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寫著一行短文。


    「我最近會過去。」


    夏尼德不是沒想過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跟以前一樣,信封上沒有寫寄件人的住址。不過,這一次上麵卻蓋了凱爾尼斯的郵戳。


    「他在想什麽啊!」


    夏尼德如此低喃後,用力握爛了那封信。他很在意凱爾尼斯這個都市名。彩藥都市凱爾尼斯。這個名字帶給夏尼德的苦澀,比它實際擁有的意義還大上許多。


    那家夥會過來這裏吧?


    可是,他到底有什麽企圖?


    又為什麽是從凱爾尼斯那邊過來?


    夏尼德將捏皺的信紙在掌中揉成一團,令手掌微微生疼。這種痛楚別說是對武藝家,就算對普通人來說也算不了什麽。然而,這種疼痛卻主張著某種奇妙的存在感,令夏尼德感到難以承受。


    夏尼德離開房間。


    他跟平常一樣腦袋放空地上完課,然後什麽也沒想地前往練武館。


    不過,他沒能進入練武館,因為建築物本身正進行著正式的維護保養作業。這麽一說,妮娜好像講過這件事呐。都到這裏了才想起這件事,夏尼德搔了搔頭。


    「我是怎麽了?」


    打從那天以來,夏尼德就一直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這恐怕是因為古連丹那場騷動實在太激烈的關係吧?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毀壞的建築物也在自己眼前慢慢更新,隻有夏尼德的感覺一直停留在那一天,沒有向前流動。


    他不覺得自己當時有那麽活躍。那個招式不能用來戰鬥。他教自己這招時,曾說過它是緊急狀況下用來逃跑的招式,但自己卻用它戰鬥了。不過,在當時的場麵下,在那種狀況裏,自己使用那招究竟有何意義,恐怕沒什麽意義吧。夏尼德使用那招,就隻是為了讓大家活下來而已。然後,連看都沒看過的家夥們結束了那個狀況。


    「……想不到我也想當英雄。」


    現在這種空虛的感覺,就是這麽一迴事吧。夏尼德深刻感受到自己什麽事都做不到。


    然而,他並不認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有誤。


    那是一場夏尼德從未體驗過的激戰。就算到了現在,它所帶來的激昂感仍未完全離開他的身軀。


    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當時能做到的事,夏尼德都做了。他沒有錯估自身實力,靈活地采取行動,沒被卷入超出自己能力範圍外的事態,從戰場上生還了。


    他的選擇沒錯。


    死掉的話,就什麽事都做不成了。身體不能動的話,什麽事也沒辦法做。想達成的目標、想得到的事物,一旦死亡就沒意義了。


    夏尼德思考著這種事。迴過神時,他已經在前往醫院的路上。


    夏尼德通過櫃台,走向病房大樓。這裏不同於門診區域,四周彌漫著一股獨特的靜謐氛圍。護士們來來迴迴地走動,探病者與病患交談著,這裏明明到處都是聲音,但不知為何,這些聲音沒有造成迴音,隻是極靜地被吸入某種事物之中,然後漸漸消失。噪音不是噪音。每次來到這裏,這種寂靜感都會讓夏尼德覺得渾身不對勁。


    夏尼德爬上樓梯,朝目的地前進。他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但他還是一邊確認病房號碼,一邊做好目的地愈來愈近的覺悟。


    對前來此處的夏尼德而言,這可以說是一種儀式。


    他並不常來這裏。不過,他也來過一定的次數。在她麵前,他總是在口頭上逞強,說自己根本沒來這裏。不過,在他心中卻又有著某種難以割舍的情感,讓他無法輕鬆做出不來這裏的選擇。


    路的前方是,迪恩?丁。


    曾為朋友,又跟自己訣別的人就在那兒。


    「你想幹嘛!」


    激烈威喝聲打破了寂靜。


    「潔娜?」


    聲音瞬間撕裂醫院氛圍,凝結了四周的空氣。夏尼德發足狂奔,來到了病房門口。


    單人病房的房門敞開著,映入眼簾的是妲爾潔娜燃燒著怒火的臉龐,以及站在她前方的男人背影,還有迪恩無視周遭的險惡氣氛,一味凝視著窗外的身影。


    這一幕就像某種怪誕鬧劇,讓夏尼德硬生生咽下衝到嘴邊的話,呆呆地站在原地。


    「夏尼德。」


    妲爾潔娜發現自己了。


    「嗯?」


    這句話讓背對這邊的那名男人轉過頭。他絕對不是潔爾妮的人。在那身髒兮兮的旅行服下方,有著快二十歲的夏尼德絕對無法擁有的精壯肉體。


    正要望向這邊的側臉,是自己所熟知的臉龐。


    多麽荒謬的鬧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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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沒有陌生人。自己熟知的三張臉孔,曾以為絕對不會相遇的三個人,正以這種形式彼此對立。


    「唷,兒子。」


    男子對夏尼德如此說道。


    男子比夏尼德高上一個頭,身體也壯了一圈。這個男人不但擁有夏尼德的俊俏五官,同時也具有曆經風霜的嚴峻氛圍。


    艾爾拉多?耶利普頓。


    就是這個男人的名字。


    「老爸,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不是寄信了嗎?」


    「啊啊,我昨天才收到。」


    「什麽嘛,居然同時到。就是這樣我才不相信郵件。」


    以憤慨口氣如此說道後,艾爾拉多浮現有些困擾的笑容,來迴看著夏尼德與妲爾潔娜。


    「你們認識呀?既然如此,可以替我說服她嗎?我是來這邊工作的,可是這個大姐姐卻要妨礙我。」


    「你說什麽……!」


    艾爾拉多的輕佻口吻,差點讓妲爾潔娜拔出煉金鋼。


    「工作?怎麽迴事?」


    在意想不到的事態中,夏尼德覺得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靜。如果大家都感情用事的話,就沒辦法進行談判,對事情也沒任何幫助。


    「我的工作就是……」


    如此說道後,父親以對壯碩的身材而言,略顯細瘦的大姆指比向迪恩。事到如今,迪恩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把這個小少爺送迴故鄉。」


    「這就是老爸的工作?」


    「嗯。我是四處漂泊的浪人,隻要工作內容符合報酬,我什麽事都做。」


    艾爾拉多背後的妲爾潔娜看著這邊。她望向夏尼德的視線變得更加冷冽。她連自己也一起鄙視了吧?


    「要治療的話,這裏也做得到。帶著病人搭乘流浪巴士很不智吧?」


    「就算他是病人,也不是那種拔掉點滴就會死掉的病人吧?我們這邊也有其他人可以照顧他,用不著我替他換尿布。」


    「你這家夥!」


    這是一個可以視為侮辱的發言。夏尼德也知道父親是故意這樣說的。兒子領悟到自己打圓場的辛勞,最後還是以無效告終。


    就算事情注定會變成這樣,但卻被父親發現,而心裏明白父親發現了這件事的他,感到相當痛苦。


    「潔娜,快住手!」


    不過,在這個瞬間,他無論如何都得阻止自己的朋友。


    然而,夏尼德的話卻慢了半拍。這句話無力阻止妲爾潔娜點燃戰火。


    她抽出煉金鋼,複原,飛身衝向對方,三個動作一氣嗬成。絕對稱不上寬敞的個人病房內充斥著暴風,地板也應聲碎裂。迪恩失焦的空洞眼瞳仍然眺望著窗外。


    艾爾拉多望著這邊,一邊空手抓住刺向他的突擊長矛,因金屬鳴動聲而爆炸的空氣,轉眼間就被捏碎了。


    「什……」


    出現在自己手臂前方的結果,讓妲爾潔娜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冷靜一點吧,這位大姐姐。」


    艾爾拉多迴頭對妲爾潔娜說道。被對方拖過去,卻又無法反抗那股力量的情況下,她的臉龐離父親愈來愈近。


    「我又沒說馬上要帶他走,而且我們這邊也要做一些準備呀。哎,不過我們自己有開巴士來,也不會等太久就是了。」


    「嗚嗚……」


    隻要丟下長矛,就能從對方身邊逃開。不過,就算明白這個道理,她也做不到這件事。妲爾潔娜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掙紮,艾爾拉多卻以單手製住了她的行動。妲爾潔娜以厭惡的眼神望著一派悠哉的艾爾拉多。


    「老爸,夠了吧。」


    「哼。」


    艾爾拉多手一鬆,妲爾潔娜立刻跌坐在地上。


    「事情就是這樣,兒子。我要帶走這家夥。我們好久不見了,來稍微聯絡一下父子情感吧?」


    「這種惡心的話,虧你說得出口。」


    夏尼德撂下這句話後,艾爾拉多一邊大笑,一邊離開病房。


    夏尼德根本不想目送父親離去。


    妲爾潔娜一臉悔恨,準備撐起身體。迪恩還是望著窗外,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


    地。


    「咕!」


    妲爾潔娜瞪向這邊。


    繼續待在這裏真的很尷尬。可是,夏尼德也不能離開現場,因為她可能會衝出去追艾爾拉多。所以,夏尼德隻能像這樣手足無措地呆站原地。


    艾爾拉多?耶利普頓。


    職業,傭兵。


    這就是父親唯一做過的工作。自己跟在這種父親身邊,從一座都市流浪至另一座都市的日子有多少年了?打從懂事以來,夏尼德就一直在搭乘流浪巴士。他從未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過。在潔爾妮住了四年之久,對夏尼德來說已經是難以置信的狀況。


    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差。


    曾破壞過一次這種美好時光的人,無疑就是他自己。


    可是,他卻想不到這筆賬居然會以父親這個形式出現在眼前。


    有如被妲爾潔娜趕走般離開醫院後,夏尼德還是不曉得自己該如何是好。


    他雖然思考著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卻沒有半個好主意。


    他想過這一天終會來到。可是,他卻沒在自己的想象中找到答案過。


    更何況,就連在想象中,也完全沒有父親會出現的可能性。


    「啊,可惡!」


    他總算罵出了這句話。這雖然不能解決問題,卻讓他總算明白自己正在焦躁的事實。或許這表示自己終於能邁向前方了吧,雖然夏尼德現在還不曉得自己該走向何方。


    「喂,到底要怎麽辦啦?」


    夏尼德獨自低喃,抬頭仰望醫院。


    正如前麵所述,夏尼德不是沒思考過這個可能性。迪恩的症狀沒有好轉,就表示潔爾妮的醫療水準不可能讓他的病情取得更大的進步。更何況這裏是學園都市,是學習者的都市。既然這裏是未成熟者的聚集地,迪恩就有可能被用來進行某種實驗。為了開發新技術喚醒失去自我意識的患者,當然有可能進行某種實驗。


    對將來可能跟迪恩發生同樣狀況的病患來說,實驗或許有好處,卻不見得對迪恩有利。


    將過去的好友置於這種狀況下,真的好嗎?


    這種疑問不由自主地浮現心頭。


    既然如此,讓父親帶走迪恩比較好吧。


    夏尼德曾聽迪恩說過,他的老家在彩藥都市凱爾尼斯的武藝家一族中,有相當崇高的地位。他還說自己就是對家庭環境感到不滿,才會離開都市奔向外麵的世界。


    這樣的他,為了守護潔爾妮居然不惜求助故鄉。這到底需要多少覺悟,又要忍受多少屈辱呢?光是想象這種事,就讓夏尼德忍不住想大叫。因為明白自己就是將迪恩逼進絕路的原因之一,所以這種感受也更加強烈。


    好久沒看到妲爾潔娜充滿怒火的眼神了。她明白那段情感已經損壞,卻又無法徹底拋棄。如今,真正失去它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不,不是這樣吧?」


    就某種意義而論,現在的迪恩已經變成妲爾潔娜的所有物,也可以用這個角度思考。


    「走樣了嗎?」


    是什麽走樣?是妲爾潔娜?還是浮現下流想法的自己?


    答案當然是後者。


    不管妲爾潔娜怎麽想,都跟現在的狀況無關。就不肯放開迪恩的心態而論,夏尼德也一樣。因為,迪恩可能離開這裏的事實擺在眼前時,夏尼德居然動搖成這樣。


    「我是怎麽了?」


    再次低喃後,夏尼德終於邁步離開了醫院。


    他腦中隻浮現一個答案,那就是自己無能為力。


    走了一陣子後,夏尼德轉過牆角,醫院也從視線中消失。


    「唷!」


    艾爾拉多等在那邊。


    「老爸……」


    「好久不見了,我們父子倆要不要一起聊個天?」


    「你一直躲在旁邊偷看嗎?好感人的父愛啊。」


    艾爾拉多剛才一直用殺剄躲在暗處觀察夏尼德。不然的話,他根本不可能在這麽巧的時機現身。


    「很感動吧?」


    與自己相像的眼瞳演出了善意,這讓夏尼德感到無比厭惡。


    夏尼德歎了一口氣。


    先帶我去有漂亮姐姐陪酒的地方吧。艾爾拉多此言一出,夏尼德立刻拒絕了他的要求。這裏雖然有酒吧,但現在還沒到開門營業的時間。


    「好無聊的都市喔。」


    「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啊?」


    「年輕美眉把不完的地方呀。喔,對了。要不要聘請我當教師呢?現在的話,我可以打折喔。替我跟你們的大人物講一聲吧。」


    「嗯,到時候我會很樂意把老爸五花大綁,然後從外圍地帶踢下去。」


    「什麽嘛,你想獨占漂亮美眉啊?不然我以後可以不要叫你兒子,改叫你哥哥喔?」


    「總之你給我去死吧。」


    夏尼德邊講著煩死人的對話,邊找了家店進去。氣氛優美的紅茶店內,客人並不多。


    「什麽嘛。」


    「囉嗦,我不是說時間還早嗎?」


    「小鬼發情還分時間的嗎?」


    「你的腦袋到底是用什麽東西做成的啊?」


    「本大爺的理論。」


    這世界上根本沒人敢挺起胸膛說出這種話。而這世上也沒有適合那種人的地方。夏尼德默不作聲,徑自選了一個附近沒其他客人的桌子。


    「那麽,你為什麽要接受這種委托?」


    店員前來點餐。確認對方離去後,夏尼德如此問道。


    「哎,偶爾我也想當個好爸爸,看看兒子過得好不好嘛。隻不過,想不到你居然會認識委托物呢。」


    「別把他當物品看待。」


    「唔?」


    艾爾拉多很不舒服地擠進小椅子中,一邊抬起單眉。


    「啊,對喔,你們互相認識。不行呐,對這種事我實在是太粗線條了。抱歉抱歉。」


    父親的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不過,夏尼德還是搖搖頭說了句「算了」。


    他知道父親是哪種人。所以,他也明白就算自己繼續念下去,父親也不會因此改掉這個觀念。


    「那麽,你上過那個女孩沒?」


    端茶過來的女服務生因艾爾拉多的話露出吃驚表情,然後將不屑的眼神投向夏尼德。


    夏尼德對父親皺起了眉頭。


    他就是這種人,夏尼德明白得很。事到如今,他對父親早就沒有怨恨,不過看父親這副模樣,也難怪自己不曉得母親是誰了。


    可是,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夏尼德並不想知道生母是誰。就算知道,也不會改變他身為夏尼德?耶利普頓的這件事。更何況她可是將小孩交給父親這種浪子的女人。隻要這裏麵沒隱藏著某種戲劇性的大秘密,自己就隻會得知無聊的事實。


    何況,他並不討厭現在的自己。


    補充一句,除了對自己弄出這種局麵感到懊悔外。


    「什麽啊,難道你還沒上過嗎?」


    艾爾拉多露出天地異變到來般的震驚臉孔,看著自己的兒子。


    「不敢相信。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隻要看上哪個女人,她們就一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呢。」


    「囉嗦,我又沒在追隨你的人生腳步。」


    「嗯,這樣講也對。」


    父親幹脆地讓了步。夏尼德瞪著他,心裏充滿五味雜陳的矛盾感覺。


    「別講這個了。老爸,你沒想過不帶迪恩迴去做個賺大錢的工作嗎?」


    「什麽呀?你想叫別人完成自己的目標嗎?」


    「嘖……」


    夏尼德期待自己能聽見「這我做不到」的製式反駁,但父親不是那種個性的人。


    「如果期待我身上的父愛的話,就替那小鬼的雙親想一想吧。我的委托人就是他們。」


    夏尼德無話可說,他隻能接受這個正當到不行的理由。


    「何況,這裏的醫生治不好他吧?彩藥都市很擅長治療剄脈加速藥留下的後遺症喔。」


    「你說什麽?」


    「你是白癡嗎?所以彩藥都市到現在還在製造剄脈加速藥吧?」


    這個說法或許也很正確。


    做事不考慮後果的愚者之都……夏尼德單方麵地這樣以為,迪恩也沒否認這個看法。或許,迪恩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才能提升自身實力,所以才不能容許依靠藥物的行為吧?


    這個想法也很有那家夥的風格。


    「還有,我說你呀……」


    「嗯?」


    「你用了我教你的倍力法吧?」


    「…………」


    「而且從你身上的感覺來看,你不是用它逃命吧,你這個混蛋。」


    「我也沒辦法啊。」


    夏尼德感到背脊一寒,但他還是別開了臉龐。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那之後,他出現剄脈疲勞的症狀,也住院療養了一天。不過,現在他的身體一點問題也沒有。


    然而,這件事還是


    沒能逃過艾爾拉多的雙眼。


    「什麽叫沒辦法,沒這迴事。」


    艾爾拉多露出冰冷眼神。


    「所謂的戰鬥,從製造有利狀況提高勝算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就連最後的大逆轉也包括在內。明明實力不足卻使用那招戰鬥,就證明你還是太嫩了。」


    「……如果遇到怎麽打都打不贏的對手,又要怎麽辦呢?」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不是說過嗎?倍力法就是這樣用的。」


    夏尼德打從心底仰天長歎。


    在父親的盤算中,並沒有那種「勝算渺茫,卻非戰不可」的局麵。他認為碰到這種情況就應該逃跑。


    如果都市會因此滅亡,就逃出那座都市。


    也就是說,這就是傭兵——艾爾拉多?耶利普頓的觀念,也是他的個性。而不存在任何敗因的這項委托,他是絕不會放棄的。事情就是這樣。


    *


    隔天。


    夏尼德想不到半個好點子,隻能恍惚地上了一天的課。練武館正在保養中禁止使用,小隊訓練也放起了長假。


    重建計劃即將結束,整座都市都彌漫著鬆懈的氛圍。


    對現在的夏尼德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狀況。


    不管怎麽想,夏尼德都覺得迴歸彩藥都市對迪恩而言利多於弊。夏尼德已經做出結論。不過,他並不喜歡這種變化。


    「怎麽辦才好呢?」


    放學後的夏尼德無事可做。他漫無目標地走在橫越校園的道路上,一邊歎著氣。


    「咦,夏尼德學長。」


    就在夏尼德腦袋放空走在路上時,哈雷叫住了他。定睛一看,哈雷推了一台動力搬運車。在都市的運作模式下,這裏的人會盡可能避免使用大型貨車,因應而生的就是這種電動搬運車。隻要將行李放上貨架,連推車的人也能一起站上搬運車。不過現在貨架上沒有放東西,所以哈雷隻有推著搬運車。


    「唷!」


    「學長好像很閑呢。」


    「喔,我是很閑啊。」


    一邊維持著自己平時的調調,夏尼德一邊迴應。他不覺得這樣做很辛苦。


    「別說我了,你在幹嘛啊?」


    這裏離煉金科大樓有一段距離。夏尼德不明白為何哈雷會推著一台空搬運車走在這裏。


    「啊,這是我借來的啦。我要幫忙搬家。」


    「搬家?」


    現在正是低年級學生開始找房子的時期。有人隻要找到空房就會開始搬家,至於那些等著接手學長姐房間的人,還要過一陣子才會展開行動。


    「學長沒聽說嗎?雷馮找到新房子了呢。」


    「沒耶。」


    「我要去幫他忙。」


    「是喔。」


    最近雷馮陷入低潮,也幾乎沒參加小隊訓練。夏尼德知道他變成這樣的理由,所以也隻能由著他去。


    隻有時間能治愈心靈創傷。說得更正確些,應該是夏尼德隻知道這個辦法。


    既然如此,時間也可以解決他現在麵臨的問題囉?


    「反正我也很閑,去看一下雷馮的新家好了。」


    「請學長過來幫忙吧。」


    「喔,坐上來吧。」


    哈雷露出得救了的表情坐上貨架。夏尼德抓緊搬運車的方向盤後,打開電源,將油門狠狠催了下去。


    在哈雷發出慘叫聲,風紀委員大聲怒斥的情況下,夏尼德以全速衝過校園,朝雷馮住的第一男子宿舍前進。


    「是誰……改造……這個的?」


    抵達男子宿舍時,哈雷整個人都癱掉了。


    「這玩意兒滿有趣的嘛。」


    「不,一般來說它沒辦法飆那麽快。可惡,我拿到一台改裝車了。」


    「算了啦,反正我們也省了不少時間啊。」


    夏尼德拍拍哈雷的背,徑自穿過大門,雷馮已經集中好行李等在那兒了。


    「喂喂喂,你就隻有這一點行李呀?」


    放在他腳邊的東西,隻有他平常使用的那個運動背包、入學時帶過來的行李箱,還有另一個大箱子。


    「家具是宿舍的東西,而且除了衣服跟教科書外,其他東西我都處理掉了。」


    「敗給你了,再無趣也要有個限度吧?」


    「別看我這樣,我的東西也有變多喔。」


    「應該吧。」


    雷馮來這裏時隻帶了一個行李箱。就這點而論,他的東西確實是變多了。


    「哎,算了。能立刻搬完也不錯啦。」


    夏尼德轉換心情後,立刻將行李放上搬運車。隻要貨架放著行李,前輪就不會失去平衡向上浮起。哈雷用著比剛才安全許多的速度駕著搬運車,兩名武藝家追在他的後麵。


    「那麽,你要搬去哪裏?」


    「倉庫區附近。」


    「哇塞,不會吧?」


    話是這樣說。不過,以兩人的實力而言,這點距離根本算不了什麽。更何況兩人在跑步時,還配合著哈雷這個普通人駕駛搬運車的速度。邊說話邊追在後麵,對他們來說隻是小事一樁。


    ……話雖如此,卻沒有什麽對話出現。


    乍看之下,雷馮似乎正漸漸恢複原狀。有些失焦的恍惚神情,就像是戰鬥狀態外的雷馮特征。


    不過,或許就是這樣才可疑。夏尼德如此心想。


    事情也可以這樣思考:雷馮也許把心中那些沒整理好的思緒,一股腦地丟進了這種模棱兩可的表情之中吧,夏尼德心想。


    舉例來說,就像自己不想被別人知道現在的心情,所以極自然地裝出平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態度一樣。


    雷馮不可能刻意這樣做。不過,如果夏尼德猜得沒錯,或許是下意識的自我防衛本能讓他做出了這種舉動。


    (要重新站起來沒那麽容易呢。)


    夏尼德在戰鬥途中就退迴了潔爾妮,所以他不曉得雷馮在那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菲麗雖然知道一切,但她並沒有向任何人說明。恐怕連妮娜還有學生會長都不曉得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隻要從結果還有雷馮當時的表情,就能看到一些端倪。


    庫拉麗貝將雷馮拖迴了潔爾妮。


    他當時的表情就像失了魂魄一般。


    這就是一切。不管在物理或是心理層麵上,雷馮都沒能奪迴他的青梅竹馬——莉琳。


    就算她決定不迴潔爾妮,隻要莉琳與雷馮能理解彼此,他就不會露出那種表情。


    (啊啊……)


    夏尼德將雷馮的狀況套用在現在的自己身上。


    (那我又是為了守護什麽呢?)


    或是想取迴什麽?


    想著想著,三人抵達了目的地。


    這棟建築物相當老舊。


    它本來是白色係的大樓吧。不過,在漫長歲月的洗禮下,牆麵有如發黴似地布滿黑斑。


    「哇塞,不會吧?」


    虧它能撐到現在,夏尼德如此心想。


    「這個地方很偏遠,沒有什麽人想住,可是又很難拆掉做為其他用途,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吧。」


    哈雷猜測這就是它留存至今的理由。


    他說的恐怕沒錯。在區域劃分上,這裏勉強屬於住宅區。不過它卻離倉庫區很近,離鬧區很遠。倉庫區就功能而論,必須鄰近養殖湖、牧場,或是農場等生產區,加上將物資放在容易發生火災等人為意外的住宅區或是鬧區相當危險,因此倉庫區自然而然會避免設置在生活機能便利的場所。


    這裏是以居住區為名的緩衝地帶。如果倉庫區有必要擴充,這棟建築物就會被拆除。隻不過就現階段來說,似乎還沒這個必要。


    「聽到時我就有這種感覺了,真佩服你能搬到這種地方耶。」


    「這附近有路麵電車的車站,也沒那麽不方便啦。」


    「你說的是載貨的電車吧?」


    雷馮丟下啞口無言的夏尼德與哈雷,徑自將行李搬進室內。夏尼德他們也跟著走了進去。要搬的行李不多,又有兩名武藝家坐鎮現場,所以根本用不著搬第二趟。


    走進房間時,裏麵已經有人在了。


    「啊,雷頓。我們把家具組好囉。」


    娜爾姬如此說道。也許是剛好在玄關附近吧,三人一進來就撞見了她。


    「啊,謝謝。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反正很簡單。」


    也許是聽到談話聲吧,妮娜也從裏麵探出頭。


    「雷馮,決定一下家具要擺哪吧。」


    「對不起,隊長。這種事我自己來就……」


    「別在意。娜爾姬剛才也講過,這種家具在設計上就是要讓人方便組裝的。」


    看樣子搬行李來這裏的這段時間內,妮娜與娜爾姬似乎組好了家具。


    「什麽嘛,這樣我不是沒事幹了?」


    夏尼德如此抱怨。


    「你在說什麽啊,那邊還有電器還沒安


    裝。」


    妮娜指著還沒拆封的家電用品。


    「哇塞,好麻煩。」


    「呃,這是我的工作啦。」


    「喔,也對喔。那我就沒工作囉?」


    「你幫忙搬個東西吧。總之,先把箱子拆開,把電器拿出來。」


    「是是是。」


    為了決定組好的家具要擺哪裏,雷馮與妮娜她們一起走進裏麵。夏尼德開始拆起箱子。裝在裏麵的家電不管怎麽看,都像是從二手店便宜買來的東西。


    「……嗯?」


    就在此時,他發現一件事。


    夏尼德他們現在在客廳。隻有寬廣這個優點可取的大客廳裏,四處散落著組合式家具的包裝殘骸。話雖如此,這一丁點東西還是不足以塞滿整個客廳。


    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中,有一人靠牆而坐。


    「你在幹嘛?」


    是菲麗。


    「我沒事做,所以在看書。」


    說罷,菲麗翻動了手中的文庫本書頁。


    「你不幫忙嗎?」


    「要我做粗活嗎?」


    「那你要做什麽?」


    「做這個。」


    她身邊放著呈現複原狀態的重晶煉金鋼。


    「嗯?」


    「搬完家後,我們預定要開派對,派對要用的料理再過一小時左右就能完成。之後,再請某個人過去接她們。」


    看樣子菲麗負責的是聯絡工作。


    做料理的人應該是梅珍跟米菲吧。原來如此,與其在這個沒有廚具,又因為搬家而灰塵滿天的地方做菜,倒不如在其他地方料理比較有效率,也比較衛生。況且,這也比叫外賣便宜許多。


    三人總是形影不離,娜爾姬卻獨自留在這裏的理由,就是因為這樣吧。


    「小菲麗就隻有做這件事?」


    「就隻有這樣而已,不行嗎?」


    「那你加油囉。」


    菲麗看起來有些不爽。向她如此說道後,夏尼德從打開的箱子中取出家電。


    「話說迴來,隻有我不知道雷馮搬家嗎?」


    「妲爾潔娜學姐也不知道啊。應該說,這是因為你們兩個從武藝大會結束後,就幾乎沒來練習的關係吧。」


    「您說的是。」


    對哈雷的理由表示同意後,夏尼德專心做起自己的工作。


    不到一個小時,大型家電就已經全部就定位了。娜爾姬推著搬運車去接梅珍她們。雷馮收拾小東西,妮娜與菲麗負責打掃包裝箱之類的垃圾,哈雷則開始進行電器的細部設定。


    夏尼德有些無聊,所以他走到了陽台。陽台這邊可以眺望整個倉庫區,在更前方是都市的腳部,然後是外界的光景。


    夏尼德的意識,飛向了籠罩著白霧的荒野光景。


    迪恩會消失在地平線的遠方。


    一直以來,夏尼德總是離去的那一方。


    父親靠傭兵為生。夏尼德跟著這樣的父親,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旅行生涯中,開始習慣在流浪巴士的座位上睡覺,有時甚至會在床上失眠。他過的就是這種生活。向自己在都市認識的同年齡層玩伴告別的人,總是夏尼德自己。


    他從未被告別過。


    說再見比較輕鬆,因為可以自行做好心理準備。不過,被說再見的人就沒辦法做到這件事了。


    夏尼德忽然想起自己告別過的幾個人,揣摩著他們當時的心情。


    他們的心情,跟夏尼德現在的心情一樣嗎?


    他們也覺得很不公平,卻又無可奈何嗎?


    他們也像這樣,一邊眺望著空氣罩這堵人類無法輕易跨越的高牆,一邊借著時間療愈內心的創傷嗎?


    是的……就像夏尼德他們所熟知的第十小隊前隊長。夏尼德想起她離去時的事。當時的哀傷已經治愈。或者說,隻有想著哀傷已經治愈才能撫平心中的寂寞呢?


    來到學園都市已經四年了。自己有什麽改變嗎?


    在床上睡得著覺了。


    住在同一個地方,已經不會覺得怪怪的了。


    自己一個人時,才有辦法專心練武。這一點跟以前一樣。


    一直到現在,還是很抗拒向他人敞開心胸。


    啊啊,這麽一說。


    在古連丹的那個夜裏,自己似乎跟雷馮講了內心話。


    雖然不好意思,但那種時光並不討厭。


    沒錯。所謂的學園都市就是這種地方,至少對夏尼德來說就是這樣。


    為了了解他人,夏尼德才會在這裏。


    應該是吧。


    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艾爾拉多突然要自己去學園都市。夏尼德不知道當時的他心裏是不是這麽想的。


    不過,如果自己有來到這座學園都市的理由,有非在這邊學到不可的事物的話,那就一定是這個了。


    既然如此,與迪恩分別,並且接受再也看不見他的事實,也是理所當然的過程吧。


    接受這件事,就是所謂的了解他人嗎?


    「你怎麽了?」


    妮娜的聲音讓夏尼德迴過頭,她正要將垃圾袋放到陽台。太可悲了,自己居然沉思到沒發現別人接近的地步嗎?


    「有事嗎?」


    「不,你的表情很可怕耶!」


    「嗯?是嗎?」


    「有什麽煩惱的話……」


    「我沒事啦。」


    夏尼德想起自己平時的臉孔,拚命粉飾著那張假麵具。


    「是嗎?」


    妮娜看起來並不相信這番說辭,但她並沒有追問下去。房間已經打掃好了,雷馮也整理好他那一丁點的行李,隻有哈雷忙著四處巡視,不斷提出建言。雷馮時而驚訝,時而困惑,菲麗則是以索然無味的表情看著這一幕。


    啊啊……


    惡魔在囁語。


    惡魔這種東西,隻不過是幻想故事裏的存在,但他現在卻對夏尼德耳語著可怕的事情。


    這裏有雷馮。


    有妮娜。


    擁有前任天劍繼承者這種頭銜,身負超絕力量的武藝家就在這裏。


    身上寄宿著滅亡都市的電子精靈,自由揮灑著烈火之力的武藝家就在這裏。


    隻要拜托他們就行了。


    就算艾爾拉多是身經百戰的強悍武藝家,也應該敵不過這兩人。艾爾拉多也不喜歡勝算薄弱的戰鬥。


    可以用強硬手段阻止迪恩迴歸故鄉。


    夏尼德是他們的學長,是小隊的隊友,也是一同經曆過激戰的同伴。


    隻要拜托他們,事情或許就有轉機。


    玻璃窗另一側是朋友們歡樂的模樣。隻要拜托他們就行了。


    隻剩下兩年而已嘛。


    夏尼德再兩年就畢業了。迪恩也是念同一個年級。無論如何,再過兩年他就得離開這座都市。這是學園都市的鐵則。夏尼德並不打算破壞這個規定。


    隻剩兩年而已。要艾爾拉多再多給自己兩年就行了。隻要以他們的力量為靠山,就有可能說服艾爾拉多。


    「……我到底在想什麽啊?」


    自己要對他們提出這種要求嗎?


    要用什麽表情說這種事呢?


    他完全無法想象。


    總是吊兒郎當又輕浮的自己,要用什麽臉孔提出這種要求?與第十小隊戰鬥時,夏尼德曾私下把雷馮叫出來拜托他幫忙。光是那樣就讓夏尼德深深為了自己的不成熟而懊悔,難道他還想讓自己更加後悔嗎?


    即使如此,惡魔仍拚命誘惑著夏尼德。


    「啊啊,真是的……」


    玻璃窗對麵出現了變化。娜爾姬帶著她那兩名朋友來到了這裏。她們懷中抱著一大堆便當盒,裏麵裝滿了那個害羞王梅珍所做的料理。大家在集訓時都品嚐過那種美味,所以他們一起發出了歡唿聲。隻有菲麗露出有些無趣,又不太甘心的表情。


    「啊,對喔。」


    夏尼德低喃:


    「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呢。」


    夏尼德、迪恩、妲爾潔娜。


    他想起三人還在一起時的往事。因為自己對無法取迴的美好迴憶留戀不已,才會一直沒辦法真正融入這群人之中。


    後來,大家開派對鬧到半夜。途中庫拉麗貝帶著賀禮來到現場,客廳又變得更加熱鬧。在眾人因笑累、聊累而漸漸墜入夢鄉之際,夏尼德獨自離開了這間房子。


    在這之後,夏尼德沒再離開過自已的房間。


    *


    期限之日來臨了。


    夏尼德來到位於外圍地帶的流浪巴士停車場。


    有一台流浪巴士被牽引機吊著,在發車地那邊待命。也許是車體上有著私人車輛的特殊塗裝吧,在發車地等車的乘客並不多。


    所有流浪巴士都跟交通都市約爾德姆的電子精靈連接在一起,以便在移動時隨時掌握都市的方位。然而,這裏麵也有不是讓旅客搭乘,而是因私人目的往來都市之間的巴士。


    薩林邦教導傭兵團來到潔爾妮所搭乘的巴士就屬於這一類,艾爾拉多搭乘


    的那台恐怕是迪恩老家的私人巴士,應該也是如此。


    「唷,你來了呀。」


    艾爾拉多如此說道後,向夏尼德揮了揮手。等在發車地的他看起來似乎很無聊。在他身邊還有幾名大人,坐在輪椅上的迪恩則被他們團團圍在正中間。


    他們對待迪恩的方式,簡直就像在保護重要人物似地。雖然不是全部,大人之中還是摻雜了數名武藝家。


    「啊啊……」


    夏尼德隻能無力地低喃。


    迪恩坐在輪椅上,連一眼也沒望向自己。他隻是用著玻璃彈珠般的空洞眼神凝視著外圍地帶外的風景。


    眼前不可能有答案。


    也沒有任何選擇。


    自己隻能像這樣目送迪恩離去。


    「哎呀,真是敗給這個鬼天氣了。有時候就是會像這樣,明明萬事皆備,外麵的天氣卻惡劣到不行。風勢不變緩,我們就沒辦法出發。雖然我們知道目的地在哪裏,可是看不見前麵的路也沒用呀。」


    「啊啊……」


    艾爾拉多如此說道後,夏尼德才發現今天都市外吹著強風。在刮強風的日子裏,就算流浪巴士來到荒野正中間,通常也得停下來等風勢停止。夏尼德不知道從哪裏聽過,之所以這麽做並不隻是因為司機看不見路,也是因為強風帶來高密度汙染物質的同時,有可能引來汙染獸之故。


    一邊想著這種怎樣都無所謂的小雜學,夏尼德再次望向父親。


    「有話想說的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囉。」


    父親說了這種話。


    「哎,如果是你,離開這座都市後再去彩藥都市也行啦。」


    他也說了這樣的話。


    他完全不認為自己的兒子會在某座都市定居。不,他認為兒子對旅行的觀念,不同於一輩子住在同一座都市的普通人吧。


    不,他根本不可能想那麽多。


    「夠了。」


    夏尼德搖搖頭後,隻是從遠處眺望著迪恩。


    他連自己該說什麽都不曉得。


    夏尼德不曉得自己該對迪恩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自己的話。就算迪恩聽得懂好了,夏尼德也不曉得他會如何詮釋那些話。


    迪恩對當時的事仍然懷恨在心嗎?或者他已經看開了?這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嗎?


    夏尼德的腳沒有移動。他隻能從這邊看著迪恩的背影。


    「像你一樣死心不就好了嗎?」


    太突然了。


    艾爾拉多突然如此低喃。


    夏尼德還來不及思索這句話的意思,它的結果就已經傳進了耳中。


    有東西朝這邊奔跑……不對,是跳躍的腳步聲與破空聲響。


    「潔娜……」


    不隻是她。


    不同於她仿佛撕裂空間般的狂暴聲響,還有另一個人有如避開大氣般靜靜地跟在潔娜身後。


    兩人的身影在夏尼德麵前落地。


    「混賬王八蛋……」


    夏尼德從緊緊咬住的牙縫中擠出咒罵聲。


    是雷馮。


    與妲爾潔娜一起站在這裏的人是雷馮。他的腰際上纏著劍帶,裏麵還插著煉金鋼。他站在妲爾潔娜的斜前方,臉上掛著與搬家時截然不同的銳利表情。


    「喔……這家夥不好應付呢。」


    艾爾拉多立刻看穿了雷馮的實力。


    不過,現在沒時間管這件事了。


    「潔娜!」


    夏尼德大吼。


    「為什麽告訴他這件事?」


    為什麽?這個問題的答案,夏尼德當然曉得。


    惡魔對她耳語了。就像他曾對夏尼德耳語似地,他也對妲爾潔娜說了一樣的話。


    妲爾潔娜做出判斷,既然在大道理與艾爾拉多的實力麵前無計可施,那就用更強大的力量排除這兩項要素。


    夏尼德想到這裏就懸崖勒馬了,他沒有將這個想法付諸行動。


    然而,妲爾潔娜卻這樣做了。


    「你懂什麽?」


    妲爾潔娜因痛苦而走調的嘶吼聲,響徹在附近一帶。


    「像你這麽輕易就放棄的人,怎麽可能了解我的心情!」


    叫喊聲刺穿胸口,讓夏尼德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啊……總之,我們先厘清現在的狀況吧。」


    護衛們擺出架勢。做出手勢要他們退下後,艾爾拉多望向兩人。


    「你不想讓這個小少爺離開,所以要來硬的囉?這樣真的好嗎?」


    這個問題問的對象是妲爾潔娜。艾爾拉多望著表情扭曲變形的她,對雷馮則是連一眼都不瞧。


    因為,艾爾拉多知道她才是能引發衝突的人。


    不過,他還是很在意雷馮。


    好久不曾見過雷馮進入戰鬥狀態的表情了。此刻,他的臉上充滿著異樣的銳氣。


    或許是輸給了雷馮釋放出來的威壓感吧,艾爾拉多望向雷馮。


    「在那邊的小鬼也一樣,這樣真的好嗎?潔爾妮的醫生已經治不好這家夥了。隻要迴到彩藥都市,這家夥或許還有救。更何況那裏可是他的故鄉哪。你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艾爾拉多的每一個理由都是那麽正當。正當的理由層層堆疊,令年輕人感到難以唿吸。正當與情感之間的界線已經模糊。在這裏,需要累積經驗而來的技術。抹殺情感,名為放棄的技術。


    夏尼德也感到唿吸困難。妲爾潔娜扭曲著麵孔,隻有雷馮依舊維持著銳利的表情。


    寄宿在他眼底的熱意,遠遠超過助人的熱誠。


    「怎樣才正確,我根本不知道。」


    雷馮斬釘截鐵地說道,連站在一旁的妲爾潔娜都嚇了一跳。


    「怎麽做才正確,我根本不知道。我之所以采取行動,隻是因為有人說她不希望那個人離開。」


    啊啊。


    夏尼德忍不住想仰天長歎。他望著懷抱那種心情的雷馮。


    雷馮非常能體會這種心情,甚至體會到令人鼻酸的地步。雷馮不隻在距離上,連在心理層麵都失去了莉琳這個青梅竹馬。而他,正再次體會當時感受到的痛楚。


    混賬王八蛋。


    夏尼德在心中低喃。不過,連他也不曉得自己在罵誰。是雷馮,還是告訴雷馮這件事的妲爾潔娜?


    或是隻能不可靠地呆站一旁,什麽事都做不了的自己?


    「嘖,那就沒辦法囉。」


    艾爾拉多不耐地走向前方。他纏在腰際的破舊劍帶上,插著三把煉金鋼。雷馮也從妲爾潔娜身邊走向前方。


    兩人拔出煉金鋼的動作快得看不清。


    艾爾拉多雙手閃出複原之光,雷馮的手也一樣。青石煉金鋼化為刀身形態,準備繪出斬線。它繪出斬線了。


    接著出現在眼前的,是彼此交叉擋下斬線的雙刃。


    是手槍。艾爾拉多左右手各握著一把手槍。裝置在扳機護弓處的短劍彼此交叉,擋下了雷馮的一擊。


    「槍衝術……」


    「別小看我呐,小鬼!」


    艾爾拉多大叫。下個瞬間,他的身影消失了。


    這是瞬間使出殺剄,同時進行極速移動的高級技巧。夏尼德明白艾爾拉多做了什麽,卻不曉得他移動到了什麽地方。


    不過,雷馮相當明白。


    雷馮的身軀紋風不動。不過,他的刀瞬間做出動作,擋下了從左側斜後方襲來的刀刃。這是右撇子最難應付的死角。雷馮卻動也不動地接下了這一招。


    「不錯嘛!」


    隻有艾爾拉多的聲音傳進夏尼德等人的耳中。並用殺剄的高速移動再次迷惑了夏尼德,他的身影也從視線範圍內消失。雷馮動了。無數槍彈襲向他上個瞬間站著的位置,在外圍地帶的鋪麵道路上留下無數彈孔。


    艾爾拉多不在雷馮身邊。在剛才那個瞬間判斷出彼此的實力差距後,他立刻將戰法轉變為自己拿手的中、遠距離戰。


    氣息不斷出現又消失,夏尼德的眼睛根本看不清艾爾拉多的身影。


    艾爾拉多在沒有遮蔽物的外圍地帶不斷出現又消失。雷馮並沒有因這種戰法而動搖,持續閃躲著敵人釋出的彈丸暴雨。


    「…………」


    雷馮低喃了某句話。


    他右手的青石煉金鋼再次發光。它解除刀身形態,變成了鋼絲。因為威能過大,學生會禁止雷馮在戰鬥場合外使用鋼絲。能將煉金鋼變成這種形態,就表示哈雷也有涉入這件事。


    所以,第十七小隊都知道這件事囉?


    不……


    如果是這樣的話,妮娜就一定會出現在現場。這是雷馮擅自做主的決定?


    聽妲爾潔娜講這件事時,他就覺得自己有必要使用鋼絲嗎?


    或者說,他擔心自己在緊要關頭使不出全力?比起鋼絲,雷馮應該更擅長使用刀。不過,在古連丹戰鬥時,雷馮都有持續使用鋼絲配合刀技。他不允許自己無法使


    出現階段最強的實力嗎?


    雷馮再次靜止。他四周爆出的無數火花是因為鋼絲在半空中擋住了艾爾拉多的槍擊吧?


    另一方麵,雷馮將青石煉金鋼交至左手,右手則抽出了另一柄煉金鋼。他拔出簡易型複合煉金鋼,將它複原。寄宿著漆黑夜色的刀身出現了。


    雷馮身上纏繞著爆出火星的無形刀刃,手持暗黑之刃昂然而立。這副姿態令夏尼德感到毛骨悚然。至今為止,他曾見過數次激戰中的雷馮。然而,他從未見過雷馮露出這種表情,應該沒有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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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種怪物要被拉出來了。


    夏尼德本能地感受到這件事。艾爾拉多不斷消失出現,重複釋出槍擊,臉上的表情相當嚴峻。這不單單隻是因為兩人戰至高潮之故。是因為雷馮這個敵人比想象中更強悍,或是艾爾拉多也感受到了更可怕的暗黑氛圍呢?


    不能讓雷馮繼續這樣下去。


    夏尼德不知道理由。不過,他就是有這種感覺。更何況這件事與雷馮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絕不能讓雷馮為了自己的私事露出這種表情。


    「喂,快住……」


    不過,他沒能把話說完。


    突如其來的殺氣讓他躍向一旁。出現在眼前的,是妲爾潔娜舉起突擊長矛,朝這邊衝過來的身影。


    「潔娜!」


    「我絕不讓你阻止!」


    「你這個混蛋!」


    夏尼德一邊大吼,同時也複原了煉金鋼。他左右手的掌心各自出現了手槍。妲爾潔娜對準夏尼德的著地點猛衝,夏尼德卻刻意站在原地迎接她的到來。他將手槍交叉,擋下了突擊長矛。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難道你要讓那些家夥,讓迪恩憎恨的那些家夥帶走他嗎?」


    「咕!」


    沒錯。迪恩痛恨彩藥都市,痛恨自己的家族。就是因為這樣,夏尼德與妲爾潔娜才會隻知道彩藥都市的黑暗麵。


    「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力量的抗衡崩潰了。夏尼德能應付近身戰,妲爾潔娜卻是生活在以近身戰為主的世界之中。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用蠻力壓製住她。矛尖有如要鑽進眉間似地猛襲而來,夏尼德錯身避開這一擊。


    突擊不斷襲來。夏尼德試著逃開,卻無法做到。與第十小隊那時相比,現在的妲爾潔娜成長了不少,特別是經過鍛練過的穩固下盤。她以雙腿穩穩控製住突擊產生的反作用力,不斷逼近不讓夏尼德拉開距離。


    夏尼德裝填在手槍內的是比賽用的麻醉彈。它不具備殺傷力,所以夏尼德毫無顧慮地放出槍彈,試圖用硬碰硬的方式甩開妲爾潔娜的糾纏。


    「…………!」


    槍彈擦過側腹,妲爾潔娜露出痛苦的扭曲表情。如果是直接命中的話,就能借著衝擊力道與剄流瞬間麻痹她的全身,隻有擦到的話就沒有這種效果了。


    即使如此,妲爾潔娜的姿勢還是稍微失去平衡。拜托,就這樣倒下去吧!然而,這個心願卻隻證明了夏尼德的天真。


    「!」


    她以氣勢抹消痛楚,衝向夏尼德懷中。夏尼德以毫厘之差避過矛尖。不過,刹那間的大意卻讓他窮於應付妲爾潔娜接下來的攻勢。


    長矛爆炸了。


    妲爾潔娜強製分解了突擊長矛的矛尖。矛尖因剄流爆炸而分解,進而形成兇器擊向夏尼德的側腹。


    「咕……」


    夏尼德一邊感受著肋骨受到擠壓的劇痛,一邊退向後方。可是妲爾潔娜追了上來。


    她手中握著藏在突擊長矛內的細劍。突擊槍狂風暴雨般的刺擊,變成了由細劍描繪而成的纖細斬舞。突擊長矛雖是近身戰武器,使用的卻是一擊脫離式的戰法。戰況演變成專門跟敵人一對一的劍擊戰後,夏尼德漸漸無法應付對方的攻勢。


    妲爾潔娜的煉金鋼並未解除安全裝置。然而,細劍雖然沒有刀刃,卻還是在夏尼德全身留下無數道撕裂傷。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夏尼德一邊閃躲著無邊無際掃向自己的斬擊,一邊思考著這件事。


    他沒時間觀察雷馮。不過,就剛才所見,雷馮的模樣絕不正常。自己一定要阻止這場戰鬥。這是一場阻止他人掠奪心愛之物的戰鬥,絕不能將現在的雷馮丟進這種場所中。


    「可惡……」


    夏尼德以這句話做出覺悟。他刻意露出一個明顯的破綻。妲爾潔娜的攻勢令夏尼德疲於應付,但他也能從這些攻擊中感受到她那顆紊亂的心。這雖是她本來的戰法,卻也明顯表露出她不願看到內心的迷惘,渴望速戰速決的心態。


    所以,她會咬住這個破綻。


    攻過來的是突刺。


    這也在夏尼德的預料之中。妲爾潔娜使用突擊長矛時的戰法,也影響了她使用細劍時的招式。她會以突刺做為致勝一擊。


    這是自己露出的破綻,自己也曉得對方攻擊的位置。


    夏尼德拋開手槍,將掌心伸向那個地方。


    用肉掌試圖擋下高速移動的尖銳物體,隻會出現一個理所當然的結果,就算它沒有刀刃也一樣。


    劇痛隨之傳出。一邊感受金屬穿過自身血肉的恐怖感覺,夏尼德一邊移動手指。他讓手掌貫穿至劍鍔後,伸手握緊了她的手。


    妲爾潔娜因震驚而無法言語的臉龐,近在咫尺。


    「少開玩笑了!」


    夏尼德強忍痛楚,咬著牙如此罵道,讓這些話滲進妲爾潔娜耳中:


    「別把學弟卷進我們的私事!」


    「你說什麽……」


    「你想讓那家夥變得跟我們一樣嗎!」


    因為這句話,妲爾潔娜或許才在來到這裏後第一次望向雷馮吧。說不定她也看見了他與艾爾拉多戰鬥的模樣。


    她看見了那副帶著黑色火焰的表情吧。


    「那家夥才剛失去重要的人,你怎麽能讓他看見這種場麵呢!」


    「可是,不這樣做的話——」


    「啊,我也有不對。我們該做的事就擺在眼前。我們也隻能那樣做。」


    「你在說什麽……」


    無視這個問句,夏尼德將手抽出細劍。他無視痛楚,大聲吼道:


    「到此為止了!」


    夏尼德的吼聲,讓雷馮與艾爾拉多停止了攻擊對方的手。


    「雷馮,謝謝你。可是,這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不要再配合潔娜一時糊塗的決定了!」


    「可是……」


    雷馮還想說些什麽。不過,夏尼德的手讓他屏住了唿吸。夏尼德的手掌被劍刃貫穿,不停地冒著鮮血。


    夏尼德無視傷勢,徑自望向父親。


    「老爸,我要跟你賭一局。」


    「賭一局?」


    「如果我們贏的話,你就留下迪恩。反正我們再過兩年就畢業了。」


    「輸的話呢?」


    「你就把他帶走。」


    「這樣我一點好處也沒有耶。」


    「隻要你答應這個賭注,我就會超佩服自己的老爸。」


    「哈!」


    艾爾拉多哼笑了一聲。


    不過,浮現在他臉上的笑意,卻表示他答應了這個要求。夏尼德撿起自己丟出去的手槍。掌心的傷口妨礙了手指的動作。不過,他仍是擺出了架勢。


    「不過,這是個笨選擇喔。」


    「你不走的人生道路,由我來走。所謂的兒子,不是父親的複製品吧?」


    「哼,你以為這樣就算大人了嗎?」


    「不成為大人也要勇氣啊!」


    夏尼德如此大吼,衝向艾爾拉多。


    「啊,痛死人了。」


    夕陽光輝令眼睛生疼。


    是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那麽久,還是自己暈過去了呢?夏尼德將遍體鱗傷的身軀倒向冰冷的鋪麵道路,然後望向天空。


    夏尼德拚了老命地死纏爛打,但最後別說是打敗艾爾拉多,甚至沒辦法讓他拿出真本領。也許是發現夏尼德口中的是「我們」,也或者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戰至中途妲爾潔娜也加入了戰局。不過,在艾爾拉多的實力麵前,這個舉動似乎沒有太大的意義。


    掌心已經停止出血了。如果血流不止,事情或許會演變成不得了的狀況。戰至中途時,夏尼德就發覺手掌停止出血了。定睛一看,才知道有人替自己做了應急包紮。


    「學長不要緊吧?」


    雷馮探頭問道。


    「痛死人了。不過,唉,我還活著啦。」


    夏尼德借著痛楚診斷了自己的傷勢。就感覺來說,應該住院一天,或是躺在床上用活剄治療個三天就沒事了吧。骨頭沒有任何異常,內髒也沒有出現問題。


    艾爾拉多手下留情到最後一刻,也狠狠修理了夏尼德……


    「……他走了


    呢。」


    夏尼德如此低喃,雷馮無言以對。


    「這樣好嗎?」


    「哎,應該很好吧?」


    夏尼德順口說出了這樣的話。他現在沒有餘力裝模作樣,所以這句話應該不是謊話吧?


    「既然不曉得事情會變成怎樣,就隻能選擇要不要留下遺憾囉。」


    他不曉得雷馮會如何詮釋這句話。


    夏尼德緩緩撐起上半身。出現在眼前的,是妲爾潔娜在外圍地帶眺望都市外界的身影。


    夕陽映照下的金發是如此美麗。眩目光芒令夏尼德眯起雙目,眺望著妲爾潔娜一動也不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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