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那是慰勞派對，或者隻是想找個機會聚一聚呢？總之，菲麗覺得這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聚會。
不知為何，眾人因為雷馮搬家而齊聚一堂。雷馮表示行李不多，搬起來不會很辛苦。也許是因為擔心他這樣講吧，大家都來幫他搬家了。
這就表示大家都很關心他。雷馮不會主動尋求他人慰藉，所以總是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不過，大家或許覺得，如果是現在的話，應該就能接觸到他的內心世界吧。
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一邊喝著紙杯內滿滿的飲料，菲麗一邊心想。
在寬敞到不行的客廳裏，大家圍著梅珍做的料理談笑風生。這裏有雷馮與妮娜、夏尼德跟哈雷、還有娜爾姬、梅珍、米菲三人組，過了一會兒連庫拉麗貝也來到現場。聊天與笑鬧聲充滿了整個空間，仿佛要爆炸似地。不常體驗到的這種熱鬧氣氛，幾乎醉倒了菲麗。
「話說迴來，這裏的房間很棒嘛。」
哈雷環視客廳如此說道。
「這麽大又這麽便宜，滿有吸引力的呢。」
「嗯，可是這附近也太鳥不生蛋了吧？」
夏尼德如此說道，以後就要住在這裏的當事者——雷馮，臉上浮現了苦笑。
「不，我本來也是這樣想，可是我現在觀念有些改變了。這裏有這麽多空間，實在很適合用來當做私人研究室，問題是機械材料要從哪裏取得。用廢棄零件自己動手做的話，不曉得行不行得通呐……」
如此說道後，他開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不過，住這裏有點冷清耶？」
哈雷完全陷入沉默，取而代之發表意見的人是米菲。她環視的這間客廳裏，除了菲麗等人帶來的包包跟私人物品外，什麽東西也沒有。
「這裏實在太空了。」
「我以後會想辦法啦。」
「咦？可是我總覺得雷頓滿小氣的，所以這裏應該會一直保持原狀吧？」
「不過，如果擺一些練習器材，馬上就可以把空間用掉了喔？」
庫拉麗貝如此說道。從古連丹將雷馮拖迴來後，她不但沒迴去，甚至還在這邊定居。聽說她已經辦好手續，下學期就會以一年級新生的身份入學，是真的打定主意在這裏住下來。
菲麗望向庫拉麗貝。才一轉眼就跟米菲她們混熟的她，心中究竟有何盤算？當初自己一行人才剛潛入古連丹，她就立刻與雷馮對戰，手臂還被斬飛。話雖如此，她卻一點也不記恨這件事的樣子。
「練習器材太貴了啦。」
「哎呀，既然如此，我也幫忙出一點錢如何？你隻要讓我使用這裏的房間就行了。」
「什！」
庫拉麗貝這句話令在場的女性驚訝地說不出半句話。菲麗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你偶爾能陪我過幾招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這附近好像沒住什麽人，隻要好好找一下，應該能找到地方練習才對。」
「你到底在說什麽呀？」
發出聲音的人是妮娜。
「嗯？什麽什麽？」
「你剛才的意思，是在說自己以後會很常來這裏喔！」
「嗯，我是這個意思啊。怎麽了嗎？」
「呃，不是怎麽了，隻不過……那個，一個女生這麽隨便地去男生家，好像……」
妮娜吞吞吐吐地說道，含在嘴裏的聲音也愈來愈模糊。
「啊啊。」
不過，庫拉麗貝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用不著擔心啦。我喜歡有器量推倒我的男人。」
「唔，嗯，可是……不，既然如此，應該就沒問題……吧？」
問題可大了。菲麗想這麽說，卻沒有把話說出口。
喜歡有器量推倒我的男人？在辭典的定義中，器量的意思是指人的個性或是才能。是個性或才能唷！就個性這部分而論，雷馮並沒有推倒女性的那種器量。
不過，如果是才能……特別是將才能延伸解釋為實力的話，雷馮就綽綽有餘了。
庫拉麗貝拐著彎在表明自己對雷馮有意思。而妮娜完全不曉得她話中的含義。
「唔……可是，該怎麽說呢？」
妮娜無法同意，隻能歪著頭露出困惑表情。在她身邊，雷馮臉上浮現了困擾的笑容。
「我不是很想在房間裏擺練習器材耶。」
「哎呀，是這樣嗎？」
庫拉麗貝看起來好像很遺憾。
這個結果讓菲麗鬆了一口氣。
菲麗迴過神時，發現梅珍也垂下雙肩做了鬆一口氣的動作。她也發現這件事了。
「既然如此，我也租這裏的房間好了。我很想要一個私人的練習空間呢。如果要改建的話，不曉得要花多少錢呢？」
「改建，果然需要改建！我要在這邊擺重物，也要重新調整室內配電。與其找業者來做，不如我自己想辦法還快一些。總之，先將客廳加上高密度緩衝材質跟隔音材料，看看會變成怎樣。這邊要好好計算才行。」
哈雷再次陷入沉默。
「喔喔，事情好像愈來愈有趣了耶。」
夏尼德露出賊笑，一副等著好戲上場的模樣。
「幹脆大家一起搬過來好了。」
「哇塞，好像很好玩耶。」
米菲拍了一下手心。不過，她肯定也是在看好戲。
「小梅跟雷頓可以負責做飯。」
「那跟現在有什麽差？」
「你很呆耶。人不一樣，心情當然也不同呀。」
娜爾姬跟米菲的對答讓梅珍露出「咦？咦？」的表情，但她卻也偷偷瞧著雷馮的反應。對於意想不到的話題，雷馮隻是擺出驚訝的表情而已。
這件事好像變成了莫名其妙的鬧劇。這就是菲麗的感想。
不過，有時候跟著胡鬧也不錯。
「那麽，我也要搬過來。」
菲麗靜靜地宣布。
「喔喔，小菲麗衝第一耶。」
夏尼德賊賊地笑道。
「因為哥哥就要畢業了，我一個人住那間公寓太貴了。」
這句話是謊話。房租很貴雖是事實，但自從卡利安入住以來，房租一直是用老家寄來的生活費付的。就算住的人隻剩菲麗，這件事也不會改變。
不過，沒有人強迫菲麗一定要住在那間公寓。
趁這個機會試著轉換心情也滿有趣的。菲麗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
「哎呀……」
庫拉麗貝望向這邊。菲麗沒有漏看那瞬間她眼瞳內閃過的打量光輝。或許她也是在問「你也一樣？」。
菲麗沒有膽怯，她維持著麵無表情的臉孔。
「既然如此，我還是搬到這裏好了。」
庫拉麗貝有如對抗似地再次重複。
「喂，那你現在的宿舍要怎麽辦呀？」
「隻能說聲遺憾囉。」
「喂！」
「而且，賽莉娜學姐跟蕾芙學姐不是有說，如果學生會選舉順利，她們接下來就會變得很忙，所以得搬出去嗎？那裏會變得很冷清。」
「呃，是這樣沒錯啦……」
「是這樣嗎？」
雷馮跟菲麗都跟妮娜的室友有過數麵之緣。
麵對他的問題，妮娜點了點頭。
「嗯。唉……蕾芙的確在薩咪拉雅候選人那邊幫忙，賽莉娜也以煉金科長的身份被寫進好幾名候選人的人事名單中……」
「啊，是那個人的……」
「你跟薩咪拉雅候選人見過麵了？」
「不，我們隻是剛好碰見而已。她很有精神呢。」
「原來如此。她強硬的樣子有點恐怖呢。」
「什麽嘛，原來跟妮娜是同類。」
夏尼德插嘴說道，妮娜露出生氣的表情。
「我可沒那麽強人所難喔。」
「哎，不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本人囉。」
「你說什麽？」
妮娜出言抗議。不過，也許是發現旁邊沒什麽人幫自己吧，她露出氣唿唿的表情。
「好啦好啦。既然這樣，妮娜也一起搬過來不就得了？」
庫拉麗貝出來說話。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因為妮娜也會很寂寞呀。」
「才……才沒這迴事咧！」
「哎呀，是這樣嗎？可是我喜歡熱鬧，而且我有預感，照這樣下去，那間宿舍好像會變得很冷清，所以我還是想搬走。」
「唔。」
「所以妮娜也一起搬吧。」
「……學生會選舉結束前，沒人曉得結果會如何。」
說罷，妮娜氣鼓鼓地別開臉龐。
「那麽，等學生會選舉結束我們再搬囉。幸好這裏沒那麽搶手，不急著入住房間也不會被搶完。」
「我不是說我……」
「好啦好啦。」
妮娜似乎被駁倒了。不過，平常的她就是這樣。除了緊要關頭外
，平常的妮娜就是這副模樣。這或許就是她跟雷馮很像的地方吧。然而，這或許也是因為人類這種生物與其整天繃緊神經蓄勢待發，倒不如隻在緊要關頭采取行動比較有效率。更何況麵臨緊要關頭時的心境變化，妮娜與雷馮可說是截然不同。
總之，問題的重點在於妮娜也有可能搬到這裏。
既然如此，菲麗有種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搬到這裏的感覺。
「雷馮，這裏的房間真的都空著嗎？」
「咦？啊，是的。除了我以外，好像有另一個房間也住進了新房客。」
「新房客？」
「是的。不過我還沒見到對方。」
「隻有這樣嗎？」
「應該吧。因為公寓負責人說他真的很高興總算有人搬進來了。」
「是嗎？」
新房客的事情在腦海內隻停留了一瞬。下個瞬間，菲麗已經在思考搬家要辦的手續了。
就在此時。
「那個……我也搬過來好了？」
怯生生說出如此話語，聲音又細到幾乎被大家蓋過去的人是梅珍。
菲麗相當震驚。想著她終於脫掉靦腆的假麵具了嗎。這雖然是菲麗的嚴重誤解，但她也感受到自己絕不能小看梅珍剛才的發言。
「喔喔，小梅你說真的嗎？」
「……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有一句話我要說在前麵。我可不能搬家喔，因為這裏實在離警署太遠了。」
連兩名兒時玩伴都對意想不到的發言感到吃驚。
「如果是這裏的話，說不定就能做到我之前一直想做的事……」
「啊啊，是那個啊？」
「那件事也不是不能從現在開始做啦。」
「請問你想做什麽事情呢？」
庫拉麗貝的問題，讓梅珍稍稍嚇了一跳。
「那個，我想開蛋糕店。」
「蛋糕店？」
「我想跟咖啡廳之類的店家簽約，替他們代工製作蛋糕甜點之類的東西。我想，這裏應該擺得下大烤箱才對。」
「原來如此。可是這麽一來，這裏就得進行大改建了吧？」
「那個……我可以去借錢。」
「隻要取得學生會的認可，就能跟商業科的銀行貸款喔。」
「原來如此。」
接受米菲的解說後，庫拉麗貝從她帶來的食物中抓了一個甜點。
「的確，這種味道會讓人想花錢買呢。」
她的這句話讓梅珍的臉龐亮了起來。
菲麗覺得情勢愈來愈緊迫了。
＊
「我要搬家。」
菲麗向難得早迴家的哥哥宣布。卡利安愣了好一陣子，連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掉在地上。
「呃，等一下。這是怎麽一迴事？」
「我說我要搬家。」
「呃，所以我問你為什麽啊，有必要刻意搬離這裏嗎？」
哥哥試圖保持理智的行為令菲麗感到不耐，但她也不願意做出進一步的說明。菲麗撇開視線，擺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態。
「唔……」
在這段期間內，卡利安也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啜飲一口茶，然後走迴桌邊。
「是因為雷馮嗎？」
「這件事跟快畢業的哥哥無關。」
一針見血的問句令菲麗大感動搖。像這種時候，她就會特別慶幸自己是念威操作者。一般來說，不擅於表達情感應該算是缺點才對，但這個特質卻在此時發揮了最大的功效。
隻不過，菲麗不曉得這招對哥哥行不行得通。
「這麽一說，雷馮也要搬出第一男子宿舍了呢。」
這招對哥哥無效。
「……哥哥到現在還想控製他嗎？」
「你要把我想成怎樣，我沒辦法幹涉。不過……」
在菲麗的瞪視下，卡利安一點也沒有動搖。
「過程中雖然發生很多麻煩，但他最終還是達到了我的要求。潔爾妮逃過了失去所有超硒礦山的最壞下場。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用學生會長的身份來要求他。我也沒那個時間了喔。」
「…………」
「進一步地說，對你也一樣。」
「……咦？」
「我記得我以前也說過，隻要我這個強迫你的人離開這裏，你就沒理由繼續待在武藝科。眼前的危機已經解除了。兩年後的武藝大會，應該會由當選下一任學生會長的人來籌備。就我目前看到的會長候選人而論，隻要你轉進一般教養科，後年應該不會發生你又被轉迴武藝科的愚蠢行徑吧。」
「……如果一般教養科不讓我轉進去呢？」
「這種事不試看看怎麽曉得？」
以苦笑輕輕化解妹妹的疑慮後，哥哥眯起雙眼。
「無論如何，這件事你必須自己去做。然後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做出某個決定，並采取行動這種事，總是必須由自己來做。」
「這……」
「你可以讓別人了解自己的理念，跟他們一起達成目標。不過，踏出第一步的人永遠都是你自己。就算你要幫助別人，也必須自行做出決定。有人向你提出建議，要不要聽對方的意見也取決於你。」
「……哥哥到底想說什麽？」
「老是找理由說自己辦不到，到頭來隻會留下一事無成的事實。這種做法隻會在心中徒留自我安慰的心態。你來這裏，就隻是為了這種程度的東西嗎？」
一股怒火衝上腦門。不過，菲麗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
「……唉，關於轉科這件事，我就隻能給你這些建議囉。」
「這算是建議嗎？」
「算啊。是哥哥給妹妹的建議，也是給打算邁入真正獨居生活的你的意見。」
「唔……也就是說？」
「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繼續住在這裏，因為這裏的保全做得不錯。可是，你就要一個人在潔爾妮生活了。時間雖然短暫，卻已經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任何事了。」
「那麽，早點這樣說不就好了嗎？」
「你還真嚴厲呢。」
卡利安咧嘴笑道。
「剛才那些話太多餘了。」
菲麗很生氣。不過，她也覺得自己似乎好久沒看見哥哥笑得這麽開了。
哥哥會露出演技般的笑容，卻不曾像剛才那樣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至少，在潔爾妮與哥哥重逢以來，今天是菲麗第一次見到這種笑容。
「那麽，該怎麽說呢？」
「哥哥還有話要說嗎？」
菲麗來不及沉浸在吃驚情緒之中，卡利安繼續說了下去：
「有啊，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一次說太多你也沒辦法吸收，所以我隻要再說一件事。」
「什麽事……」
「妹妹喜歡上別的男生，對哥哥來說實在很不是滋味。唉，這隻是我這個做哥哥無聊的自私心態，就先放到一旁吧。重點是雷馮跟你兩個人的問題。」
「什麽意思？」
「你覺得自己有勝算嗎？」
這個直截了當的說法，終於讓菲麗的雙頰染上紅暈。她不曉得怒意有沒有以表情的形式滲到臉上。不過，菲麗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在生氣。不，她隻覺得血氣上湧，甚至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感覺到這種情緒。
「就我觀察雷馮的結果而論，他太依賴別人的動機了。我記得我以前也對你說過這件事。」
「你有跟我說過嗎？」
「應該吧？哎，總之他就是這種人。他被轉進武藝科後，與其說是依照我的計劃做事，倒不如說是被妮娜?安多克的強韌意誌所引導才正確吧。」
菲麗也這樣覺得。
「他就是這種人。他在上次騷動中受到的傷害，你要怎麽撫平呢？」
「……哥哥！」
「……如果你不告訴我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就算我想查也無從查起喔。」
「…………」
「不過，我可以猜得出來。莉琳?馬菲斯沒有迴來，然後雷馮的眼神就像死了一樣。綜合這兩項事實，隻要是認識他的人都能猜到原因。」
菲麗屏住唿吸。哥哥說的話應該沒錯。菲麗什麽也沒說，可是，第十七小隊與其他跟雷馮很要好的人們，似乎都察覺到了這件事。
莉琳沒有迴來。
不，就算莉琳選擇留在古連丹，隻要她在那邊有跟雷馮互通心意，雷馮就不會變得那麽淒慘落魄吧。
他的樣子真的很慘。
被庫拉麗貝從古連丹拖迴來時，雷馮臉上的表情就像失了魂魄。
雖說菲麗一直透過端子看著他。但親眼看到他的表情時，菲麗還是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甚至以為雷馮死掉了。
菲麗曉得他心裏傷得有多重。
而她也能隱約體會莉琳的心情。
他，雷馮，喜歡莉琳。因為莉琳是雷馮第一個最親密的異性。站在
菲麗的立場，她當然能這樣說。雷馮第一個認識的同年齡層異性，就是莉琳。她像母親一樣溫柔、堅強、聰明、漂亮，又一直在雷馮身邊。有這種女性在身邊，雷馮當然不了解其他女性的心情。他們太習慣兩情相悅的感覺了，幾乎沒經曆過情竇初開的階段就變成了那樣。這樣的雷馮，對女性當然不會有插畫書以上的感覺。如果他的遲鈍有某種原因，應該就隻有這個可能性了。
然後，莉琳先察覺到了自己的情感。
兩人關係的崩潰，就是從這裏開始的吧。
雷馮恐怕在最後與莉琳見麵，然後遭到拒絕的那個瞬間，才終於發現自己的心情。
他發現了自己對莉琳的感情。可是，已經太遲了。莉琳知道了某件事，決定主動疏遠雷馮。在恐怕是最後一次的機會裏，在那瞬間，雷馮沒能察覺自己的情感。之所以無法將心中的感情化為言語，就是因為這樣吧。
雷馮失去了另一個自己。
戀愛這件事，應該要把對方當做獨立的個體。兩人有如連體嬰似地在孤兒院長大，所以他們肯定覺得彼此是一體同心的存在。
雷馮必須發現莉琳是另一個人的事實，才有辦法喜歡莉琳。菲麗沒有經驗，所以她不曉得這是什麽感覺。然後，她也不懂失戀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可是，這兩件事同時襲向雷馮的結果，造就了雷馮當時的表情。
「如果說他在潔爾妮的行動基準是妮娜?安多克的話，他在古連丹的行動基準就是莉琳?馬菲斯。」
菲麗啞口無言。卡利安一邊凝視她，一邊如此說道：
「就算雷馮過去在古連丹的所做所為非她所願，雷馮戰鬥的理由應該還是為了實現她的願望，而不是為了孤兒院喔。不，不能完全否定孤兒院。不過，在他的動機中，她的願望所占的比例應該大出許多。應該可以將這兩件事視為同一件事。」
或許這也是他們有一體同心這種感覺的理由吧。
然後，然後……莉琳拒絕了他。就算被逐出古連丹，直到最後一刻仍然站在雷馮那一邊的她。在最後的最後，都以行動表示自己與雷馮一體同心的她，拒絕了雷馮。無論她有什麽理由，都已經無能為力了。
無論那個理由多令人信服，他也隻會用那個理由反過來責備自己。
即使明白這一點，莉琳仍然拒絕了雷馮。
她已經有了這種程度的覺悟。
「你要怎麽讓他重新站起呢？」
「這……」
「不，時間可以治療哀傷吧。問題是，讓他變迴原本的樣子好嗎？」
「…………」
明白哥哥想表達的意思後，菲麗再次啞口無言。
「他不穩定得令人害怕。」
哥哥如此斷言。
「他明明擁有那種實力，卻沒有堅定的戰鬥理由。他把自己該怎麽做的理由托付給了旁人。即使讓他就這樣重新站起，到時候他也會依賴妮娜?安多克。不過，這隻會重蹈覆轍。因為她……」
「……？哥哥？」
「不，算了。」
留下不可解的空白，卡利安搖了搖頭。
「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雷馮身上。我說過好幾次，他必須靠自己的腳重新站起來，必須用自己的價值觀判斷事物。否則，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自我毀滅的。」
「咦？」
「記住我的話，菲麗。你喜歡的男生就是這種人。那麽，這種情況下，你應該做什麽才對呢？」
「意思是？」
「你能為了他做什麽？」
這個問題讓菲麗無言以對。
卡利安以嚴肅目光看著說不出半句話的菲麗。
菲麗的心亂一片。
為什麽……為什麽話題會從搬家轉到這麽嚴肅的事情上麵呢？不，或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畢竟這件事與雷馮有關。他目前就是處於這種狀態下，而且隻要他的個性沒改善，以後還是有可能發生同樣的事。
可是，話雖如此，為何現在非講這種事不可呢？
「這……」
這件事跟哥哥無關，菲麗準備這樣說。不過，在她說出這句話前，卡利安的嚴肅臉龐先變成了苦笑。
「唉，這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事。人的個性可沒那麽容易改變呢。」
「……那哥哥為什麽還要講這些？」
「話雖如此，如果一直無視這個問題，以後還是會發生一樣的狀況。如果你想獲勝，以後打算繼續跟他交往下去的話，你就必須小心這個問題吧？」
「什麽獲勝……」
「戀愛也是一種戰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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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樣吧。不過，被哥哥這樣講，菲麗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問題是，要看清自己希望進展到什麽地步這點。戀愛這種事呀，不是得到對方的心就算獲勝。就這點而論，它跟普通的比賽不同，也難上許多。」
哥哥有如明白一切似地點著頭，菲麗隻覺得相當不悅。
「總之，我要搬家。」
「嗯。關於這件事，我不會再阻止你了喔。我剛才也說過，從明年起你就要一個人過活，我沒辦法阻止這個狀況。」
正是如此。菲麗憤慨地點點頭。
「不過，在我畢業前，還是讓我幫你最後一次吧。」
「咦？」
「不過會不會成功就不知道了。」
如此說道後，卡利安露出少年想要惡作劇時的表情。菲麗有一種感覺，哥哥，似乎將從潔爾妮這裏得到解放。
＊
雷馮搬家花了不少錢，也沒參加訓練，更何況練武館正在進行保養工程禁止使用，所以他相當閑。當然，他也想利用這些時間打工賺錢。
可是，他壓根兒就沒想到菲麗會問自己要不要打工。
兩人現在的位置是，學生會大樓的文件保管庫。
「……你有什麽不滿嗎？」
「咦？不，沒有。」
在菲麗的目光逼視下，雷馮拚命搖著頭。
「那就好。」
「呃……我隻是覺得，菲麗難得會打工呢。」
就雷馮所知，菲麗並不常打工。雷馮知道菲麗在咖啡廳打過工，卻沒聽說她曾在其他地方打過工。
所以，菲麗問自己要不要打工，讓雷馮感到很意外。
「因為從明年起，我就不用做那些雜務了。」
「咦？」
如此說道後，菲麗望向眼前的機械。
菲麗找雷馮打的這份工，是要整理學生會的內部文件。雖然說是整理，卻不是統整這些檔案，隻是把書麵文件存進終端機裏麵就行了。終端機會根據文件上的編號，自動整理。
終端機上連接著掃描器，兩人隻要將文件掃進去就行了。不過，這裏的文件數量實在過於龐大，讓單純的作業程序變成了不可小覷的工作。
正如其名，這裏隻是暫時保管文件的地方。除了裝在終端機前的兩台掃描器外，就隻有堆積如山的箱子，裏麵亂七八糟塞滿了文件。
「好像要花很多時間呢。」
「想不到學生會居然這麽混。」
隻要定期整理文件，文件就不會堆成這副德性。可是，這裏有一大堆塞滿箱子的文件，讓整個房間狹窄得令人難以喘息。
「我們快點整理吧。」
「好的。」
雷馮點頭後，將手邊的箱子搬到兩人中間。一個箱子就有相當的重量。光靠菲麗一人，這個工讀或許會變成重量級勞動工作。雷馮心想，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菲麗才會找自己打這份工吧。
雷馮一張一張抽出文件，讓掃描器讀取它們。終端機會自動處理剩下的工作，雷馮將紙張壓上掃描器，確認資料成功讀進終端機後，再將文件放至另一個箱子。
弄完一箱後，雷馮在上麵蓋下「已處理」的章，將箱子推向旁邊。
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著。
「…………」
「…………」
沉默地重複著。
「對了，剛才……」
「什麽事？」
空間內隻有終端機靜靜發出的驅動聲。雷馮終於無法忍受地低喃：
「剛才菲麗好像說，明年會很閑之類的話？」
「嗯，我有這樣說。」
「這是怎麽一迴事？」
「有必要特地向你解釋嗎？」
「啊，不……抱歉。」
雷馮連忙道歉，菲麗歎了一口氣：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咦？」
「我想說的是，用不著我特別說，你也曉得。」
「…………」
「你不曉得吧？」
「對不起。」
在菲麗的瞪視下，雷馮低下了頭。
菲麗再次歎息，這一迴她大大地動了肩
膀。
「武藝大會結束了，哥哥也畢業了。」
「嗯。」
「潔爾妮已經解除眼前的危機。那麽，我已經沒理由在這裏繼續勉強當武藝家了。」
「啊……」
「我告訴過你我來這裏的目的吧？」
「……嗯。」
「我想知道除了武藝家外，自己還能做什麽事。我沒有放棄這個目的，所以明年我打算稍微認真地做這件事。我不曉得一般教養科會不會接受我的轉科申請，不過，至少我會離開小隊。」
「是這樣……啊。」
「是的。」
菲麗毫不迷惘地點了點頭，雷馮沒辦法再說些什麽。
或許小隊也不再需要自己了吧。雷馮最近開始有了這種想法，但菲麗卻想得更遠，這讓雷馮產生一種近似驚訝與嫉妒的感覺。
「可是……」
「可是什麽？」
「……不，沒什麽。馮馮有什麽打算呢？」
「我……」
雷馮思索著，但答案並沒有從他的思緒中跑出來。他隻看見了某種模糊的影子。
「……隊長會怎麽做呢？」
「為什麽隊長會出現在這個話題裏？」
「啊，不……我隻是想說菲麗離開的話，小隊一定會亂成一片的。」
「這哪有什麽，隻要再找一個新的念威操作者就好了。」
「可是，哪裏有念威操作者可以代替菲麗呢？」
「總會有辦法的。」
每迴答一次，菲麗的口吻也跟著冰冷一些，雷馮變得無話可說了。
沉默的時間再次流動。
惹菲麗生氣了。
事情似乎是這樣。
雷馮知道自己為何會惹菲麗生氣，因為雷馮顧左右而言他。
（我也要放棄武藝嗎？）
這個疑問緊緊黏在腦海一角，久久不散。
被菲麗問這個問題時，雷馮想到了自己的未來。想到繼續當武藝家的未來，還有不當武藝家的未來。
不管是哪條路，前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為了放棄武藝，雷馮來到了潔爾妮。可是，他還沒開始找尋答案，就被迫迴複武藝家身份戰鬥至今。雖然雷馮利用空檔打了很多種工，卻沒能找到他感興趣的工作。
在這種狀態下，自己有辦法放棄武藝嗎？
明明有了那種痛苦經曆，至今卻還是感到迷惘的自己做得到這種事嗎？
「……！」
喉嚨深處忽然湧上一股感覺，雷馮硬生生將它咽了迴去。
在靜靜充斥著終端機驅動聲與掃描器聲音的房間中，在彌漫著紙張氣味的空氣中，雷馮不斷壓抑著擁上心頭的情感。
終端機一行接著一行吸取著文件內的訊息。實際寫在紙上的文字並沒有消失，但就現實而論，那些訊息已被貯存進比一張紙片還狹窄的地方了。
重複這個行為的過程中，並沒有雷馮需要的答案。
空虛的行為令雷馮懷疑自己到底在幹嘛。但他不能停下手邊的動作。蓋著「已處理」印章的箱子愈來愈多。每處理完一個箱子，雷馮又會將新的箱子放到自己與菲麗的中間。
「我們休息一下吧。」
菲麗如此說道，時間已經過多久了？
迴過神時，「已處理」的箱子已經堆到雷馮旁邊了。差不多解決三分之一了吧。
「嗯。」
雷馮茫然地點了頭。
在學生會大樓一樓，行政櫃台所在地的空間一角，兩人拿著裝著果汁的紙杯坐在長椅上。雷馮沒有說話，菲麗也默默無語。
枯燥乏味的空間裏，行政人員們忙碌地四處走動，學生們前來辦理著手續。這裏放著無數張文件，而它們也會被堆進雷馮他們剛才待的那個場所。
所謂的時光，就是不斷重複這種行為嗎？
就在雷馮想著這種事時，行政人員的製服掠過了視野。製服的主人在販賣機前麵停下腳步，然後從它旁邊走過去。
「啊，哈囉。」
本來應該是那樣才對，但製服的主人卻在雷馮麵前停下腳步，打了招唿。
「啊……」
「什麽呀？你又露出這種陰暗的表情啦？」
出現在眼前的是薩咪拉雅。
「學姐，這身打扮是……」
雷馮指著她身上的衣服，薩咪拉雅用指尖捏起名牌的邊緣。
「咦？我在這裏當行政人員呀。你不知道嗎？」
「嗯。」
「是喔，算了，沒差。這是對大眾公開的情報，你居然會不知道，算了算了。」
她這種反應，分明是在指責雷馮對選舉的漠不關心。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這又沒什麽。別說這個了，這位該不會是會長的妹妹吧？」
「學姐好。」
菲麗不感興趣地打了招唿。不過，薩咪拉雅沒看穿她臉上表情的變化，而是把這句話當成了普通的打招唿。
「你們兩個都是第十七小隊的隊員，會一起出現是不奇怪啦。可是，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們在打工。」
「打工？」
「把文件存進終端機。」
「啊，是那個呀？嗯，辛苦你們了。」
也許是對兩人不感興趣了吧，薩咪拉雅揮揮手說聲「加油」後就離開了。
「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咦？之前偶然遇見的。」
「是嗎。」
菲麗的口吻還是很冰冷。她氣還沒消吧？這也沒辦法，畢竟菲麗沒理由氣消，一切都是自己說不出答案的錯。
就跟當時一樣。
喝完果汁後，兩人又無事可做了，於是他們爬上樓梯朝文件保管庫前進。
途中，發生了突發狀況。
薩咪拉雅停在樓梯間。
「……？學姐怎麽了？」
「噓！」
如此問道後，她輕輕朝上麵使了個眼色。
「？」
雷馮消去氣息望向上方，那兒有女性正在哭泣。不是一個人，兩名女性正互相安慰著彼此，一邊哭泣。
「她們是書記啦。」
那兩個人好像在哪見過。就在雷馮這麽想時，薩咪拉雅悄聲說了這件事。
「我們先避一下。」
「啊，等等。」
如此說道後，她揪著雷馮的衣服走下樓梯。
「我們在這邊打發一下時間吧。」
薩咪拉雅在樓梯中間坐了下來，雷馮與菲麗也自然而然地跟著坐下。
「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是啦。」
「那是……？」
「嗯，你們還是低年級生，所以沒辦法體會這種感覺吧。……因為她們要畢業了喔。」
「咦？」
「這不是因為好朋友要死去必須跟他們道別的關係。你不覺得這樣很寂寞嗎？」
「…………」
沒錯。之前遇見薩咪拉雅時，她也說了類似的話。這個想法讓她了解了某件事，然後她就直接跑走了。所以雷馮並不曉得她當時在想什麽，又得到了什麽領悟。
可是，就算到了現在，雷馮還是可以清楚迴想起她當時的話。這就表示那些話語中的理念深深鑽進了雷馮內心的某個角落。
從潔爾妮離開，再也沒辦法見麵這種事，可以跟死亡劃上等號。
在雷馮心中，莉琳已經死掉了嗎？既然自己隻能在迴憶裏與她相會，那她就等於是死亡了吧。
雷馮可以迴到古連丹。
與莉琳重逢，收下養父的刀時，自己不是有想過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嗎？
迴到古連丹，迴到孤兒院，一切都恢複成原狀……或許沒辦法重迴天劍行列，不過，雷馮還是有可能迴到古連丹的日常生活，迴到有莉琳、養父、托比耶、拉妮耶達、安麗，還有年紀更小的弟妹們在的那個在當時可說是理所當然的孤兒院生活。
可是，這已經變成不可能的事了。
應該是這樣。
光就看不見未來這一點而論，應該跟剛入學那時候差不多吧。不過，到底是為什麽呢，現在這種感覺比當時陰暗多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如此說道的人是菲麗。
「唉，是這樣說沒錯啦。」
薩咪拉雅幹脆地點頭。
「大家踏上學園都市這裏時，就明白這個道理了。既然有入學，當然也有畢業。可是，這還是不會改變再也見不到好朋友的痛苦吧？」
「……是這樣說沒錯。」
「這裏就是這種地方。與漫長的人生相比，六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可是，六年還是很漫長呢。我們還不夠成熟穩重，所以在這裏的六年相當重要。如果能在這麽重要的人生階段中遇見好朋友，那他們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吧？」
「…………」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朋友，連我也忍不住想哭呢。」
說罷，薩咪拉雅有如要掩
去自己表情似地，迅速站起來觀察上麵的狀況。
看樣子那兩個書記已經離開了。
「那我們就迴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吧。」
薩咪拉雅迴過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羞澀。
迴到文件保管庫後，兩人再次沉浸在單調的作業程序中。雷馮雖然想著心事，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就這點而論，這份工讀跟打掃機輪部門沒什麽兩樣。不過，與全身性的勞動不同，這份工作會讓人累積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那是一種沒辦法發泄，隻能不斷累積的不快觸感。保管庫會堆這麽多文件，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畢竟沒人喜歡做這種事。
「剛才的……」
將新的箱子堆在兩人中間後，雷馮開了口。
「你說的是哪一個『剛才』？」
菲麗的迴答既尖銳又冰冷。
「呃……是休息前的那個剛才啦。」
「嗯。」
「……老實說，我也不太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
「我覺得就算自己放棄武藝也無所謂，大概。可是我有時候也覺得，或許自己沒辦法真正放棄武藝。不過，我達成了會長要求的目標，所以我也覺得這座都市應該不需要我了。」
「我也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放棄念威操作者的身份。」
「咦？」
「我對自己的念威能力很有自信，也知道在這方麵輸給別人時自己會很不甘心。而且，我在古連丹時，收到了相當珍貴的禮物。」
菲麗被海亞抓去當人質時，被費爾瑪斯妨礙念威而動彈不得。不隻如此，與第一小隊戰鬥時，她也說自己的作戰能力輸給了敵方的念威操作者。而德爾波妮雖然體力不佳，卻還是輕而易舉地讓菲麗的端子失去了作用。
更重要的是，德爾波妮在死亡前，將某個東西托付給了她。
對菲麗來說，她隻不過是一個陌生的老女人。然而，她卻無法忽視交到自己手中東西的沉重感。
「我不討厭被期待的感覺。身為念威操作者這件事，也不再像剛入學時那樣令我厭惡了。所以，我還是會繼續鍛煉自己的能力。」
菲麗凝視著掃描器繼續說著話。讀取結束的蜂鳴聲響起，兩人一起換上新的文件。
「可是，就這樣放棄最初的目的，會讓我有一種漸漸消失的感覺，我不是很喜歡。」
「…………」
菲麗說的對，雷馮無話可說。自己到底有多沒在考慮自己的事，雷馮總算明白了。
「你用不著在意小隊或是隊長。難道你跟隨隊長，就隻是因為懶得自己動腦嗎？」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問句，也像結論。
雷馮此時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某種情感迅速膨脹，趕走了腦海裏的話語。
某種東西衝上胸口，雷馮拚命壓下這種感覺。為了不讓自己的臉轉向菲麗那邊，雷馮將注意力全放到了脖子上。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必須這麽努力才能做到這個動作。
「我說得太過分了，抱歉。」
菲麗喃喃說道。
「……不會。」
喉嚨痙攣著。雷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不讓菲麗發現這件事。兩人繼續整理著堆積如山的文件。擺在雷馮眼前的諸多問題，或許跟這間文件保管庫一樣，是長時間無視下所累積出來的結果吧。問題不會一口氣消失，或許得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地做著徒勞無功的舉動，一直重複無數次才有辦法解決那些難題吧？
然而，雷馮並不知道自己該解決什麽問題。
「不過，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不管是我或是隊長，都會比你先離開這裏。」
說完這句話後，一直到整理完文件前，菲麗都沒再開過口。
雷馮連一個想法也沒有，隻能就這樣凝視著自己心中的那個大洞。
＊
從學生會長辦公室的窗口凝視兩道小小人影離去後，卡利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不曉得妹妹那邊進行得順不順利呢？）
兩條人影之間的距離說明著某個結果，卡利安也看出來了。想到妹妹的心情，卡利安歎了一口氣。不過，他腦中的其他思緒還是保持著冷靜。
這不是一蹴可及的事。兩人之間的距離會縮短，或是漸行漸遠，還得看接下來的發展。
菲麗要的不是相安無事的泛泛之交。那麽，她就必須正視對方的缺點。更何況菲麗想要改變他，所以當然會發生衝突。如果妹妹無法超越這種恐懼的話，那就萬事休矣了。
而這種距離表示兩人之間發生了衝突。他下次會怎麽做呢？問題肯定會接踵而來。
何況，他太了解古連丹了。
「那麽……應該讓他重新站起，或是就這樣…………」
卡利安低喃。
這句話的含義，跟他與妹妹之間的感情毫無關聯。
「該怎麽看呢？我希望幫手愈多愈好。不過，他一個人無法推動整個世界。」
會長室難得隻有卡利安一人。所以，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世界的危機近在眼前。」
有人發現這件事嗎？
古連丹那邊的人發現了嗎？古連丹成功度過了一場災難，現在他們或許正為了下一場戰役在貯存力量。這樣就夠了，那座都市就是這種地方。卡利安如今已經明白這件事了。
沒錯，它是為對抗世界危機而生的都市。
然而，有數十億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把所有人的命運都托付給一座都市嗎？淬煉至最極致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兒。不過，光憑這樣足以將整個世界托付給他們嗎？
將一切托付給他們，其他人則毫不知情地活下去，這樣做真的好嗎？
古連丹失敗的那一刻，全世界的人都得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死去。
這樣做真的好嗎？
然而，輕舉妄動或許會招來不必要的混亂。幸好，這個世界是由無數座封閉的自律型移動都市構成的，就算發生混亂，也不會立刻影響到其他都市。然而，這種混亂或許會造成好幾座都市自我毀滅。
卡利安接下來要做的事，或許有可能引來這種混亂。
然而，現在的卡利安已經沒辦法認命地等待結果了。
因為，他知道了真相。
那天，在機輪部門中樞，電子精靈潔爾妮向他展示了古連丹的光景。
還有，有如從細縫間鑽出般的存在……
「……沒辦法把自己交給命運，是因為我還是小鬼頭嗎？」
卡利安嘲笑完試圖以這種話語尋求安心感的自己後，從窗外移開視線。
他還有很多工作沒處理好。
＊
這是當天夜晚的事。
這裏實在空到不行呐。就在雷馮以這種心情凝視著寬敞的房間時，傳來了敲門聲。
雷馮穿越客廳，走過與寬敞房間相比略嫌狹窄的短短走廊，來到了門前。
打開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妲爾潔娜。
「妲爾潔娜……學姐？」
她怎麽會在這種時候過來找自己呢，雷馮無法理解。
「請問……」
「我剛才去宿舍找你，他們說你搬到這裏來了。」
「啊啊。」
雷馮心中浮現的疑問，她立刻做出了迴答。雷馮搬走前曾去宿舍長那邊辦手續，也告訴了對方這裏的地址。
「那個，總之先進來坐吧。」
不過，雷馮還是因不曉得為何她會這麽晚站在這裏而感到混亂。而且，她看起來似乎相當疲憊。
不，就像遭到了嚴重的打擊……這樣說才正確吧。
雷馮從門口退開，她老實地走進室內。雷馮關上門，跟在她的後麵走去。
「學姐請坐，我先去泡茶。」
雷馮伸手比了比客廳唯一一張沙發，然後去燒開水準備泡茶。
梅珍在搬家時帶來的茶葉還剩很多。雷馮一邊聽著水溫漸漸上升的聲音，一邊思考心中的疑問。
妲爾潔娜沒有坐在沙發上，卻也沒有看著這邊，隻是靜靜眺望著客廳的窗簾。她的這種背影，看起來是那麽地令人痛心。可是，那似乎不是直接曝曬在暴力下的結果。雷馮立刻揮去腦海中那個不入流的最壞想象。但他雖然揮去了那個想象，卻也想不出還有其他可能性。
雷馮泡好茶後，將熱茶放在沙發前的小桌子上。
「呃，學姐請用茶。」
「啊，謝謝。」
死氣沉沉地如此低喃後，妲爾潔娜坐上沙發。雷馮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坐在她身邊，所以他在地板上坐了下來。
妲爾潔娜雖然坐了下來，卻沒有伸手拿住裝著熱茶的杯子，隻是愣愣凝視著杯中冒出的
嫋嫋白煙。
雷馮不知道要說什麽開場白，也不曉得怎麽開口，時間就這樣靜靜地流逝。在這種情況下盯著妲爾潔娜瞧讓雷馮有些緊張，所以他也沒辦法伸手拿起茶杯。
「……我有事想拜托你。」
妲爾潔娜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就算再丟臉，我也必須拜托你這件事。」
「……學姐？」
雷馮如此叫喚，但妲爾潔娜並沒有望向他。
「我必須提出丟臉的要求。可是，我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麽辦。不管我怎麽做都沒用，我跟對方的實力差太多了。而我甚至不曉得這樣做對不對。可是，可是……」
妲爾潔娜不停發抖。也許是抖到讓聲音斷斷續續吧，她渴求空氣似地喘了一口很長卻沒有聲音的氣。
既使如此，她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或許這就是自己與妲爾潔娜的不同吧。聽完她的話後，雷馮有了這種感想。不隻是妲爾潔娜，不管是誰，是妮娜是夏尼德是菲麗，是哈雷是奇利克，是卡利安是哥爾尼歐，大家都是這樣吧？
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著某種明確不能讓給他人、不想讓給他人的事物。
「我不想讓他們帶走迪恩。」
當天晚上，雷馮去了哈雷那邊一趟。他不願再次後悔，所以他認為自己必須使出現階段的所有實力。
然後，他來到了現場。
流浪巴士吊在外圍地帶，眼前是數名護衛，他們團團圍住坐在輪椅上的迪恩。
還有一名看起來特別厲害的武藝家。
夏尼德震驚地看著這邊。
「混賬王八蛋！」
雷馮沒聽見夏尼德的吼叫聲，也對妲爾潔娜如何迴應不感興趣。他必須打倒眼前的武藝家。雷馮沒想到對方居然有如此實力。雖然他並不畏懼，卻也不能掉以輕心。
雷馮擺出架勢，那名武藝家——艾爾拉多也複原了煉金鋼。
對方手上拿著兩把手槍。是槍衝術，雷馮腦袋立刻浮現這個念頭。對方的氣息消失，身影也跟著消失，然後再度現身。
是殺剄。雷馮避開對方的槍彈，不斷閃避，將青石煉金鋼以鋼絲形態重新複原。他拔出簡易型複合煉金鋼，將它複原。以鋼絲組成防禦槍彈的攻防陣型後，雷馮在原地按兵不動，準備看出對方的行動模式。
他的動作有些看起來跟夏尼德一樣。
「唷，有滿可怕的家夥在耶。」
聲音忽然傳進耳中。
或許對方想借此引出自己的破綻吧。他的氣息在另一個地方，雷馮的視線追向那邊。
「哼，你這家夥真不可愛呐。算了。」
聲音繼續說道。雷馮知道對方用了什麽手法。
對方利用鋼絲傳播聲音。為了不讓自己的位置被識破，對方使用了幻惑敵人的技巧。
「真的跟你硬碰硬，我也會很慘。怎麽樣？我們來打個商量吧？」
「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執行自己的任務。我沒告訴兒子這件事，不過，委托人對我有恩，所以我沒辦法跟平常一樣裝傻。」
「兒子？」
「你沒聽說呀？在那邊被大姐姐打得滿頭包的人，就是我的兒子。」
雷馮沒有移開視線。不過，將注意力略微轉向外界後，他發現除了自己這邊外，還有其他戰鬥的聲音。
夏尼德跟妲爾潔娜在戰鬥。
他們對迪恩的想法有所不同。為此，兩人戰了起來。
就像當時與第十小隊戰鬥時一樣。
可是，夏尼德難道不會希望迪恩不要被帶走嗎？還是他雖然這樣想，卻還是放棄了？
雷馮不懂，他也沒有時間問這件事。
雷馮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不讓你帶走迪恩學長。」
「你這樣做對嗎？」
直接到不行的問句，讓雷馮瞬間咬緊牙根。
「我已經決定了。」
「你還真頑固呢。不過呀，我也不會就這樣算了喔。」
「那麽……」
艾爾拉多沒有停止說話。他繼續說話，把雷馮的聲音蓋了過去。
「對方對我有恩。因為他照顧過莉婕，也就是我兒子的母親。」
「！」
「這種大恩情，我可不能假裝不知道哪。」
槍彈之雨變得更激烈了。雷馮隻能放棄按兵不動的戰術。對手知道如何幹擾鋼絲的動作，既然艾爾拉多能利用鋼絲傳播聲音，就應該認定他也能做到這種事。
不過，要如何動作呢？
不，自己動得了嗎？
戰況不是問題，艾爾拉多的實力也不是問題。
艾爾拉多做出自己非戰不可的宣言。麵對這種對手，雷馮不曉得自己該采取何種行動。
兩人的影像重疊了。浮現腦海的那張臉龐，一點也不像艾爾拉多。不過，雷馮卻無法從自己的腦海中剝去重疊的幻影。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又迷惘了……）
自己會重蹈覆徹嗎？
隻能在對方的強迫下放棄一切，什麽也做不到嗎？
什麽也抓不到嗎？
浮現心頭的情感是——恐懼。
（絕不能……）
變成這樣！
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
雷馮如此心想，一邊踏向前方。鋼絲的動作感覺起來有點遲鈍，果然被對方幹擾了。不過，它們並沒有反過來襲向雷馮。對方打算到最後關頭才要使用這一步棋，或是做不到這個程度呢？雷馮無法判斷。不過，他還是展開著鋼絲邁向前方。
可是，可是……為何跟自己戰鬥的人是艾爾拉多呢？
他是夏尼德的父親嗎？
有如重播般再次上演的場景，讓雷馮心亂如麻。
夏尼德跟妲爾潔娜應該都不想失去迪恩。然而，夏尼德似乎已經放棄了他。雷馮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卻站在這個地方。這樣的他，當然不曉得夏尼德是用什麽心情做出這個決定。
（我有問清楚就好了。）
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是的，已經太遲了。雷馮對任何事情總是後知後覺。而且，他通常都不太清楚內情。所有事件都發生在別人身上，迴過神時，才發現自己也被卷了進去。
來到潔爾妮後，一直都是這樣。
或許，來到潔爾妮前，自己就已經是這樣了吧？
（啊，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什麽事都慢半拍。）
打從出生以來，自己就注定是武藝家。以這個命運為起點，雷馮順著這條理所當然的武藝家之路，一直走到了現在。過程中當然有很多曲折，也造成雷馮的觀念與普通武藝家不太一樣。然而，除了雷馮主動想做的那件事外，他這一路上都隻是順從著周遭的人給他的那個「武藝家」形象。
但那件事也失敗了。連取代「武藝家」，成為自己行動的原點都失去了，在上次的事件中真的失去了。漂蕩地活著，就是現在的自己。
周圍的人說，這樣是不行的。
卡利安如此說過，前天菲麗也說過這樣的話。
或許莉琳也這樣說過吧。
（我不能這樣下去。）
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個答案了。
（可是，我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
就在這個瞬間。
妲爾潔娜不顧一切的執著感動了自己，所以自己才會站在這邊。然而，艾爾拉多的話語卻讓自己感到猶豫不決。
雙腳不斷前行，鋼絲防禦著艾爾拉多的槍彈。
不過，自己的心沒有前進。它一直停在原地。
（該怎麽做……到底該怎麽做……）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迷惘？
隻要做下去就行了吧，自己不是做出決定了嗎？
不知道怎麽做才正確，自己聽見了妲爾潔娜的心情，是不是將她的淚水與自己的重疊了呢？
自己太慢才發現不想失去對方的心情。所以，才不想讓其他人經曆這種痛苦，不是嗎？
然而，為什麽自己沒辦法前進呢？
隻要前進就對了。
隻要前進。
隻要前進。
「到此為止了！」
然後，夏尼德如此大吼。他臉上盡是妲爾潔娜弄出的傷口，手也不斷流著血。可是，他還是對著雷馮與艾爾拉多如此大吼。
他以雷馮絕對做不出的表情大吼著。
雷馮隻能呆站原地，無意識地看著之後發生的一切。當他迴過神時，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挑戰艾爾拉多的夏尼德倒在地上，途中加入戰局的妲爾潔娜也倒在地上，隻有艾爾拉多站在原地。
「真是敗給他們了。」
以疲憊臉龐如此低喃後，艾爾拉多望向雷馮。他仍然呆站在一旁。
「我用不著再跟你打了吧？」
艾爾拉多如此說道，語氣就像在確認，又像是懇
求似地。除了疲憊外，他身上同時也混雜著滿足感。不過，或許這一切都隻是自己的錯覺。說不定他隻是累了而已。這副模樣之所以會混雜著其他感情，或許隻是反映這個男人平常的個性吧？
雷馮什麽也沒迴答。
不，應該說他沒辦法迴答。
艾爾拉多沒有聽自己的答案，徑自轉身望向其他地方。
他看著外圍地帶的另一側。這麽一說，剛才風勢雖然很強，現在卻已經停下來了。
是適合流浪巴士出發的天氣。
吊在牽引機下方的流浪巴士有了動作。它打開艙門後，坐在輪椅上的迪恩被推了進去。他的視線，連一次也沒望向夏尼德他們。
發現這個事實，讓雷馮感到相當寂寞。迪恩本人沒有任何想法。不過，為了不讓他離去，夏尼德他們奮戰至今，然後昏倒在地。考慮到他們兩人，自己真的應該袖手旁觀什麽都不做嗎？
「喂，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吧，艾爾拉多沒迴頭地如此說道：
「你已經做到那兩個家夥的要求了，再做下去就是多管閑事，死心吧。」
「可是……」
也許是被對方搶得先機吧，艾爾拉多雖然這樣說，雷馮卻沒有繃緊神經，也沒有湧現鬥誌，浮現在腦海中的隻有疑問。自己是不是非動手不可呢？這種近似焦躁的情感殘留在雷馮心中。
「他們兩人都明白，就算那個叫迪恩的小鬼繼續留在這裏，病情也不會有任何轉機。他們都明白這一點。不過，明白跟同意是兩碼子事，事情就是這樣。」
雷馮甚至不明白這種想法。
或許是臉龐上浮現了這種疑惑表情吧。艾爾拉多迴頭望向雷馮，皺起雙眉。
「你也很辛苦呢。」
他在可憐自己。
雷馮來不及對這種態度感到反感。艾爾拉多不再多說，再次轉身走向流浪巴士。
「等那家夥起來，替我向他打聲招唿。」
說罷，艾爾拉多踏上艙門的階梯。迪恩他們剛才也被吸了進去。
在這之後，妲爾潔娜先醒了過來。她好像隻是被擊暈而已。確認周遭的狀況後，也許是明白事情的結果吧，她低頭向雷馮道謝，接著站在外圍地帶邊緣以視線追著流浪巴士早已消失不見的影子。
夏尼德也清醒了。
「他走了啊。」
夏尼德露出寂寞笑容，靜靜地如此說道。
「這樣好嗎？」
事情居然變成這樣。
他們沒能搶迴迪恩。夏尼德明明很煩惱，幫雷馮搬家時他明明就曉得了這件事。
然而，夏尼德當時卻像平常一樣笑著，鬧著妮娜跟菲麗，隻讓他們看到平常的自己。
他就是用這種表情煩惱這件事的吧？自己做得到嗎？雷馮思考著。大概不行吧，他做出這個結論。
「既然不曉得事情會變成怎樣，就隻能選擇要不要留下遺憾囉。」
可是，夏尼德還是說出了這種話。
除了字麵上的意義外，雷馮什麽也感受不到。
隻能不留下遺憾。
隻能按照自己想出來的結論去行動。
無論成功或是失敗，都要嚐試看看才知道。
嚐試過後，就隻能接納結果。
雷馮曉得這個順序，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是，他還是不懂。
雷馮不懂。
＊
接納事實真的好嗎？
把事實視為事實加以接受，這樣做真的好嗎？
雷馮再也見不到莉琳了。隻要接納這個事實，自己就能接受這件事嗎？
就是因為不能接受，就是因為無法接納這個事實，自己才會到現在還被當時失去的事物如此沉重地拖住腳步嗎？
將渾身是傷的夏尼德與妲爾潔娜一起送去醫院後，雷馮獨自一人走迴自己的家。
那天夜裏，妲爾潔娜憔悴地完全不像是本來的她，心情也亂成一片。然而，她在醫院目送雷馮離去時，看起來一點也不懊悔這個結果。雖然散發著寂寥氛圍，雖然疲憊不堪，臉上卻沒有半點陰霾。或許她會在獨處時以淚洗麵，卻不像會因這個失敗而一蹶不振。
妲爾潔娜接受了這個結果吧。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隻要采取行動就夠了嗎？
隻要采取行動，就能接受隨之而來的事實嗎？
雷馮明明做不到這件事。
自己為了救出莉琳而潛入古連丹，姐姐卻叫自己迴去，養父也擋在麵前，自己隻能被迫進行違背心願的戰鬥。不斷重複這種煎熬，好不容易抵達莉琳麵前，卻被她拒絕了。
能做的事，應該都已經做了。
然而，為何自己還死不了這條心呢？
為什麽……？
雷馮邊走邊想。他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走路。太陽已經西下，沒有人會這麽晚還跑來外圍地帶附近，所以雷馮在黑夜的氛圍下獨自步行著。搬到倉庫區附近這個決定果然沒有錯，因為得花很多時間才能走迴家。如果這麽早就迴到那個隻住著自己的家，或許雷馮會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而發狂。
即使如此，思緒在這段漫長時間裏仍不停在原地打轉，雷馮隻好不斷停下腳步，深唿吸緩和情緒。如果不這樣做，雷馮覺得自己或許會衝向某處，再也不能控製自己的腳步。然後，在那兒等待著他的，絕對不是夏尼德他們那種雖然寂寞，卻沒有半點遺憾的結果。
可是，就算停下腳步，自己站立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就像這個黑夜的氛圍。這條路的前方，是隻有一個人的房間。
胸口煩悶的苦楚襲向雷馮。
不過，這一迴他沒有停下腳步。
雷馮花了很多時間才走迴家。雷馮瞬間浮現晚餐的念頭，可是，他實在提不起勁替自己做飯。算了，直接上床睡覺吧。如此心想後，雷馮走向自己的房間。那棟建築物並不高，除了自己外，隻有一個人住在裏麵。雷馮覺得那棟建築物似乎缺少某種很重要的東西，這種感覺讓雷馮的心情更加沉重。剛搬來時的那種雀躍感，如今早就半點不剩了。
自己隻能上床睡覺，至於睡不睡得著，雷馮沒有自信。老實說，雷馮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最近有睡著過。他明明是一覺到天亮，醒來時卻完全沒有睡眼惺忪的感覺。
菲麗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就雷馮的反應速度而言，他發現菲麗的時間慢得驚人。
「菲麗？」
「你去做什麽了？」
菲麗很不高興地看著雷馮。
「呃……？」
「他們說你今天不用打工，我還以為你很快就會迴來了呢。」
「啊，呃，對不起。」
可是，來找我做什麽呢？在雷馮如此發問前，另一個念頭浮上了腦海。是鋼絲的事。雷馮沒向哈雷提出任何說明，硬是要他替自己解除鋼絲的封印。菲麗來到這裏，說不定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們或許以為自己發生什麽事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妮娜應該也會在這裏吧？
「總之先讓我進去吧，我快凍僵了。」
「啊，對不起。」
雷馮立刻開門走進室內，然後去廚房燒了開水。妲爾潔娜過來時，雷馮準備的茶具還放在馬上就可以拿出來的地方。隻要燒好熱水，就能在兩個茶杯裏泡好茶。
菲麗坐在沙發上，雙手握緊茶杯取暖。
繼妲爾潔娜後，接著是菲麗。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雷馮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我替你收下了這個。」
喝完半杯茶後，菲麗總算開了口。她打開書包，從裏麵取出一封信。
「男子宿舍的宿舍長要我代為保管這封信。住址變更手續來不及辦好，所以這封信寄到了那邊。」
她遞過來的信封又髒又破舊，這是它曆經漫長旅行的證據。沉重的預感讓雷馮不太敢看信封上的文字。可是，他還是看了。寫著潔爾妮男子宿舍地址的文字，並不是他預料中的筆跡。在分不清是安心還是失望的奇妙感覺牽引下，雷馮將信封翻向背麵。
那兒寫著三個人的名字。
托比耶、拉妮耶達、安麗。
「我懶得明天轉交給你。」
如此說道後，菲麗將嘴唇湊至杯緣，視線也望向窗簾。
雷馮感到某種激烈事物掠過胸口。是風暴，在空氣罩外麵肆虐的強烈狂風。狂風混雜著汙染物質，一邊刮削著幹枯的大地，一邊揚起沙暴掩去一切。
然而，等一切都過去後，留下來的是清澈的天空。
雷馮的喉嚨顫抖著。他還沒讀信，不曉得裏麵寫了些什麽。然而，雷馮隻覺得內心激動無比，甚
至不明白看到這些名字，對自己而言多有意義。
這股激烈氣流削去雷馮累積在心靈深處的痛苦，將它們卷起，高高吹向雲霄。
（啊啊，我已經……）
都說出來吧。
把一切的一切。
「對不起……」
「我不介意。」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雷馮已無法做出迴應、修正誤解，他已經沒餘力去做這種事了。
「馮馮……？」
啊啊，她還肯這樣叫自己呢。
還以為她會因為文件保管庫那件事而看不起自己。
可是，先把這件事放一邊吧……
「可以讓我吐一下苦水嗎？」
沒錯。
這肯定是自己該做的第一件事。
就像文件保管庫那堆文件一樣，堆積如山非解決不可的眾多問題。
其中之一無疑就是這個。
雷馮甚至不曉得菲麗露出了什麽表情。
卡在胃裏，梗在喉嚨深處的情感們，不給雷馮時間做這種事。
他隻能傾吐。
許許多多的事。
沒錯，許許多多的事。
痛苦的事懊悔的事難堪的事悲傷的事、開心的事丟臉的事害羞的事，一切，一切。
他要說出雷馮?阿爾塞夫在人生中認識的事物，以及來不及認識就掠過身邊，因此變成另一種存在的事物。為了尋找將一切傾吐而出的第一道聲音，雷馮哭出聲了。
不知為何，眾人因為雷馮搬家而齊聚一堂。雷馮表示行李不多，搬起來不會很辛苦。也許是因為擔心他這樣講吧，大家都來幫他搬家了。
這就表示大家都很關心他。雷馮不會主動尋求他人慰藉，所以總是給人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不過，大家或許覺得，如果是現在的話，應該就能接觸到他的內心世界吧。
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一邊喝著紙杯內滿滿的飲料，菲麗一邊心想。
在寬敞到不行的客廳裏，大家圍著梅珍做的料理談笑風生。這裏有雷馮與妮娜、夏尼德跟哈雷、還有娜爾姬、梅珍、米菲三人組，過了一會兒連庫拉麗貝也來到現場。聊天與笑鬧聲充滿了整個空間，仿佛要爆炸似地。不常體驗到的這種熱鬧氣氛，幾乎醉倒了菲麗。
「話說迴來，這裏的房間很棒嘛。」
哈雷環視客廳如此說道。
「這麽大又這麽便宜，滿有吸引力的呢。」
「嗯，可是這附近也太鳥不生蛋了吧？」
夏尼德如此說道，以後就要住在這裏的當事者——雷馮，臉上浮現了苦笑。
「不，我本來也是這樣想，可是我現在觀念有些改變了。這裏有這麽多空間，實在很適合用來當做私人研究室，問題是機械材料要從哪裏取得。用廢棄零件自己動手做的話，不曉得行不行得通呐……」
如此說道後，他開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不過，住這裏有點冷清耶？」
哈雷完全陷入沉默，取而代之發表意見的人是米菲。她環視的這間客廳裏，除了菲麗等人帶來的包包跟私人物品外，什麽東西也沒有。
「這裏實在太空了。」
「我以後會想辦法啦。」
「咦？可是我總覺得雷頓滿小氣的，所以這裏應該會一直保持原狀吧？」
「不過，如果擺一些練習器材，馬上就可以把空間用掉了喔？」
庫拉麗貝如此說道。從古連丹將雷馮拖迴來後，她不但沒迴去，甚至還在這邊定居。聽說她已經辦好手續，下學期就會以一年級新生的身份入學，是真的打定主意在這裏住下來。
菲麗望向庫拉麗貝。才一轉眼就跟米菲她們混熟的她，心中究竟有何盤算？當初自己一行人才剛潛入古連丹，她就立刻與雷馮對戰，手臂還被斬飛。話雖如此，她卻一點也不記恨這件事的樣子。
「練習器材太貴了啦。」
「哎呀，既然如此，我也幫忙出一點錢如何？你隻要讓我使用這裏的房間就行了。」
「什！」
庫拉麗貝這句話令在場的女性驚訝地說不出半句話。菲麗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你偶爾能陪我過幾招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這附近好像沒住什麽人，隻要好好找一下，應該能找到地方練習才對。」
「你到底在說什麽呀？」
發出聲音的人是妮娜。
「嗯？什麽什麽？」
「你剛才的意思，是在說自己以後會很常來這裏喔！」
「嗯，我是這個意思啊。怎麽了嗎？」
「呃，不是怎麽了，隻不過……那個，一個女生這麽隨便地去男生家，好像……」
妮娜吞吞吐吐地說道，含在嘴裏的聲音也愈來愈模糊。
「啊啊。」
不過，庫拉麗貝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用不著擔心啦。我喜歡有器量推倒我的男人。」
「唔，嗯，可是……不，既然如此，應該就沒問題……吧？」
問題可大了。菲麗想這麽說，卻沒有把話說出口。
喜歡有器量推倒我的男人？在辭典的定義中，器量的意思是指人的個性或是才能。是個性或才能唷！就個性這部分而論，雷馮並沒有推倒女性的那種器量。
不過，如果是才能……特別是將才能延伸解釋為實力的話，雷馮就綽綽有餘了。
庫拉麗貝拐著彎在表明自己對雷馮有意思。而妮娜完全不曉得她話中的含義。
「唔……可是，該怎麽說呢？」
妮娜無法同意，隻能歪著頭露出困惑表情。在她身邊，雷馮臉上浮現了困擾的笑容。
「我不是很想在房間裏擺練習器材耶。」
「哎呀，是這樣嗎？」
庫拉麗貝看起來好像很遺憾。
這個結果讓菲麗鬆了一口氣。
菲麗迴過神時，發現梅珍也垂下雙肩做了鬆一口氣的動作。她也發現這件事了。
「既然如此，我也租這裏的房間好了。我很想要一個私人的練習空間呢。如果要改建的話，不曉得要花多少錢呢？」
「改建，果然需要改建！我要在這邊擺重物，也要重新調整室內配電。與其找業者來做，不如我自己想辦法還快一些。總之，先將客廳加上高密度緩衝材質跟隔音材料，看看會變成怎樣。這邊要好好計算才行。」
哈雷再次陷入沉默。
「喔喔，事情好像愈來愈有趣了耶。」
夏尼德露出賊笑，一副等著好戲上場的模樣。
「幹脆大家一起搬過來好了。」
「哇塞，好像很好玩耶。」
米菲拍了一下手心。不過，她肯定也是在看好戲。
「小梅跟雷頓可以負責做飯。」
「那跟現在有什麽差？」
「你很呆耶。人不一樣，心情當然也不同呀。」
娜爾姬跟米菲的對答讓梅珍露出「咦？咦？」的表情，但她卻也偷偷瞧著雷馮的反應。對於意想不到的話題，雷馮隻是擺出驚訝的表情而已。
這件事好像變成了莫名其妙的鬧劇。這就是菲麗的感想。
不過，有時候跟著胡鬧也不錯。
「那麽，我也要搬過來。」
菲麗靜靜地宣布。
「喔喔，小菲麗衝第一耶。」
夏尼德賊賊地笑道。
「因為哥哥就要畢業了，我一個人住那間公寓太貴了。」
這句話是謊話。房租很貴雖是事實，但自從卡利安入住以來，房租一直是用老家寄來的生活費付的。就算住的人隻剩菲麗，這件事也不會改變。
不過，沒有人強迫菲麗一定要住在那間公寓。
趁這個機會試著轉換心情也滿有趣的。菲麗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
「哎呀……」
庫拉麗貝望向這邊。菲麗沒有漏看那瞬間她眼瞳內閃過的打量光輝。或許她也是在問「你也一樣？」。
菲麗沒有膽怯，她維持著麵無表情的臉孔。
「既然如此，我還是搬到這裏好了。」
庫拉麗貝有如對抗似地再次重複。
「喂，那你現在的宿舍要怎麽辦呀？」
「隻能說聲遺憾囉。」
「喂！」
「而且，賽莉娜學姐跟蕾芙學姐不是有說，如果學生會選舉順利，她們接下來就會變得很忙，所以得搬出去嗎？那裏會變得很冷清。」
「呃，是這樣沒錯啦……」
「是這樣嗎？」
雷馮跟菲麗都跟妮娜的室友有過數麵之緣。
麵對他的問題，妮娜點了點頭。
「嗯。唉……蕾芙的確在薩咪拉雅候選人那邊幫忙，賽莉娜也以煉金科長的身份被寫進好幾名候選人的人事名單中……」
「啊，是那個人的……」
「你跟薩咪拉雅候選人見過麵了？」
「不，我們隻是剛好碰見而已。她很有精神呢。」
「原來如此。她強硬的樣子有點恐怖呢。」
「什麽嘛，原來跟妮娜是同類。」
夏尼德插嘴說道，妮娜露出生氣的表情。
「我可沒那麽強人所難喔。」
「哎，不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本人囉。」
「你說什麽？」
妮娜出言抗議。不過，也許是發現旁邊沒什麽人幫自己吧，她露出氣唿唿的表情。
「好啦好啦。既然這樣，妮娜也一起搬過來不就得了？」
庫拉麗貝出來說話。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因為妮娜也會很寂寞呀。」
「才……才沒這迴事咧！」
「哎呀，是這樣嗎？可是我喜歡熱鬧，而且我有預感，照這樣下去，那間宿舍好像會變得很冷清，所以我還是想搬走。」
「唔。」
「所以妮娜也一起搬吧。」
「……學生會選舉結束前，沒人曉得結果會如何。」
說罷，妮娜氣鼓鼓地別開臉龐。
「那麽，等學生會選舉結束我們再搬囉。幸好這裏沒那麽搶手，不急著入住房間也不會被搶完。」
「我不是說我……」
「好啦好啦。」
妮娜似乎被駁倒了。不過，平常的她就是這樣。除了緊要關頭外
，平常的妮娜就是這副模樣。這或許就是她跟雷馮很像的地方吧。然而，這或許也是因為人類這種生物與其整天繃緊神經蓄勢待發，倒不如隻在緊要關頭采取行動比較有效率。更何況麵臨緊要關頭時的心境變化，妮娜與雷馮可說是截然不同。
總之，問題的重點在於妮娜也有可能搬到這裏。
既然如此，菲麗有種自己無論如何都得搬到這裏的感覺。
「雷馮，這裏的房間真的都空著嗎？」
「咦？啊，是的。除了我以外，好像有另一個房間也住進了新房客。」
「新房客？」
「是的。不過我還沒見到對方。」
「隻有這樣嗎？」
「應該吧。因為公寓負責人說他真的很高興總算有人搬進來了。」
「是嗎？」
新房客的事情在腦海內隻停留了一瞬。下個瞬間，菲麗已經在思考搬家要辦的手續了。
就在此時。
「那個……我也搬過來好了？」
怯生生說出如此話語，聲音又細到幾乎被大家蓋過去的人是梅珍。
菲麗相當震驚。想著她終於脫掉靦腆的假麵具了嗎。這雖然是菲麗的嚴重誤解，但她也感受到自己絕不能小看梅珍剛才的發言。
「喔喔，小梅你說真的嗎？」
「……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有一句話我要說在前麵。我可不能搬家喔，因為這裏實在離警署太遠了。」
連兩名兒時玩伴都對意想不到的發言感到吃驚。
「如果是這裏的話，說不定就能做到我之前一直想做的事……」
「啊啊，是那個啊？」
「那件事也不是不能從現在開始做啦。」
「請問你想做什麽事情呢？」
庫拉麗貝的問題，讓梅珍稍稍嚇了一跳。
「那個，我想開蛋糕店。」
「蛋糕店？」
「我想跟咖啡廳之類的店家簽約，替他們代工製作蛋糕甜點之類的東西。我想，這裏應該擺得下大烤箱才對。」
「原來如此。可是這麽一來，這裏就得進行大改建了吧？」
「那個……我可以去借錢。」
「隻要取得學生會的認可，就能跟商業科的銀行貸款喔。」
「原來如此。」
接受米菲的解說後，庫拉麗貝從她帶來的食物中抓了一個甜點。
「的確，這種味道會讓人想花錢買呢。」
她的這句話讓梅珍的臉龐亮了起來。
菲麗覺得情勢愈來愈緊迫了。
＊
「我要搬家。」
菲麗向難得早迴家的哥哥宣布。卡利安愣了好一陣子，連手中的茶杯都差點掉在地上。
「呃，等一下。這是怎麽一迴事？」
「我說我要搬家。」
「呃，所以我問你為什麽啊，有必要刻意搬離這裏嗎？」
哥哥試圖保持理智的行為令菲麗感到不耐，但她也不願意做出進一步的說明。菲麗撇開視線，擺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態。
「唔……」
在這段期間內，卡利安也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啜飲一口茶，然後走迴桌邊。
「是因為雷馮嗎？」
「這件事跟快畢業的哥哥無關。」
一針見血的問句令菲麗大感動搖。像這種時候，她就會特別慶幸自己是念威操作者。一般來說，不擅於表達情感應該算是缺點才對，但這個特質卻在此時發揮了最大的功效。
隻不過，菲麗不曉得這招對哥哥行不行得通。
「這麽一說，雷馮也要搬出第一男子宿舍了呢。」
這招對哥哥無效。
「……哥哥到現在還想控製他嗎？」
「你要把我想成怎樣，我沒辦法幹涉。不過……」
在菲麗的瞪視下，卡利安一點也沒有動搖。
「過程中雖然發生很多麻煩，但他最終還是達到了我的要求。潔爾妮逃過了失去所有超硒礦山的最壞下場。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用學生會長的身份來要求他。我也沒那個時間了喔。」
「…………」
「進一步地說，對你也一樣。」
「……咦？」
「我記得我以前也說過，隻要我這個強迫你的人離開這裏，你就沒理由繼續待在武藝科。眼前的危機已經解除了。兩年後的武藝大會，應該會由當選下一任學生會長的人來籌備。就我目前看到的會長候選人而論，隻要你轉進一般教養科，後年應該不會發生你又被轉迴武藝科的愚蠢行徑吧。」
「……如果一般教養科不讓我轉進去呢？」
「這種事不試看看怎麽曉得？」
以苦笑輕輕化解妹妹的疑慮後，哥哥眯起雙眼。
「無論如何，這件事你必須自己去做。然後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做出某個決定，並采取行動這種事，總是必須由自己來做。」
「這……」
「你可以讓別人了解自己的理念，跟他們一起達成目標。不過，踏出第一步的人永遠都是你自己。就算你要幫助別人，也必須自行做出決定。有人向你提出建議，要不要聽對方的意見也取決於你。」
「……哥哥到底想說什麽？」
「老是找理由說自己辦不到，到頭來隻會留下一事無成的事實。這種做法隻會在心中徒留自我安慰的心態。你來這裏，就隻是為了這種程度的東西嗎？」
一股怒火衝上腦門。不過，菲麗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
「……唉，關於轉科這件事，我就隻能給你這些建議囉。」
「這算是建議嗎？」
「算啊。是哥哥給妹妹的建議，也是給打算邁入真正獨居生活的你的意見。」
「唔……也就是說？」
「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繼續住在這裏，因為這裏的保全做得不錯。可是，你就要一個人在潔爾妮生活了。時間雖然短暫，卻已經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任何事了。」
「那麽，早點這樣說不就好了嗎？」
「你還真嚴厲呢。」
卡利安咧嘴笑道。
「剛才那些話太多餘了。」
菲麗很生氣。不過，她也覺得自己似乎好久沒看見哥哥笑得這麽開了。
哥哥會露出演技般的笑容，卻不曾像剛才那樣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至少，在潔爾妮與哥哥重逢以來，今天是菲麗第一次見到這種笑容。
「那麽，該怎麽說呢？」
「哥哥還有話要說嗎？」
菲麗來不及沉浸在吃驚情緒之中，卡利安繼續說了下去：
「有啊，我有很多話想說。不過，一次說太多你也沒辦法吸收，所以我隻要再說一件事。」
「什麽事……」
「妹妹喜歡上別的男生，對哥哥來說實在很不是滋味。唉，這隻是我這個做哥哥無聊的自私心態，就先放到一旁吧。重點是雷馮跟你兩個人的問題。」
「什麽意思？」
「你覺得自己有勝算嗎？」
這個直截了當的說法，終於讓菲麗的雙頰染上紅暈。她不曉得怒意有沒有以表情的形式滲到臉上。不過，菲麗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在生氣。不，她隻覺得血氣上湧，甚至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感覺到這種情緒。
「就我觀察雷馮的結果而論，他太依賴別人的動機了。我記得我以前也對你說過這件事。」
「你有跟我說過嗎？」
「應該吧？哎，總之他就是這種人。他被轉進武藝科後，與其說是依照我的計劃做事，倒不如說是被妮娜?安多克的強韌意誌所引導才正確吧。」
菲麗也這樣覺得。
「他就是這種人。他在上次騷動中受到的傷害，你要怎麽撫平呢？」
「……哥哥！」
「……如果你不告訴我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就算我想查也無從查起喔。」
「…………」
「不過，我可以猜得出來。莉琳?馬菲斯沒有迴來，然後雷馮的眼神就像死了一樣。綜合這兩項事實，隻要是認識他的人都能猜到原因。」
菲麗屏住唿吸。哥哥說的話應該沒錯。菲麗什麽也沒說，可是，第十七小隊與其他跟雷馮很要好的人們，似乎都察覺到了這件事。
莉琳沒有迴來。
不，就算莉琳選擇留在古連丹，隻要她在那邊有跟雷馮互通心意，雷馮就不會變得那麽淒慘落魄吧。
他的樣子真的很慘。
被庫拉麗貝從古連丹拖迴來時，雷馮臉上的表情就像失了魂魄。
雖說菲麗一直透過端子看著他。但親眼看到他的表情時，菲麗還是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甚至以為雷馮死掉了。
菲麗曉得他心裏傷得有多重。
而她也能隱約體會莉琳的心情。
他，雷馮，喜歡莉琳。因為莉琳是雷馮第一個最親密的異性。站在
菲麗的立場，她當然能這樣說。雷馮第一個認識的同年齡層異性，就是莉琳。她像母親一樣溫柔、堅強、聰明、漂亮，又一直在雷馮身邊。有這種女性在身邊，雷馮當然不了解其他女性的心情。他們太習慣兩情相悅的感覺了，幾乎沒經曆過情竇初開的階段就變成了那樣。這樣的雷馮，對女性當然不會有插畫書以上的感覺。如果他的遲鈍有某種原因，應該就隻有這個可能性了。
然後，莉琳先察覺到了自己的情感。
兩人關係的崩潰，就是從這裏開始的吧。
雷馮恐怕在最後與莉琳見麵，然後遭到拒絕的那個瞬間，才終於發現自己的心情。
他發現了自己對莉琳的感情。可是，已經太遲了。莉琳知道了某件事，決定主動疏遠雷馮。在恐怕是最後一次的機會裏，在那瞬間，雷馮沒能察覺自己的情感。之所以無法將心中的感情化為言語，就是因為這樣吧。
雷馮失去了另一個自己。
戀愛這件事，應該要把對方當做獨立的個體。兩人有如連體嬰似地在孤兒院長大，所以他們肯定覺得彼此是一體同心的存在。
雷馮必須發現莉琳是另一個人的事實，才有辦法喜歡莉琳。菲麗沒有經驗，所以她不曉得這是什麽感覺。然後，她也不懂失戀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可是，這兩件事同時襲向雷馮的結果，造就了雷馮當時的表情。
「如果說他在潔爾妮的行動基準是妮娜?安多克的話，他在古連丹的行動基準就是莉琳?馬菲斯。」
菲麗啞口無言。卡利安一邊凝視她，一邊如此說道：
「就算雷馮過去在古連丹的所做所為非她所願，雷馮戰鬥的理由應該還是為了實現她的願望，而不是為了孤兒院喔。不，不能完全否定孤兒院。不過，在他的動機中，她的願望所占的比例應該大出許多。應該可以將這兩件事視為同一件事。」
或許這也是他們有一體同心這種感覺的理由吧。
然後，然後……莉琳拒絕了他。就算被逐出古連丹，直到最後一刻仍然站在雷馮那一邊的她。在最後的最後，都以行動表示自己與雷馮一體同心的她，拒絕了雷馮。無論她有什麽理由，都已經無能為力了。
無論那個理由多令人信服，他也隻會用那個理由反過來責備自己。
即使明白這一點，莉琳仍然拒絕了雷馮。
她已經有了這種程度的覺悟。
「你要怎麽讓他重新站起呢？」
「這……」
「不，時間可以治療哀傷吧。問題是，讓他變迴原本的樣子好嗎？」
「…………」
明白哥哥想表達的意思後，菲麗再次啞口無言。
「他不穩定得令人害怕。」
哥哥如此斷言。
「他明明擁有那種實力，卻沒有堅定的戰鬥理由。他把自己該怎麽做的理由托付給了旁人。即使讓他就這樣重新站起，到時候他也會依賴妮娜?安多克。不過，這隻會重蹈覆轍。因為她……」
「……？哥哥？」
「不，算了。」
留下不可解的空白，卡利安搖了搖頭。
「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雷馮身上。我說過好幾次，他必須靠自己的腳重新站起來，必須用自己的價值觀判斷事物。否則，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自我毀滅的。」
「咦？」
「記住我的話，菲麗。你喜歡的男生就是這種人。那麽，這種情況下，你應該做什麽才對呢？」
「意思是？」
「你能為了他做什麽？」
這個問題讓菲麗無言以對。
卡利安以嚴肅目光看著說不出半句話的菲麗。
菲麗的心亂一片。
為什麽……為什麽話題會從搬家轉到這麽嚴肅的事情上麵呢？不，或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畢竟這件事與雷馮有關。他目前就是處於這種狀態下，而且隻要他的個性沒改善，以後還是有可能發生同樣的事。
可是，話雖如此，為何現在非講這種事不可呢？
「這……」
這件事跟哥哥無關，菲麗準備這樣說。不過，在她說出這句話前，卡利安的嚴肅臉龐先變成了苦笑。
「唉，這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事。人的個性可沒那麽容易改變呢。」
「……那哥哥為什麽還要講這些？」
「話雖如此，如果一直無視這個問題，以後還是會發生一樣的狀況。如果你想獲勝，以後打算繼續跟他交往下去的話，你就必須小心這個問題吧？」
「什麽獲勝……」
「戀愛也是一種戰鬥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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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樣吧。不過，被哥哥這樣講，菲麗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問題是，要看清自己希望進展到什麽地步這點。戀愛這種事呀，不是得到對方的心就算獲勝。就這點而論，它跟普通的比賽不同，也難上許多。」
哥哥有如明白一切似地點著頭，菲麗隻覺得相當不悅。
「總之，我要搬家。」
「嗯。關於這件事，我不會再阻止你了喔。我剛才也說過，從明年起你就要一個人過活，我沒辦法阻止這個狀況。」
正是如此。菲麗憤慨地點點頭。
「不過，在我畢業前，還是讓我幫你最後一次吧。」
「咦？」
「不過會不會成功就不知道了。」
如此說道後，卡利安露出少年想要惡作劇時的表情。菲麗有一種感覺，哥哥，似乎將從潔爾妮這裏得到解放。
＊
雷馮搬家花了不少錢，也沒參加訓練，更何況練武館正在進行保養工程禁止使用，所以他相當閑。當然，他也想利用這些時間打工賺錢。
可是，他壓根兒就沒想到菲麗會問自己要不要打工。
兩人現在的位置是，學生會大樓的文件保管庫。
「……你有什麽不滿嗎？」
「咦？不，沒有。」
在菲麗的目光逼視下，雷馮拚命搖著頭。
「那就好。」
「呃……我隻是覺得，菲麗難得會打工呢。」
就雷馮所知，菲麗並不常打工。雷馮知道菲麗在咖啡廳打過工，卻沒聽說她曾在其他地方打過工。
所以，菲麗問自己要不要打工，讓雷馮感到很意外。
「因為從明年起，我就不用做那些雜務了。」
「咦？」
如此說道後，菲麗望向眼前的機械。
菲麗找雷馮打的這份工，是要整理學生會的內部文件。雖然說是整理，卻不是統整這些檔案，隻是把書麵文件存進終端機裏麵就行了。終端機會根據文件上的編號，自動整理。
終端機上連接著掃描器，兩人隻要將文件掃進去就行了。不過，這裏的文件數量實在過於龐大，讓單純的作業程序變成了不可小覷的工作。
正如其名，這裏隻是暫時保管文件的地方。除了裝在終端機前的兩台掃描器外，就隻有堆積如山的箱子，裏麵亂七八糟塞滿了文件。
「好像要花很多時間呢。」
「想不到學生會居然這麽混。」
隻要定期整理文件，文件就不會堆成這副德性。可是，這裏有一大堆塞滿箱子的文件，讓整個房間狹窄得令人難以喘息。
「我們快點整理吧。」
「好的。」
雷馮點頭後，將手邊的箱子搬到兩人中間。一個箱子就有相當的重量。光靠菲麗一人，這個工讀或許會變成重量級勞動工作。雷馮心想，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菲麗才會找自己打這份工吧。
雷馮一張一張抽出文件，讓掃描器讀取它們。終端機會自動處理剩下的工作，雷馮將紙張壓上掃描器，確認資料成功讀進終端機後，再將文件放至另一個箱子。
弄完一箱後，雷馮在上麵蓋下「已處理」的章，將箱子推向旁邊。
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著。
「…………」
「…………」
沉默地重複著。
「對了，剛才……」
「什麽事？」
空間內隻有終端機靜靜發出的驅動聲。雷馮終於無法忍受地低喃：
「剛才菲麗好像說，明年會很閑之類的話？」
「嗯，我有這樣說。」
「這是怎麽一迴事？」
「有必要特地向你解釋嗎？」
「啊，不……抱歉。」
雷馮連忙道歉，菲麗歎了一口氣：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咦？」
「我想說的是，用不著我特別說，你也曉得。」
「…………」
「你不曉得吧？」
「對不起。」
在菲麗的瞪視下，雷馮低下了頭。
菲麗再次歎息，這一迴她大大地動了肩
膀。
「武藝大會結束了，哥哥也畢業了。」
「嗯。」
「潔爾妮已經解除眼前的危機。那麽，我已經沒理由在這裏繼續勉強當武藝家了。」
「啊……」
「我告訴過你我來這裏的目的吧？」
「……嗯。」
「我想知道除了武藝家外，自己還能做什麽事。我沒有放棄這個目的，所以明年我打算稍微認真地做這件事。我不曉得一般教養科會不會接受我的轉科申請，不過，至少我會離開小隊。」
「是這樣……啊。」
「是的。」
菲麗毫不迷惘地點了點頭，雷馮沒辦法再說些什麽。
或許小隊也不再需要自己了吧。雷馮最近開始有了這種想法，但菲麗卻想得更遠，這讓雷馮產生一種近似驚訝與嫉妒的感覺。
「可是……」
「可是什麽？」
「……不，沒什麽。馮馮有什麽打算呢？」
「我……」
雷馮思索著，但答案並沒有從他的思緒中跑出來。他隻看見了某種模糊的影子。
「……隊長會怎麽做呢？」
「為什麽隊長會出現在這個話題裏？」
「啊，不……我隻是想說菲麗離開的話，小隊一定會亂成一片的。」
「這哪有什麽，隻要再找一個新的念威操作者就好了。」
「可是，哪裏有念威操作者可以代替菲麗呢？」
「總會有辦法的。」
每迴答一次，菲麗的口吻也跟著冰冷一些，雷馮變得無話可說了。
沉默的時間再次流動。
惹菲麗生氣了。
事情似乎是這樣。
雷馮知道自己為何會惹菲麗生氣，因為雷馮顧左右而言他。
（我也要放棄武藝嗎？）
這個疑問緊緊黏在腦海一角，久久不散。
被菲麗問這個問題時，雷馮想到了自己的未來。想到繼續當武藝家的未來，還有不當武藝家的未來。
不管是哪條路，前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為了放棄武藝，雷馮來到了潔爾妮。可是，他還沒開始找尋答案，就被迫迴複武藝家身份戰鬥至今。雖然雷馮利用空檔打了很多種工，卻沒能找到他感興趣的工作。
在這種狀態下，自己有辦法放棄武藝嗎？
明明有了那種痛苦經曆，至今卻還是感到迷惘的自己做得到這種事嗎？
「……！」
喉嚨深處忽然湧上一股感覺，雷馮硬生生將它咽了迴去。
在靜靜充斥著終端機驅動聲與掃描器聲音的房間中，在彌漫著紙張氣味的空氣中，雷馮不斷壓抑著擁上心頭的情感。
終端機一行接著一行吸取著文件內的訊息。實際寫在紙上的文字並沒有消失，但就現實而論，那些訊息已被貯存進比一張紙片還狹窄的地方了。
重複這個行為的過程中，並沒有雷馮需要的答案。
空虛的行為令雷馮懷疑自己到底在幹嘛。但他不能停下手邊的動作。蓋著「已處理」印章的箱子愈來愈多。每處理完一個箱子，雷馮又會將新的箱子放到自己與菲麗的中間。
「我們休息一下吧。」
菲麗如此說道，時間已經過多久了？
迴過神時，「已處理」的箱子已經堆到雷馮旁邊了。差不多解決三分之一了吧。
「嗯。」
雷馮茫然地點了頭。
在學生會大樓一樓，行政櫃台所在地的空間一角，兩人拿著裝著果汁的紙杯坐在長椅上。雷馮沒有說話，菲麗也默默無語。
枯燥乏味的空間裏，行政人員們忙碌地四處走動，學生們前來辦理著手續。這裏放著無數張文件，而它們也會被堆進雷馮他們剛才待的那個場所。
所謂的時光，就是不斷重複這種行為嗎？
就在雷馮想著這種事時，行政人員的製服掠過了視野。製服的主人在販賣機前麵停下腳步，然後從它旁邊走過去。
「啊，哈囉。」
本來應該是那樣才對，但製服的主人卻在雷馮麵前停下腳步，打了招唿。
「啊……」
「什麽呀？你又露出這種陰暗的表情啦？」
出現在眼前的是薩咪拉雅。
「學姐，這身打扮是……」
雷馮指著她身上的衣服，薩咪拉雅用指尖捏起名牌的邊緣。
「咦？我在這裏當行政人員呀。你不知道嗎？」
「嗯。」
「是喔，算了，沒差。這是對大眾公開的情報，你居然會不知道，算了算了。」
她這種反應，分明是在指責雷馮對選舉的漠不關心。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這又沒什麽。別說這個了，這位該不會是會長的妹妹吧？」
「學姐好。」
菲麗不感興趣地打了招唿。不過，薩咪拉雅沒看穿她臉上表情的變化，而是把這句話當成了普通的打招唿。
「你們兩個都是第十七小隊的隊員，會一起出現是不奇怪啦。可是，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們在打工。」
「打工？」
「把文件存進終端機。」
「啊，是那個呀？嗯，辛苦你們了。」
也許是對兩人不感興趣了吧，薩咪拉雅揮揮手說聲「加油」後就離開了。
「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咦？之前偶然遇見的。」
「是嗎。」
菲麗的口吻還是很冰冷。她氣還沒消吧？這也沒辦法，畢竟菲麗沒理由氣消，一切都是自己說不出答案的錯。
就跟當時一樣。
喝完果汁後，兩人又無事可做了，於是他們爬上樓梯朝文件保管庫前進。
途中，發生了突發狀況。
薩咪拉雅停在樓梯間。
「……？學姐怎麽了？」
「噓！」
如此問道後，她輕輕朝上麵使了個眼色。
「？」
雷馮消去氣息望向上方，那兒有女性正在哭泣。不是一個人，兩名女性正互相安慰著彼此，一邊哭泣。
「她們是書記啦。」
那兩個人好像在哪見過。就在雷馮這麽想時，薩咪拉雅悄聲說了這件事。
「我們先避一下。」
「啊，等等。」
如此說道後，她揪著雷馮的衣服走下樓梯。
「我們在這邊打發一下時間吧。」
薩咪拉雅在樓梯中間坐了下來，雷馮與菲麗也自然而然地跟著坐下。
「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是啦。」
「那是……？」
「嗯，你們還是低年級生，所以沒辦法體會這種感覺吧。……因為她們要畢業了喔。」
「咦？」
「這不是因為好朋友要死去必須跟他們道別的關係。你不覺得這樣很寂寞嗎？」
「…………」
沒錯。之前遇見薩咪拉雅時，她也說了類似的話。這個想法讓她了解了某件事，然後她就直接跑走了。所以雷馮並不曉得她當時在想什麽，又得到了什麽領悟。
可是，就算到了現在，雷馮還是可以清楚迴想起她當時的話。這就表示那些話語中的理念深深鑽進了雷馮內心的某個角落。
從潔爾妮離開，再也沒辦法見麵這種事，可以跟死亡劃上等號。
在雷馮心中，莉琳已經死掉了嗎？既然自己隻能在迴憶裏與她相會，那她就等於是死亡了吧。
雷馮可以迴到古連丹。
與莉琳重逢，收下養父的刀時，自己不是有想過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嗎？
迴到古連丹，迴到孤兒院，一切都恢複成原狀……或許沒辦法重迴天劍行列，不過，雷馮還是有可能迴到古連丹的日常生活，迴到有莉琳、養父、托比耶、拉妮耶達、安麗，還有年紀更小的弟妹們在的那個在當時可說是理所當然的孤兒院生活。
可是，這已經變成不可能的事了。
應該是這樣。
光就看不見未來這一點而論，應該跟剛入學那時候差不多吧。不過，到底是為什麽呢，現在這種感覺比當時陰暗多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如此說道的人是菲麗。
「唉，是這樣說沒錯啦。」
薩咪拉雅幹脆地點頭。
「大家踏上學園都市這裏時，就明白這個道理了。既然有入學，當然也有畢業。可是，這還是不會改變再也見不到好朋友的痛苦吧？」
「……是這樣說沒錯。」
「這裏就是這種地方。與漫長的人生相比，六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可是，六年還是很漫長呢。我們還不夠成熟穩重，所以在這裏的六年相當重要。如果能在這麽重要的人生階段中遇見好朋友，那他們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吧？」
「…………」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朋友，連我也忍不住想哭呢。」
說罷，薩咪拉雅有如要掩
去自己表情似地，迅速站起來觀察上麵的狀況。
看樣子那兩個書記已經離開了。
「那我們就迴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吧。」
薩咪拉雅迴過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羞澀。
迴到文件保管庫後，兩人再次沉浸在單調的作業程序中。雷馮雖然想著心事，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就這點而論，這份工讀跟打掃機輪部門沒什麽兩樣。不過，與全身性的勞動不同，這份工作會讓人累積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那是一種沒辦法發泄，隻能不斷累積的不快觸感。保管庫會堆這麽多文件，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畢竟沒人喜歡做這種事。
「剛才的……」
將新的箱子堆在兩人中間後，雷馮開了口。
「你說的是哪一個『剛才』？」
菲麗的迴答既尖銳又冰冷。
「呃……是休息前的那個剛才啦。」
「嗯。」
「……老實說，我也不太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
「我覺得就算自己放棄武藝也無所謂，大概。可是我有時候也覺得，或許自己沒辦法真正放棄武藝。不過，我達成了會長要求的目標，所以我也覺得這座都市應該不需要我了。」
「我也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放棄念威操作者的身份。」
「咦？」
「我對自己的念威能力很有自信，也知道在這方麵輸給別人時自己會很不甘心。而且，我在古連丹時，收到了相當珍貴的禮物。」
菲麗被海亞抓去當人質時，被費爾瑪斯妨礙念威而動彈不得。不隻如此，與第一小隊戰鬥時，她也說自己的作戰能力輸給了敵方的念威操作者。而德爾波妮雖然體力不佳，卻還是輕而易舉地讓菲麗的端子失去了作用。
更重要的是，德爾波妮在死亡前，將某個東西托付給了她。
對菲麗來說，她隻不過是一個陌生的老女人。然而，她卻無法忽視交到自己手中東西的沉重感。
「我不討厭被期待的感覺。身為念威操作者這件事，也不再像剛入學時那樣令我厭惡了。所以，我還是會繼續鍛煉自己的能力。」
菲麗凝視著掃描器繼續說著話。讀取結束的蜂鳴聲響起，兩人一起換上新的文件。
「可是，就這樣放棄最初的目的，會讓我有一種漸漸消失的感覺，我不是很喜歡。」
「…………」
菲麗說的對，雷馮無話可說。自己到底有多沒在考慮自己的事，雷馮總算明白了。
「你用不著在意小隊或是隊長。難道你跟隨隊長，就隻是因為懶得自己動腦嗎？」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問句，也像結論。
雷馮此時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某種情感迅速膨脹，趕走了腦海裏的話語。
某種東西衝上胸口，雷馮拚命壓下這種感覺。為了不讓自己的臉轉向菲麗那邊，雷馮將注意力全放到了脖子上。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必須這麽努力才能做到這個動作。
「我說得太過分了，抱歉。」
菲麗喃喃說道。
「……不會。」
喉嚨痙攣著。雷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不讓菲麗發現這件事。兩人繼續整理著堆積如山的文件。擺在雷馮眼前的諸多問題，或許跟這間文件保管庫一樣，是長時間無視下所累積出來的結果吧。問題不會一口氣消失，或許得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地做著徒勞無功的舉動，一直重複無數次才有辦法解決那些難題吧？
然而，雷馮並不知道自己該解決什麽問題。
「不過，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不管是我或是隊長，都會比你先離開這裏。」
說完這句話後，一直到整理完文件前，菲麗都沒再開過口。
雷馮連一個想法也沒有，隻能就這樣凝視著自己心中的那個大洞。
＊
從學生會長辦公室的窗口凝視兩道小小人影離去後，卡利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不曉得妹妹那邊進行得順不順利呢？）
兩條人影之間的距離說明著某個結果，卡利安也看出來了。想到妹妹的心情，卡利安歎了一口氣。不過，他腦中的其他思緒還是保持著冷靜。
這不是一蹴可及的事。兩人之間的距離會縮短，或是漸行漸遠，還得看接下來的發展。
菲麗要的不是相安無事的泛泛之交。那麽，她就必須正視對方的缺點。更何況菲麗想要改變他，所以當然會發生衝突。如果妹妹無法超越這種恐懼的話，那就萬事休矣了。
而這種距離表示兩人之間發生了衝突。他下次會怎麽做呢？問題肯定會接踵而來。
何況，他太了解古連丹了。
「那麽……應該讓他重新站起，或是就這樣…………」
卡利安低喃。
這句話的含義，跟他與妹妹之間的感情毫無關聯。
「該怎麽看呢？我希望幫手愈多愈好。不過，他一個人無法推動整個世界。」
會長室難得隻有卡利安一人。所以，他可以毫無顧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世界的危機近在眼前。」
有人發現這件事嗎？
古連丹那邊的人發現了嗎？古連丹成功度過了一場災難，現在他們或許正為了下一場戰役在貯存力量。這樣就夠了，那座都市就是這種地方。卡利安如今已經明白這件事了。
沒錯，它是為對抗世界危機而生的都市。
然而，有數十億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把所有人的命運都托付給一座都市嗎？淬煉至最極致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兒。不過，光憑這樣足以將整個世界托付給他們嗎？
將一切托付給他們，其他人則毫不知情地活下去，這樣做真的好嗎？
古連丹失敗的那一刻，全世界的人都得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死去。
這樣做真的好嗎？
然而，輕舉妄動或許會招來不必要的混亂。幸好，這個世界是由無數座封閉的自律型移動都市構成的，就算發生混亂，也不會立刻影響到其他都市。然而，這種混亂或許會造成好幾座都市自我毀滅。
卡利安接下來要做的事，或許有可能引來這種混亂。
然而，現在的卡利安已經沒辦法認命地等待結果了。
因為，他知道了真相。
那天，在機輪部門中樞，電子精靈潔爾妮向他展示了古連丹的光景。
還有，有如從細縫間鑽出般的存在……
「……沒辦法把自己交給命運，是因為我還是小鬼頭嗎？」
卡利安嘲笑完試圖以這種話語尋求安心感的自己後，從窗外移開視線。
他還有很多工作沒處理好。
＊
這是當天夜晚的事。
這裏實在空到不行呐。就在雷馮以這種心情凝視著寬敞的房間時，傳來了敲門聲。
雷馮穿越客廳，走過與寬敞房間相比略嫌狹窄的短短走廊，來到了門前。
打開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妲爾潔娜。
「妲爾潔娜……學姐？」
她怎麽會在這種時候過來找自己呢，雷馮無法理解。
「請問……」
「我剛才去宿舍找你，他們說你搬到這裏來了。」
「啊啊。」
雷馮心中浮現的疑問，她立刻做出了迴答。雷馮搬走前曾去宿舍長那邊辦手續，也告訴了對方這裏的地址。
「那個，總之先進來坐吧。」
不過，雷馮還是因不曉得為何她會這麽晚站在這裏而感到混亂。而且，她看起來似乎相當疲憊。
不，就像遭到了嚴重的打擊……這樣說才正確吧。
雷馮從門口退開，她老實地走進室內。雷馮關上門，跟在她的後麵走去。
「學姐請坐，我先去泡茶。」
雷馮伸手比了比客廳唯一一張沙發，然後去燒開水準備泡茶。
梅珍在搬家時帶來的茶葉還剩很多。雷馮一邊聽著水溫漸漸上升的聲音，一邊思考心中的疑問。
妲爾潔娜沒有坐在沙發上，卻也沒有看著這邊，隻是靜靜眺望著客廳的窗簾。她的這種背影，看起來是那麽地令人痛心。可是，那似乎不是直接曝曬在暴力下的結果。雷馮立刻揮去腦海中那個不入流的最壞想象。但他雖然揮去了那個想象，卻也想不出還有其他可能性。
雷馮泡好茶後，將熱茶放在沙發前的小桌子上。
「呃，學姐請用茶。」
「啊，謝謝。」
死氣沉沉地如此低喃後，妲爾潔娜坐上沙發。雷馮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坐在她身邊，所以他在地板上坐了下來。
妲爾潔娜雖然坐了下來，卻沒有伸手拿住裝著熱茶的杯子，隻是愣愣凝視著杯中冒出的
嫋嫋白煙。
雷馮不知道要說什麽開場白，也不曉得怎麽開口，時間就這樣靜靜地流逝。在這種情況下盯著妲爾潔娜瞧讓雷馮有些緊張，所以他也沒辦法伸手拿起茶杯。
「……我有事想拜托你。」
妲爾潔娜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就算再丟臉，我也必須拜托你這件事。」
「……學姐？」
雷馮如此叫喚，但妲爾潔娜並沒有望向他。
「我必須提出丟臉的要求。可是，我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麽辦。不管我怎麽做都沒用，我跟對方的實力差太多了。而我甚至不曉得這樣做對不對。可是，可是……」
妲爾潔娜不停發抖。也許是抖到讓聲音斷斷續續吧，她渴求空氣似地喘了一口很長卻沒有聲音的氣。
既使如此，她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或許這就是自己與妲爾潔娜的不同吧。聽完她的話後，雷馮有了這種感想。不隻是妲爾潔娜，不管是誰，是妮娜是夏尼德是菲麗，是哈雷是奇利克，是卡利安是哥爾尼歐，大家都是這樣吧？
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著某種明確不能讓給他人、不想讓給他人的事物。
「我不想讓他們帶走迪恩。」
當天晚上，雷馮去了哈雷那邊一趟。他不願再次後悔，所以他認為自己必須使出現階段的所有實力。
然後，他來到了現場。
流浪巴士吊在外圍地帶，眼前是數名護衛，他們團團圍住坐在輪椅上的迪恩。
還有一名看起來特別厲害的武藝家。
夏尼德震驚地看著這邊。
「混賬王八蛋！」
雷馮沒聽見夏尼德的吼叫聲，也對妲爾潔娜如何迴應不感興趣。他必須打倒眼前的武藝家。雷馮沒想到對方居然有如此實力。雖然他並不畏懼，卻也不能掉以輕心。
雷馮擺出架勢，那名武藝家——艾爾拉多也複原了煉金鋼。
對方手上拿著兩把手槍。是槍衝術，雷馮腦袋立刻浮現這個念頭。對方的氣息消失，身影也跟著消失，然後再度現身。
是殺剄。雷馮避開對方的槍彈，不斷閃避，將青石煉金鋼以鋼絲形態重新複原。他拔出簡易型複合煉金鋼，將它複原。以鋼絲組成防禦槍彈的攻防陣型後，雷馮在原地按兵不動，準備看出對方的行動模式。
他的動作有些看起來跟夏尼德一樣。
「唷，有滿可怕的家夥在耶。」
聲音忽然傳進耳中。
或許對方想借此引出自己的破綻吧。他的氣息在另一個地方，雷馮的視線追向那邊。
「哼，你這家夥真不可愛呐。算了。」
聲音繼續說道。雷馮知道對方用了什麽手法。
對方利用鋼絲傳播聲音。為了不讓自己的位置被識破，對方使用了幻惑敵人的技巧。
「真的跟你硬碰硬，我也會很慘。怎麽樣？我們來打個商量吧？」
「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執行自己的任務。我沒告訴兒子這件事，不過，委托人對我有恩，所以我沒辦法跟平常一樣裝傻。」
「兒子？」
「你沒聽說呀？在那邊被大姐姐打得滿頭包的人，就是我的兒子。」
雷馮沒有移開視線。不過，將注意力略微轉向外界後，他發現除了自己這邊外，還有其他戰鬥的聲音。
夏尼德跟妲爾潔娜在戰鬥。
他們對迪恩的想法有所不同。為此，兩人戰了起來。
就像當時與第十小隊戰鬥時一樣。
可是，夏尼德難道不會希望迪恩不要被帶走嗎？還是他雖然這樣想，卻還是放棄了？
雷馮不懂，他也沒有時間問這件事。
雷馮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不讓你帶走迪恩學長。」
「你這樣做對嗎？」
直接到不行的問句，讓雷馮瞬間咬緊牙根。
「我已經決定了。」
「你還真頑固呢。不過呀，我也不會就這樣算了喔。」
「那麽……」
艾爾拉多沒有停止說話。他繼續說話，把雷馮的聲音蓋了過去。
「對方對我有恩。因為他照顧過莉婕，也就是我兒子的母親。」
「！」
「這種大恩情，我可不能假裝不知道哪。」
槍彈之雨變得更激烈了。雷馮隻能放棄按兵不動的戰術。對手知道如何幹擾鋼絲的動作，既然艾爾拉多能利用鋼絲傳播聲音，就應該認定他也能做到這種事。
不過，要如何動作呢？
不，自己動得了嗎？
戰況不是問題，艾爾拉多的實力也不是問題。
艾爾拉多做出自己非戰不可的宣言。麵對這種對手，雷馮不曉得自己該采取何種行動。
兩人的影像重疊了。浮現腦海的那張臉龐，一點也不像艾爾拉多。不過，雷馮卻無法從自己的腦海中剝去重疊的幻影。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又迷惘了……）
自己會重蹈覆徹嗎？
隻能在對方的強迫下放棄一切，什麽也做不到嗎？
什麽也抓不到嗎？
浮現心頭的情感是——恐懼。
（絕不能……）
變成這樣！
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
雷馮如此心想，一邊踏向前方。鋼絲的動作感覺起來有點遲鈍，果然被對方幹擾了。不過，它們並沒有反過來襲向雷馮。對方打算到最後關頭才要使用這一步棋，或是做不到這個程度呢？雷馮無法判斷。不過，他還是展開著鋼絲邁向前方。
可是，可是……為何跟自己戰鬥的人是艾爾拉多呢？
他是夏尼德的父親嗎？
有如重播般再次上演的場景，讓雷馮心亂如麻。
夏尼德跟妲爾潔娜應該都不想失去迪恩。然而，夏尼德似乎已經放棄了他。雷馮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卻站在這個地方。這樣的他，當然不曉得夏尼德是用什麽心情做出這個決定。
（我有問清楚就好了。）
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是的，已經太遲了。雷馮對任何事情總是後知後覺。而且，他通常都不太清楚內情。所有事件都發生在別人身上，迴過神時，才發現自己也被卷了進去。
來到潔爾妮後，一直都是這樣。
或許，來到潔爾妮前，自己就已經是這樣了吧？
（啊，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什麽事都慢半拍。）
打從出生以來，自己就注定是武藝家。以這個命運為起點，雷馮順著這條理所當然的武藝家之路，一直走到了現在。過程中當然有很多曲折，也造成雷馮的觀念與普通武藝家不太一樣。然而，除了雷馮主動想做的那件事外，他這一路上都隻是順從著周遭的人給他的那個「武藝家」形象。
但那件事也失敗了。連取代「武藝家」，成為自己行動的原點都失去了，在上次的事件中真的失去了。漂蕩地活著，就是現在的自己。
周圍的人說，這樣是不行的。
卡利安如此說過，前天菲麗也說過這樣的話。
或許莉琳也這樣說過吧。
（我不能這樣下去。）
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個答案了。
（可是，我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
就在這個瞬間。
妲爾潔娜不顧一切的執著感動了自己，所以自己才會站在這邊。然而，艾爾拉多的話語卻讓自己感到猶豫不決。
雙腳不斷前行，鋼絲防禦著艾爾拉多的槍彈。
不過，自己的心沒有前進。它一直停在原地。
（該怎麽做……到底該怎麽做……）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迷惘？
隻要做下去就行了吧，自己不是做出決定了嗎？
不知道怎麽做才正確，自己聽見了妲爾潔娜的心情，是不是將她的淚水與自己的重疊了呢？
自己太慢才發現不想失去對方的心情。所以，才不想讓其他人經曆這種痛苦，不是嗎？
然而，為什麽自己沒辦法前進呢？
隻要前進就對了。
隻要前進。
隻要前進。
「到此為止了！」
然後，夏尼德如此大吼。他臉上盡是妲爾潔娜弄出的傷口，手也不斷流著血。可是，他還是對著雷馮與艾爾拉多如此大吼。
他以雷馮絕對做不出的表情大吼著。
雷馮隻能呆站原地，無意識地看著之後發生的一切。當他迴過神時，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挑戰艾爾拉多的夏尼德倒在地上，途中加入戰局的妲爾潔娜也倒在地上，隻有艾爾拉多站在原地。
「真是敗給他們了。」
以疲憊臉龐如此低喃後，艾爾拉多望向雷馮。他仍然呆站在一旁。
「我用不著再跟你打了吧？」
艾爾拉多如此說道，語氣就像在確認，又像是懇
求似地。除了疲憊外，他身上同時也混雜著滿足感。不過，或許這一切都隻是自己的錯覺。說不定他隻是累了而已。這副模樣之所以會混雜著其他感情，或許隻是反映這個男人平常的個性吧？
雷馮什麽也沒迴答。
不，應該說他沒辦法迴答。
艾爾拉多沒有聽自己的答案，徑自轉身望向其他地方。
他看著外圍地帶的另一側。這麽一說，剛才風勢雖然很強，現在卻已經停下來了。
是適合流浪巴士出發的天氣。
吊在牽引機下方的流浪巴士有了動作。它打開艙門後，坐在輪椅上的迪恩被推了進去。他的視線，連一次也沒望向夏尼德他們。
發現這個事實，讓雷馮感到相當寂寞。迪恩本人沒有任何想法。不過，為了不讓他離去，夏尼德他們奮戰至今，然後昏倒在地。考慮到他們兩人，自己真的應該袖手旁觀什麽都不做嗎？
「喂，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吧，艾爾拉多沒迴頭地如此說道：
「你已經做到那兩個家夥的要求了，再做下去就是多管閑事，死心吧。」
「可是……」
也許是被對方搶得先機吧，艾爾拉多雖然這樣說，雷馮卻沒有繃緊神經，也沒有湧現鬥誌，浮現在腦海中的隻有疑問。自己是不是非動手不可呢？這種近似焦躁的情感殘留在雷馮心中。
「他們兩人都明白，就算那個叫迪恩的小鬼繼續留在這裏，病情也不會有任何轉機。他們都明白這一點。不過，明白跟同意是兩碼子事，事情就是這樣。」
雷馮甚至不明白這種想法。
或許是臉龐上浮現了這種疑惑表情吧。艾爾拉多迴頭望向雷馮，皺起雙眉。
「你也很辛苦呢。」
他在可憐自己。
雷馮來不及對這種態度感到反感。艾爾拉多不再多說，再次轉身走向流浪巴士。
「等那家夥起來，替我向他打聲招唿。」
說罷，艾爾拉多踏上艙門的階梯。迪恩他們剛才也被吸了進去。
在這之後，妲爾潔娜先醒了過來。她好像隻是被擊暈而已。確認周遭的狀況後，也許是明白事情的結果吧，她低頭向雷馮道謝，接著站在外圍地帶邊緣以視線追著流浪巴士早已消失不見的影子。
夏尼德也清醒了。
「他走了啊。」
夏尼德露出寂寞笑容，靜靜地如此說道。
「這樣好嗎？」
事情居然變成這樣。
他們沒能搶迴迪恩。夏尼德明明很煩惱，幫雷馮搬家時他明明就曉得了這件事。
然而，夏尼德當時卻像平常一樣笑著，鬧著妮娜跟菲麗，隻讓他們看到平常的自己。
他就是用這種表情煩惱這件事的吧？自己做得到嗎？雷馮思考著。大概不行吧，他做出這個結論。
「既然不曉得事情會變成怎樣，就隻能選擇要不要留下遺憾囉。」
可是，夏尼德還是說出了這種話。
除了字麵上的意義外，雷馮什麽也感受不到。
隻能不留下遺憾。
隻能按照自己想出來的結論去行動。
無論成功或是失敗，都要嚐試看看才知道。
嚐試過後，就隻能接納結果。
雷馮曉得這個順序，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是，他還是不懂。
雷馮不懂。
＊
接納事實真的好嗎？
把事實視為事實加以接受，這樣做真的好嗎？
雷馮再也見不到莉琳了。隻要接納這個事實，自己就能接受這件事嗎？
就是因為不能接受，就是因為無法接納這個事實，自己才會到現在還被當時失去的事物如此沉重地拖住腳步嗎？
將渾身是傷的夏尼德與妲爾潔娜一起送去醫院後，雷馮獨自一人走迴自己的家。
那天夜裏，妲爾潔娜憔悴地完全不像是本來的她，心情也亂成一片。然而，她在醫院目送雷馮離去時，看起來一點也不懊悔這個結果。雖然散發著寂寥氛圍，雖然疲憊不堪，臉上卻沒有半點陰霾。或許她會在獨處時以淚洗麵，卻不像會因這個失敗而一蹶不振。
妲爾潔娜接受了這個結果吧。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隻要采取行動就夠了嗎？
隻要采取行動，就能接受隨之而來的事實嗎？
雷馮明明做不到這件事。
自己為了救出莉琳而潛入古連丹，姐姐卻叫自己迴去，養父也擋在麵前，自己隻能被迫進行違背心願的戰鬥。不斷重複這種煎熬，好不容易抵達莉琳麵前，卻被她拒絕了。
能做的事，應該都已經做了。
然而，為何自己還死不了這條心呢？
為什麽……？
雷馮邊走邊想。他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走路。太陽已經西下，沒有人會這麽晚還跑來外圍地帶附近，所以雷馮在黑夜的氛圍下獨自步行著。搬到倉庫區附近這個決定果然沒有錯，因為得花很多時間才能走迴家。如果這麽早就迴到那個隻住著自己的家，或許雷馮會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而發狂。
即使如此，思緒在這段漫長時間裏仍不停在原地打轉，雷馮隻好不斷停下腳步，深唿吸緩和情緒。如果不這樣做，雷馮覺得自己或許會衝向某處，再也不能控製自己的腳步。然後，在那兒等待著他的，絕對不是夏尼德他們那種雖然寂寞，卻沒有半點遺憾的結果。
可是，就算停下腳步，自己站立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就像這個黑夜的氛圍。這條路的前方，是隻有一個人的房間。
胸口煩悶的苦楚襲向雷馮。
不過，這一迴他沒有停下腳步。
雷馮花了很多時間才走迴家。雷馮瞬間浮現晚餐的念頭，可是，他實在提不起勁替自己做飯。算了，直接上床睡覺吧。如此心想後，雷馮走向自己的房間。那棟建築物並不高，除了自己外，隻有一個人住在裏麵。雷馮覺得那棟建築物似乎缺少某種很重要的東西，這種感覺讓雷馮的心情更加沉重。剛搬來時的那種雀躍感，如今早就半點不剩了。
自己隻能上床睡覺，至於睡不睡得著，雷馮沒有自信。老實說，雷馮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最近有睡著過。他明明是一覺到天亮，醒來時卻完全沒有睡眼惺忪的感覺。
菲麗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就雷馮的反應速度而言，他發現菲麗的時間慢得驚人。
「菲麗？」
「你去做什麽了？」
菲麗很不高興地看著雷馮。
「呃……？」
「他們說你今天不用打工，我還以為你很快就會迴來了呢。」
「啊，呃，對不起。」
可是，來找我做什麽呢？在雷馮如此發問前，另一個念頭浮上了腦海。是鋼絲的事。雷馮沒向哈雷提出任何說明，硬是要他替自己解除鋼絲的封印。菲麗來到這裏，說不定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們或許以為自己發生什麽事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妮娜應該也會在這裏吧？
「總之先讓我進去吧，我快凍僵了。」
「啊，對不起。」
雷馮立刻開門走進室內，然後去廚房燒了開水。妲爾潔娜過來時，雷馮準備的茶具還放在馬上就可以拿出來的地方。隻要燒好熱水，就能在兩個茶杯裏泡好茶。
菲麗坐在沙發上，雙手握緊茶杯取暖。
繼妲爾潔娜後，接著是菲麗。
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雷馮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我替你收下了這個。」
喝完半杯茶後，菲麗總算開了口。她打開書包，從裏麵取出一封信。
「男子宿舍的宿舍長要我代為保管這封信。住址變更手續來不及辦好，所以這封信寄到了那邊。」
她遞過來的信封又髒又破舊，這是它曆經漫長旅行的證據。沉重的預感讓雷馮不太敢看信封上的文字。可是，他還是看了。寫著潔爾妮男子宿舍地址的文字，並不是他預料中的筆跡。在分不清是安心還是失望的奇妙感覺牽引下，雷馮將信封翻向背麵。
那兒寫著三個人的名字。
托比耶、拉妮耶達、安麗。
「我懶得明天轉交給你。」
如此說道後，菲麗將嘴唇湊至杯緣，視線也望向窗簾。
雷馮感到某種激烈事物掠過胸口。是風暴，在空氣罩外麵肆虐的強烈狂風。狂風混雜著汙染物質，一邊刮削著幹枯的大地，一邊揚起沙暴掩去一切。
然而，等一切都過去後，留下來的是清澈的天空。
雷馮的喉嚨顫抖著。他還沒讀信，不曉得裏麵寫了些什麽。然而，雷馮隻覺得內心激動無比，甚
至不明白看到這些名字，對自己而言多有意義。
這股激烈氣流削去雷馮累積在心靈深處的痛苦，將它們卷起，高高吹向雲霄。
（啊啊，我已經……）
都說出來吧。
把一切的一切。
「對不起……」
「我不介意。」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雷馮已無法做出迴應、修正誤解，他已經沒餘力去做這種事了。
「馮馮……？」
啊啊，她還肯這樣叫自己呢。
還以為她會因為文件保管庫那件事而看不起自己。
可是，先把這件事放一邊吧……
「可以讓我吐一下苦水嗎？」
沒錯。
這肯定是自己該做的第一件事。
就像文件保管庫那堆文件一樣，堆積如山非解決不可的眾多問題。
其中之一無疑就是這個。
雷馮甚至不曉得菲麗露出了什麽表情。
卡在胃裏，梗在喉嚨深處的情感們，不給雷馮時間做這種事。
他隻能傾吐。
許許多多的事。
沒錯，許許多多的事。
痛苦的事懊悔的事難堪的事悲傷的事、開心的事丟臉的事害羞的事，一切，一切。
他要說出雷馮?阿爾塞夫在人生中認識的事物，以及來不及認識就掠過身邊，因此變成另一種存在的事物。為了尋找將一切傾吐而出的第一道聲音，雷馮哭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