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了一個夢。


    「今天的晚飯要吃什麽呀?」


    衝進廚房的托比耶與安麗異口同聲地喊道。遲一步進來的拉妮耶達搖晃著麻花辮,一邊告誡兩人:


    「喂,現在還是作功課的時間吧?」


    「我做完了!」


    「做完了!」


    托比耶話剛說完,妹妹安麗也高興地跟著大叫。


    「騙人!」


    「真的做完了啦!」


    「嗯,有把蠟筆收拾好的話,安麗就算是做完了吧。」


    「我也做完功課了啊!」


    「托比騙人。你的算術作業還沒全部做完。」


    「今天晚上到底吃什麽啊?」


    「給我聽好!」


    拉妮耶達大聲叫喊,看著她的臉,安麗笑了出來。


    準備鍋子的莉琳也笑了。


    「晚飯還要一些時間準備,托比把剩下的功課做完。做不完的話就要處罰。少做一題,吃晚飯的時間就晚一分鍾。」


    「啥啊!」


    莉琳的話讓托比發出慘叫。


    大家一起分食盛在大盤子內的料理,是這家孤兒院的慣例。就算晚個一分鍾,自己能確保吃到的菜也會跟著減少。


    拉妮耶達對托比露出「你看吧」的勝利表情,看到托比露出憤憤不平的臉孔,安麗又笑了起來。


    「雷馮哥,你也替我說句話啊!」


    托比對坐在椅子上切菜的雷馮如此哭訴。


    「雷馮哥哥,我沒有錯吧?」


    拉妮耶達把手放在膝蓋上,睜著大眼望著雷馮。


    「……托比,在這裏反抗女孩子,是會輸的喔。」


    雷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光用背部,他就能感受到莉琳臉上浮現了威脅感的笑容。


    看著一天比一天更像莉琳的拉妮耶達,雷馮有了這種感想。


    「可惡,雷馮哥真沒用!給我記住!明天的比賽輸掉最好!」


    「托比!」


    拉妮耶達對逃出廚房的托比大聲怒罵。不過,托比並未停下腳步。既然與晚飯有關,雷馮可以想象托比一定直接迴房做功課了。像這樣被食物操縱,久而久之就會養成在做菜的人麵前抬不起頭的習性。


    這真是太可怕了。雷馮一邊想,一邊默默切著菜。


    唯一的對抗手段就是——自己學會做菜。隻是,不會調整料理份量的雷馮,至今仍無法在莉琳麵前抬頭挺胸。


    「來吧,拉妮耶達、安麗,過來幫忙。」


    「好——」


    齊聲迴應的兩人,開始幫忙起莉琳。女孩子的嘻鬧聲,讓順路經過的戴爾克留下了微微笑意。


    這是雷馮成為天劍繼承者前一天的記憶。


    那是一場必勝的比賽。雷馮知道自己對手的能耐,所以他連一根小指頭都沒想過自己有輸的可能。


    事實上就是如此。而且,此時的雷馮已經知道了地下比賽的存在。他打算成為天劍後,就要利用它賺取大量金錢。


    托比耶是五歲時來到孤兒院的。被戴爾克牽進孤兒院的托比耶,臉上跟手臂都有著大片瘀青。進入浴室後,在他的腹部也發現了瘀青。


    安麗是四歲時來到孤兒院的。還不懂事的幼兒,因為環境突然改變而不停哭了好幾天。唿喚母親的聲音是那麽令人心痛。托比耶能習慣這間孤兒院,是因為他很努力地試著讓安麗停止哭泣的緣故。


    拉妮耶達是六歲時來到孤兒院的。她總是一個人躲在單人房的角落,讓她敞開心扉的人,也是同年紀的托比耶。


    來到孤兒院的三人,就這樣變成了兄妹。


    沒有人是在背負著幸福的情況下來到孤兒院的。然而,來到這裏的孩子們,每個人都能再次流露笑容。


    幸福的光陰就在這兒。


    然後,雷馮深信隻有金錢,才能守護這裏的幸福。


    為何自己不見好就收呢?不,不是這樣的。為何自己想不到更正當的賺錢方式呢?隻要這麽做,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那樣了吧?


    雷馮隻有十歲。即使他擁有成為天劍繼承者的實力,但他畢竟隻是一個小孩。雷馮可以找這種理由替自己辯護。然而,想守護托比耶他們臉上笑容的人是他,最後從他們臉上奪走笑容的人也是他。


    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能一直存在下去的幸福光陰,就這樣被雷馮毀掉了。


    沒動過利用地下比賽賺錢的念頭,托比耶就不會用憎恨的眼神望著自己,拉妮耶達也不會表情陰暗地躲避自己,更不會看見因兩人反應而感到害怕的安麗。


    隻要沒發生那種事,雷馮就能以天劍繼承者的身份留在古連丹,莉琳也能一邊住在孤兒院,一邊去上級學校上學,並且教托比耶他們念書吧?自己可以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眺望著新來的弟妹們受到托比耶他們影響的樣子。


    然而,事情並未變成這樣。它沒有變成這樣。


    因為,雷馮撕裂了一切。


    *


    某種感覺撕裂了淺眠。


    「!」


    雷馮瞬間驚醒。他粗暴地掀開毛毯,順勢站了起來。


    「是……是怎樣啊?」


    睡在旁邊的夏尼德,也被雷馮的動作吵了起來。


    「喂,怎麽了?」


    雷馮抓住事先放在枕邊的劍帶後,就停止動作。夏尼德驚訝地向他問道。


    「…………」


    雷馮無法迴答。


    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是古連丹的空氣讓雷馮稍稍恢複了以往的敏銳嗎?他敏感地察覺到混雜在空氣中,令肌膚麻痹的危險因子。


    然而,他卻沒聽見,也沒看到任何能辨認的跡象。


    「喂,雷馮?」


    「立刻做好準備。」


    雷馮簡短地說道後,開始穿起用來代替枕頭的戰鬥衣。多虧露夏的幫助,被她洗過的戰鬥衣,已經沒有下水道的臭味了。


    「看起來情況不太妙呢。」


    如此低喃後,夏尼德也跟著穿起了戰鬥衣。


    (發生什麽事了?)


    它一直在旁邊待命吧?菲麗的端子散放著淡淡光輝,來到了頭頂。


    「學姐,外麵有什麽變化嗎?」


    (都市內沒有異常狀況。不過,從這邊很難探測到都市外有沒有發生狀況。為了使用知覺誤認,我把端子都集中配置在附近,而且這場大雨也讓空氣罩外麵布滿高濃度的汙染物質。)


    「立刻做好戰鬥準備。」


    (我明白了。)


    就算聽取了菲麗的報告,雷馮仍然不懷疑自己的感覺。做好準備後,眾人朝工作室前進。充斥機油臭味的房間相當昏暗,隻有工作台點著一盞燈光。放在不遠處的嬰兒床中,小寶寶馬爾庫特正安安靜靜地沉睡著。


    「怎麽了?」


    露夏如此問道,卻沒有停止手邊的動作。


    「請準備避難。」


    「……我是不會懷疑站在第一線上的武藝家啦,不過,間隔不會太短一點了嗎?」


    「戰場就是戰場,不管昨天或是今天都一樣。」


    「我真不喜歡你的這種表情呢。」


    迴過頭的露夏皺起雙眉。


    「姐姐?」


    露夏起身,背起放在工作台下的避難用背包,然後抱起馬爾庫特。姿勢被改變的小寶寶有點不太高興,不過他馬上就安靜下來了。


    「隻要一上戰場,你就會瞬間敏銳起來。雖然這樣總比老是鬆懈要好一些啦。」


    露夏話剛說完,催促民眾避難的警鈴就證明了雷馮的感覺無誤。


    「姐姐,先避難再說吧。」


    「啊,我知道啦。」


    露夏不再多言,抱著嬰兒離開了工作室。


    妮娜眾人已經等在客廳了。她的表情很緊張,卻沒有任何迷惘。


    「你迴來啦。」


    「……那麽,我們該怎麽做呢?」


    大家都在等雷馮迴來吧。夏尼德望向妮娜。這是睡前那段會話的延續。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了,唯一需要的就隻有結論。夏尼德也露出了嚴峻表情。菲麗雖然麵不改色,身上卻散發出與夏尼德相似的氛圍。


    也許,菲麗他們的答案早就決定好了。無論妮娜做出何種抉擇,他們都會那麽做。


    (我……)


    「……首先要確認狀況。」


    妮娜如此低喃,雷馮根本沒時間苦惱自己的問題。


    「喂!」


    「你們不要誤會,如果不曉得哪裏會變成戰場的話,根本無法順利撤迴潔爾妮。」


    妮娜的這句話令在場眾人啞口無言。


    「隊長?」


    菲麗有如觀察似地望著妮娜。


    「如果潔爾妮不移動,我們就得進行防禦。」


    在與兩人同樣驚訝的雷馮麵前,妮娜毅然決然地如此宣布:


    「菲麗,解除知覺誤認。如果事情的發展如我所料,他們應該已經沒時間管我們了。我們一邊確認狀況,一邊


    前往避難所躲避。」


    「為什麽?」


    「我們必須設想最危險的狀況。這將是一場沒有湊齊天劍繼承者就沒有勝算的仗。在這種戰場上,我們無法一邊保護菲麗,一邊采取行動。一旦確認脫離這裏的時機,我們就立刻會合。雷馮,距離潔爾妮最近的避難所在哪?」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帶路吧。」


    站在後麵聽妮娜說話的露夏開了口。


    「那就拜托你了。」


    妮娜點了頭。不過,夏尼德卻不同意。


    「等一下。就算要躲去避難所,但我們畢竟是外人。如果讓小菲麗去那種地方,害她被抓的話,怎麽辦?」


    「我會保護她的。」


    露夏也對這個疑慮做出了保證。


    「可是——」


    夏尼德似乎不相信她的話。雷馮可以體會他的心情。露夏雖是專門處理武藝家武器的煉金鋼技師,但她畢竟隻是一個普通人。如果都市警察之類的公權力出麵幹涉,她絕對無法加以反抗。


    即使遭到懷疑,露夏也沒有絲毫動搖。


    「用不著擔心啦。隻要我出麵相挺,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對她不利。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大概也隻有女王或是天劍吧。」


    「那為什麽……」


    麵對難以置信的夏尼德,雷馮大大歎了一口氣後做出迴答:


    「因為姐姐的孩子——馬爾庫特,是天劍繼承者魯伊梅的兒子。」


    「……真的假的?」


    不隻夏尼德,連菲麗與妮娜都露出吃驚表情。


    「小寶寶隻是小老婆的孩子啦。不過,大老婆沒有小孩,所以他可是珍貴的子嗣呢。」


    如此說道的露夏臉上沒有驕傲,隻有略微苦澀的表情。


    「就算這樣,他仍是現任天劍繼承者的兒子,所以還是滿有效的。」


    「知道這種事要早點說啊。」


    夏尼德的責備目光讓雷馮垂下視線。這一迴,露夏確實露出了笑容。


    「這也沒辦法。因為這小子超討厭魯伊梅呢。」


    「咦?」


    「他一定覺得魯讓我冒了很大的風險吧?」


    普通人要生下武藝家的孩子,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當然,母子均安的情況占大多數,要不然,就該設下武藝家禁止與普通人通婚的規定。不過,那還是比普通的生產要困難許多。


    「我跟前任老公離婚的理由,就是因為我的子宮生了病。他一知道我懷孕的機率不高後,就搞上了其他女人。他們家明明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真可笑。」


    露夏咯咯咯地大笑,妮娜等人卻露出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的表情。


    「我離婚後認識了魯,然後不知為何居然懷了孕。那大約是雷馮惹出麻煩沒多久前的事吧。這家夥很罕見地反對我生下小孩。唉,畢竟我這個生下普通小孩都有可能出問題的身體,生下武藝家的小孩不曉得會變成怎樣呢。連醫生也語帶威脅地說,我如果堅持要生,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喔。」


    露夏的語氣中,一點也沒有責備雷馮的意思。即使如此,雷馮仍是無法抬起臉龐。


    「哎,小馬爾就這樣平安出生了。我也因此付出了拿掉子宮的代價。不過,我還是很有精神喔。這樣解釋夠了吧,雷馮?」


    「……對不起。」


    「你幹嘛道歉啊。」


    雷馮的頭被狠狠敲了一下。


    不過,卻一點也不痛。


    「總之,話就講到這裏吧。你們應該很急吧?」


    「啊,是的。」


    妮娜迴過了神。


    「那菲麗就拜托你了。」


    「嗯嗯,包在我身上。」


    重新抱好馬爾庫特的露夏如此保證後,行動開始了。


    就時間上來說,現在已經是清晨了,但在雲霧的遮蔽下,天色仍然很昏暗。不過,外麵已經聚集了大群的避難人潮。


    都市居民井然有序地移動著。雷馮眾人一邊保護露夏,一邊鑽著縫隙朝前方移動。


    「那麽,我們要怎麽做呢?」


    一邊盡可能地順著人潮移動,夏尼德一邊提出問題。


    「先確認撤退路線。然後,我們也需要確認敵人的出現地點。哪裏會變成戰場,都市是否還沒辦法移動。就算損壞的地方尚未修複,我們也必須知道都市是完全無法移動,還是可以勉強進行移動……菲麗,試看看能不能跟會長取得聯係。」


    「是的。」


    「這樣做真的好嗎?」


    「…………」


    妮娜沒迴答夏尼德的問題。


    雷馮一邊聽著對話,一邊感到迷惘。


    要聽從妮娜的指揮,就這樣迴到潔爾妮嗎?不去見莉琳一麵行嗎?


    雷馮望向抱著馬爾庫特走在前方帶路的露夏。她對雷馮說,最好不要再跟莉琳見麵了。姐姐說莉琳一旦下定決心,不管別人怎麽講,都不會改變心意。姐姐在雷馮他們跟托比耶一樣大時,就已經支配著廚房了。所以對雷馮來說,她的話非常有份量。如果跟養父講這件事,一定會遭到強烈反對,所以姐姐什麽都沒對孤兒院的人講,就這樣下定決心生下這個小孩,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雷馮之所以會知情,隻不過是小小的偶然罷了。受到她薰陶的莉琳一旦下定決心,或許事情真的會如同姐姐所言變成那樣吧。


    雷馮當時雖然迷惘,卻也沒將姐姐的事告訴養父。是姐姐的決心壓倒了他,或是他跟現在一樣,在堅韌意誌麵前隻能采取順從的態度呢?


    在露夏帶路下不斷前進的古連丹雖麵臨重大危機,熟悉的光景仍是映入了雷馮的眼簾。雷馮不常去露夏住的那一區,不過走著走著,刺激記憶的景象開始隨處可見了。


    然而……


    天上是陽光無法穿透的厚重雲層與黑霧。這種天氣以前並不是沒出現過。大家都知道隻要下雨,空氣罩周圍就會出現高濃度汙染物質生成的黑霧,而且雨長時間下下去的話,厚重雲層通常也會一直掩蓋著天空。雨現在已經停了,地麵還濕濕的,空氣中也能感受到雨剛停的濃厚濕氣。不過,已經沒有雨滴打在肌膚上了。也許是雨剛停沒多久的關係吧,空氣罩的另一側仍是一片漆黑。


    天氣本身沒有任何異常。在這種天氣的清晨裏,不靠街燈的光線,就會暗到看不清楚路的情況並不奇怪。


    如果有什麽地方不自然的話,大概就是自己混在避難人群裏的這件事吧。跟人群一起避難的行為隻持續到初戰為止,在那之後,自己總是站在戰場上。


    混在前往避難所的人群裏所看到的古連丹光景,感覺起來就是這麽遙遠。


    也許是因為這樣吧,或是因為天氣惡劣之故,雷馮沒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過去曾居住過的地區。為了帶領菲麗,露夏沒走向自己平常使用的避難所入口。


    「露夏阿姨!」


    這個聲音讓雷馮立刻使出了殺剄。


    「是誰,居然敢叫我阿姨!」


    露夏以怒喝聲迴應這個叫聲。小孩子們一邊笑鬧,一邊逃開了露夏的鐵拳。


    「給我叫姐姐!」


    「可是,托比哥是這樣說的啊。」


    「對對對。他說『大姐頭』這個稱唿,比『姐姐』更適合露夏姐。」


    「可是,這樣叫的話,露夏姐一定會抓狂。」


    「所以還是叫阿姨比較好。」


    「這是什麽結論啊!」


    露夏再次大罵,孩子們都笑了起來。


    雷馮認識每個人。


    皮那、戴特、威斯夫、荷隆——他們都是孤兒院的小孩,是雷馮的兄弟們,是比托比耶晚一個世代的孩子們。


    比雷馮晚一步發現的妮娜等人,也與露夏保持距離,一邊觀察事情的發展。使出殺剄的雷馮到底在哪裏,連妮娜他們也不曉得。看著弟弟們的臉龐,雷馮隻覺得懷念與痛苦同時湧上了心頭。


    「露夏,你怎麽了?為什麽會過來這裏?」


    遲一步過來的人是比露夏還年長一些的女性。她叫做羅咪娜,跟露夏同一個世代的她,也照顧過雷馮他們。


    「羅咪,既然你當了院長,就要好好帶領這些臭小鬼啊。」


    「真是的,為什麽院裏都是男孩子呢?就是因為沒有莉琳或是拉妮耶達這樣的女孩當家,事情才會變成這樣……真是的,你們這些孩子啊!」


    「我們孤兒院的孩子王,代代都是女人呢。」


    生氣、大笑、敲孩子們的頭,大家一起混入了避難的人群行列。雷馮等人不被發現地跟在後麵。


    「話說迴來,露夏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啊?從你家出來的話,入口應該在其他地方吧?」


    「啊,因為我有一些私事要處理。」


    「私事?」


    「別說這個


    了。托比他們不在這裏呢,發生什麽事了?」


    「因為安麗說自己忘了帶東西,所以我讓他們三個人一起迴去了。畢竟我不能讓這些孩子們自己去避難,而且父親也還沒迴來。」


    羅咪娜用手撐住豐腴雙頰,一邊歎了口氣:


    「真是的,偏偏今天不在。」


    如此說道後,她瞪向已經安分下來的孩子們。也許是在打什麽壞主意吧,在羅咪娜的盯視下,皮那他們轉過了掛著賊笑的臉龐。


    真是的,她歎了一口氣:


    「院長果然還是要由你來當才行,畢竟我們那一代的孩子王是你呢。」


    然而,露夏隻有露出苦笑,並沒有對這句話做出正麵迴複。這個話題恐怕已經被提過無數次了吧。從羅咪娜沒對馬爾庫特表示任何意見的反應來看,當時應該也談過這件事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因為我也有自己的事要處理。別說這個了,老爸去哪裏了?」


    小寶寶的睡臉讓羅咪娜略微放鬆了表情。


    「我也不太曉得。他沒跟門生說一聲,就自己一個人出門了。」


    「真少見耶。」


    「就是說啊。父親不在,托比跟拉妮耶達也不在,根本製不住這群失控的小惡魔。」


    「總有一天你會習慣的。」


    安慰的話語讓羅咪娜歎了不知道第幾次的氣。


    從兩人的對話中感受到的,與其說是懷念,倒不如說是時間的流逝。從古連丹出發前往潔爾妮前,養父就提過要將院長的位子讓給某人。雷馮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羅咪娜。雷馮相當明白,隻要自己與莉琳一離開孤兒院,托比耶他們就會變成所有小孩的孩子王,不過,當實際上看到羅咪娜托付他們管束小孩之後,先不提拉妮耶達,令雷馮不禁想著「是那個托比耶啊」。


    時間不斷地流動著。雖然隻過了不到一年,時光仍是確實地朝前方流動著。孤兒院裏麵的情況已相當穩定,雷馮與莉琳不在的狀況也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事情當然會這樣演變。露夏她們離開孤兒院,雷馮與莉琳變成院內最年長的孩子時,也發生過同樣的變化。兩人雖然還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兄弟們,但那些人要不是成為別人家的養子,就是住在工匠那邊當學徒,都離開了孤兒院。雷馮與莉琳兩人,不得不以最年長的身份來管束院內的孩子們。


    變化總是會發生,人們也會自然而然地去適應它。連雷馮也做得到這種事,托比耶他們當然也做得到。


    之所以會感到吃驚,是哥哥無法在一旁守護弟弟長大的不中用使然嗎?


    或者是,自己被大家拋到腦後的關係?


    「話說迴來,汙染獸怎麽會出現得這麽密集呢?」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情況啊。」


    「有是有啦。不過,上次的汙染獸跟平常不一樣吧?」


    羅咪娜的目光從自己的姐妹身上移向他處。她的視線越過人潮,望向都市外麵。


    在黑霧的覆蓋下,無法清楚地看見潔爾妮的模樣,不過還是能看見它的輪廓。點亮在學園都市的人造光,在霧的另一頭朦朧地主張著自己的存在。


    「雷馮就在那邊吧?就是因為這樣,昨晚托比他們大吵了一架呢。」


    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話題之中,雷馮頓時感到胸口一緊。


    「托比他們?」


    「你想看看嘛。那件事雖然也讓皮那他們受到打擊,可是,托比他們隻比雷馮小一個世代,想法應該不一樣吧?」


    露夏曾說,雜誌等媒體的報導,正舒緩著都市居民對雷馮的不滿,並且將眾人的憤怒矛頭導向地下比賽本身。然而,不代表連一直跟雷馮生活在一起的托比他們,也會這樣想。


    他們到現在還在生氣吧?


    露夏應和後,羅咪娜繼續說著話……應該要這樣才對。


    抹消她聲音的是,巨大聲響。


    接著,都市搖晃了起來。巨響甚至吞沒了現場人群的尖叫聲。劇烈震動崩壞了井然有序前往避難的人群秩序,這種情況下開始有人跌倒,有人試圖在停滯的人潮中擠向前方,混亂也一點一滴地擴大著。


    雷馮解除殺剄,以身體擋住正要踩過羅咪娜她們的群眾,試圖將人潮導向外側。


    「咦……」


    雷馮感受到刺向背部的視線。然而,他卻無法停止現在的行動。妮娜與夏尼德也把菲麗拉到身後,並且加入了雷馮的行動。


    那是荷隆的聲音。即使身處吵鬧聲響中,雷馮仍然能辨認出兄弟的聲音。


    「雷馮……哥哥?」


    心髒被用力揪住的痛楚在全身流竄。


    然而,襲向古連丹的混亂,現在才正要揭開序幕。


    *


    麵對再次聚集在謁見之間的天劍繼承者們,愛爾榭拉大聲地做出宣示:


    「歡迎來到地獄。」


    她的話讓天劍繼承者——特別是卡爾馮——露出了苦澀表情。然而,愛爾榭拉並不在乎他們的感受。


    「所以,現在沒時間悠哉了。德爾波妮,說明狀況。」


    (是的。目標現在在古連丹東方三十基爾梅爾處不斷增殖。這恐怕是因為它出現後無法直接入侵都市所致。目標出現的地點在古連丹上空兩千梅爾托爾處,而且至今仍不斷從那個洞口中出現。在異空間與這個世界同時增殖的它,體積正快速擴大中。要不了多久,它的大小就會超過古連丹的都市麵積吧。)


    「這……這是在講什麽啊?」


    利法斯戰戰兢兢地問道。


    超過古連丹的都市麵積。


    借由德爾波妮之口編織而成、令人難以置信的字匯排列,連天劍繼承者都無法在第一時間理解它的意義。


    不過,這並不是愛爾榭拉會管的事。


    「當然是在講敵人囉。」


    她挺起胸膛做出迴應。


    「至於作戰計劃嘛……講是這樣講啦,不過我一點想法也沒有。大家一起在外圍地帶迎擊敵人。對都市造成一些損害也沒關係,你們就盡全力出擊吧。如果隨便手下留情的話,你們或許不會死,後方卻會出現大量傷亡。」


    (由於那位小姐的力量之助,敵人剛出現時無法穿透空氣罩。不過,它的力量還在繼續增強中,所以現在就很難說了。另外,敵人的大小超過都市的麵積,而且從現狀推測,它的形狀應該具有高度的柔軟性。它有可能會包圍整座都市,所以我們不能將各位天劍集中配置在同一處。)


    「事情就是這樣。除了利法卡溫組以外,其他家夥每人都要負責一大片區域。迪古爺跟帕梅琳退至前線後麵,一邊在後方提供火力支援,一邊擔任遊擊隊的角色。薩瓦利斯那個白癡受了重傷,這次戰鬥派不上用場,所以卡爾馮、林戴斯、魯伊梅、特洛伊亞特、卡娜麗絲,還有利法卡溫組以六角形配置在前線,可以吧?」


    「……非常抱歉,陛下。敵方的情報有點難以置信呐。」


    卡爾馮替天劍們說出了內心的意見。


    然而,愛爾榭拉並未提出說明。在這間房間裏就算說破了嘴,也無法顛覆他們心中對汙染獸的常識。前陣子襲擊潔爾妮的那群巨人確實詭異。不過,他們個別的尺寸仍是在常識範圍內,而且他們的團體戰術也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幼生體也是一大群啊——這些天劍一定隻會這樣想吧?


    可是,這一次不同,按照德爾波妮的說法,敵人隻有一隻汙染獸。它絕對不是群體。既然如此,就要照剛才那種方式應付敵人。這個老嫗應該這樣說了。


    然後是她口中的敵人大小。


    有這種東西嗎?連天劍都會有這種想法吧。


    「百聞不如一見,這樣省事多了。」


    愛爾榭拉以簡短迴應撇開了卡爾馮的問題。


    「好啦,你們都聽到我講的話了吧?那就快點動身吧。交到你們手中的天劍,以及你們身上的怪物級實力,不在這種場合下盡情發揮,難道要用在其他地方上麵嗎?」


    愛爾榭拉有如下逐客令似地讓天劍們站了起來。在這段期間內,德爾波妮告知了配置地點的詳細資料。天劍們聽從指示,紛紛離開了謁見之間。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是林戴斯。


    隻有他,到最後一刻表情都沒有動搖。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期待已久的日子終於來臨,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可能流露不安神情,甚至應該露出肉食性野獸般的殘忍笑容才對,但他並沒有露出這種表情。然而,除了明白部分內情的迪古利斯,以及不正式開戰,根本就是膽小鬼的利法斯外,明明連那些


    平常上戰場就像去散步一樣的天劍繼承者們,都多少露出了動搖神情,他卻還是那麽冷靜沉著。


    他的反應一點也不奇怪,也很值得信賴。


    「真是的,太強悍的人,不能想幹嘛就幹嘛呢。」


    想到自己在這場戰役中扮演的角色,愛爾榭拉歎了一口氣。


    (對了,那名持有廢貴族的女孩,到現在還在逃亡中。不用把她找迴來嗎?)


    「哎呀,利文家族不是有派人監視嗎?」


    (一部分人跟丟了目標,其他人則失去了聯絡。在我的念威到不了的地方,似乎發生了什麽事。)


    「這就表示那個地方很不尋常呢。」


    在古連丹這座都市上,沒有德爾波妮的念威到不了的場所。換言之,那一定不是平常的地方。


    (我對無法感知的地方的情報沒興趣。不過,單純就戰力來考量的話,我們應該需要那個女孩吧?)


    「她也是守護潔爾妮的戰力吧?而且,她有著一對充滿正義感的眼眸,又好像涉入了一堆事件,不曉得她會怎麽做呢。」


    (我怎麽覺得陛下似乎有意將她扯入這起事件呢?)


    「咦?我隻是跟她說,想知道真實就來這裏而已啊?」


    (是這樣嗎?)


    「對啊。而且,我根本沒有任何情報可以告訴她。如果那個女孩知道些什麽,一定是從那名男子的口中得知的吧?」


    浮上腦海的是,自己在潔爾妮見到的那名紅發男子。他是戴著獸臉麵具的奇妙武藝家,是侵入莉琳房間的匪類。但是,他就是從愛爾榭拉至今從不想看一眼的那個世界裏生還下來的人吧?


    愛爾榭拉隻是建議那名女孩,為了驅使體內的存在,最好先來古連丹一趟而已。在那裏瞥見那個女孩時,愛爾榭拉脫口說出了這個提議,事情就隻是這樣。


    話說迴來,愛爾榭拉打從一開始就對廢貴族沒多大興趣。之所以會采取行動,隻不過是因為卡娜麗絲正經八百地提出捕獲要求,薩瓦利斯又莫名對它感興趣罷了。而且,替前代古連丹王收拾殘局也是理由之一。


    認為廢貴族是必要之物,因此設立薩林邦教導傭兵團的人,是上一代的古連丹王。前代王應該是因為無法湊齊天劍而感到不耐煩,才會想到用廢貴族做為代替品吧?


    對愛爾榭拉個人來說,她實在不覺得廢貴族之力有其必要,也不認為用它強化武藝家的行為有任何意義。她認為天劍一定要湊齊十二名才行,也不是無法理解就天劍不滿十二名的現況而論,不惜使用廢貴族或剄脈加速藥這種不正常手法強化武藝家,並且讓他們持有天劍的極端想法。


    然而,她就是提不起這個勁。


    就武藝家的實力而論,前代王並不是那麽優秀。至少,他比天劍繼承者還弱。也就是說,他體內的武藝家之祖——艾連的因子,並不那麽濃厚。前代王的想法,與愛爾榭拉的直覺之所以背道而馳,也許跟這件事有關吧?


    古連丹不需要廢貴族。就算它的憎惡可以強化武藝家的能力,也隻是不幸與偶然互相重疊的結果罷了。


    既然如此,廢貴族隻是一股失控的力量囉?


    長時間看著古連丹的言行,讓愛爾榭拉漸漸覺得事情並非隻有如此。然而,古連丹的態度與愛爾榭拉有關嗎?對眼前這個難關而言,它是必要之物嗎?沙耶雖然覺醒,卻沒對此事表示任何意見。


    (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那個人。)


    德爾波妮很在意那名紅發男子。那名男子背後有著一股危險的力量,他應該不是一名普通武藝家。


    即使如此,愛爾榭拉還是不太在意紅發男的存在。


    「解開記憶上的封印不就曉得了?」


    (是這樣說沒錯。不過,偷看修羅之巷這種事,對我這個老人來說太刺激了。)


    「那就假裝自己什麽都不曉得好了。」


    該做的事早已注定。既然如此,已經沒時間繼續管別人的閑事了。


    「說不定古連丹也有它的計劃。你看,那東西也是廢貴族吧?」


    (如果陛下表示不需要,我就沒什麽好稟告的了。隻不過……)


    「隻不過?」


    (不……陛下為什麽對周圍的事這麽不感興趣呢?)


    唐突的問題令愛爾榭拉露出苦笑。


    這種事還用說嗎?


    「因為我早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而我也知道自己不是萬能的。」


    如此斷言後,愛爾榭拉站了起來。


    這一次,她不能隻是等待結果出現。擁有絕大力量的女王,也有做出覺悟的必要。


    在這個時間點上,天劍中還有一些人覺得這是一場玩笑吧?他們承認前一天的潔爾妮之戰相當異常,卻還是不相信剛剛宣布的那些事。而且,就算敵人接二連三出現的狀況相當異常,他們還是親眼見到了敵人。他們的數量極多,也有一定的強度。他們明明不是幼生體或是雄性體,卻跟幼生體一樣擁有統一的外表。就出現地點是空無一物的空中這一點而論,他們也很異常。


    然而,天劍還是親眼看到了敵人。


    他們見到了敵人,也跟他們戰鬥了。連沒有直接前往戰場的人,也在外圍地帶確認了敵人的模樣。


    這或許是刻板印象造成的觀念吧?這種經驗他們隻有過一次而已。不過,他們還是經曆了那件事。既然如此,根據那個經驗推論現狀的做法,對人類而言,並不算是錯誤的行動。


    敵人是複數。他們很有可能是德爾波妮的念威也無法判別的個體聚合體。天劍們都這樣想,卡爾馮也說出了這個可能性,甚至還出現卡娜麗絲大聲怒罵「陛下不會說這種謊」的場麵。


    然而,連代理女王政務、家族血統接近三王家,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知道古連丹秘辛的卡娜麗絲,都難以掩飾自己並不完全相信女王的樣子。


    天劍們會像在公園散步似地戰鬥。就像愛爾榭拉如此評價一樣,對他們而言,隻要敵人不是強到足以被命名的老性體,就絕對不會遇到苦戰。就某種意義來說,這也算是一種不幸吧?他們不會犯下在戰鬥中疏乎大意的初步失誤,卻也沒太多機會實際體驗自己的最佳狀態以及戰鬥的成果。


    問題在於,他們對這個事實抱持何種看法——


    「……嗯?」


    移動的過程在瞬間內完成。女王在謁見之間與德爾波妮談話之際,卡爾馮已經抵達了外圍地帶,而且正在眺望都市外麵。


    握在手中的天劍,已經複原為劍的形態。大雨已經停止,除去汙染物質的空氣罩周圍卻仍然籠罩著黑霧。然而,或許是這一帶的空氣罩在角度上比較不容易被雨水淋到的緣故,外圍地帶邊緣的霧十分稀薄。霧的另一側仍舊昏暗,也許是雨雲仍然覆蓋著大片天空,而且遮去了陽光吧?


    然而,卡爾馮發現了這片黑暗的不對勁之處。


    是哪裏,又是怎麽個怪法……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不過,那實在不像是普通的黑暗。在視覺必須靠光線做媒介的情況下,就算是以活剄強化的視力,也會在黑暗麵前吃到閉門羹。黑暗中雖然有某個東西讓卡爾馮產生異樣感覺,他卻看不清楚它的模樣。


    「德爾波妮,我們與敵人之間有多少距離?」


    沒有原原本本說出自己的疑問,是他的個性使然,或是身在戰場之故?談到實戰經驗,在古連丹僅次於德爾波妮與迪古利斯的卡爾馮,已經發覺事情不太對勁了。


    (應該近到可以看見它了吧?)


    德爾波妮的聲音,跟少女惡作劇時一樣調皮。


    卡爾馮接受了這個答案。


    「德爾波妮,把我的聲音傳給所有人。」


    卡爾馮一邊說,一邊從全身解放剄流。他千錘百煉的身軀發出了金色光芒。


    外力係衝剄變化——刃鎧。


    卡爾馮將半物質化的剄流纏上全身,一邊發出大吼:


    「所有人,進入戰鬥狀態!不要迷惘,全力攻擊!」


    夾帶剄流的聲音自然而然變成相當於戰聲的虎吼,令空氣產生了振動。振動也傳到了空氣罩的另一側,將擋在前方的黑霧吹開了一大片。


    即便如此,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然而,卡爾馮已經知道出現在眼前的是什麽東西了。


    天空看不見半點雲縫。都市對麵明明是一望無垠的荒野,卻沒有半點雲縫。就時間上來說,現在已經是早上了,那兒卻沒有可以讓陽光射進來的空間。


    也就是說,足以覆蓋天空的東西,足以完全遮去陽光的東西,


    就在自己的麵前不是嗎?


    卡爾馮的預測沒錯。


    眼前是一道牆壁。


    那不是牆壁,是某種生物的一部分。體積大到足以覆蓋整個古連丹的怪物的一部分就在那兒。


    那東西的皮膚表麵,正進行著在普通生物上絕對做不到的蠕動現象。


    (原來如此,這就是地獄啊。)


    即使經曆過無數戰役,他仍然沒見過這麽巨大的汙染獸。卡爾馮將驚愕控製在喉嚨深處,連低喃也壓進了心底。


    無聲。


    那東西已接近至幾乎快碰觸到空氣罩的距離,而且在來到這個位置前,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若非如此,早在卡爾馮試圖找出不自然感這種曖昧的東西前,就已經先一步發現這件事了吧。


    擁有巨軀,卻能無聲移動。這是異常狀態中的異常狀態。


    卡爾馮高舉天劍。擁有寬大劍身的長劍上,也纏著包裹全身的那種黃金剄流。黃金色的領域在空中不斷擴大。


    擴大。


    擴大。


    擴大。


    黃金剄流在大氣中拓展著版圖,將世界染成黃金色彩。光輝趕走了黑暗,怪物的姿態也漸漸暴露在視野中。


    無論將視野擴大到何種境界,都無法看清怪物的全貌。在卡爾馮的視野裏,從這一端到另一端都被怪物的表皮所埋沒,就算轉動脖子改變角度,這片光景也沒有因此中斷。


    還有,發生在表皮的蠕動現象。


    那兒甚至散發著有如要將古連丹這座都市吞進怪物髒腑的氣息。


    充滿壓迫感的剄流鼓動,四散在外圍地帶的每一個角落。天劍繼承者們各自進入了戰鬥狀態。光是他們釋放出的剄流波動,就撼動了都市。


    「哼。」


    感受著自己的剄,以及其他天劍們的剄,卡爾馮哼了一聲。


    自己有多久沒像這樣使出全力了?


    不,自己曾經使出全力過嗎?


    年經時,尚未持有天劍的不成熟時期,或許有這樣做過吧?力量的使用方式與技術都不成熟的那個時候,隻是一味依賴剄力與腕力的那個時候,或許有這樣做過吧?不過,自從技巧進階至某種程度,普通煉金鋼再也無法承受剄力後,他就幾乎沒使出全力過了。得到天劍的他,心中對煉金鋼的不滿也煙消雲散。然而,他接下來卻得麵對其他狀況。在都市外戰鬥要注意戰鬥衣的耐久力,在外圍地帶戰鬥則必須考慮到都市的安全問題。


    那現在呢?


    在現在的這個戰場上,在即將揭開序幕的地獄裏,自己又該怎麽做?


    現在不是思考這種事的時候。不打倒麵前的怪物,都市就一定會毀滅。然後,不使出全力,就不可能毀掉這副巨體。


    會有這種感覺,是日積月累的經驗讓自己下意識做出評估,或者隻是單純的恐懼使然?


    金色領域將枝枒伸至一部分的外圍地帶——也就是卡爾馮負責的區域。黃金剄流有如軟體動物似地在半空中扭動,從每一處伸出尖銳突起。


    它看起來就像一個生命體,是以卡爾馮為核心動著的金色原生動物。


    「那麽,我的劍術可以施展到何種境界,就讓我試試看吧。」


    卡爾馮如此低喃。


    敵人幾乎在同一時間突破空氣罩,朝這邊猛襲而來。


    *


    空氣罩破裂了。


    看在卡娜麗絲眼中,事情就是這樣。


    然而,那並不是事實。幾乎無法辨識的空氣罩旁邊圍繞著層層黑霧,從它們的流動方向判斷,空氣罩看起來就像「氣球朝內部破裂」似地破掉了,但事實卻並非如此。汙染物質沒有流進都市,就算真的流進來了,也不是那麽緊急的狀況。


    然而,那東西就像自己所見般,激烈地侵入了都市。


    大小足以吞沒都市的巨大內髒突然分裂,或是變形。從一個巨體幻化為無數個體的它,正試圖侵入古連丹。


    換個角度來看,也能說它無法以巨軀突破空氣罩,所以才改用這種方式。因為,如果它用這副巨軀直接壓向都市的話,連天劍繼承者們也不可能守護這座都市。


    然而,不得不專心應付眼前戰役的卡娜麗絲,根本沒想得這麽深。她隻是順應局麵的改變開始動起身體而已。


    卡娜麗絲沒跟平常一樣穿著寬大衣裳。不,身為女王影武者以及代理人的她,在執政時套上的衣物下方,穿的就是這套衣服。


    那是讓曲線畢露的貼身戰鬥衣。上衣袖口隻做到手肘附近,褲管長度也隻做到膝蓋旁邊,排除了任何會妨礙行動的設計。


    然後,她手中拿著複原成細劍的天劍。


    「啊啊,我是多麽的愚昧啊。」


    在未曾有過的緊張感中,在無數怪物分離出來的東西朝這邊猛襲的情況下,卡娜麗絲一邊仰望天空,一邊如此低語:


    「就算隻有一瞬間,我還是懷疑了陛下的金言。」


    她一邊說,一邊將垂下的細劍舉至胸口附近。這個動作,看起來就像準備開始起舞前、飄散著緊張感的緩慢預備動作。


    唿……然後,卡娜麗絲握著的細劍向橫一揮。


    舞蹈,開始了。


    「懇求您的原諒,陛下。」


    她一邊低喃,一邊揮著細劍。飛向她的怪物,以及怪物掠過左右上空時分裂出來的東西……也就是它的分體,被這個動作一一撕裂,因封進斬線裏的衝剄而破碎。


    卡娜麗絲幾乎沒從原地移動半步。她在原地揮舞細劍,旋轉身軀,然後空翻,就像一支舞。在舞蹈中被揮出的劍線,甚至斬斷了遠方的怪物分體。


    支撐著舞蹈的音樂就在這幅光景之中。


    被突破的空氣罩、蠕動的怪物巨體、從表皮釋放出來的分體們。雖然是擁有巨軀卻能無聲無息遮蓋住古連丹的怪物,但隻要激烈扭動到這種地步,就會發出聲音。


    然後是天劍繼承者們散發出來,撼動整座都市的剄流鼓動聲。


    這正是令卡娜麗絲起舞的韻律。


    聲音發生,互相碰撞,彼此吞噬、掩蓋、更新、侵食、磨損、衰退,然後接著發生。以高速交織著並列與重複的互擊聲響為背景,卡娜麗絲舞動著。卡娜麗絲的劍分割著,卷入著,率領著這些連音樂技法與藝術之美都不存在的混沌噪音們。


    細劍不斷揮出。


    分體紛紛被斬裂。


    分體的形狀與幼生體很類似。被硬殼覆蓋的粗大胴體上,長著又長又粗的節肢。幾乎跟胴體直接連在一起的整顆頭部就是一張血盆大顎,裏麵還長著無數排不具銳利感,有如挫刀般用來磨碎物體的細牙。


    不過,那是它們著地後才會有的造型。


    本體……至今仍在空氣罩的另一側,有如覆蓋整座古連丹的髒腑般的本體,以驚人氣勢噴出分體時,它們會擺出腳部收在硬殼內部,身軀盡可能縮成圓形,就像淚滴般的造型,然後一塊一塊被射出。


    是的,就像被擊發的子彈。


    無數地、大量地。


    這種光景,看起來甚至像是除了地麵攻擊外的全方位齊射。是入侵、擾亂、攻擊內部三位一體的複合式攻擊。


    在這種攻勢中,卡娜麗絲舞動著。


    劍光一閃,分體就會以十位數為單位破碎,而且從一閃到下一閃的間隔幾乎一模一樣。


    從字麵上的印象來說,卡娜麗絲的舞就像存在於遙遠彼方般快速。對普通人而言,就像快轉的影片一樣難以辨識,就算在武藝家眼中,看起來大概也沒什麽兩樣吧?


    如果這是配合著戰場音樂的舞蹈,如果從怪物正朝整座都市展開分體齊射的現況來思考,卡娜麗絲的淩厲攻勢一點也不奇怪。


    卡娜麗絲持續地舞著,沒有離開原地半步。


    不,既然這是一支舞,就不可能完全不移動腳步。可是就算有移動,頂多也隻在半徑十梅爾托爾的範圍內而已。


    她一步也沒踏出這個範圍外。


    然而,那些斬線的成果正確地傳向她負責的廣大外圍地帶的每一寸角落,拖曳出一道道細長的破碎之光。


    活剄衝剄混合變化——舞樂?鳴風。


    充斥周圍的聲音……被舞蹈與波動本身同化,被舞蹈拉進戰圈,被舞蹈操縱著。透過天劍散布的龐大剄流充斥在四周,與波動互相纏繞,彼此混合,然後掌握了主導權。


    就這樣,卡娜麗絲將這個場所,這附近化成了奉她為絕對君主的殺戮戰場。


    揮劍的動作沒有意義,劍尖也沒有釋出斬擊。她隻是有如指揮棒般,宛如樂團指揮般,有如名將似地揮舞著細劍,讓破壞發生在任何一個場所罷了。


    「……為了


    表達歉意,我卡娜麗絲會不負陛下期待地不斷斬殺、斬殺、斬殺,請陛下好好欣賞。」


    卡娜麗絲那不成斬擊的音擊,將數量龐大的分體……生物彈一一擊墜。


    這裏也發生了激烈的光景。


    站在這裏的是一個硬塊。


    那個小小存在穿著對武藝家而言,特別是對古連丹武藝家而言,絕對不可能穿上身的重裝備戰鬥衣。被煉金鋼製裝甲包住全身的那副姿態,與存在於圖畫故事書或是娛樂片中,那種騎著馬舉著長槍戰鬥的戰士……也就是騎士極為相似。


    此外,古連丹這邊也有一種不常使用到,被稱作騎士式的戰法。那是身穿重裝備戰鬥衣,舉著騎士長槍,以團體隊形衝向汙染獸的戰法。由於這是一種自殺式的戰法,所以在古連丹這座戰鬥次數異常頻繁的都市裏,並不盛行這種戰法。但古連丹有這種戰法也是事實。


    然而,這個小小的存在,身材矮小到一個搞不好就會誤以為他隻是十歲少年的小小存在,並不是騎士。他不可能是騎士。


    因為,他拿在手中的是盾牌。他並沒有一手拿著防具,另一手拿著武器。他手中隻有盾牌,是足以覆蓋他小小身軀的盾牌。


    他的戰鬥風格偏向防禦,太偏重於防禦了。他連武器也沒拿……不,盾牌本身也能違反它的存在目的當做鈍器打擊敵人。就算如此,他身上的裝備還是太強調防禦性了。


    隻要有人穿成這樣,幾乎所有武藝家都會嘲笑那個人是膽小鬼,還會毫不在意地射出輕視目光吧。


    然而,沒有人對他這麽做。


    他手持盾牌,站在界定外圍地帶的堤防邊緣,仰望著足以覆蓋都市的巨大存在。


    即使龐大存在感與召喚恐懼的怪異蠕動就在眼前,深藏在頭盔下方的眼瞳中也沒有半點膽怯。就算上戰場前臉色慘白,即使被女王那句「地獄」嚇得全身發抖,他也不會拖延上戰場的時間。


    膽小的勇者。


    認識他的人是如此評價的。因為膽小,他這個存在站在戰場上,需要比任何人都強的精神力,以及比任何人還要大的勇氣。在他那克服了自身膽怯的精神力麵前,再多人也無法阻擋他。


    沒有人能一直站立在他——天劍繼承者利法斯?伊吉納斯?耶爾梅的麵前。


    就算是現在也一樣。


    卡爾馮的吼聲透過念威端子響徹在外圍地帶。


    「……迪亞。」


    頭盔對側傳來唿叫聲的同時,出現在其他天劍繼承者眼前的狀況也在這裏發生了。


    巨體有如髒腑般的表麵突破空氣罩後產生破裂,並且釋放出生物彈之雨。


    利法斯平時圓滾滾,現在卻緊緊眯成一線的眼眸,沒有從這幅光景上移開視線。


    話雖如此,他看起來也沒有要采取閃避動作的意思。


    他隻是將盾牌舉在前方,解放了剄流。


    活剄衝剄混合變化——金剛剄?壁。


    這是雷馮從利法斯身上偷學而來,又傳授給妮娜的防禦技的變化型態。強大剄流沿著他站立的外圍地帶與都市邊境線,形成了一道堤防。


    利法斯的視線總是望著前方。視線注視著覆蓋都市的巨軀,望著從那兒釋出的生物彈。連沒進入視線的分體,也被他的意識給鎖定了。


    這是為什麽呢?因為,他是守護者。


    因為,這就是他將自身所有才能全部灌注於「守護」一事,不斷淬煉、精進,最後抵達究極境界的招式。


    而他「守護」的境界,被這塊領域保護著的人,則是站立在與他完全相反的境界上。


    「嗯嗯,我知道。利法斯。」


    在他背後,一道略微陶醉的聲音如此迴應。


    那個人與利法斯不同,是一名身材高a的女性。她的四肢修長得令人驚訝,戰鬥衣胸口處有著大大的開叉,臉上則有一道從額頭劃到臉頰的長長傷疤。與肌膚呈現對比色彩的長發被風揚起,眼瞳則驕傲地凝視著她的夥伴,也就是利法斯。


    她手中握著又長又大的青龍偃月刀,並且將它扛在肩上。


    卡溫迪亞?瓦魯蒙?法尼斯。


    抵達的境界剛好與夥伴相反之人。化身為「攻擊」的她,高高揮起手中的青龍偃月刀,毫無停頓地斜向斬落。


    外力係衝剄變化——餓狼驅。


    利法斯構築而成的防禦壁,一個也不剩地擋住了落向他負責區域的生物彈。大多數的生物彈,都在衝突發生的瞬間自我崩壞,不過還是有很多分體靠那些殘骸形成的緩衝層活了下來。而且,累積在防禦壁前方那些被壓潰的殘骸層瞬間變厚,分體生還的數量也愈來愈多。


    卡溫迪亞斬落的青龍偃月刀,灌入其中的衝剄,刻劃在大氣中的巨大餓狼爪牙,將殘留在外圍地帶的殘骸,活下來的,以及正要被射出的生物彈,將這一切全部掃了開來。它們都被斬線切割、被衝剄震碎、被招式產生的熱能炭化了。斷裂、破碎、燒毀的連鎖反應沒有停止,就這樣在兩人麵前不斷展開。就像在饑餓狼群麵前撒下餌食,又將它們解放開來似地,瞬間造就了一場充滿破壞又淒慘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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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壞的爆裂光芒有如泡泡般擴散,合而為一,然後四散開來。


    餓狼驅也對空氣罩另一側的本體造成傷害。那副巨軀上被刻出巨型凹坑,巨體也猛烈搖晃。震動介由空氣罩傳向這邊,讓難以言喻的沉重聲音響徹在整座都市之中。


    這一招展現的威力甚至令巨軀瞬間停止射出生物彈,凹坑也突破巨軀直達另一側,讓存在於對麵的陽光露出了臉。


    「……能在外麵使用這一招就好了。」


    卡溫迪亞有些鬧別扭地說道,但利法斯卻沒露出苦笑。隻要站上戰場,他的表情就不會出現絲毫鬆懈。因為他害怕隻要放鬆心情,心中那股克服膽怯的勇氣也會跟著煙消雲散。


    「做這種事的話,迪亞會死掉的。」


    不過,他還是得補上這句話。想象她陣亡,比想象自己的死亡更令他感到恐懼。


    事實上,站在利法斯背後的她,身上那套近似皮革材質的緊身衣已被撕得破破爛爛,連不太圓潤的胸部也露了出來。


    釋放技巧所造成的反作用力,讓她的戰鬥衣變成了這副德性。


    據說卡溫迪亞在都市外戰鬥時,最多隻能使用十擊。不過,這實在不能說是她所有的力量。卡溫迪亞想說的是,隻要能用剛才這一擊,就能收拾掉之前戰鬥中逃走的那隻老性體。


    「可是,沒辦法殺死它,真的讓我很後悔。」


    想起這件事開始鬧別扭的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正在戰鬥中的人。利法斯還是沒有苦笑,也沒有安慰鬧別扭的她,隻是用頭盔深處的眼瞳嚴峻地盯視著巨體。


    「戰鬥還沒結束。」


    他隻如此低喃。


    「我知道啦。」


    了解戀人個性的卡溫迪亞沒有生氣,也沒對那個事實感到吃驚。


    餓狼驅在巨體上開出來的凹坑,在兩人麵前被瞬間填平。超乎尋常的再生能力,在老性體等級以上的汙染獸中並不特別。既然敵人擁有足以覆蓋都市的巨軀,情況會變成這樣也是預料中的事。


    「剛才那一招已經讓我進入狀況了,接下來我要徹底進攻囉。」


    臉龐浮現微笑。沉浸在破壞行為中的卡溫迪亞,表情是如此美麗。


    但利法斯從未見過這個表情。為了守護站在自己身後的摯愛,他的眼睛總是看著前方。


    然後是空中。


    「後方支援嗎?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呐。」


    外力係衝剄變化——迷霞。


    迪古利斯一邊低喃,一邊放出箭矢。鋼弦叩向空氣,發出清澈的共鳴聲。


    這道聲音有如埋入一根柱心似地,有力地響徹在這片荒蕪又迷離,隨機失控的瘋狂戰場之中。


    釋出的箭矢、凝聚衝剄的能源從弓弦解放的同時,立刻分化為無數光箭。形成光輝水滴、以放射狀散出的剄雨沒有直線前進,而是在飛行一定距離後,有如落入水中的繩狀生物般一邊扭動,一邊無視慣性法則的改變方向。光箭貫穿了大片撒落的生物彈,令它們爆碎,又繼續尋求新的獵物,不斷飛行至能源用盡的那一刻。


    分化而出的箭雨消失之前,下一招迷霞接著釋出,將古連丹的天空染上了斑斕色彩。


    年輕時就被譽為「不動的天劍」的老人,名副其實地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斷釋放著光箭。


    至於老人背後——


    「煩,煩,煩啊。」


    一邊以單字


    連續發出厭惡情緒,帕梅琳一邊扣著扳機。她手中握著兩門機關炮。將複數槍管以圓筒狀排列,一邊旋轉一邊擊出子彈的機械式機槍,是為數不多的槍手武藝家使用的武器。


    然而,如果它設定成實彈模式的話,就會因為消耗大量彈藥而受到都市政府的厭惡。設定成剄彈模式,又會因為不易維持射出速度與剄流供給之間的平衡而不受武藝家青睞,因此幾乎無人見過使用這種武器的人。


    這樣的武器,帕梅琳同時使用著兩門。兩邊都是剄彈模式,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表示她的剄量大得異常。此外,這種武器相當笨重,所以要不是得在固定狀態下使用,就是得用皮帶吊在身上,而且還要垂下雙手才能操作它。然而,帕梅琳卻一手一門機槍,輕輕鬆鬆地開著火,可見她以內力係活剄強化的肌力也強大得令人瞠目結舌。


    每分鍾四千發。由於左右手各持一門之故,所以每分鍾共有八千發剄彈毫不留情地穿越古連丹的天空。這片光彈有如張在天空中的網幕,又像是激流。突破空氣罩降向地麵的生物彈一接觸這片網幕——或是激流,就會紛紛破碎爆裂。


    「唉唉,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


    雖然發出歎息,迪古利斯發出弓箭的速度卻沒有任何變化。


    「快退休吧,臭老頭。」


    「唉呀呀,要尊敬老人家喔。」


    「煩。要別人尊敬,就擺出值得尊敬的樣子。」


    「哇哈哈,好一個真理啊。」


    一邊開懷大笑,迪古利斯一般繼續射出光箭。帕梅琳做了一個不高興的表情後,繼續架著機關炮開火。


    兩名天劍繼承者編織出來的衝剄彈幕,不允許從天而降的生物彈命中地麵,就這樣在半空中將它們一一擊落。


    「……真無力。」


    然而,帕梅琳臉上的不滿表情卻沒有消失。


    「煩,真想一發幹掉它。」


    帕梅琳腳邊還有另一柄呈現複原狀態的煉金鋼。她望向了它。


    這就是她的天劍。就性質而論,槍這種武器不填滿事先設定好的剄量,就無法進行射擊。她的天劍在這個部分上可以變更剄量的設定,但在這個狀態下卻不適合使用它。這也是因為就性質而論,槍這種武器射出的剄彈,無法像迪古利斯射出的光箭那樣改變行進路徑。


    所謂的槍,畢竟隻是將設定好威力的剄彈擊發出去的裝置。


    「再忍耐一下吧。」


    迪古利斯麵帶苦笑地如此低語。


    「采取被動不適合我們。不過,這是優先順序的問題。」


    倒不如說在這種異常狀態下,天劍繼承者們還能將都市的損害減至最小範圍的實力,才是異常中的異常。


    「所以你忍耐點吧。」


    「哼。」


    帕梅琳冷哼一聲,瞪視著大片撒落的剄彈。


    瞪視著不斷下著,連停止的樣子都沒有的破壞之雨。


    不過,就算都市隻受到了輕微損害,仍無法改變它已受到輕微損害的事實。


    「狀況如何?」


    (攻擊敵人的擊墜率為九十九?九九九九九……幾乎是百分之百吧。)


    「也就是說,不是百分之百囉。」


    德爾波妮的報告,讓愛爾榭拉望向窗外的戰場。


    以近乎完美的狀態不斷擊墜龐大生物彈的天劍繼承者實力,可說是令人畏懼。


    不過,那畢竟不是百分之百。也就是說,小數點數量以下的生物彈落到了古連丹的地麵上,而且正在活動著。而就現狀來說,連小數點以下的數量也不容忽視。


    (已重新配置集結在第三防禦線的武藝家,目前還能應付那些敵人。)


    「沒那些人在,根本沒辦法做這種調度呢。」


    問題在於,這種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


    就算不這樣,現在也已經是異常狀態了。天劍們基本上相當好戰,愛爾榭拉難免會擔心他們的精神狀態。至於那些普通武藝家,他們能在這種戰況下維持冷靜多久呢?戰局對精神造成的重壓,比給予肉體的負荷還大,在這種戰局中,他們不可能像平常一樣長時間維持集中力。


    「我們沒辦法花那麽多時間呢。」


    (可是,陛下如果使出全力,我們也會很麻煩的。)


    「我知道啦。」


    愛爾榭拉有如含住黃蓮似地答道:


    「總之就是時機,這就是你想說的話吧?」


    (如果將陛下前天的攻擊威力設定為一成以下的話,陛下全力出擊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好的話會令王宮半毀,壞的話會傳入地底造成驅動機關的嚴重損壞。王宮本身已使用緩衝材質改建完畢。不過,能確實將損害限定在王宮範圍內的次數也隻有一次。)


    「討厭,我怎麽這麽強呢?」


    愛爾榭拉的話令端子另一邊的德爾波妮笑了出來。


    (現在重要的是等待時機,等到天劍們打通洞穴,讓那隻怪物露出弱點的那一刻。)


    「希望它有弱點囉。」


    「……有的。」


    迴答的人是至今一直站在後麵的沙耶。與莉琳並肩而立的月夜色少女,淡然地凝視著在窗戶另一側展開的戰場。


    「沙耶?」


    「它應該是奈米生化機械?母體3?多琳達娜。」


    「聽起來好偉大的名字耶。」


    「它們是伊格納西斯的左右手,也是幫助他破壞舊世界的兵器。它們擁有將極光粒子轉換成能源的能力,所以可以在零之領域無限製地增殖。就算到了現在,也有可能還是半失控的狀態。」


    「極光粒子?」


    「就是這邊的汙染物質。」


    「嗯,它們是汙染獸的祖先,這我知道。然後呢?」


    「奈米生化機械是由無數微細個體組成的群體兵器。在它體內,存在著控製這些細微個體的核心。照它體型的規模,以及現在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攻擊模式來判斷,沒有核心這種管理組織,它根本不可能行動。」


    「也就是說,它有弱點囉。可是,你不曉得它在哪裏?」


    「是的。」


    「原來如此啊。」


    如此低語後,愛爾榭拉注意到莉琳一直盯著自己。


    「怎麽了?」


    「……情況還好吧?」


    在這個房間裏,對眼前這場戰役最不安的人就是莉琳吧?就算她做了極大的覺悟,但她畢竟不習慣戰爭。事情發生在眼前的話,她當然會感到不安。


    「不要緊啦。」


    所以,愛爾榭拉刻意以開朗的表情點頭。


    「看樣子事情跟我想的一樣,這場戰役並不是重頭戲呢。」


    「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麽……」


    「敵人不是蕾娃媞,而且月亮也沒陷落。」


    迴答的人是沙耶。


    「蕾娃媞?」


    「奈米生化機械?母體1?蕾娃媞。她是奈米生化機械們,也是所有汙染獸的原型。是比正在襲擊這座都市的多琳達娜更高階的存在。」


    「喔?那它就是國王了嘛。」


    「就形態而論,是女王才對。」


    「哎呀呀,跟我同級耶。」


    「多琳達娜成功脫逃了。這就表示月亮的狀態確實很危險。不過,既然蕾娃媞還沒出現,伊格納西斯應該也還沒逃出來。或者說,他現在的狀況還沒辦法做到這件事。因為,她應該會將保護伊格納西斯視為第一要務。」


    莉琳是否明白沙耶的解釋,從她的表情上實在看不太出來。她果然還是用滿布不安漩渦的臉龐,望向了窗戶的另一側。


    啊啊,原來是這樣呀。


    發現那件事後,愛爾榭拉也望向窗外。


    無論愛爾榭拉的眼力有多優異,都無法在現況下看見它的姿態。


    它就在空氣罩的另一邊。


    潔爾妮。


    (那麽,這家夥有時間攻擊那邊嗎?)


    然而,莉琳擔心的並不是這件事。當然,這件事也是她擔心的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理由卻是住在上麵的人們。


    雷馮。


    愛爾榭拉從德爾波妮口中得知,他從那邊來到了這裏,但她並未將這項情報告知莉琳。或許莉琳已經知道這件事,隻是不把事情說破而已。


    (這樣做真的好嗎?)


    愛爾榭拉想的是自己對雷馮的處置。不解除將他逐出都市的命令,真的好嗎?


    如果現在的莉琳如此懇求,愛爾榭拉必定隻能屈服,並且將天劍交還給雷馮吧。總有一天,自己會需要她的能力。雖不知會在何種情況下派上用場,但古連丹王家就是深信那一刻終會到來,才會不斷純化血統,進而造就愛爾榭拉與莉琳這兩名隻差一步就會成為完全體的存在。


    還有這一次的事件。約定之刻—


    —至今為止學習到的一切,真的發生在眼前了。就算隻是前哨戰,但它畢竟還是發生了。既然如此,總有一天自己會需要寄宿在莉琳眼瞳中的那股力量。也就是因為如此,她變成了整座古連丹最重要的人。既然莉琳變得如此重要,愛爾榭拉當然無法斷然拒絕她的心願。


    但是,如同自己如此預料一般,愛爾榭拉認為莉琳並不會提出這個要求。


    她在潔爾妮,還有內院說過的那些話。


    莉琳想讓雷馮置身事外,她不想將雷馮卷入這個地獄。


    從愛爾榭拉的角度來看,既然她已將雷馮逐出古連丹,就表示這裏不需要身為天劍的他。愛爾榭拉誕生,成為女王,天劍們也在同一時間紛紛來到她的身邊。


    換言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這個世界本身,並不是偶發的自然現象造成的。造就這世界的是連愛爾榭拉也能理解的個人情感,所以她相信當注定的決戰來臨時,十二柄天劍必定會找到它們的主人。


    也就是因為如此,一度被選為天劍,卻不得不放棄它的雷馮,有可能從身為天劍繼承者的命運中被排除了。


    愛爾榭拉無意使用廢貴族或剄脈加速藥製造天劍,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這些行為最終隻會扭曲命運,或是造成無益的不幸而已。既然隻會造就不實在的安心感,倒不如保持天劍沒湊齊的緊張感要好得多。


    「…………」


    她望向莉琳的側臉。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也可以認定雷馮又迴來了。如果他那種不為自己而戰的個性仍未改變,而且又沒對莉琳死心的話,那麽莉琳戰鬥的理由,就會成為雷馮戰鬥的理由。


    換言之,事情也可以這樣想——雷馮在曆經眾多波折後,又迴到了命運之中。


    (哎,管他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囉。)


    愛爾榭拉的想法仍舊相同。如果雷馮注定成為天劍,就算愛爾榭拉什麽都不做,他也會迴到天劍的位置上吧。


    現在的自己,隻要專心麵對眼前的事就夠了。


    因為,不管那家夥會變成怎樣,又想怎樣……


    無論他怎麽做,恐怕都與這場戰役無關。


    *


    「哥哥?」


    背後傳來弟妹們的唿喚聲。


    掠過心髒的痛楚,事實上並不存在。即使如此,這陣痛楚仍讓雷馮幾乎無法唿吸。


    然而,他也沒時間介意這陣痛楚。


    襲擊都市的這場震動。


    雷馮相當清楚,散布在外圍地帶的天劍繼承者們造成了這場震動。


    「……全員出動?」


    有如在外圍地帶劃線般湧現的剄流波動,確實地顯示了這件事。連中央區域發出的剄流也算進去的話,一共是九人份的強大波動。除去德爾波妮與薩瓦利斯的天劍人數,正是這個數字。


    而且,能發出這種巨大剄流的人,也隻有可能是天劍。


    雷馮還在古連丹時,從未發生天劍繼承者全員出動的狀況。總是在古連丹內外張著念威之網的德爾波妮不算在內的話,天劍都是單打獨鬥。與被命名的汙染獸戰鬥時,天劍才會聯手出擊,就像雷馮體驗過的那場貝希默多之戰一樣,而且這種戰鬥屈指可數。


    不過,雷馮沒時間感到訝異。


    天劍繼承者們的剄流覆蓋整座都市的理由,已經被視覺化了。


    雷馮之所以晚了一步才發現這件事,是因為不必要的事——眼前這群熟人們的對話令他分神之故。另一個理由則是,在人群因震動而亂成一片的情況下,他必須保護大家不被群眾擠傷。


    然而,事到如今,就算沒有雷馮這麽強悍,也會發現它。


    「……喂,那是什麽啊?」


    聽到這個聲音時,雷馮已望向上空,一股不好的預感也同時湧上心頭。這個預感的惡劣程度,遠勝剛才那陣剄流波動帶來的不祥預感。令全身肌膚一齊起雞皮疙瘩的危機感,讓雷馮立刻采取了行動。他大聲吼叫要妮娜等人注意,自己則用身體護住弟弟們。


    天空。


    就時間而論應該早就天亮,卻還是一片黑暗的天空,突如其來地破裂了。它宛如水麵沸騰似地冒著泡,不斷破裂……在瞬間無限增加,然後降下了大量塊狀物。


    人群尚未理解整個狀況,大量剄彈就撕裂了黑夜,破壞著這群塊狀物。看著這片光景,人們總算發出了慘叫聲。


    現場爆出「快躲進避難所」的聲音,井然有序地移動著的隊伍立刻亂成一片。


    「哥哥?」


    人群的腳步激烈地踐踏著背部。妮娜等人發出怒喝,他們正替自己保護著露夏與羅咪娜吧?


    「哥哥?」


    雷馮不斷聽著弟弟們的聲音。


    心髒好痛。


    自從那場比賽之後,他就沒有與弟弟們好好見過麵了。有人大聲怒罵責備雷馮,也許是被那場比賽嚇到吧,雷馮有一次甚至看見有人從他麵前逃開……雖然隻有一次,對雷馮來說卻已經是雪上加霜了。


    「哥哥!」


    戴特大叫。


    雷馮閉起雙目。耳膜感到刺痛,心髒也很疼痛,身上能感到痛楚的部位都在痛。


    接下來的叫聲沒傳進耳中。不,是沒聽見才對。悲鳴聲混雜在吵鬧聲響之中,形成怒濤的腳步聲撼動著地麵。隻要他不想聽,唿喚聲再大他也可以不聽見。


    然後,


    「雷馮!」


    是妮娜的尖銳叫聲。


    然後,


    「不好了,托比他們!」


    羅咪娜的悲鳴聲貫穿耳膜。


    「托比他們還在孤兒院!」


    能稱作神經的神經都遭到壓縮的觸感,讓雷馮咬緊了牙關。


    「雷馮!」


    妮娜的聲音逼迫他做出選擇。


    打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雷馮的行動就已經注定了。該怎麽做?該怎麽做?痛苦的記憶、過去的場所、古連丹、伸向鋼鐵鏈金鋼的手、那個吻的意義……


    「……學姐,我可以拜托你嗎?」


    睜開眼睛後,雷馮望向妮娜。


    「交給我吧。」


    她可靠地點了頭。


    「我們會負責把他們送到避難所的。」


    點頭的動作如此可靠。


    「知道了!」


    做出迴應後,雷馮高高躍起。他朝向孤兒院,朝弟妹們躍去。


    痛楚仍未停歇。弟弟們,戴特想要說什麽呢?雷馮反射性地拒絕了應該聽進去的話語。


    即使如此,身體還是為了守護弟弟們而動著。


    雖然害怕,卻還是想要碰觸。


    雷馮被相互矛盾的兩種感情推來推去,哪兒也到不了。就像在訓練中使用的硬球撞到牆壁時會反彈,最後因力量用盡而停下來似地。


    或許自己就隻是這種存在吧?


    與莉琳見麵或許毫無意義。孤兒院的大家或許在憎恨自己。之所以來到這裏,對雷馮而言或許隻是單純的留戀,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


    即使如此……


    「就算這樣我也!」


    雷馮躍向空中。


    *


    孤兒院裏除了大家住的房子外,還有放置其他玩具的寬廣土地。


    在這片土地的一角,延著圍牆種植的常綠樹樹蔭下,安麗一語不發地挖著洞。


    「安麗!」


    即使被煩躁聲音阻止,安麗仍然沒停止挖洞的動作。


    「安麗!你在幹嘛啦!」


    雖然臉頰沾上了濕潤的土壤,安麗卻仍是無視阻止的聲音,自顧自地挖著地麵。她握在手中的是小孩子用來玩沙的玩具鏟。她用這隻玩具鏟拚命挖著土。


    「安麗,你怎麽了?」


    跑過來的姐姐如此問道後,安麗總算迴過了頭。


    站在那兒的是不耐煩的托比耶,還有一臉膽心的拉妮耶達。


    「現在已經發出避難通知了,我們要快點去避難所才行喔。」


    「……我在找東西啦!別管我了,托比哥你們先走吧!」


    「給我適可而止喔,現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嗎?」


    「沒關係啦,因為有天劍他們在啊。」


    「這不是重點吧!」


    托比耶有如火山爆發似的怒火,讓身邊的拉妮耶達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用不著這麽生氣吧——她也有這種感覺。汙染獸時常襲擊這座都市。這次發布的避難通知與上次戰爭的間隔相當短暫。這件事本身雖然少見,卻不是未曾發生過。而且,就算有汙染獸來襲,它們也不會立刻來到住宅區吧?更何況自從安麗他們懂事以來,政府雖然發布過無數次的避難通知,住宅區卻幾乎從未受過汙染獸的蹂躪。無論來襲的汙染獸有多麽可怕,天劍繼承者都會輕而易舉地打倒它們,連天劍都無須出場的戰役就更用不著擔心了。


    可是


    ,安麗剛才喊出的那句話,難免會讓人覺得她的危機意識過低,就算被罵也是沒辦法的事。然而,托比耶的怒氣中,似乎還夾雜著除此之外的情緒。


    「安麗,托比說的對,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安麗也已經當姐姐了,不能做其他孩子的壞榜樣喔。」


    「不是啦,姐姐。托比哥氣的不是這件事。」


    「咦?」


    「喂,給我閉嘴喔。」


    托比耶出言恐嚇。可是,安麗並沒有停止說話。


    「托比哥他不希望自己丟在這裏的東西被挖出來。」


    「安麗!」


    安麗無視托比耶,繼續用玩具鏟子刨出土塊。


    鏟子的前端沒多久就碰到了堅硬觸感。


    「給我適可而止!」


    「啊!」


    被托比耶用力扯住衣襟,安麗摔了出去。


    「托比,不用做到這個地步吧!」


    「囉嗦!」


    倔強地否定拉妮耶達的話後,托比耶瞪著安麗。安麗也不服輸地迴瞪著托比耶。


    「潔爾妮過來了耶!」


    安麗如此大叫後,不隻托比耶,連拉妮耶達的臉龐都罩上了一層陰霾。


    「雷馮哥他就在那邊。放過這個機會的話,說不定再也沒辦法向他道歉了喔!」


    「為什麽我非向他道歉不可啊!」


    托比耶的吼叫聲悲痛地響徹在黑暗之中。


    「那家夥背叛了我們!他明明是天劍,卻參加什麽鬼地下比賽,還玷汙武藝家的名號耶!」


    「才不是呢。」


    托比耶壓住喉嚨的沙啞嘶吼,讓安麗難過了起來。拉妮耶達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曾是他們最喜歡的雷馮哥。


    他參加地下比賽,事情也隨後曝光,接著一切都不對勁了。托比耶勃然大怒,拉妮耶達感到悲傷,連弟弟們都被托比耶的怒火嚇哭了。養父為了負起責任,將孤兒院讓給了羅咪娜。雷馮離開古連丹,莉琳也離開了孤兒院。


    害怕周圍氣氛的安麗,隻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然而,安麗還是看見了。


    即使被托比耶怒罵,被他毆打,被弟弟們丟東西,雷馮卻隻是一臉沉痛地垂著頭。


    安麗看到了他的反應。雷馮連一次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借口。


    「托比哥才不是因為那種理由生氣呢。雷馮哥背叛了我們的期待,托比哥才會那麽生氣。」


    「!」


    托比耶滿臉通紅,一動也不動。他的手握得死緊,安麗卻還是沒有停止挖掘。


    安麗偷聽到雷馮流浪到了一個叫做潔爾妮的學園都市。她與羅咪娜一起去戴爾克的道場送晚飯時,在那兒偷聽到了莉琳與戴爾克的對話。


    而那座叫潔爾妮的都市,現在就在古連丹的旁邊。


    為什麽?


    怎麽會?


    在常識上不可能的事發生了,安麗的腦袋亂成一團。


    然而,她相信隻有這件事必須清楚地做出了斷。


    「說不定隻有現在喔!能跟雷馮哥見麵,跟他道歉的機會,說不定隻剩下現在囉!托比哥,這樣做真的好嗎?我不喜歡這樣,姐姐應該也是吧?」


    麵對安麗的質問,兩人隻能報以尷尬的沉默。


    安麗背對無法迴應的兩人。不管兩人要怎麽做,安麗都要這樣做。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她握緊鏟子,找出剛才發現的堅硬觸感。


    那是雷馮離開後,托比耶藏在這裏的東西。是被塞進糖果罐,又被埋起來的東西。


    「安麗!」


    托比耶大吼。


    「你明明舍不得丟掉!」


    安麗的話讓托比耶再次陷入沉默。


    就在此時。


    「咦?」


    「嗚哇!」


    「呀!」


    都市搖動了。


    「是都震?」


    眼前的常綠樹、背後的建築物,還有圍牆,一切都劇烈地搖動著。隨時會讓建築物坍塌的激烈震動令安麗無法動彈,托比最後隻好把她硬拖到安全的場所上。


    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放開緊抱在胸前的罐子。


    「喂,情況好像不太妙喔。這件事待會再說,我們立刻去避難所……」


    可是,已經太遲了。


    「…………咦?」


    拉妮耶達呆呆望著上空,用手指著那邊。


    怪物射出的生物彈突破空氣罩,有如大雨般淋向地麵的光景,映入了她的眼瞳。那些生物彈立刻被大量剄彈擊落的光景也接著映入眼簾。


    安麗等人過著極平凡生活的地方——就算都市被汙染獸襲擊,也能過著和平生活的空間,瞬間化成了戰場。


    「…………」


    三人都忘記剛才發生在三人之間的事,呆呆地仰望天空。巨響敲擊著天空,剄彈燃燒著天空,破碎連鎖震撼著天空。


    現實突然發生變異,三人都無法進入狀況。


    「……我們快逃。」


    如此低喃的人是托比耶。


    「我們快去避難所!」


    托比耶用力一拉,安麗站了起來。她與拉妮耶達手牽手地跑著,托比耶則是跑在前方確認是否安全,還不時停下腳步等兩人追上來。


    「快點,快點!」


    都市的搖動微弱,卻仍然沒有停止。不踏實的地麵,妨礙了奔跑的腳步。更何況安麗與拉妮耶達的心情,都還沒適應突如其來的劇烈變化。腳底不踏實的感覺,帶來了腿軟般的不安定感,讓兩人無法好好使力奔跑。


    「快啊!」


    托比耶忍無可忍,一把抓住拉妮耶達的手。有如被拖著跑似地,安麗她們提高了速度。


    然而……天劍們的迎擊並非完美無缺。


    極少數的漏網之魚出現了。數量已進入百分比小數點以下的生物彈,落向了古連丹。著彈的震動撼動著都市。


    而考慮到古連丹這座都市的大小,這種小數點以下的機率又顯得更低了。然而,微乎其微的機率仍是發生在三人的麵前。


    生物彈在三人麵前著彈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慘叫是姐姐發出的,或是自己呢?安麗已經不曉得了。著彈的衝擊粉碎了地表的鋪麵,三人被無形空氣硬塊彈開,紛紛倒在地麵上。


    喀嘰嚓……


    就在三人因擦傷與瘀傷發出呻吟時,旁邊傳來了又濕又硬的物體彼此摩擦的難聽聲響。


    即使不了解狀況,就算一臉茫然,這陣怪聲仍是讓他們理解了眼前之物的真麵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明顯是安麗的聲音。插入地麵的生物彈開它的硬殼伸出長腳,顎部大大地撐開,蟲一般的複眼發出紅色光芒。


    「!」


    就在此時,托比耶站到了在原地無法動彈的兩人身前。


    「托比!」


    「你們快逃!」


    「怎麽可以,托比!」


    在拉妮耶達的悲鳴聲下,托比耶臉色慘白地走向前方,站在怪物麵前。


    然而,怪物的變化不隻如此。


    相當於胴體的部位,那兒的上側甲殼有如蟲翅般張開了。甲殼下方不是蟲子般的柔軟內髒,而是收納著許多球狀物體。


    每個球體的大小,都跟卷起身體的成年男性差不多大。


    用更簡單易懂的話來說明,它們看起來就像卵。


    這種物體有二、三十個。


    硬殼張開的同時,那些卵也跟著產生裂縫。裂開,破碎。


    藏在裏麵的東西被解放了。


    它們飛了出來。


    在怪物四周著地的那些東西趴伏在地麵上,四肢長得異常,看起來就像一副骸骨。它們明明沒有血肉,也沒有肌肉,關節部位卻貼著一層黏膜狀的物質。它們的黑色眼窩裏燃起了小小的紅色火光,開始朝三人逼近。


    她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快逃!」


    托比耶以顫抖的聲音如此大吼。


    然而,就算要逃跑,托比耶也幫不上任何忙。托比耶不是武藝家,手上也沒有武器。他隻是一名隨處可見的十二歲少年。


    可是,托比耶沒從原地移動半步,也沒收迴為了保護安麗她們而張開的雙臂。任誰都看得出他的雙腳正發著抖,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打算逃跑。


    「快逃!」


    他一直對安麗她們如此大吼。


    可是,安麗與拉妮耶達兩人都動彈不得。她們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黑暗命運所震懾,身體也因此無法動彈。


    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輕易地——


    跟雷馮哥道歉、再吃一次莉琳親手做的菜、取笑托比耶與拉妮耶達、跟學校的男生打架,一切的一切都再也做不到了。


    「……不要。」


    安麗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


    「快逃!」


    托比耶還在大叫。


    然後,狀況又出現了逆轉。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還是搞不清楚。


    看起來就像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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