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雷馮呆呆望著天花板的同時……


    「…………」


    莉琳也眺望著天花板。


    這裏是女王替莉琳在王宮內準備的個人房。再怎麽說,也不能突然將莉琳塞給優特諾爾家族,所以愛爾榭拉才準備了這個房間。莉琳甚至被介紹給負責照顧她日常起居的那些侍女們認識,老實說,真的很令人不知所措。不過,她們毫無動搖地接受了莉琳,直到躺進被窩前,侍女們都在服侍她。


    現在,莉琳總算有辦法一個人獨處,她甚至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與沙耶在內院沉眠的那張床一樣,這張床也附有天棚。未曾體驗過的彈力包裹著身軀,說真的,她很不習慣,也毫無睡意。


    雖然這並不是她瞪著天花板的原因。


    「…………」


    莉琳還有其他失眠的理由。


    她伸出手,那兒有著不習慣的觸感。遮住右眼,與眼眶四周接觸,至今從未有過的異物感就在那兒。


    那是眼罩。


    遮住右眼的異物感讓莉琳靜不下心。


    總有一天會習慣的。莉琳一邊這麽想,一邊害怕有一天真的會習慣這種感覺。


    (因為,這一定……)


    意味著與過去生活的正式訣別。


    (我在想什麽啊!)


    莉琳叱責浮現如此念頭的自己。要磨磨蹭蹭到幾時?自己下定無數次的決心,也向戴爾克說出一切。再也迴不去以前的生活了,而且也不應該迴去。


    還缺少什麽要素嗎?為了讓莉琳下定決心,除了從她手中沒收馬菲斯這個名字外,還得奪走某些更加重要的事物嗎?


    或者,連莉琳這個名字都得舍棄?


    這樣的話……?


    不安在胸口深處打轉。莉琳甚至無法繼續看著天花板,隻能在被窩中縮成一團。包裹著她的柔軟觸感,試圖擋開加諸在肉體上的負荷,卻拿壓在心上的重擔沒輒。


    戴爾克正在阻止雷馮的路上。雖然戰鬥尚未發生,但這件事必然會發生。雷馮展開行動的那一刻,必定會發生戰鬥。


    因為莉琳的,同時也是雷馮的養父,就是那樣的人。


    (所以,隻要我不再跟雷馮見麵就行了。)


    雷馮與戴爾克,兩人戰鬥起來會如何呢?答案顯而易見,雷馮會贏,這是天經地義的結果。雷馮十歲就當上了天劍繼承者,是戴爾克無法當上的天劍繼承者。從普通的角度思考,戴爾克這個程咬金根本不可能發揮功效。


    不過,他是養父。應該跟自己和解的養父擋住去路時,雷馮還有辦法繼續前進嗎?


    然後,還有另一件事……


    想到這件事時,莉琳的身軀縮得更小,伸向眼罩的手也用上了力氣。


    「我到底做了什麽……」


    後悔湧上心頭。她不是刻意那樣做的。然而,當她瞬間想到雷馮與戴爾克之間的實力差距時,那件事就擅自發生了。那件事自動發生,就像要徹底執行莉琳的意誌似地。


    棘刺。


    就印象而言,就隻是棘刺而已。是長在植物上的一根刺。


    它,進入了戴爾克的體內……這種印象浮現在腦海中。銘刻在右眼眼球表麵的荊棘環十字,長在上麵的一根棘刺進入了戴爾克的體內。


    這畫麵有何意義?


    既然自己能做到這種事,那麽,說不定……莉琳這麽思考著。她想著,果然已經不行了——她如此思考。


    無法再跟雷馮見麵了,不該再見他了……


    自己不是已經想清楚了嗎?


    所以,不能再這樣拖拖拉拉地留戀下去。


    「我要振作才行。」


    被窩中,她獨自一人如此低喃。沒有任何人迴應。這件事讓莉琳莫名感到寂寞,然而,身軀已經縮到極限,所以她擁住自己的身體。


    她這樣做,一動也不動地待在被窩裏,塞起耳朵不去聽苦悶情感在自己體內的沉重流動聲。就在此時,某道氣息輕輕地靠向身邊。


    莉琳吃驚地迴過頭。


    那是一名少女,與關去燈光的昏暗房間極為相稱的美貌少女。


    是沙耶。


    「你睡不著嗎?」


    少女淡淡問道。


    「你……你也是……?」


    莉琳雖然吃驚,卻仍是坐起身子與她麵對麵。


    「危機近在眼前。在這種情況下我睡不著。」


    做出迴應的仍是不帶感情的聲音。這種說話方式與念威操作者——與自己在潔爾妮認識的那名念威操作者美少女非常相似。不,或許沙耶的口吻更機械化,更無機也不一定。


    「危機?」


    「是的。」


    她是電子精靈的原型。聽說,所有電子精靈都是從她的仿製品中誕生出來的。


    既然如此,沙耶現在感受到的危機,或許就是電子精靈迴避汙染獸機能的原型吧。


    不過,沙耶至今為止一直沉睡在內院。即使汙染獸來襲,沙耶也將這一切,甚至連都市本體的運作都交給了名為古連丹的廢貴族,她自己則是一直沉眠著。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所感應到的危機,一定不是普通的汙染獸。


    「已經發生了嗎?」


    莉琳鼓動喉嚨如此問道。


    「我不曉得。我們這邊的條件尚未湊齊,對方也沒理由讓我們準備出最好的陣容。話雖如此,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們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呃,意思是……?」


    「我能感應到危機,卻不曉得它的真麵目為何。」


    「是這樣啊。」


    「是的。」


    沙耶毫無感情地點頭同意。自己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呢,莉琳如此思考。


    心中感到不安。


    但她卻不曉得要怎麽消除這股不安。愛爾榭拉有告訴莉琳,事情發生時她該怎麽做。


    愛爾榭拉對自己說——什麽都不要做。因為,隻要條件齊全,必要的時刻應該就會發生必要之事。她還說,在那之前她會一直守護自己。


    女王,愛爾榭拉對自己說了這些話。別說是古連丹,就算在其他都市也不可能有比她更強悍的武藝家。莉琳現在住的地方,應該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場所。


    所以,現在感受到的不安,一定跟這種事無關。莉琳下定了決心,生活的環境也起了變化。為何起了變化?


    是為了應付將要發生的事而變化。


    所以,她感到不安。雖然知道自己隻能這樣做,即使明白除此之外自己什麽也做不到,她仍是感到不安。


    自己能順利完成使命嗎?一切會順利進行嗎?一想到這些事,她就覺得不安。


    想到這樣做是否正確,也讓她感到不安。


    但現在的她,連什麽才是正確的都不曉得。


    會發生某件事。這是她唯一知道的事。根本不可能抹去心中的不安,因為事前的情報實在太曖昧不清了。


    「可是,有什麽事要發生了吧?」


    如果沙耶的覺醒是為了應付即將來臨的危機,那她的覺醒,就表示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月夜色少女的眼瞳望著拉起窗簾的窗戶。是否該拉開窗簾看看外麵的情況呢?這個問題讓莉琳煩惱了半晌。


    *


    或許會下雨。


    與天氣極佳的白天截然不同,被月亮守護的夜空另一側,有一大群黑雲朝這邊而來。如果是平常的話,都市的腳會改變行進方向,要不然就是加速通過雨雲,所以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不過,今晚的情況並不會這樣。因為,古連丹的腳停下來了。


    「要下大雨了呢。」


    眺望著不斷接近的大群黑雲,迪克如此低喃。摻雜在空氣中的濕氣也增加了。看樣子一定會下雨。


    無論雨下得多大,空氣罩都不會因此破損。穿過空氣罩的雨雖會落至都市,但雨水中大部分的汙染物質都會被去除。空氣罩無法百分之百除去汙染物質,因此下過雨的那幾天內,都市會仔細地進行過濾、淨水的步驟。


    雨水穿過空氣罩時,被彈開的雨滴會形成霧氣覆蓋整座都市。這種霧也會摻入高濃度的汙染物質,讓都市被黑氣包圍。


    他並不討厭眺望這種景色。


    在這種狀況下欣賞這幅光景,別有另一番情趣。


    在潔爾妮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將會在古連丹開花結果。汙染物質以萬惡根源之姿包圍古連丹的現象,似乎也具有某種意義。


    在沒有半個人的外圍地帶眺望著這幅光景,迪克一邊將傍晚買的食物吃下肚。


    「你還真悠閑呢。」


    即使有聲音突然朝這邊搭話,他也沒有嚇一跳。


    「……你到底在想什麽?」


    迪克沒必要迴頭也知道站在自己身後的,是那名身著黑色洋裝,有如跟周圍夜色溶為一體的


    美豔少女。


    「我在想什麽?我隻是實現那女孩的願望而已呀?」


    聲音的殘渣中混雜著輕微振動聲。事情很明顯,她在憋笑。


    「特意挑那種狀況?」


    「因為不在那種狀況下,她根本不會明白啊?就跟你以前一樣。倒不如說,武藝家隻要超越一定程度的高牆,就必定會麵臨這個共通的難題吧?得到廢貴族之力,體驗到力量突飛猛進的武藝家,更是無法避免這個難關。」


    「…………」


    的確如此。然而,究竟有多少武藝家,有能力使出連煉金鋼都無法容納的巨大剄量呢?換句話說,這種人將會擁有……與天劍繼承者並駕齊驅的力量。


    夜色少女,妮爾菲莉亞繼續說著話:


    「不過,在自殺式攻擊的狀態下碰撞極限之壁,因此失去武器,然後又失而複得……有這種經曆的人應該不多吧?如果說兩者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成為被我撿迴來的狗,或是電子精靈的……」


    妮爾菲莉亞突然停止說話。就算再不願意,坐在地上的迪克也能感覺到她的視線投注在自己的背部。


    她在笑。


    「說不定會變成很有趣的對比喔。」


    「哼。」


    「不過,我不曉得之後會變成怎樣就是了。」


    「不會變成怎樣啦。不管這是不是最終局麵,我這裏的事都隻差一步就完成了。我才不管這是誰的企圖。是伊格納西斯也好,是利格紮力歐也罷,或者是艾連……隻要妨礙到我的目的,我就會將他們全部吞噬。」


    「我好怕喔。」


    無視一點也不真心的聲音,迪克喝幹瓶子內剩下的水。


    「不過,我必須見沙耶一麵。」


    「哎呀,為什麽呢?」


    「我有事想問她。」


    「事到如今,你還要確認那天的事嗎?」


    「沒那個必要。」


    「喔?」


    妮娜菲莉亞的態度仍是那麽嘲弄。


    「不管我怎麽做,都無法更動存在於這裏的事實,我該做的事也不會改變。既然如此,已經沒有必要確認過去的事了。……為了讓我的獠牙確實地插入敵人體內,我想知道一件事。」


    「我無法迴答嗎?」


    「大概沒辦法吧。」


    「哎呀,為什麽?」


    「因為你……算了,沒什麽。」


    話剛出口,迪克又搖了搖頭。用這句話來報妮娜那件事的一箭之仇或許不錯,不過,如果因此惹怒妮爾菲莉亞,也許又會招來不必要的騷動。


    現在的迪克,不想白花力氣在這種事上麵。就算不這麽做,自己也因為這家夥品嚐到徒勞無功的苦果。花在妮娜身上的時間全都白費了。考慮到接下來將要麵對的狀況,迪克不想繼續浪費體力。


    「怎樣都行。反正我隻是把狗放出來,讓它咬死被逼至絕路的獵物罷了。」


    妮爾菲莉亞的心情沒有改變。迪克以麻煩事從頭頂飄過的心情仰望月亮。


    空氣罩的內部很平靜,另一側卻並非如此。強風將大群烏雲搬至古連丹上空,將天空掩去一半。月亮也被遮去一半。


    黑暗邊界清楚地出現在古連丹都市上方。


    在迪克仰望天空之際,這片黑暗也快速覆蓋著都市。掩去月亮的同時,迪克周圍的月光也消失了。


    「隻有這件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或許吧。」


    覆蓋整座都市的黑雲,仍乘著風在天空中流動著。它看起來連綿不絕。有如長了黑黴般的棉花,雲朵一邊繁複地流動著一根根纖維,一邊堆疊出厚厚雲層,蓋滿古連丹的天空。


    滔滔不絕,有如卯起來將天空塗黑般的雲朵,看起來就像河川。這股激流會吞噬一切,而古連丹,就是將這道洪流分開的石頭。


    或者是咬破激流,將其飲盡的水壩?


    「哎,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


    這座都市的命運,不是自己能知道的事。沙耶覺醒,那些家夥朝這邊不斷接近。


    隻有在那個時候,才能接近宿敵們的大本營。


    「為了達到目的,你還有事要做吧?」


    「嗯,沒錯。可是那家夥也……」


    迪克將視線從月亮上移向都市。


    人工的光芒推開了遮去月光的黑暗。點點光群突顯著都市的形狀,讓抵抗黑暗的那副姿態更加清楚。


    然而,它現在卻是如此安靜,壓低了氣息。


    「會鬧很大嗎?」


    「會吧。」


    「靜一點比較好吧?」


    「可以啊,讓天劍或女王露臉就麻煩了。」


    「真是沒教養的狗,我這裏也沒什麽餘力耶。」


    「隻要飛進那個洞穴,你就能取迴力量吧?」


    「是這樣說沒錯啦。唉唉唉,健全的世界這種東西,我已經不再需要了呢。」


    妮爾菲莉亞如此歎息。


    「什麽啊,你以為自己是正常人嗎?」


    「按照這個定義,你也會變成非人類喔。不隻是你,所有武藝家都一樣。」


    「我倒是不會堅持要當人。」


    「你或許是這樣吧。可是,你的那種想法……」


    「嗯?」


    「算了。這也是你的末路。而且,任何一種破滅都無法令你恐懼。」


    「因為我的下場已經注定好了。」


    「……試圖讓自己以預定方式死去的你,說不定比任何人都還要貪心喔。」


    「你知道我是誰吧?」


    妮爾菲莉亞靜靜地聳了聳肩。


    迪克站了起來,然後從劍帶中抽出煉金鋼。


    「那麽,給我開始吧。」


    「……真是的。」


    背後的氣息有了動作。夜色少女在揮手吧。迪克盡可能地不去看她的豐姿。隻要映入眼簾,就會侵蝕內心的那種美貌,現在還是少看為妙。


    接下來可要做一件大工作。


    「好囉,這樣你就能盡情大鬧一場了。」


    妮爾菲莉亞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麽的遙遠。相同的,應該在迪克背後的她,身上的氣息也漸漸遠去,然後消失。


    「不過,時間有限喔。」


    隻有聲音傳進了耳中。


    變化不隻如此。變化相當細微,應該沒人察覺吧?不,這裏沒人有必要發現這種變化。


    這也是一種變化。


    而所謂的細微變化是——人工光芒。光的輪廓清楚地,過分清楚地分化為七色虹彩,範圍廣闊得令眼瞳感到痛楚。


    然後,然後……還有另一種變化。


    「請你好好收拾幹淨,因為那東西正渴求著餌食。」


    它以星燭之火的形式現身在迪克麵前,然後瞬間膨脹。化為巨焰的它持續擴張,並且吐出一條身影。


    吐出了全身帶著火焰的女人身影。


    「渴求我這個餌食呢。」


    「……我知道啦。」


    緊緊握著的煉金鋼複原了。


    對機械變化音產生反應,炎之女朝這邊襲擊而來。


    *


    哥爾尼歐發現了。


    這是一個可以清楚看見月亮的夜晚。它是那麽地清晰可見,甚至讓看的人感受到一股壓迫感。有如透過冰塊般的冷冽光芒緩緩滲入肌膚,這是一個令人忘記都市已進入夏季帶的夜晚。即使如此,四處來迴奔波的結果,仍是讓汗水在胸前染出一片水漬。


    那家夥如果在這裏的話,會在哪裏呢?


    考慮過後,哥爾尼歐從一個屋頂跳至另一個屋頂,一邊尋找香媞。


    (我是怎麽了?)


    找了一陣子後,哥爾尼歐不由自主地思考起這種用不著去想的事。為何自己要找那家夥找得那麽辛苦呢?


    自從到潔爾妮求學認識了香媞後,她就一直給哥爾尼歐帶來麻煩。由於身世之故,她的行為模式總帶著獸性,還必須重頭教導她社會行為。她能明白知識層麵的事物,但與生俱來的習慣讓她的身體總是動得比頭腦快,每次造成問題,都要哥爾尼歐出麵解決。


    香媞帶來的隻有麻煩。如果香媞不是優秀武藝家的話,早在哥爾尼歐剛認識她時,就將她掃地出門了吧。然而,身為武藝家的她相當優秀,在武藝科的團體戰課程中也非常有用。她似乎也很喜歡哥爾尼歐,所以在戰鬥時相當聽從他的指示。或許,養大她的野獸是集體狩獵型吧,要不然就是她認為哥爾尼歐是族群裏的老大。


    在這段過程中,哥爾尼歐與她一起被挖角至小隊,直到現在。第五小隊成長為潔爾妮屈指可數的優異小隊,在今年的小隊戰中,戰績甚至優秀到足以與梵希率領的第一小隊爭奪第一名。


    「真受不了!」


    哥爾尼歐煩躁地丟出怨言後,再次跳躍。在月亮的冷眼旁觀下,哥爾尼歐的巨軀有如毫無體重般在建築物上來迴跳動。


    那家夥


    如果在這裏的話,會在哪裏?


    一定在高的地方。跟隨著連想都不用想的明顯答案,哥爾尼歐在古連丹的夜色中跳躍。


    「隻有笨蛋跟煙霧會……!」


    他一邊抱怨,一邊跳躍。


    他不斷跳躍,卻沒看見任何線索。香媞跑向了古連丹,除了古連丹外,她不可能出現在其他地方。


    然而,為什麽呢?


    在那起事件中出現的麵具集團或許就是原因,他如此思考。然而,為何那些人要以她為目標呢?哥爾尼歐完全想不出造成這個原因的原因。哥爾尼歐同意香媞的體質相當特殊。連女王也沒辦法做到的事,香媞的體質卻可以輕易辦到,把她當成研究對象的話,一定是讓其他都市垂涎三尺的素材。


    然而,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變成這樣呢?


    再怎麽思考,哥爾尼歐都不明白,因為連用來推測答案的情報都是那麽的不齊全。倘若是醉心於科學研究的煉金科學生,是有可能即使麵臨這種危險局麵也會聽從內在的探求心而采取主動。至於香媞,她有可能是因為在肚子餓時受到美食香味吸引而前來古連丹,然後在這裏被捕獸器之類的陷阱給抓到吧。


    所以,哥爾尼歐隻能像這樣在古連丹來迴跳躍。


    不斷跳躍的結果,讓哥爾尼歐發現了他的目標。


    「……唔。」


    那是不怎麽高的建築物屋頂邊緣。


    在那瞬間,哥爾尼歐還以為那是裝飾屋頂的某種物體。新房子上雖然沒這種東西,但古老的房子上卻仍有這種擺飾品。


    哥爾尼歐的視線掃過其中一個……話雖如此,它卻有一點大……這種不自然感讓他將目光停留在那兒,所以他才能發現這件事。


    那道影子,就是這麽完美地消去了氣息。


    簡直像在害怕某種東西。


    宛如在躲藏某種存在般。


    就像在拚命等待,希望來襲之物能就此離去似地。


    影子一動也不動地窩在那兒。


    「香媞。」


    既然發現了她,要做的事隻有一件。哥爾尼歐要不顧一切地對她大聲怒罵,他做了這個決定。事實上,當哥爾尼歐發現香媞時,甚至為了將至今為止累積的所有疲勞與焦躁全部發泄在她身上而深深吸了一口氣。


    可是,察覺她樣子有異後,哥爾尼歐再也做不出這種事。


    因為,她根本沒發現哥爾尼歐接近了自己。對周遭氣息極為敏感的她,竟然沒發現他靠了過來。


    簡直跟石像一樣縮起的身軀顫抖幾下後,香媞發現哥爾尼歐站在背後。


    「……………………哥爾!」


    香媞睜大眼睛望向這邊,一邊大叫一邊撲了過來。用手臂繞住脖子,有如緊緊咬住般抱著哥爾尼歐的她,使出的肌力絕非尋常。


    「哥爾!哥爾!哥爾!」


    她隻是不停唿喚著哥爾尼歐的名字,臉也埋進他的胸膛。她的這種表現,就像在大吼自己想溶入哥爾尼歐體內一樣激烈。


    「喂,香媞……喂,你怎麽了?」


    哥爾尼歐已經習慣被香媞抱住了。不過,她的擁抱從未如此激烈、如此恐懼過。她總是開朗又天真,而且表裏如一。想笑時就笑,想生氣時就生氣。沒有精神偽裝,隻是將情感按照原本的模樣加以解放。


    所以,哥爾尼歐早已習慣了香媞的反應與行為模式。


    也正因為如此,不曾見過的態度令哥爾尼歐慌了手腳。


    她不再唿喚哥爾尼歐的名字,但這迴卻將全身湊向擁住自己的哥爾尼歐懷中,身軀也再次縮成一團。她有如嬰兒似地將手臂放在胸前,嘴巴也咬住了大拇指。嬌小身軀釋放出來的震動,毫不留情地傳遞至哥爾尼歐的身體。


    哥爾尼歐一邊為了香媞沉默不語縮起身子的反應不知所措,一邊思考她到底怎麽了。應該先迴到魯肯斯的家中嗎?或是直接返迴潔爾妮?有什麽東西非拿迴來不可?如此思考時,哥爾尼歐想起了那件事。脫下戰鬥衣的他,現在穿著的是練習用的道服。想到那件戰鬥衣裏的秘密……穿在戰鬥衣下方的極薄汙染物質隔離裝,或許該把它拿迴來比較好吧?不過,古連丹製的戰鬥衣,絕對不可能遜色於潔爾妮製的戰鬥衣。


    更何況,哥爾尼歐實在不想讓現在的香媞接觸她不認識的陌生人。一旦這麽做,就必須向他人解釋香媞的特殊身世,而且她也沒辦法在這種狀況下,安心待在全是陌生人的房子裏吧。就算迴到了潔爾妮,也得找一個平靜的場所安頓她才行。


    「哎!」


    該怎麽做才好,哥爾尼歐做出決定,而且下定了決心。


    哥爾尼歐在原地盤坐後,以雙腿為支點,有如抱嬰兒似地將香媞擁在懷中。


    「真是的……」


    雖然口吐怨言,哥爾尼歐仍以單手撫著香媞的頭。縮成一團的香媞以這個姿勢凝視著哥爾尼歐,可是沒多久就閉上了眼睛。或許來到古連丹後她一直沒睡過吧。看著身上有些髒的夥伴,哥爾尼歐以鬆一口氣的心情搔亂了她的頭發。


    等她平靜下來,就迴潔爾妮吧。


    他如此決定。至於戰鬥衣上的機密情報,就放棄它吧。哥爾尼歐剛才也思考過,與戰鬥有關的技術,古連丹絕對不可能輸給潔爾妮。古連丹的科學家們不斷挑戰,就是為了製造出讓卡溫迪亞這種極限武藝家滿意的戰鬥衣。自己就相信他們的努力,放棄那件戰鬥衣離開這裏吧。


    下定決心後,剩下的事隻剩下動身離開這裏。在香媞睡得更沉一些,在她完全熟睡為止,應該暫時維持原狀。等她熟睡之後,一口氣朝潔爾妮移動吧。這樣做能讓香媞安心,移動起來也比較穩定。


    哥爾尼歐在這裏犯了一個失誤。


    一旦做出判斷,就應該立刻動身。


    或許為了這種事責備他是不對的?


    即使立刻朝潔爾妮移動,時間或許也來不及了。就算朝潔爾妮移動,這件事也許仍會發生。


    是的……指責哥爾尼歐是不對的。


    如果說他真的有錯,那就是他認識了香媞吧。


    這是他唯一一件錯事。


    「…………怎麽搞的?」


    哥爾尼歐感受到空氣的變化。


    流向這裏的雲河覆蓋了月亮。這一帶的人工光線比月亮還強,當他察覺此事時,已經為時以晚。


    雷鳴聲在天空的遠處低吼著,在刹那的瞬間裏,可以從遠方雲層間隙中看見閃光。


    有什麽東西改變了嗎?哥爾尼歐不是很清楚。這種感覺,不同於戰鬥時的那種緊張感。感覺起來就像——扣錯扣子時皮膚感受到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吧。


    在這種無法以語言說明清楚的細微異樣感下,哥爾尼歐隻能感到困惑。


    他甚至沒發現懷中的香媞消去了睡著的鼻息鼓動聲,跟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


    當他發現時,已經太晚了。


    「!」


    手臂裏生出的熱能,讓哥爾尼歐大吃一驚站了起來。不過,他並未拋開熱源。他製止了這個反射性的動作。何況,在他這麽做之前,熱源就主動躍出了哥爾尼歐懷中。


    熱源是——香媞。


    「喂……」


    「…………」


    香媞體內釋出剄流。剄流的威勢急速上升,釋放著熱氣。


    「怎麽可能……」


    哥爾尼歐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一般而言,無法控製的剄流會形成波動。如果是實力更強大的武藝家,雖然會形成強大波動,將能源轉移至衝剄,但就算剩餘能源會產生熱能,卻不會出現這種隻產生熱能,而沒有生成衝剄的狀況。


    ……除非,剄流轉變成了化煉剄?


    「喂,香媞!」


    即使發出叫喚聲,香媞仍是沒有迴應。從哥爾尼歐懷中脫出的香媞背對著這邊,視線也眺望著另一個方向。她的手臂垂著,並未觸碰收納在劍帶內的煉金鋼。沒有複原的煉金鋼,不可能發揮將剄流轉變為化煉剄的觸媒功能。也就是說,這是香媞在沒有煉金鋼的情況下使出化煉剄產生的熱能?


    周圍的景色因熱氣而扭曲。穿過歪斜光景的都市之光,被分化成七色虹彩。


    「香媞,快住手!」


    包裹她的熱能提升至令人難以承受的高溫,哥爾尼歐向後退了一步。香媞有如配合這個動作似地,縱身躍向前方。


    「喂!」


    哥爾尼歐大吼,但香媞並未停止動作。她以可怕的速度留下赤色殘像,一邊朝外圍地帶突進。


    「可惡!」


    又來了,就跟當時一樣……


    香媞被某人操縱了。


    「哎!」


    再次大吼後,哥爾尼歐也跟


    著跳躍,朝香媞身後追了過去。


    「等我啊!」


    哥爾尼歐不停大叫,發出製止聲,但香媞的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兩人之間的距離愈拉愈開。這段差距沒有得到填補,香媞映照在視野內的身影也漸漸變小。


    終於,她不見了。


    「香媞……」


    哥爾尼歐繼續朝香媞前進的方向跳躍著,不過,他立刻見到了那個。


    在外圍地帶高高豎起的炎柱。


    *


    手中的鐵鞭觸感一如以往,既沉重又堅硬,還有跟手掌完全貼合的一體感。他一邊用手臂體會著這些感覺,一邊望著逼近眼前的存在。


    那是,美麗的女人。


    如果說妮爾菲莉亞擁有魔性的超常之美,這個女人擁有的就是存在於俗世與幻想縫隙間的美貌。那是一種會吸引人,然後令人恐懼、令人抱持敬畏之心的美麗。這種美麗,明顯不同於妮爾菲莉亞那種將被她吸引的人、以及害怕她的人,毫不留情全部卷進蠱惑漩渦的美貌。


    如果用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事物來比喻的話,就是對電子精靈也行得通的美貌。


    她裸體的重點部位纏著火焰,手臂有如高舉軍旗率領大軍似地拿著長槍。從自身釋出的熱氣生成的氣流,讓這個女人的紅發與周圍的火焰同化,並且將它們收為己有,令其服從。


    這個女人率領著以火焰為名的大軍,朝迪克逼近。


    她的名字叫火神,這就是她的稱唿。


    她是與狼麵眾戰鬥後奪到手的力量。是迪克放在森海都市耶爾帕,在命運引導下漂流至潔爾妮的贓物。


    那就是火神。


    也是香媞。


    現在,她對迪克露出了獠牙。


    迪克以等待已久的表情準備迎擊。


    高舉的長槍朝迪克的頭部揮落。長槍本來應該是以槍頭突刺,用槍柄擊打的武器。


    迪克退向後方,避開具有彈性的槍身的打擊。


    纏在槍身上的火焰與衝擊波一同飛散,形成一道高聳炎柱,染紅了古連丹的夜。


    現在這座都市裏,無人能看見這條炎柱。


    妮爾菲莉亞讓這個世界的相位出現偏差,迪克等人如今站立著的古連丹,正處於既在這個世界,又不在這個世界的奇妙狀態之中。這跟白天狼麵眾等人製造的狀態完全一樣。


    要製造這種狀態,當然要付出代價。狼麵眾使用的是他們口中低喃的那種為數稀少的粉末,妮爾菲莉亞卻不是用這種方式。為了製造這種狀態,妮爾菲莉亞雪白的肌膚滲入了青白色調。雖然欠缺活力,美貌也添加了幾分淒慘感,但她仍是那麽美麗。而且,她臉上仍然浮現著不變的微笑。


    背對妮爾菲莉亞的迪克以衝剄彈飛熱氣後,將鐵鞭擔在肩頭。


    「我要啃光你的力量。」


    迪克的左手蓋住了臉。當那隻手再次離開時,他的臉已被獸臉麵具覆蓋,全身也裹在青色剄光之中。


    剄流爆發性地增加。


    將爆發貫入鐵鞭,擊發。


    活剄衝剄混合變化——雷迅。


    因活剄爆發而瞬間增幅的肌力產生極速,被貫入鐵鞭內的衝剄因摩擦散出火花。


    形成一道紫電衝向火神的迪克,發現女人正怒視著自己。她沒有跟丟迪克在神速世界裏的身影。


    接著,他還看見火焰以高速凝聚在女人的胸口上。


    「嘖!」


    這幅光景讓迪克嘖了一聲。話雖如此,他也沒有收招或是改變路徑的打算。現在的狀態,已不容許他做出這種改變,而且在這一招中,也沒有使用者做出這種事的設定。這就是所謂的——愚者之技。


    卷帶電光的鐵鞭向下揮落的同時,凝聚的炎球也因為超過壓縮極限而爆發。


    爆壓與雷壓互相衝突,野獸嚎叫聲穿過了衝突聲的間隙。


    招式威力互相抵消。迪克退向後方,磨擦的熱能燒燙著他的鞋底。


    「還是一樣,好快!」


    「別死喔。」


    站在背後的妮爾菲莉亞以冷淡聲音如此低喃。


    「那你就給我退後麵一點!」


    大聲吼叫之際,迪克仍然凝聚著剄流。然而,火神還是快了一步。她已經逼近至迪克的眼前,將長槍朝這邊猛刺。迪克判斷自己無法完全閃開這招,所以用鐵鞭展開迎擊。


    這是轉瞬間的極速衝突。攻防達到了數十迴合,而且數字仍在增加。為了不讓退向後方的迪克拉開距離,火神向前方不斷追擊。兩人在外圍地帶刻劃出黑色焦痕,奔上都市的腳部,以空氣罩噴出口為立足點跳躍。火花妝點著跳躍軌跡,火焰則追在後方。


    火神釋放出的剄流沒有極限。普通武藝家的剄脈製造剄流的原理與心髒相同,然而,火神的剄脈明顯不是那麽一迴事。


    「喝呀!」


    灼燒大氣的火焰令迪克唿吸困難。正如前所述,剄脈產生剄流的方式與心髒相同。借由唿吸納入肺部的大氣要素進入血管,然後流入剄脈,從那兒產生的剄再流往剄路。剄與血液不同的地方在於,隻要好好訓練,剄就可以繼續轉化為活剄與衝剄,還能改變流向,送至身體的任何一處。


    為了製造剄流,非唿吸不可。


    然而,周圍的火焰灼燒著大氣,讓唿吸變得更加困難。不隻如此,火神釋出的火焰,甚至能燒盡存在於大氣中的剄流製造要素。


    火神擁有的剄脈,與武藝家的剄脈截然不同,也可以說這種狀態更接近始祖。為了讓火焰本身燃燒得更加激烈,火神吸收著大氣中的要素……也就是極光粒子。


    火焰貫穿了迪克用來防禦的剄流,在他身上烙下灼傷。


    「……不妙呐。」


    陷入絕境反而讓迪克冷靜了下來。現在這個瞬間,長槍與鐵鞭也重複著激烈的攻防戰。隻要避開必殺的突刺,槍柄就會瞬間變招猛掃而來。迪克以鐵鞭擋下攻擊,並且借著這股力量順勢躍向後方。即使如此,火神仍然在第一時間緊咬著迪克不放,絕不讓他拉開距離。


    要狙擊的話,一擊就夠了。迪克一邊聞著頭發燒焦的臭味,一邊如此思考。不是招式互相撞擊後的角力局麵,而必須是足以決定一切的一擊。迪克吸收大氣中沒被火神吞噬的極光粒子,將它累積在剄脈之中。如果不在絕妙時機爆發這股能量,他就無法取勝。


    周圍明明被熱氣覆蓋,迪克卻感到一股寒氣,背上也爬滿了雞皮疙瘩。脖子上的微弱壓力,並非火神之焰的槍擊所帶來的死亡壓迫。


    那是迪克之所以為迪克的壓力使然。希望他死亡的一個意誌,將手放上了他的脖子。


    那隻手在囁語著,如果不過來的話,就在這邊殺了你。


    而且,愈是接近「那邊」,壓力也愈發強大。


    然而……


    「嘖!」


    槍頭擦過左肩,鮮血隨之噴出。紅色血花中的水分立刻被熱氣奪去,在周圍散出鮮血的焦臭味。


    化身為火焰暴風的火神攻勢更加猛烈,不給予任何讓敵人脫離戰場,或是累積剄流的空檔。用來采取防禦行動的活剄與衝剄,反而讓體力不斷下降。


    (這下麻煩了。不過……)


    為什麽?


    身處苦難之中,令迪克的腦袋更加冷靜。


    就性能而論,火神的能力與上次將她奪到手時相去無幾。然而,迪克卻被她的力量給壓製住了。近在咫尺的死亡伸出它的鮮舌,窺視著以獠牙捕捉敵手的瞬間。迪克無法將火焰彈開。他沒能彈開它們,雖然以前的他做得到這種事。


    刺向這邊的是火神的嚴峻視線。比火焰更激烈、更炙熱地射穿了迪克。


    為什麽?


    迪克的實力變差了嗎?有這個可能。事實上,在那之後確實發生了很多事。因此,直到最近為止,迪克都還沒有真正恢複實力。


    是因為這樣嗎?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在接近「那邊」的情況下,從背後將力量注入麵具的存在,與迪克之間的距離也會跟著縮短。就力量而論,應該跟當時一樣才對。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為什麽?


    最讓迪克介意的果然還是這道視線,火神看著他的眼神。


    為什麽這個女人會如此憎恨迪克呢?


    當時的她,應該沒有這種情感才對。


    「香媞!」


    在火焰與衝突產生的巨大音量下,在抵達被戰鬥與思考埋沒的迪克耳中前,這個叫聲就算虛無地散失在空氣之中也不足為奇。


    然而,它還是傳進了迪克耳中。


    「那是……?」


    迪克沒必要移動視線。以眼睛觀察整體情況應付長槍刺擊的迪克,看見女人


    背後——雖然距離還很遠,但她背後確實站了一名巨漢。


    是迪克不知道名字的男人。


    然後,他喊著迪克不知道的名字。


    但是,火神卻對那個名字產生了反應。


    「…………!」


    火神發出無聲的怒喝,揮舞起長槍。激烈有餘,卻不夠沉穩的攻擊,給了迪克拉開距離的空檔。


    而且,火神並未跟之前一樣縮短雙方的距離。她隻是站在原地,驚訝地望著突然現身的男人。


    「香媞!」


    男子再次大吼。


    「是嗎,原來你活著啊。」


    迪克終於理解了。


    被焦躁與困惑弄亂的心海,因理解而完全平息。火神站在原地,朝著企圖接近的男子發出威嚇吼聲。


    就算她不這麽做,在肆虐戰場的火焰幹擾下,男子也無法越雷池一步。連這種事都沒發現的火神,就是焦躁到了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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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


    (她活著……啊。)


    這一點帶來了變化。就像砂礫都市改名為強欲都市一樣,就像出生於那座都市的迪克塞利歐?馬斯肯化身為複仇之獸似地。


    活著這件事,總是受到變化浪潮的擺布。


    這種變化讓現在的火神不再進攻,連腳步也停住了。她從迪克身上移開視線,心神動蕩地凝視著那名巨漢。


    她明明身在戰場,卻主動踏出了戰場。


    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鐵鞭扛上肩頭。染著鋼鐵與黑暗的巨塊,重重地壓上了肩膀。迪克透過麵具,將剄流不斷貫入鐵鞭之中。剄脈持續鼓動,剄流高速奔馳。活剄在四肢充填力量,衝剄在鐵鞭內注入破壞之力。


    察覺狀況有異,火神迴過了頭。


    然而,已經太遲了。


    活剄衝剄混合變化——雷迅。


    因為,殺招已經釋出。


    迪克的身體化為一條雷光,餘波掃開了周遭的火焰。他已來到火神麵前,從肩頭那兒得到解放的鐵之牙狠狠咬上女人的肩膀。火神的雙腿一軟,背部跟著摔向地麵,接著又因為反作用力而彈向半空。


    紅色發絲無力地飄過迪克麵前。這幅光景,讓他更加確信殘留在手中的觸感。


    解決她了。


    「香媞!」


    男人的慘叫聲響徹現場。雷迅的餘波吹跑了周遭的火焰。世界唐突地從深紅色世界迴到黑色之夜,戰場的餘韻招來了靜寂。


    不過,事情尚未結束。


    「香媞!」


    男子衝向倒落在地,一動也不動的火神,並且將她抱起。身上已沒有火焰裝束的她,隻是一名倒在地上的裸女。


    「喂,香媞,振作一點!」


    擁著毫無血色的女人,男子臉上也是一片慘白。


    「喂,你有聽見嗎!可惡,要立刻送醫才行!」


    「不好意思,隻要還在這個世界裏,你就哪兒也去不成。」


    「!你這家夥!」


    「可是,你怎麽跑進這裏麵的?你身上好像沒有古連丹王家的因子,難道是被我以外的人卷進來的?或是……」


    迪克的手抓住麵具,然後將它取下。然而,麵具並未像之前那樣溶解在空氣中。


    「你跟這家夥的關係太深,所以才會混進這裏?」


    「你到底是誰?」


    「……照這個樣子來看,你應該是照顧這家夥的人吧?既然你知道她變身後的模樣,就表示你之前看過一、兩次囉?」


    「迴答我!」


    將火神放至地麵後,男子起身擺出了架勢。複原的煉金鋼蓋住了拳頭。是格鬥技嗎?至於這個架勢……讓自己熟悉的與其說是架勢,倒不如說是這種氣氛。


    是魯肯斯。不過,這個人不見得是直係。


    「真是的……你們這些魯肯斯的門人,總是要擋住我的去路。」


    「你說什麽?」


    「沒什麽,反正我要做的事還是一樣。」


    「!」


    也許是感應到殺氣吧,男人采取了主攻。


    外力係衝剄變化——剛升彈。


    拳頭釋出剄流的壓縮彈。


    然而,男子使出渾身之力的剄彈尚未奔馳,就被迪克一掌捏爆了。


    「什麽!」


    麵對移動至近身距離的迪克,男人向後仰起身軀。然而,迪克沒有放過男人。他抓住男人的頭發,將他拖倒在原地。男人的反抗隻維持一瞬間,就被迪克一腳踩住腹部壓在地上。


    「咕!」


    「沒時間再耗下去了,我這邊也很趕呢。」


    「你想幹什麽!」


    「她是生是死都無所謂,要看這家夥怎麽做囉。」


    「你這家夥!」


    無視大聲吼叫的男子,迪克徑自扔出拿在手中的麵具。一邊橫向迴轉,一邊描繪著拋物線的麵具,落到了火神的胸口上。


    殘留著淡青色微光的麵具散放著粒子,停留在原處。釋放出來的粒子溶解在空氣之中,並且滲進了火神體內。


    「!」


    「香媞!」


    火神睜開雙目發出悲鳴。她痙攣似地向後仰起,手腳也拚命揮舞。


    然而,置於她胸口上的麵具並未掉落,就像黏在上麵似地。


    「!!!」


    劇烈掙紮著的她,手臂不斷抓向空中,嘴巴高聲咆哮,腳在地麵亂踢。


    然而,火神卻沒有離開原地,麵具也一動也不動地留在原地。


    簡直就像被麵具壓住似地。乍看之下幾乎沒有重量的那張麵具,以不動束縛壓住了成熟的女性胴體。


    接著,變薄的青色光芒愈來愈濃,釋放的粒子也漸漸失去虛無飄渺的氛圍。粒子們終於變成細絲,變成繩子,變成網子,然後扭曲。就像在訴說被注入麵具的能源有多麽強大。


    「!!!」


    火神狂暴地扭動身軀。她睜著大眼,淚水從裏麵滿溢而出,一邊吐出火焰抵抗漸漸變強的青色光芒。


    然而,火焰並未燃起麵具。烈焰紅舌在接觸麵具前就散失了。


    麵具正在吸取能量,迪克非常明白。麵具正從火神身上吸取著能量。


    迪克淡然地眺望著這個結果。


    腳邊也傳來反抗的氣息。腳踝被男人的巨掌抓住,膝蓋也遭受拳頭的打擊。然而,以男人的實力而論,這些攻擊根本無法撼動迪克半根寒毛。


    「你這家夥,居然對香媞做這種事!」


    「…………」


    「你想對香媞怎樣?」


    「……你說這句話時,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嗎?」


    「你說什麽?」


    「她不是人類喔。」


    「……你在說什麽?」


    「那是狼麵眾在那邊製造的兵器。」


    「你到底在說什麽?」


    「啊啊?你果然一點也不曉得這邊的狀況嘛。真是的……好久沒遇見這種麻煩事了。」


    「你這家夥,給我說清……咕!」


    迪克用力踩下放在男子腹部上的腳,讓他閉上了嘴。


    「哎,算了。隻要按照預定計劃進行,一切就能順利結束。而且……一個人的記憶這種事,在接下來的局麵中也會變得不再重要吧!哎,有時間的話,我就替你消除記憶吧。」


    迪克望向火神。她仍在持續抵抗,卻沒有實際上的效果。而且,迪克也必須讓情況變成這樣才行。之所以擊倒火神,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香媞!可惡,快放開我!」


    「放棄吧,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而且,她隻是化成人形的兵器喔?」


    「你的話我才不相……」


    「哎,你信不信都無所謂啦。」


    男子以言語做出否定,臉上卻出現動搖神情。如果他見過她變身的模樣,一定無法理解那一幕吧。再強大的武藝家,都無法讓肉體的成長出現那麽劇烈的變化,頂多隻是停止,或是促進成長罷了。像麵前的這個火神一樣,平時是少女,成為火神時化身為成熟女性的行為,他們根本不可能辦到。因為,這種事已經淩駕生物的能力範圍了。


    正因為身體分處於那邊與這邊——也就是零之領域與自律型移動都市雷吉歐斯世界兩邊,也因為這裏是接近零之領域的相位偏差空間,火神才有辦法做到這種事。


    「那些家夥不千裏迢迢前來奪走她的話,或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而且,那個時刻趕不上這個時機。


    「賭運氣的做法太難看了。」


    腳底下的男人仍在掙紮。然而,他的抵抗卻比先前更虛無。他迷惘了。他不曉得該不該相信迪克的話。知道火神的異常,更加深了他的迷惘。


    (隻有這種程度啊。)


    根本用不著迷惘。這種情感擁有得愈多,力量隻會變得更弱。如果不耿直地,不顧是非善惡,撇開一切事物地凝視自己的目標,就永遠無法抵達目的地。


    「…………………………」


    火神的吼聲略微變弱。火焰的勢力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獸麵釋出的眩目光芒。甚至可以說,青色光芒已經包圍了火神。


    「…………………………」


    火神在光芒中不斷吼著。


    不,這是吼叫聲嗎?


    「……爾,哥………………」


    不對,這不是吼叫聲。


    「……哥,……爾,……………………哥爾。」


    她在唿喚名字。


    「……香媞。」


    男人有如呻吟似地低喃著這個名字。


    「哥爾…………」


    她在唿喚這個男人的名字。


    「香媞!」


    吼叫聲傳出。


    發出吼聲的不是火神。


    是這名男子。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外力係衝剄變化——剛力徹破?咬牙。


    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澄澈剄光,讓迪克反射性地躍向後方。


    「嘖!」


    迪克忍不住發出咂舌聲。拳頭揮了空。然而,男子卻不在意結果地站起身軀,並且衝向火神。


    迪克追了上去。火神就在旁邊,所以他無法擊出衝剄。迪克伸長手臂試圖抓住男子。


    動作慢了一步。


    手臂虛無地抓了個空,男子飛身撲向火神,抓住放在她胸前的麵具。


    「咕啊!」


    男子被蘊藏在麵具內的能源彈開,有如斷線風箏般飛在空中。


    即使如此,男子的企圖仍然成功了。這道衝擊讓麵具離開了火神的身體,迪克改變目標,縱身一躍抓住了在半空中飛舞的獸麵。


    「幹得好呐!」


    一邊確認麵具的觸感,迪克的唇角向上扭曲。雖然語帶諷刺,卻有著好感。自己的目的雖被打斷,心底某處卻有一種爽快的感覺。


    「真是的……哎,算了。」


    迪克望向火神的身影,她的姿態有如光線折射現象發生似地出現疊影。火神的成熟姿態,與紅發少女重疊的光景就在那兒。


    終於,火神之姿漸漸透明,少女的姿態卻愈趨濃密。在迪克的旁觀下,濃淡變化急速地進行著,現場終於隻剩下紅發少女的身影。


    「香媞!」


    男人衝向失去意識的少女。


    「反正我這邊的目的也達成了。」


    男人抱起了少女。迪克背對了這幅圖畫,然後高舉麵具。他近距離觀察著被青色眩光覆蓋的麵具,然後對它說話。


    「喂,你差不多也該醒了吧?」


    有如迴應這道聲音似地,獸麵發出脈動聲。這陣鼓動由緩入急,光芒強度也猛然暴升。這是將視野染成一片青色的無聲爆炸。


    光芒中出現了某個東西。


    它明明是從青色光芒中誕生,全身卻披著黑色獸毛。又刺又銳利的硬毛守護著身軀,在半空中支撐著身體的四條腿,長著不輸獸毛長度與銳利度的爪子。宛如三角錐般的尖下顎有著長長裂口,從裏麵露出的全是銳利獠牙。


    身上一切事物都帶有攻擊性的野獸,就在迪克麵前。


    「喲,威賽海姆,感覺如何啊?」


    被搭話的獸不滿地鼓動喉嚨。


    「哈,不對的是被吃掉的你,至少該對救命恩人心存謝意吧?」


    麵對剛飽食一頓,卻仍表示不滿的野獸,迪克再次開口:


    「……你還有機會吃到的,高興一點吧。」


    野獸是怎麽看待這句話的,迪克不感興趣。它應該知道,雙方隻存在著彼此利用的關係。迪克沒必要對垂著頭的野獸多說些什麽,所以他有如要捏碎獸麵似地握緊拳頭,野獸之姿也跟著麵具一起消散在空氣中。


    「你……」


    男人愣愣地凝望著迪克。


    迪克沒義務迴答他的疑惑。


    「我不曉得這是你運氣好,還是那家夥的力量使然,不過我還是很感激。」


    迪克不曉得男人是否理解自己話中的含意。而且,他能理解又如何呢?


    妮爾菲莉亞不再維持這個變異空間。兩個世界互相碰撞,脆弱的這一邊也開始崩壞。異樣感襲向將自身存在轉移至原本空間裏的迪克眾人。


    這種感覺隻維持了一瞬。在感應到它的同時,一切也結束了。


    人造光,比剛才更加明亮地覆蓋著外圍地帶。


    迪克感覺到了空氣的不同。


    「喂……」


    抬頭望著天空的迪克,對站在背後的男子開了口:


    「你如果珍惜好不容易撿迴來的性命,就快點逃跑吧。」


    迪克的視線停留在天空中。


    仍蓋著厚厚雲層的天空已開始下雨。雨滴穿透空氣罩時會產生的黑霧包裹著整座都市。


    迪克沒有看漏,夾帶濃濃汙染物質的大霧中發生的變化。


    (要快一點才行。)


    迪克暗自低喃。這雖然是他期待已久的瞬間,但愈接近那一刻,要做的事也愈多。就算到了現在,他仍然覺得花費在妮娜身上的時間相當可惜。


    然而,再怎麽後悔,時間都不會迴來。


    「早晨來臨前要逃走喔。」


    留下這句話後,迪克躍離了現場。


    妮爾菲莉亞的身影早已消失。


    麵對有如狂風般落幕的事態,被留下來的哥爾尼歐隻能呆立原地,懷中抱著失去意識的香媞。


    *


    為何會醒過來,妮娜自己也搞不太懂。


    「…………怎麽搞的?」


    突如其來的清醒雖讓妮娜困惑,但她還是很小心地不去吵醒睡在身旁的菲麗。妮娜輕聲低喃後,慎重地起身確認周遭狀況。


    她沒看見任何可能是異常的異狀。她原本以為是哪裏發生了騷動,卻又沒聽見類似的吵鬧聲響。


    妮娜歪頭露出困惑表情。是自己在做夢還是怎麽了呢?


    已失去睡意的妮娜,清醒地看著這個房間。這裏是露夏的房間。至於她本人,把自己關在一樓工作室,似乎在熬夜趕工。房間內最引人注意的事物,就是妮娜她們正在使用的這張幾乎占去所有空間的大床。就算兩個人一起睡,床上的空間仍然綽綽有餘。就算露夏跟小寶寶一起睡好了,也用不著這麽巨大的床鋪。屋內的生活用品幾乎都很樸實,因此這張訂製床看起來也特別突兀。


    一想到嬰兒,嬰兒父親的事就浮上了心頭。對方沒有要迴來的樣子,露夏似乎也不打算提起這件事。


    這裏麵似乎有著複雜的內情。然後,有了這種念頭後,妮娜忍不住產生了一種很隨便的想法——或許這件事跟自己來到這裏前,被庫拉麗貝卷入的那起下毒事件有關。


    「怎麽可能嘛?」


    這個想法實在太隨便了,妮娜自然而然地露出苦笑。


    「怎麽了嗎?」


    「你沒睡啊?」


    「因為我還有事要做。」


    被這麽一說後,妮娜開始反省起自己的輕率言行。這裏是古連丹,是等同於敵陣的地方。妮娜已經知道,眾人來到這裏前也發生了騷動。據說,為了躲避古連丹念威操作者的耳目,菲麗做了某些舉動幹擾了他們的探測。


    「抱歉。」


    「光是躺著,也能讓身體得到休息。」


    「是嗎,太好了。」


    由於睡前的爭論之故,躺上床鋪後,菲麗一句話也不肯跟妮娜說。雖然她氣還沒消,但至少已經冷靜到可以跟妮娜交談了。


    「那麽,你的想法還是沒改變?」


    「……抱歉。」


    妮娜低下了頭,菲麗歎了口氣。


    「你不能想辦法改掉這個頑固的個性嗎?」


    「唔……」


    「雷馮也說過吧?你本來的目的是防衛與重建潔爾妮。是增加超硒礦山,讓學園都市遠離危機。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我沒理由忘記。」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繼續留在古連丹呢?」


    「這——我不是解釋過了嗎?」


    妮娜原本打算早上才要說出一切,但在菲麗與夏尼德的逼問下,她不得不說出實情。


    「是那個關於這個世界的命運的理由嗎?電子精靈們的企圖、狼麵眾、這個世界的形成、古連丹王家的秘密、總有一天會出現的威脅,我們從你口中聽見了很多事。」


    「……你不相信?」


    「我能相信嗎?」


    「呃,這個……」


    菲麗的視線如此冷淡,妮娜無言以對。


    「然後你要站在電子精靈那邊,還要為了拯救世界而戰?這是什麽地方的故事?迴到潔爾妮前,可以先請你迴到現實嗎?」


    「嗚嗚……」


    真不饒人。今晚的菲麗實在太不饒人了。


    不,她本來就是這種個性吧?


    話雖如此,今晚的菲麗還是跟刺蝟一樣。


    「……就算隻聽一半,我也明白古連丹馬上就要發生一場


    大戰了。既然如此,就表示潔爾妮也會陷入危機。你明白嗎?潔爾妮之前被汙染獸襲擊所受到的損傷,到現在還沒複原喔。如果來不及修複的話,你有什麽打算?」


    「這……」


    妮娜被問倒了。眾人在客廳爭論時,妮娜也被問到同一件事,而且一樣無言以對。


    她明白菲麗等人的主張很正確。冷靜思考的話,是該這樣做沒錯。古連丹這裏有天劍繼承者,還有力量淩駕他們的女王。就算得到廢貴族的助力,也沒有妮娜可以幫得上的忙。


    「一旦潔爾妮可以進行移動,返迴潔爾妮的手段就會變成問題的重點。就算要留下來好了,你有考慮過自己該怎麽迴去嗎?現在可是戰爭期喔,據說,流浪巴士在這種時期會減班。更何況,前來古連丹的流浪巴士已經不多了。這也是想當然爾的事吧?像這種一整年都在跟汙染獸戰鬥的都市,本來就不會有很多流浪巴士接近吧?」


    「…………」


    「…………隊長,你打算怎麽迴去呢?」


    「嗚!」


    「還是說,你要靠那個廢貴族的力量,就這樣代替雷馮成為天劍繼承者?」


    「嗚嗚!」


    「隻要你不在,第十七小隊也會跟著解散。接下來隻要做掉哥哥,我就能重新迴到快樂的學園生活了。」


    「喂,什麽學園生活啊!」


    「如果你不迴潔爾妮,情況就會變成這樣吧?」


    「以你的實力,其他小隊不可能放過你的。」


    「為什麽一個沒幹勁的念威操作者,必須在其他小隊裏做同樣的事情呢?話說迴來,我待在武藝科的理由也會因此消滅。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不過我跟雷馮一樣,都是以一般教養科學生的身份來潔爾妮求學的喔?」


    「可是,隻因為我不在就……」


    話說到這裏,妮娜又說不出話了。


    因為,菲麗再次用冷漠的眼神瞪著她。


    「你跟雷馮一樣,都是無藥可救的人。」


    「你……你說什……」


    「……你是我跟雷馮唯一想跟隨的隊長。如果你對這件事有所誤解,我會很困擾。」


    「你……」


    菲麗別開了臉。意想不到的台詞令妮娜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她有一種感覺,這似乎是自己初次聽到菲麗的真心話。


    自己是他們唯一想跟隨的人——妮娜從未思考過這種事。菲麗在卡利安名為推薦,實則強迫的命令下,加入了第十七小隊。雷馮也一樣。妮娜自己找的人,就隻有夏尼德一個而已,而且她也不曉得夏尼德為何答應自己入隊。


    「到頭來,我一點用途也沒有。」


    這件事重重壓在妮娜的心上。之所以能在小隊對抗賽中連戰皆捷,靠的是雷馮的實力。武藝大會時也一樣,沒有雷馮的支援,妮娜根本無法搶到對方的都市旗。而在同一時間,雷馮卻必須獨自奮戰,以拯救被綁架的菲麗。自己不但不能成為他的助力,甚至還需要他的幫助,這讓妮娜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沒用。


    「真是的。」


    轉開臉龐的菲麗點了點頭。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既頑固又死心眼,而且實力不強,作戰能力也不突出。與第一小隊的戰鬥就是最好的例子。」


    菲麗的意見毫不留情,妮娜隻能垂著頭接受批評。


    「不過,你那種頑固又死心眼的個性,就是我跟雷馮缺乏的特質。如果你身上有什麽能力值得誇獎的話,那就是你貫徹始終的個性。不管多麽拖拖拉拉,無論多麽迷惘,到最後你還是會指引我們該往哪裏前進。就這個部分而論,你比第十七小隊裏的任何人都優秀。」


    「菲麗……」


    將臉別開的菲麗再次望向這邊。她的眼眸依然冷漠,要讓妮娜那顆已受到束縛的心重新緊張起來,可說是綽綽有餘。


    「然而,你卻忘了當初的目的,放棄領導我們,隻是為了滿足好奇心而接近即將發生在這座都市上的事件。這是為什麽?」


    「這……」


    在客廳的談話中,妮娜已提出了說明,菲麗也表示自己記得那些事。這個世界的形成、戰爭的構圖、各自的企圖。妮娜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了菲麗等人。妮娜一開始本來打算眾人有意願留下,她才要說出實情,但客廳的談話氣氛卻不允許她這麽做。現場的氛圍讓她一時衝動,脫口說出了真相。


    說來有些可悲,或許說出一切比較好吧?事到如今,妮娜覺得「你們要跟來我才要說」的做法,實在是太卑鄙了。


    「世界的命運——就算我相信這種事,現在的我們又能幫上什麽忙呢?直到前一陣子,滿腦子都還是如何在武藝大會中取得連勝的我們,究竟能做到些什麽?」


    妮娜雖然想反駁,卻無言以對。


    「是因為有雷馮在的關係嗎?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座都市有許多比雷馮更強的武藝家。你也看見了吧?雷馮輸了喔。然而,為什麽你還會想留在這裏呢?是因為得到廢貴族之力的關係嗎?那東西有多厲害?」


    「有多……」


    有多厲害。粗魯的說法令妮娜一路挨打,無法做出任何反駁。為了尋求這股力量,古連丹派出海亞他們這些薩林邦教導傭兵團,從一座都市流浪至另一座都市。


    的確,得到這股力量的妮娜,毫無反擊之力地輸給了那名叫做林戴斯的天劍繼承者。是他們那些天劍繼承者比持有廢貴族之力的武藝家優秀,還是妮娜這種程度的人根本無法發揮它的力量呢?


    為何古連丹需要廢貴族?


    「得到力量,你就不在乎潔爾妮了嗎?」


    「怎麽可能!」


    「既然如此,請你更冷靜地做出判斷。」


    「我,冷靜地……」


    「頑固又死心眼,這就是你的優點。不過,說得功利一點,如果你能為我們指引方向,對我們來說就是優點;如果我們無法跟隨你,那這個特質就不是優點了。」


    「…………」


    「請你仔細考慮。」


    菲麗拋下超越無言境界、甚至連怎麽反駁都不曉得的妮娜,再次鑽入了被窩。


    棉被裏沒傳出睡著的鼻息聲。隻是躺在床上的她,正在進行逃開古連丹念威操作者耳目的工作。她說這叫做知覺誤認是吧?妮娜不敢說自己擅長念威操作者的技巧,但她也知道這是一項非常厲害的技術。


    菲麗真的很厲害。


    但是,連這樣的她也認為留在古連丹相當魯莽。她話中暗示著,就算妮娜說的話都是真的,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


    (我太逞強了嗎?)


    不,沒錯。自己太逞強了。妮娜做事總是很逞強,她甚至無法想象不逞強的自己。截至目前為止,還有現在,甚至是以後,她都會像這樣逞強吧?


    如果在潔爾妮的話,隊員們就會聽從妮娜的逞強行為嗎?


    他們應該會聽從吧?因為,潔爾妮沒有天劍繼承者,也沒有女王。因為逞強是自己這些人唯一可行的道路。


    然而,古連丹不同。這裏不需要妮娜的死心眼。這裏有以女王為頂點的天劍繼承者,還有許多身經百戰的武藝家。這裏根本沒有妮娜這種不成熟的人可以插手管的事。


    或許是這樣吧?


    可是……


    (這樣做真的好嗎?)


    自己無從得知。


    然後,浮上心頭的還有另一件事。


    「…………你覺得雷馮他會怎麽做?」


    妮娜指的是莉琳的事。要就這樣將她丟在古連丹嗎?她本來就是古連丹的居民,也沒有像雷馮那樣被放逐。她隻是迴到故鄉而已,整件事甚至可以這樣解釋。


    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妮娜的解釋根本無關緊要。


    雷馮到底有什麽想法?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不想思考這件事。」


    經過漫長沉默後,菲麗如此低喃的聲音傳進了耳中。


    *


    沙耶保持著沉默。


    不知從何時起,某些聲音開始密密麻麻地混雜在空氣之中。這些聲音聽起來隱隱約約,一定是從外麵傳來的。受到厚實牆壁與玻璃、還有窗簾的阻擋,卻還是成功入侵室內的外界聲音,就這樣不清不楚地傳進了莉琳耳中。


    此時此刻此景,沙耶仍保持著沉默,她凝視窗簾的眼瞳,有如包著黑曜石的透明寶石,賦予那對眼眸形狀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從她的表情中,不可能推測出她沉默不語,與一動也不動站立原地的理由。


    現場的氛圍不容莉琳提問。


    再說,沙耶本來就是一個惜字如金的孩子。


    (不……她年紀比我大呢。)


    用「孩子」這個字眼形容她,感覺起來有一點怪怪的。


    這麽一想,莉琳真的覺得很奇妙。沙耶的外表不管怎麽看,都隻像一名念初等學校高年級的女生。然而,事實上這個世界誕生以前,她就已經存在了。她已經是超越年齡的存在了——這樣的想法雖然也行得通,但在現在思考著該怎麽稱唿她的時間點上,這個想法卻好像既重要,又不是那麽重要。


    至少,兩人之間存在著不該稱唿她為「孩子」的年齡差距。


    然而,就外貌而論,「孩子」這個字匯卻相當貼切。


    或許這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吧。然而,莉琳心中的其他問題要不是怎麽思考都想不出答案,就是單純的留戀,以及非割舍不可的事物。為了打發因睡不著而多出來的無聊時間,她也隻能思考這種事。


    「……你怎麽了嗎?」


    也許是察覺到哪裏不對勁吧,沙耶迴過頭。


    「啊,那個……」


    麵對麵看著沙耶的臉龐,讓莉琳感到情緒有些浮動。莉琳以為自己多少習慣了沙耶,但她擁有的那種月下夜色之美,仍是滲進了莉琳的心裏。那不是隻見過兩、三次麵,就會因此折損的美麗。


    沙耶默然地凝視著這邊,讓莉琳產生一種非說些什麽不可的焦躁心情。在內院見到沙耶時,因為有所覺悟,莉琳才有辦法流利地跟她談話。現在的莉琳雖未鬆懈,卻無法讓心情一直保持緊張狀態。


    (哎呀!)


    莉琳一鼓作氣地開了口:


    「請問……」


    「…………」


    在對方目不轉睛的凝視下,莉琳的氣勢又弱了下來。


    「呃,那個,我是想說,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你才好……」


    「稱唿?」


    「嗯。你……該怎麽說才好。呃……你是製造這個世界的人吧?既然如此,你的地位就跟神明一樣呢。既然如此,我總不能直唿你的姓名吧?」


    「沒關係,叫我沙耶就行了。」


    「可以嗎?」


    「是的。我做的事,沒偉大到可以被尊稱為神。」


    「我覺得你做的事很偉大啊……」


    沙耶拯救了無數人類,還製造了這個世界。在沙耶誕生的那個時代中,製造世界這種事或許易如反掌,不過,從崩壞的世界中救出無數人這種行為,就不是誰都能辦到的事了。


    然而,沙耶似乎不打算針對這件事展開議論。她再次望向拉起來的窗簾。視野被遮蔽起來的窗外究竟有何光景,從沙耶的側臉上完全得不到任何情報。迴過神時,莉琳才發現沙耶有如溶入黑夜般的虛幻飄渺,讓她整個人都看呆了。


    「你在幹什麽啊?」


    看得入神,猛然驚覺,然後又看得入神。這個過程一再重複,最後莉琳終於提出了這個問題。


    「外麵有事發生。」


    「咦?」


    「是我熟知的感覺。」


    「是……敵人嗎?」


    「不……我不知道。」


    「這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的預測正確,對方的確對我抱有敵意。不過,那是否立即表示對方是敵人,則尚未明朗。」


    沙耶的話難以理解。不過,注定開始的事漸漸浮現姿態的氛圍傳了過來,莉琳擁住了自己的肩膀。


    就在此時,沙耶的肩膀震動了。


    「來了,請小心。」


    「…………咦?」


    莉琳甚至來不及驚訝。


    沙耶從原地躍向後方,以及她麵前那道拉起窗簾的玻璃窗破碎飛濺這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


    窗簾迎風擺蕩,從莉琳眼前遮去破碎的窗戶,也掩去了從那兒侵入室內的人的身影。玻璃的尖銳破裂聲傳出的同時,濕氣也搔動了鼻腔。外麵的聲音變清楚了。啊啊,原來那是下雨的聲音——莉琳如此心想。


    莉琳一邊想,一邊凝視著眼前的變化。


    沙耶的手出現了奇怪的變化。不過,莉琳的眼睛無法看清那究竟是怎麽樣的變化。她的右手發生了人類絕不可能辦到的事,當自己迴過神時,她手中已握著一根有如長鐵棒般的異樣物體。


    就形狀而論,不能說它不像武藝家使用的槍械。


    「喔喔,先別動手。」


    從聲音判斷,莉琳知道破窗闖入室內的人,是一名男子。


    「你的反應意外的快嘛。」


    「……我見過你。」


    「喂喂喂,我們之前才剛見過麵吧?」


    男人的聲音中沒有敵意。應該沒有吧?莉琳不懂戰鬥的細微變化,不過,這並不構成她放鬆戒備的理由。


    震驚與狂怒瞬間湧上胸口,卻又立刻消失。不屬於自己的情感變化,讓莉琳感到迷惘。剛才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還有,眼前又上演著什麽?


    「或許吧。不過對我來說,那一切都是夢境中發生的事。」


    「真是敗給你了。」


    窗簾停止擺動,男子聳肩的姿態映入眼簾。那是一名紅發男子。


    他後麵還站了另一個人。


    看到那名人物,莉琳瞬間一驚。


    她還以為那邊有一麵魔術鏡。不過,她立刻察覺到兩者的不同。莉琳說不出個所以然,這隻不過是她的印象罷了。比對這兩名姿態一模一樣的個體時,莉琳可以感受到雙方從體內散發出來的氣息並不相同。


    更何況,沙耶手中拿著類似槍械的物體,另一人則是手無寸鐵。她隻是站在紅發男子身後。不過,光是她的站姿就已經充滿蠱惑氛圍,而且還毫不吝嗇地散發著魔性魅力,讓莉琳感受到比沙耶更強大的吸引力。


    「……妮爾菲莉亞?」


    她就是自己在潔爾妮見到的那名長得跟沙耶一模一樣的人物。


    而且,她還是莉琳這隻右眼的真正主人、化身為空中之月,將企圖對這個世界不利的伊格納西斯封印起來的人物——艾連的妹妹。她也是沙耶這副姿態的原型。


    站在男人身後的夜色少女有如肯定似地望著莉琳,臉上浮現妖豔笑容。


    「那麽,現在已經沒什麽時間了,請兩位速戰速決吧。這都市最可怕的存在,再十秒鍾就會過來這裏了。」


    男子快速地說出一連串話。


    「我隻想問一件事……」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爆炸聲,而這聲音也讓男子的說話聲傳不進莉琳的耳朵。莉琳下意識地四處張望,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除了整個房間都在震動外,她什麽也不知道。


    男人究竟問了什麽,沙耶又是怎麽迴答的……莉琳沒看見,也沒有聽到。


    「謝了。」


    當莉琳迴過神時,男子已浮現笑容低聲道了謝。爆炸聲仍在持續。在這種壓迫感下,男子隻能故作從容。


    下個瞬間,男子一語不發地離開了現場。這是他虛張聲勢的極限,也是時間的極限。


    男子離去後,爆炸聲仍未停歇。房門應聲炸開。


    「莉琳!」


    嚴竣聲音充斥整個室內。穿著睡衣的愛爾榭拉因風壓而披頭散發,眼睛也因憤怒而瞪得大大的。她惡狠狠地瞪著已經逃出房間的紅發男子。


    「你這個小賊,別太囂張了!」


    從這裏看不見任何東西。也許是看見飛向空中的男子的什麽吧,氣得頭發倒豎的愛爾榭拉如此大吼後,朝窗戶用力一比。


    她優美的指尖瞬間發出銳利光芒,接著一切歸於平靜。結果究竟為何,隻要看愛爾榭拉吡牙咧嘴的模樣就一目了然了。


    「意外的頑強嘛。」


    她嘖了一聲。


    然後,愛爾榭拉的表情一口氣發生了變化。


    「哎呀~小莉沒事吧?沒事吧?真是太可惡了,真是一個可惡至極的人渣。居然半夜闖進淑女的閨房,實在是一個無藥可救的人渣。」


    「咦?」


    莉琳跟不上愛爾榭拉突然改變的態度。被愛爾榭拉緊抱,臉被壓上她豐滿的胸部,莉琳隻覺得腦袋裏麵一片混亂。


    愛爾榭拉她,是這樣看待剛才的狀況嗎?


    「什麽事都沒發生。」


    站在愛爾榭拉後麵的沙耶如此說道。莉琳死命掙紮,好不容易才逃開了她的懷抱。月夜色少女本來握在手中的槍械,也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


    「我怎麽能容許問題發生呢!」


    愛爾榭拉大吼。


    「如果發生什麽的話,如果那個垃圾男膽敢用他那隻髒手,就算隻有指甲碰到莉琳,我才不會就這樣饒過他呢。我要把他抓住,然後從腳指頭開始一片一片切下來。」


    愛爾榭拉發出沸騰的殺氣……不過,莉琳隱約可以感覺到這隻是在作戲。愛爾榭拉沒有真的動怒。她擔心莉琳的心情是真,但之後的


    反應,卻是為了掩飾什麽而做出來的演技。


    為何自己會感覺到這種事呢?


    「學……陛下,您認識那個人嗎?」


    「咦?不,我根本不認識他。我隻覺得他很惹人厭而已。」


    肯定句。然而,自己卻感受到某種既微妙又奇妙的焦躁感。


    莉琳隱隱約約明白愛爾榭拉在想什麽。


    莉琳伸手觸碰眼罩。


    眼罩下的右眼正在發疼。怎麽搞的,這種明明屬於自己,卻又不屬於自己的感覺……


    不,這隻右眼打從最初就是如此。它本來就不是自己該擁有的東西。然而,這隻右眼卻跑到莉琳身上,而且以莉琳眼睛的身份發揮著機能。


    它本來在哪裏?在化身為月亮的那個人身上?


    不,不對。


    它隻是複製品,隻是借由月亮降下的因子再次構成的事物。本尊在月亮那邊。月亮本身就是那個人的右眼,事情應該是這樣才對。


    那麽,這隻右眼是?


    如此思考時,莉琳的心裏浮現了恍然大悟的奇妙感覺。


    是的,借由相同因子,透過武藝家血脈,曆經長時間再次構成的愛爾榭拉的肉體,才是它真正的歸宿。或者,它是必須與這條血脈互相交集的存在。幾乎是完美複製品的愛爾榭拉,與不知為何從那條血脈中分歧而出,以失落零件之姿獨立構成的右眼,兩者之間就算互相牽引、互相幹涉,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變成現在這樣前,莉琳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然而,在她已經發現這種能力的現在,就算發生這種共鳴現象也不足為奇。


    (我們是二位一體的存在?)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愛爾榭拉才能在第一時間感受到莉琳的危機。她不是借由武藝家超越常人的能力,而是用存在於兩人之間,那種本來應該是一體的聯係察覺到了莉琳的危機。


    如果真是如此,這件事又有何意義呢?


    紅發男剛才與沙耶進行的對話,還有沒聽見的對答,如今已被趕出了莉琳的腦海。比起外在的事物,莉琳更關注現象發生後看到的內部疑問。


    「小莉?」


    愛爾榭拉朝自己開了口。然而,莉琳並未迴應。愛爾榭拉明明能感受到莉琳的危險,卻不能感受到她心中的茫然嗎?這種差別有某種意義存在嗎?


    「怎麽了嗎?」


    莉琳對擔心問道的愛爾榭拉搖了搖頭。這不是可以立刻找出答案的問題吧?時間必定會提出一個更明確的答案,根本不用煩惱重複堆疊的推論是否正確。


    那個答案必定會立刻、直接、有如暴風雨般地撲來。


    「過來了。」


    沙耶簡單地做出宣告。


    莉琳望向紅發男撞破的窗戶。強風將窗簾壓進房間中。


    吵鬧聲消失,雨聲清楚地傳入耳中。大量流入的濕氣降低了室溫,但過多的濕氣反而招來了不舒服的感覺。


    隻要換個地方站,就能看見窗外的景色。莉琳與沙耶並肩而立,愛爾榭拉有如要守護莉琳似地站在斜前方。外麵沒有月光,有的全是黑暗。位於地麵的人工光線,虛弱地抵抗著遮掩月亮的黑雲,以及這場雨造成的汙染物質黑霧。


    然後,雷鳴有如在嘲笑這種無力抵抗似地瞬間支配了天空。


    雖然隻有一瞬間,這幅光景仍是清楚地映入眼簾。


    霧的另一側有流動著的雲。以水蒸氣構成的天空大河,肯定在流動著宛如纖維聚合體的絲狀雲朵,濤濤不絕地流過古連丹。


    在這條大河的中間,有某種阻礙了雲朵流動、遮去黑霧,還染上了與這兩種事物相同色係的東西存在。它有著圓形造型,有如改變河川流向的大石般佇立在那兒。雲朵沒有因為它的存在而改變流動模式,隻是一味地流向前方。如果這條雲河是真正的河川,就能看見水流撞擊岩石後,水花或波浪改變流向的現象。然而,那裏卻沒有那種東西。


    那兒有的隻是一個黑色洞穴。


    「德爾波妮。」


    (是是是,我已經發現了。我現在立刻發出避難警告,對天劍們發出緊急動員令,同時讓所有武藝家在第三防衛線待命。這樣做可以嗎?)


    「嗯,很足夠。」


    愛爾榭拉與德爾波妮之間進行了簡短的對話。


    莉琳凝視視那個黑色洞穴。它的邊緣發出七彩光輝,光度雖然微弱,卻仍然宣示著自己的存在。洞穴沒有半點深度,看上去就隻是一個普通的平麵。莉琳雖然沒看見,但它真的很像出現在潔爾妮上空的黑洞。


    莉琳將手輕輕伸向眼罩。


    這就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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