麽由上往下揮落尖刀,這一刀的速度遠超出薩岡的想像。


    「咕……」


    薩岡微微往後踏出半步並仰起上半身,本該揮空的〈咒刀〉維持著原本的速度反過來逼近腳邊。


    薩岡沒有躲開這一擊,反倒踏出左腳,揮出拳頭。


    胸口被割開一大塊,鮮血在半空中飛舞。


    「咳哈?」


    同時,格雷希亞拉波斯也被正中側腹的拳頭揍飛。


    ──光要打中他就費盡我的心力。光論劍術,應該在安德列亞爾弗斯之上?


    但如果是這樣,《劍神》之名就不會屬於安德列亞爾弗斯,而是格雷希亞拉波斯了吧。肯定有什麽機關。


    被揍到牆上的格雷希亞拉波斯臉上甚至出現驚歎的神情。


    「真是可怕,沒想到您不但耐住〈逆燕〉,還迴給我一擊。包含現役時代在內,這還是我第一次的經驗。」


    「現役……?」


    老紳士調正帽子的位置,並優雅地別下腰。


    「在成為魔術師前,我也很熟悉聖騎士這一行。遺憾的是我沒被聖劍選上,相對地卻被人稱作『劍聖拉波斯』。」


    「原來如此,竟是劍聖。」


    薩岡不熟聖騎士的曆史,但這應該是實力超越聖騎士長的聖騎士的稱號。就薩岡所知,在幾百年間都沒有冠上這個別名的聖騎士誕生。


    就是因為這種傳說中的聖騎士淪落為〈魔王〉,世界才沒辦法變得和平嗎?


    ──不,這也是馬加錫亞的打算吧?


    由於馬加錫亞的企圖,魔術師和聖騎士陷入對立。


    那位聖騎士會轉而成為魔術師,應該可以想得到是馬加錫亞做了什麽動作。


    既然如此,這個男人的存在便可算是馬加錫亞的隱藏王牌。


    盡管看起來壓製住了薩岡,格雷希亞拉波斯卻沒有再往前跨出一步。


    「您才是,這個迴避能力又是怎麽迴事?簡直就像是事先就知道我會揮刀……沒錯,仿佛預知到未來似的。」


    ──果然察覺了啊。


    薩岡用手掌遮住其中一隻眼睛。


    「因為我想著能夠看見魔力流動,表示也可以看穿動作。隻是實在沒辦法像銀眼那樣。」


    在和謝利康的決戰中,第二代銀眼之王用這個眼睛,悉數看穿並徹底封住薩岡的行動。


    薩岡覺得如果是擁有相同銀眼的自己就能做到,卻不是一朝一夕就會成功的。


    ──勉強能「看到」動作,相對地卻用不了「魔術吞噬」。


    不能同時使用,就無法判斷是否實用。


    縱使還不完美,若是薩岡沒用這一招從魔力料到對方的動作,最早的那一刀想必就讓他頭身分離了。


    ──不,遠比我所料的動作還要快。


    想到這裏,薩岡突然想到相反的可能性。


    格雷希亞拉波斯的速度比薩岡預料的還要快,他本認為這是因為自己的能力還不完全,可要是預測本身是對的又會如何?


    「……試試看吧。」


    薩岡深深壓低腰部,舉起拳頭。


    「唿──」


    然後他迅速吐氣,踏出腳步。


    「嗯哼!」


    格雷希亞拉波斯咻地躲開薩岡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


    「真是厲害的拳頭,但拳頭是敵不過刀劍的喔。」


    刀和拳頭的攻擊範圍相差太大。俗話都說,想要靠近到拳頭能打中的距離,就需要比刀劍多上三倍的力量。


    基於這一點,薩岡確定了。


    「原來如此,我看清你的魔術了。你能停止我的時間吧?」


    安德列亞爾弗斯的〈虛空〉魔術效果,是讓自己的速度加速到看起來像是時間停止的地步。


    格雷希亞拉波斯的魔術卻跟安德列亞爾弗斯的相反,是延遲自己以外事物的體感時間,給人一種時間停止般的錯覺。


    老紳士懷著感動捂住胸口。


    「這也是第一次,竟有對手僅憑三次對打就看穿了我的招式,我把它命名為──〈夜帷〉。」


    這就是阿斯摩太被他砍中的原因吧。


    仿佛在宣言問答結束般,格雷希亞拉波斯舉起〈咒刀〉。


    「那麽,就來比比您的『預測』和我的〈夜帷〉哪方更強吧。」


    但薩岡卻搖了頭。


    「我不覺得有那必要。用那個魔術……不,不對。說到底,魔術是殺不死我的。」


    ──話雖如此,感覺遭到錯置的話,也用不了「魔術吞噬」。


    麵對說下大話的薩岡,格雷希亞拉波斯沒有笑。


    「也是,思及您的稱號,這迴答理所當然。」


    在〈魔王〉的繼承場合,格雷希亞拉波斯自然也在。他不僅知道薩岡的「魔術吞噬」,當然也知道他的弱點。


    「即便如此,我也要在這裏砍了您。我不能讓您這樣的男人活著。」


    〈魔王〉準備賭上性命戰鬥。


    無論對手是何等瘋子,薩岡也不可能對他的覺悟一笑置之。


    「來吧,我接受你的挑戰。」


    薩岡再次握緊拳頭。


    ◇


    「──我來教教你〈魔王〉的戰鬥方式。」


    說完,阿斯摩太施放出跟剛剛一樣的黑點魔術。


    ──的確很強,但〈馬爾巴斯〉和〈奧羅巴斯〉就能阻擋。


    詛咒的黑龍〈馬爾巴斯〉,以及用〈天鱗〉作為容器製造出來的綠龍〈奧羅巴斯〉。


    沒錯,這頭〈奧羅巴斯〉是法兒應用薩岡的〈龍式〉所創造出來的。因此不管任何魔術,它都能令其魔力枯竭並將之咬碎。


    就在它準備咬碎黑點的那一瞬間,黑點化為虛無綻開。


    「〈魔王〉就是魔術師之王。也就是說,窮盡魔術是最低條件。而窮盡魔術,指的就是這麽迴事。」


    拓展開的虛無用比閉上下齶更快的速度吞噬兩頭龍。


    〈馬爾巴斯〉和〈奧羅巴斯〉無計可施地被自己曾經擊破過一次的黑點打敗。


    「就算是同樣的魔術,也不會追求單純的效率化和提升精度,而是要在任何場合都能立刻改編型式,有必要的話,甚至可以創造出新的型式。」


    也就是說,她是當場重組魔術的構造,讓它也能對法兒生效。


    「……!」


    法兒倒抽一口氣。


    法兒的力量的確已變強到足以和〈魔王〉比肩。


    可是在累積的知識上,她遠不及活過幾百年的現任〈魔王〉。


    薩岡正是因為比誰都了解這一點,卻仍決定要殺掉共計十三位的所有〈魔王〉,便總是把對手拖入自己的領域,借此贏得勝利。即便犯錯,也不能踏上對手的領域。


    法兒應該也知道這點,但她或許在不知不覺間被拖進阿斯摩太的領域中。


    阿斯摩太舉起握著的手,按順序舉起手指。


    所有指尖都浮現出那種黑點。


    「你要好好阻止我唷,不然這個城市會直接變成大洞。」


    說完,她把五個黑點輕輕拋向半空中。


    「──〈奈落〉──」


    她的唿喚聽起來非常可怕。


    「──〈馬爾巴斯〉、〈奧羅巴斯〉!」


    法兒直覺感受到要是五個黑點交會,一切就都完了。


    她的直覺很正確。法兒無從得知,這個魔術即便不完美,還是讓帕拉林尼亞沉入了水中。


    法兒所召出的龍們隻現出爪跟牙的部分,撕裂黑點……本該會撕裂才對。


    結果被撕裂的是兩頭龍。


    ──〈天鱗〉被打碎了?


    會發生這種事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對手強大到即使〈天鱗〉吸收魔力也無用的地步。


    然後這個魔術甚至都還沒發動。


    五個黑點交會成一點,猶如聯星般旋轉,變成了一個球體。


    世界嗡一聲開始震蕩。


    綻開的那個看起來就如同黑暗。


    隻是,那是擁有質量的黑暗。


    那個猶如螢火蟲般的小黑塊轉眼間就漲大到足以蓋住通道的地步,碰到表麵的地板和天花板都開始消滅,連一點塵埃也沒留下。


    ──這個不行!


    既是龍也是〈魔王〉的法兒心中湧起恐懼。


    法兒立刻雙手交疊往前伸,上頭疊上黑龍及綠龍的下齶,同時法兒自己也深深吸了口氣才開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個下齶放出三種吐息。


    綠、黑和藍三種吐息混雜在一起並互相共鳴,連光也被其融解。這道成為強大伽馬射線漩渦的吐息把〈奈落〉的黑體鑽出龜裂,終於打碎了它。


    「咕唔唔!」


    破壞的衝擊相當可怕,使出這一招的法兒被刮飛至通道深處。她如同手鞠般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撞上牆壁才終於停下。


    「啊哈,好強好強的龍之吐息!剛剛的〈奈落〉可是禁咒喔。雖然跟魔術無關了,但光論力量,你應該的確有達到〈魔王〉的水準吧。」


    相較於光是抵擋一個魔術就滿身瘡痍的法兒,阿斯摩太連點擦傷都沒有。不光如此,她從躲開最初的那一擊以後,就沒有移動過半步。


    也就是說,這意味著她完全控製住遭到法兒破壞、進而崩毀的魔術。


    阿斯摩太拍手笑了一陣子,並用與剛剛截然不同的安靜聲音說:


    「不過,〈奈落〉大概就是人身能夠控製的極限了。」


    她邊說邊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頭。


    「這不是魔力多寡的問題。不管魔力多強,人類的演算能力無法徹底處理更高度的魔術。無論如何地強化身體,完成多麽高等的理論,自己一個人也無法再往前進。很空虛吧。」


    阿斯摩太舉起右手。


    「你已經懂了吧?所謂的〈魔王〉,就是超越個體這種容器的人,而〈魔王印記〉就是補足這點的裝置。」


    〈魔王印記〉在她緊握的右手手背上發著光。


    仿佛在唿應印記的光芒般,阿斯摩太周遭出現了數量多如法兒的〈雪月花〉似的黑點。


    並不是當上〈魔王〉就能超越人類。


    而是超越了人類之人,才能得到〈魔王印記〉。


    這就是能當上〈魔王〉,以及沒當上〈魔王〉之人的不同。


    阿斯摩太用浮現星星印記的眼筆直望向法兒。


    「法兒,你能超越這個境界嗎?」


    她像是在祈禱法兒就此迴頭。


    又或者是期望她能超越。


    阿斯摩太用帶有悲痛感的聲音問道。


    法兒用手貼著胸口,低下頭。


    「在遇見薩岡之前,我以為隻要得到〈魔王印記〉就能變強。不,即使遇見薩岡後,我也以為長大就可以變強,因為自己是小孩才無法變強。」


    因為這樣,她還詛咒了薩岡。


    但薩岡即使變小,也還是很強。


    到了那個時候她才終於理解,強指的不是有沒有力量。


    「我想變強,一開始是為了複仇,後來是為了被認同。可是,現在不同了,莉莉。」


    法兒舉起右手。


    ──我想成為薩岡和涅菲的力量,這點現在也沒有改變。


    但是,如今已不光如此。


    拉菲爾和城堡內的莉莉絲等人、薩岡麾下的魔術師們、蒂克希亞與阿麗絲泰爾,這次又再加上〈涅芙利姆〉們。


    「我想保護最喜歡的所有人。」


    然後,法兒解放了〈魔王印記〉的力量。


    『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身體發出嘎吱聲。


    心髒劇烈跳動,像是快要爆裂般。


    法兒用雙手撐住地麵,拚命喘氣,忍著那樣的痛楚。


    沒過多久,〈印記〉的光芒平息,法兒慢慢站了起來。


    看到她的模樣,阿斯摩太也驚訝地瞪大雙眼。


    「成長……了?」


    法兒站起身後的視線變得跟阿斯摩太差不多高,原本鬆垮垮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剛剛好的大小。


    綁成三股辮的頭發散開,長長到會碰到地板的程度。


    「如果這麽做能阻止莉莉,那我很樂意使用〈印記〉的力量。」


    過去即便借助〈魔王〉薩岡之力,也未能成功的年齡操控魔術。


    這就是法兒的答案。


    ◇


    「──原來如此,看不見刀身的刀還真是棘手。」


    薩岡露出逞強的笑,腳下卻已經多出了鮮紅色的水窪。


    雖能透過身法和魔力流動預測到劍法,卻完全預測不出攻擊範圍。更重要的是,那個非比尋常的鋒利度。


    在靠近到拳頭能打中對方的距離前,薩岡就被砍中好幾次。


    「薩岡先生……」


    聽到涅菲顫抖的唿喚,薩岡撥起淩亂的發絲,反過來對她露出微笑。


    「讓你擔心了,涅菲。結束了。」


    靠在牆上的老紳士緩緩滑落,他身後的牆上被紅色的黏膩汙漬染紅。


    自己到底揍了他幾拳?就算是麵對巴爾巴洛士,自己也沒揮過這麽多次拳。他的忍耐力搞不好可以跟錫蒙力媲美。


    ──就算揍了這麽多拳,〈咒刀〉也沒有折斷。


    真是可怕的魔劍。


    薩岡正想轉過身,卻停下腳步。


    「……勸你不要。我接下來要繼續約會,要是渾身血味就泡湯了,所以我才放過你。如果你妨礙約會,下次我會把你的〈印記〉連同手臂一起扯斷。」


    格雷希亞拉波斯拿〈咒刀〉當作拐杖,想要站起來。


    薩岡痛毆他時當然懷有殺意,而這個男人還能活著,純粹是因為他很強。也代表就算是憑著薩岡的拳頭,也沒辦法徹底殺了他。


    既然如此,不如在這個場合和解。無論是何種惡人,起碼都該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縱使薩岡這麽說,《殺人卿》仍舉起〈咒刀〉。


    「您今後、也會像那樣、殺人吧,我、無法、容許。」


    薩岡不太懂這是殺人鬼的美學還是怎樣的,但對這個男人來說,自己似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知道了,就做個了結吧。涅菲,你稍等一下。」


    「薩岡先生請隨自己的意去做。」


    正當薩岡在優雅行禮的涅菲目送下,準備與格雷希亞拉波斯再次對峙時──


    鏘啷一聲,深灰的鎖鏈從兩人之間一閃而過。


    「到此為止,格雷希亞拉波斯。那位大人還需要你。」


    薩岡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到半空中飄著一個女人。


    她的右手浮現出〈魔王印記〉,可以得知她是〈魔王〉之一。


    「……唉,到底是準備派幾位〈魔王〉跑到人家的領地裏啊?」


    薩岡歎了口氣後,女子便將臉轉向他。


    可是她雙眼的部分被厚厚的咒符蓋住藏起。


    「你好啊,〈魔王〉薩岡,我是《星讀卿》埃力格。折磨這個男人感覺的確是很痛快,但能麻煩你放過他嗎?我們是不打算對你做什麽的……僅限目前。」


    薩岡用下巴點了點格雷希亞拉波斯。


    「他看起來並不這麽想啊?」


    「那我就──!?」


    鏘一聲,老紳士揮刀一閃。雖然是掃過空無一物的半空,但上方的女子──埃力格的身體瞬間搖晃。


    然後她直接朝地麵落下,看來格雷希亞拉波斯是砍去了飄浮魔術。


    「你……!」


    「小姐女士,在紳士賭上性命的場合,可不能恬不知恥地往前湊啊。」


    這個男人似乎即使跟夥伴為敵,也想跟薩岡戰鬥。


    「我不懂,你做到這種地步都想戰鬥的理由為何?」


    「是因為您隨隨便便就除去一萬條性命,生命不可受到輕賤。」


    「誰輕賤生命了。王若是不連自己蹂躪的生命一同背負,部下又怎麽可能跟隨他。」


    「……什麽?」


    老紳士以刺出的姿勢握著〈咒刀〉,滿臉疑惑。


    接著薩岡想起自己剛剛迴答的話。


    ──我隻是解決掉違抗自己的烏合之眾,為什麽我需要逐一對此有所感慨──


    原來如此,或許是自己解釋太少了。


    薩岡重新說明:


    「我會殺那一萬名〈涅芙利姆〉,是因為他們是敵人。他們是身為〈魔王〉的我最應該使出全力打倒的敵人,所以我殺了他們。」


    薩岡這麽迴答後,老紳士瞠目結舌,然後好笑地露出扭曲的表情。


    「哈,您也真是惡劣。要是您一開始就這麽說,我也不需要揮舞這無意義的刀。」


    看樣子他已經滿足了。老紳士撿起破破爛爛的紳士帽,優雅地重新戴上。


    接著他轉過身,接著隔著肩膀迴了次頭。


    「對了對了,您最好趕緊迴去。她可是位固執的魔術師,目前應該是在搜刮寶物庫吧。」


    聽聞他的建議,薩岡搖搖頭。


    「沒必要。我們家的女兒既然說要做,就會做到底。急忙趕迴去,就等於是違背對女兒的信任。」


    老紳士聳聳肩後,最後脫下帽子行了一禮。


    「改日再會。」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老紳士的身影就如黑灰般逐漸崩塌消失。


    等薩岡迴過神來,才發現埃力格也消失無蹤。


    ──跟一些麻煩的家夥扯上關係了。


    薩岡麵露不悅,卻還是重新轉向涅菲。


    「那麽,我們繼續約會吧。」


    麵對這句無厘頭的發言,涅菲也露出理解的微笑頷首。


    「是,我很樂意。」


    ◇


    在地麵上的戰鬥有了結果時,長大的法兒則在魔王殿寶物庫前和阿斯摩太對峙。


    根據阿斯摩太的說法,〈印記〉的使用方法就是在麵對超越容器的力量時補上新容器。


    但法兒卻是用那股力量擴大了容器本身。


    可是,就算使用了〈魔王印記〉,也就十五歲左右。


    正好跟阿斯摩太是差不多的年紀。換算成人類的年齡,也隻是長大五歲。然而龍的外觀要有五歲的成長,也需要將近百年的時光。


    ──我頂多隻能保持這樣的外表五分鍾。


    要是不能在這五分鍾內打倒阿斯摩太,就是法兒輸了。


    「所以,我也會使用這個──〈墨丘利〉。」


    法兒的唿喚召來的並非魔術。


    這看起來,或許就像一把宛如長槍的手杖。比如今的法兒身高又高了一些,前端分成兩根,最頂端則是平的。這個外形除了「敲擊」的動作,可說是要做什麽都不方便。


    這是法兒在前往「受欺淩者之都」前,薩岡交給她的。


    阿斯摩太的表情微微發青。


    「……哦,那是什麽?」


    「薩岡說是手杖。〈墨丘利〉,是我的武器。」


    法兒讓手杖在手上轉了一圈,它響起讓人覺得痛快的破空聲。


    ──莉莉知道這是什麽?


    盡管阿斯摩太現在臉上已恢複成冷靜的笑容,但在看到這個時,她的表情有一瞬間僵住了。


    ──那就一定能行。


    所以法兒舉起手杖,喊道:


    「我要上了,莉莉。」


    阿斯摩太用似是對這樣的法兒感到煩躁,卻又帶著讚揚的語氣迴應:


    「真是個傷腦筋的孩子。」


    法兒踩過地麵,大喊:


    「拜托了──〈馬爾巴斯〉。」


    010


    體積大到瞬間就能堵住通道的黑龍現身,朝著阿斯摩太衝去。


    十五歲的法兒所召出的黑龍在根本上跟以往的〈馬爾巴斯〉不同,魔力的密度與強度都已達到其他次元的境界。就連前任的魔王候補們都需要集結數人,使盡計策及力量才能打倒它。


    「是想當作障眼法嗎?」


    黑點輕飄飄地朝黑龍飛落。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龍發出慘叫。


    碰到黑點的部分像是被湯匙挖過般消失,每一次的破壞頂多就是人頭的大小──不過光是這樣,也已令人難以置信──但若是有落下十幾二十次就另當別論了。


    黑龍轉眼間就被消滅掉整個上半身,趴倒在地。


    ──就連這個〈馬爾巴斯〉都無法靠近。


    但在黑龍成為盾牌的期間,法兒已經把阿斯摩太納入自己的攻擊範圍。


    「〈雪月花〉。」


    仿佛是要將阿斯摩太連同黑點團團包圍般,光之花瓣於空中飛舞。


    ──首先要掃去那個〈漆極〉。


    法兒刺出〈墨丘利〉,嘴唇輕輕顫動。


    「──〈神音〉──」


    聲音的衝擊吞噬了阿斯摩太。


    「嘎哈──!」


    阿斯摩太吐出鮮血,第一次被擊飛。


    環繞著她的黑點也頓時扭曲消失。


    「成功了──」


    「──哎呀,這時候可不能大意。」


    就在法兒以為自己成功擊中阿斯摩太的那一瞬間,小小的黑點在她鼻尖晃了晃。


    「──!」


    法兒以仰躺倒下的方式轉開身體,勉強逃離黑點的範圍。


    法兒以為自己的後背會就這麽撞上堅硬的地板……不料有人溫柔地接住了她的背。


    阿斯摩太笑容滿麵地瞧著法兒鐵青的臉,就是剛剛本該被擊飛的阿斯摩太。


    「啊哈,長大的法兒是個還不錯的美女呢。如果用漂亮的寶石來妝點,一定會更有魅力,有搶奪的價值呢。」


    「咳咳!」


    阿爾摩太直接踹了她的背,撞到天花板上。


    ──還加上了〈漆極〉、的重力?


    所以才能瞬間移動。


    法兒再次掉落地麵,脫離手上的手杖被阿斯摩太輕易地握到手中。


    「哼嗯,這就是〈墨丘利〉吧。我還以為這就類似音叉,結果真的就是音叉啊。」


    阿斯摩太不斷轉動手杖,進行觀察。


    「你說剛剛的魔術是〈神音〉吧?我是覺得那個沒有威力破壞我的〈漆極〉,但你用這把音叉進行了共振增幅吧,的確是很適合法兒的武器。」


    說完,阿斯摩太微微地笑了。


    「我很喜歡這個,可以拿走嗎?不過就算你說不行,我也會拿走的啦,畢竟我是小偷──啊咕!?」


    一條覆蓋著鱗片的尾巴攻擊了阿斯摩太的側臉。


    「那是薩岡給我的,還來。」


    法兒的腰部後方長出一條尾巴。


    阿斯摩太來不及擺出防禦姿勢,就被突如其來的尾巴擊到牆上。在她重新調整迴姿勢前,法兒搶迴了〈墨丘利〉。


    「好痛喔。居然攻擊女孩子的臉,真是差勁。」


    「這不是想打爆別人腦袋的人該說的話。」


    「啊哈,因為我相信法兒肯定能避開的。」


    這個少女的本意究竟為何?


    如果她真的打算殺掉法兒,應該在最開始的那一擊就能做到。做出嘲笑和玩弄法兒的言行,卻也可以看出其實是在引導法兒的微妙之處。


    說到底,《搜集士》的目的又是什麽?倘若是來偷某種東西,在恢複記憶的那個時候不是能做得更隱晦嗎?


    ──說不定,莉莉也在猶豫著什麽?


    所以她的言行看起來才不一致。


    法兒朝阿斯摩太伸出手,問:


    「告訴我,莉莉的目的是什麽?寶物庫裏有什麽東西?」


    「……要是我迴答了,你會送給我嗎?」


    「可以。」


    見法兒立刻迴答,阿斯摩太這次啞口無言。


    「我跟你很像。所以隻要是莉莉需要的,我都想幫你想辦法。」


    可是阿斯摩太聽了這番話,不知為何咬緊牙關,像是在忍受怒氣。


    「……哦,我好開心啊。那我就告訴你我想要的東西。」


    阿斯摩太用毛骨悚然的笑臉迴答:


    「──煌輝石ariel blood──我就是為了收集到全世界的這種石頭,才成為〈魔王〉的。」


    法兒也聽說過這個名稱。


    ──薩岡說過,這是被詛咒的寶石。


    所以就算手邊有,薩岡也沒有試圖用它來做什麽。


    這樣的話,讓給她也無妨。雖然法兒是這麽想的……


    「不過,光拿到手是不行的。得到了那個的人,哪怕隻是一次,都必須不幸才行。所以我會對持有者做出很過分的事情,讓他們懇求我殺了自己。」


    「為、什麽……?」


    法兒反問的聲音不像樣地顫抖著。


    阿斯摩太不可思議地露出疑惑的神情。


    「咦?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應該是可以注意到的啊……」


    說完,阿斯摩太解開上衣的紐扣,敞開胸口。


    「被大家稱作煌輝石的東西,就是這個。」


    阿斯摩太的胸口埋著裂開的深紅色寶石,也就是寶石族的核石。


    ──那,現在存在的煌輝石都是從寶石族身上奪來的?


    她明白阿斯摩太要取迴這些的目的,但拷問隻是持有這個的人的理由呢?


    「是為了、複仇?」


    「啊哈,如果有這麽單純就好。畢竟要是我大鬧一場到滿意為止,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阿斯摩太用有些暗沉扭曲的星星之眼看向法兒。


    「我跟你很像──雖然法兒是這麽說的,但我跟你不同。」


    阿斯摩太咬緊牙關,喊道:


    「我們寶石族就連死後,尊嚴也仍一直受到踐踏!」


    目前身處這裏的兩人,分別是龍跟寶石族的最後一人。嚴格來說阿斯摩太還有朱羅這個同胞,但他是〈涅芙利姆〉,本來是不該存在的。


    「你從未看過核石被挖走的屍體吧?我可是看過很多喔。大家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就這麽僵了。大多數的場合,寶石族都是還在活著的時候就被挖走了核石。據說這麽做魔力會更高,但這隻是迷信罷了。」


    阿斯摩太握緊垂在胸口的項墜,繼續說道:


    「我的姐姐因為是跟我擁有相同眼睛的稀有種,連雙眼都被挖走了。煌輝石上都留有那種大家正在痛苦的最後記憶,大家都一邊喊著救命、我不想死,卻又一邊痛苦死去。」


    可是,阿斯摩太卻說自己的暴行並非複仇。


    「所以我必須給想要煌輝石的人們相同的痛苦,必須告訴他們,要是碰到了那東西,就會以同樣差勁至極的死法死去。」


    「為什麽?就算不做那種事,莉莉也有拿迴核石的力量啊。」


    「……法兒,別讓我失望啊。」


    她的聲音非常地冷淡。


    「寶石很美吧?不管多麽貴重稀有,人類這種生物就是會想要寶石,就是這點殺死了人類。啊,可別跟我說什麽隻要好好解釋,他們就會理解喔。就是因為說了他們也不聽,我們才會滅亡。」


    法兒覺得自己終於理解阿斯摩太話裏的意思。


    「所以你才讓它們成為被詛咒的寶石,好讓大家都不再想要?因為隻要還有哪怕一人想要,就不會結束。」


    「既然你聽懂了,那談話就到此為止。」


    法兒搖搖頭。


    「我不懂,莉莉。這麽做,莉莉會幸福嗎?」


    「幸福……?啊哈,我不太懂這個詞呢。」


    法兒已經沒有話能阻止阿斯摩太了。


    ──已經阻止不了莉莉了嗎?


    作為《搜集士》,她到底持續了這種行動多少年?以莉莉身分碰上的邂逅或許能動搖阿斯摩太,但歲月卻無法因為這種事情而停下。


    ──不對,莉莉也是普通的女孩子。


    隻是因為不得不變強,她才會變成這樣。


    ──原來如此,莉莉也跟薩岡很像。


    但薩岡遇見了涅菲,而法兒和這樣的薩岡及涅菲相遇了。


    可是,阿斯摩太卻是獨自一人,因為寶石族已經滅亡。


    法兒毅然決然地抬起臉。


    「我果然還是相信莉莉。」


    「……啊?」


    「人類這樣的存在,根源的本質是不會變的。即使失去了記憶,刻於靈魂這個存在本身的記錄卻不會消失。」


    因此,法兒再次伸出右手。


    「我遇見的莉莉,還有現在的你,都是莉莉。我想跟你做朋友。」


    所以法兒要戰鬥。


    既然用言語傳達不到,就用力量傳達過去。


    法兒覺得,阿斯摩太的笑容隱隱像是在稱讚自己。


    「這樣啊,那你就試著阻止我吧!」


    周遭出現無數的黑點,並在阿斯摩太的頭上集結在一起。


    「──魔道特異點〈奈落禍月〉──」


    地下的城堡裏浮現黑色的月亮。


    「這是我最後的力量,能將一切化為虛無。」


    法兒很清楚,這句話是毫無誇飾的事實。


    ──這個力量,可以跟〈崩星〉比肩。


    可以媲美最強吸血鬼──艾謝拉所創造出的殺神之力。


    要阻止這個,就隻能用〈崩星〉與之碰撞。


    因此法兒理解了。


    隻有她們之一死去,這場戰鬥才會有結果。


    逃跑的話,或許能得救。


    可一旦逃走,法兒的話就無法再傳達給阿斯摩太。


    正當法兒握緊〈墨丘利〉,想再次召出〈雪月花〉的時候──


    「──法兒,住手!」


    「拉菲爾!?」


    拉菲爾從旁邊衝出。


    對喔,這個男人為了準備晚餐,還留在魔王殿。


    拉菲爾用聖劍架住法兒刺出的〈墨丘利〉,直接讓它們插入地麵。


    「局外人不要幹涉我們!」


    「──天使【告解】〈梅丹佐〉。」


    以火焰組成的騎士朝著〈禍月〉衝去,卻無力破壞〈禍月〉。連站穩腳步都撐不住,它就被〈禍月〉吞沒。


    然而,以【告解】為棄子的拉菲爾站到了阿斯摩太的正前方。


    ──可是、聖劍!


    拉菲爾明明是來阻止法兒,卻放開了聖劍。


    隻是,拉菲爾就那麽伸出的手中正握著其他的東西。


    「咦──?」


    握在他手上的是顆深紅色的寶石──煌輝石。


    赤紅的光芒擴散開來。


    ◇


    『唉,姐姐,你學魔術是要幹嘛?』


    正當她埋頭閱讀魔道書時,妹妹一臉不悅地說出這句話。


    可愛的妹妹,她希望這個世界能讓妹妹就這麽笑著生活。


    但是她很清楚,實際上並非如此。


    ──又有一個寶石族的村子被毀滅了。


    下次大概就輪到這個村子了。大人們雖然都在尋找能夠避難的場所,但一定沒有用吧。人類是很固執的,不管逃到何處,他們總有一天都會追上來。


    ──那麽,即使隻有莉莉也好,我想要保護她的力量。


    於是她開始接觸魔術,但要是因此惹哭妹妹,那就沒有意義了。她無可奈何地闔上魔道書,陪著妹妹。


    『你看,很漂亮吧。』


    妹妹一樣在少女的頭發上別上百合花,而少女輕輕摸了妹妹的頭。


    『──有人襲擊!』


    結局來得猝不及防。


    好像是有人在外頭被抓,說出了村子的地點。那個人在說出情報後,一定也被殺了吧。


    村子轉眼間就遭到火焰包圍,人類就等在逃脫的路上。寶石族即使被燒死,仍會留下核石。他們不打算放過任何一人。


    為防這種事發生,寶石族的村裏有條密道。村裏也隻有一部分的人知道這件事,少女則是在雙親被殺時得知的。


    抵達密道的人隻有少女和妹妹,是村裏的人們讓最年輕的姐妹逃到了這裏。


    ──可是,如果沒人拖住人類的腳步,我們都逃不了。


    一旦得知密道的存在,他們想必會一口氣湧來。


    『姐姐,我們會死嗎?』


    少女緊抱住害怕的妹妹。


    『莉莉,你還記得姐姐的夢想嗎?』


    『夢想、是指建立大家的王國的……?』


    『是,我認為一定有受欺淩者的王國。所以啊,莉莉就去找出那個王國吧。』


    說完,少女讓妹妹握住她讀到一半的魔道書。


    『姐姐要去救村裏的大家,莉莉去找人求救。』


    『不要,姐姐也一起來嘛。』


    『我可是要建立受欺淩者的王國的喔,那村裏的人不就是我最初的國民嗎?若是不能保護他們,還算什麽王。』


    她想自己應該有勉強藏住發抖的手。


    『所以啊,莉莉,活下去吧。就算成了最後一人,隻要活著,核石就不會被奪走。你要幸存下來,嘲笑他們活該。這麽大的大人一哄而上,卻抓不到一個小女孩,這不是很痛快嗎?』


    說完,她推了推妹妹的後背。


    『沒事,姐姐是魔術師,不會輸給那些壞人的。』


    她一關上密道的門,妹妹便跑走了。


    就在這時,建築物的門被粗魯地踹開,幾名男子衝了進來,逼近少女。


    少女雖用剛學會的魔術打飛一、兩人,但她畢竟是個半吊子,沒過多久就被抓住了。


    ──我、怕死。


    但要是自己發出悲鳴聲,妹妹一定會迴來。所以不管被做了什麽,都不能發出慘叫。


    『活下去,然後獲得幸福吧,莉莉。』


    這就是少女最後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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