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發呆的莉琳望向窗戶外麵。


    「已經晚上了啊。」


    她到現在才發現這件事。


    太陽完全西墜,夜晚吞噬著地麵上的建築物。從路燈與建築物漏出的光亮,一點一點的散布在黑暗之中。


    莉琳正從遠比平時還高的位置俯視這幅光景,這樣的自己讓她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好慢喔。」


    她對坐在隔壁,一動也不動的養父發出聲音。


    明明前陣子才因為全身骨折而住院,現在卻已經完全看不出病容的他,擺出如同以往的堅毅表情閉目養神。這固然是托了古連丹的優異醫療技術之福,卻也是因為武藝家這類人種擁有異常強大的迴複力之故。


    「傷勢真的不要緊了嗎?」


    「嗯。」


    即使得到了這個答案,莉琳還是很擔心。


    當時被卡哈爾德襲擊的莉琳以為養父死了。他的傷勢嚴重,如果身為天劍繼承者的薩瓦利斯沒有及時趕到,或許真的會死亡也說不定。


    雖然治療采用最新的醫療技術,但那種重傷居然會這麽快痊愈的事實,仍是讓莉琳不敢相信。


    「已經完全治好了,這也是托了王家的福。」


    養父……戴爾克低聲說完後,張開了闔起來的眼瞼。


    戴爾克之所以能接受最新、最昂貴的治療,都是因為王家替他負擔了所有醫療費之故。


    卡哈爾德似乎被某種特殊的汙染獸所寄生。為此,戴爾克的傷勢被視為戰傷加以處理,不過莉琳與戴爾克都認為其中尚有內情。


    昂貴醫藥費隨隨便便就可以超過戰傷補償金的額度,而且這筆錢應該不是由王家支出,而是從專職的政府機關發放才對。


    (而且……)


    莉琳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所在位置。


    房間裏鋪了一張有著精致花紋,看起來好像很貴的地毯。在屁股下方的沙發從坐起來的觸感一直到雕工精細的扶手,一切的一切感覺起來都是那麽的價值不斐。老實說,這個房間因為太過舒服,反而讓人很不自在。莉琳雖然努力的從衣櫃中挑了一套應該能出席大場麵的昂貴服飾,但仍是輕易輸給了這裏的氣派奢華。


    就這點而論,戴爾克要輕鬆多了。武藝家的正式打扮,隻要穿上修練服就足夠了。不過從戴爾克穿著最體麵的修練服的舉動來看,他也很在意這次的麵會吧,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又望向窗外的景色。


    能從極高位置鳥瞰整座都市光景的建築物。


    這種建築物古連丹隻有一座。


    就是位於都市中央的王宮。


    莉琳他們兩人就在這裏。


    (隻是接受普通補償金的話,不需要過來這邊致謝吧。)


    想到這裏,莉琳感到胃部一陣刺痛。


    這麽一說,她雖然還沒吃晚飯,卻因為過度緊張而毫無空腹感。


    戴爾克在出院後送出了自己想當麵致謝的書麵文書,而對方指定的時間就是今天。莉琳雖然對自己為何非來不可的情況感到相當疑惑,但迴函上似乎也寫著在場的少女也要一起過來的訊息。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事實上,莉琳雖然被當做誘餌利用,但為了驅逐汙染獸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莉琳無法理所當然的認為武藝家必須賭上性命戰鬥,自己隻要在他們的守護下安心過活就夠了。戴爾克與雷馮都是武藝家,即使莉琳被撿到時戴爾克已經離開了第一線,但親密的人賭上性命戰鬥時,莉琳實在無法輕易接受隻有自己待在安全場所的事實。


    ……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他們能事先告知自己將會碰到的危險。


    卡哈爾德?巴連的下場讓莉琳感觸頗深,不過她還沒有整理好該如何說出心中的感受。


    就在想著這些事情時,敲門聲音響起,一名貌似侍女的女性同時走進室內,把莉琳兩人領到了別的房間。


    「陛下的公務總算告一段落了,讓兩位久候真是過意不去。」


    「不,我們不介意。」


    (終於……)


    侍女與戴爾克交談之際,站在一旁的莉琳愈來愈緊張,胃部也感到一陣緊縮。


    她不擅長克服麵對緊要關頭時的壓力。


    這麽一說,雷馮似乎也不擅長應付這種壓力。


    與汙染獸戰鬥,或是跟古連丹武者對戰的前夕,雷馮看起來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在天劍授予日的前一天,還有去住在附近的兇巴巴老爺爺家裏道歉時,他卻會流露出悲愴的表情。


    (我現在……也露出了這種表情嗎?)


    莉琳想照鏡子確認看看。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去洗手間洗把臉冷靜一下,隻是這麽做的話,會讓好不容易化好的妝全部脫落。


    話又說迴來,在前方帶路的侍女根本不會為了自己停下腳步。


    (嗚嗚……)


    就在莉琳暗自哀嚎之際,抵達目的地的侍女停了下來。


    「我把客人帶到了。」


    侍女向負責護衛的武藝家說完後,他們就推開了對開式的大門。


    在侍女催促下,莉琳跟在戴爾克後麵走了進去。


    室內空間比剛才的房間大上一圈。中央處靠門邊的位置放了一張大沙發,拉開一段距離的對側有一個高起來的平台,被簾幕隔起來的那一側有條人影。


    那是愛爾榭拉?亞爾莫尼斯。


    古連丹的女王就在那邊。


    兩人走到沙發前方,雙膝跪地恭敬的低下了頭。


    「承蒙陛下無比慈悲的心意……」


    戴爾克說出了謝辭。


    在他身邊的莉琳由於過度緊張,連頭都抬不起來的僵在原地。然而要在極近距離看到麵前人物的機會可說寥寥可數,緊張感漸漸被好奇心驅逐的莉琳,終於緩緩抬起了臉龐。


    在簾幕另一側的女王身影看起來朦朧不清,隻能勉強看到她的影子輪廓。


    「別在意。你為古連丹盡心盡力,王家卻隻能為你做到這種程度,我實在感到很內疚。」


    如玉石互擊般的清脆嗓音響徹室內,莉琳感到全身一陣酥麻。


    「您太客氣了……」


    「這是事實。你在前線時相當活躍,而且你親手培育出來的劍,在我手上時也非常的活躍。」


    她指的是雷馮。心髒仿佛被狠狠揪住的莉琳咀嚼女王的語意,然後等待著她接下的話。


    (女王對雷馮有什麽想法呢……?)


    亞爾莫尼斯如果改變想法,就能開啟雷馮迴到古連丹的道路……為了不漏聽亞爾莫尼斯的任何一句話,莉琳集中了所有精神。


    「因為他自己的不成熟,還有對世界的認識不足,才會招來那種愚不可及的失敗。會有這種下場,絕對不是你的責任。」


    「不,陛下。那小子的不成熟,特別是陛下提及對都市常識的認知不足,也是我自身的缺點。就是因為我對武藝一麵倒的態度,才會讓他變成那樣。說起來,那小子接受的處罰,應該要由我來承受才對。」


    「唔……先入座吧。」


    「遵命!」


    「這裏不是謁見廳,而是我私下與來賓會麵時使用的房間,所以我才沒讓那個囉哩囉嗦的侍從長跟過來,你可以放輕鬆沒關係。」


    (咦……?)


    最後有點半開玩笑的說話方式……好像在哪裏聽過。


    不過,莉琳卻想不起來是誰。


    (我想太多了吧。)


    走入室內的侍女把茶端給了莉琳兩人。


    「那家夥現在過得如何?」


    「咦?」


    莉琳一開始沒有想到這是對自己發出的問句。


    「雷馮過得好嗎?還是你沒跟他通信呢?」


    「啊,是的……啊,不對,我有跟他通信!」


    莉琳顛三倒四的說話方式,讓簾幕後方傳出了笑聲:


    「不必那麽緊張,雖然隔著簾幕說這句話沒什麽說服力啦。」


    「沒……沒這迴事……」


    「那麽,他過得好嗎?」


    「是的。呃……他現在在一座名叫潔爾妮的都市……」


    「學園都市啊……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手握天劍的關係吧。那家夥很笨拙,沒辦法什麽事都輕鬆做到吧。虧他能通過入學試驗,你有教他念書嗎?」


    「是的。」


    「你是上級學校的學生吧,真優秀呢。」


    「沒這迴事。」


    多虧了亞爾莫尼斯以輕鬆語氣對自己講話,莉琳總算能夠開口說話了。


    教雷馮念書的事,離開古連丹的日子到來時的事,還有第一次收到信的事情……


    她說了好多好多事情。


    說著這些話題時,莉琳漸漸感到體內的某種束縛得到了解放。緊張心情頓時一轉的她,發


    現自己正享受著聊天的樂趣,也許自己太得意忘形了。跟女王講話時,應該不能把她當作親近的長輩吧。


    「雷馮……已經不能迴來這裏了嗎?」


    「莉琳!」


    「啊……!」


    被戴爾克糾正後,莉琳才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麽話:


    「非……非常抱歉……」


    「你用不著在意。這裏是他的故鄉,而且對你來說,他是重要之人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對吧?」


    「……是的。」


    「……他不是永遠不能迴來。雖然要花許多時間,也有時機上的問題,不過並非不可能的事。」


    「那……」


    「不過時機來臨時,他是否肯迴來……就不是我需要解決的問題了。」


    有如叮嚀般的語句,即時阻止了莉琳的喜悅心情。


    「……你們門派的人,很喜歡去外麵的世界流浪呢。」


    亞爾莫尼斯撇下啞口無言的莉琳,對戴爾克提起了新的話題。


    「是嗎……」


    戴爾克也對突然轉變的話題感到困惑。


    「跟著初代薩林邦出去的人,很多都是前前代賽哈丁的弟子。賽哈丁如果還年輕的話,也會跟薩林邦一起出去吧。」


    「我有聽過這些事。」


    「你師兄事後也跟自稱為教導傭兵團的他們會合了。」


    「是的,他叫做流河?凱鳩,是一個比我更加優秀的男人。賽哈丁的名號,本來應該要由他繼承才對。」


    「他死了。」


    這句話語極唐突的被丟到了室內的空間。由於過於突然,連戴爾克在那一瞬間也無法理解這句話在說誰,又代表了什麽意義。


    好不容易理解這句話時,戴爾克吃驚的瞪大了雙眼:


    「……怎麽可能!」


    「繼承薩林邦第二代首領地位,名為流河?薩林邦?凱鳩的男人死了。這件事雖然悲哀,卻是不爭的事實。」


    簾幕卷起一半,從椅子上站起的亞爾莫尼斯,將手伸到了簾幕外麵。


    她的手中有一個粗糙的金屬盒。


    「拿去吧。」


    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戴爾克,以不穩的步伐走向前方,然後跪下接過了盒子。


    他當場打開了蓋子。


    盒子裏麵鋪上了布,一支細小的金屬圓筒與煉金鋼就這樣被包在中間。


    「……的確是流河的煉金鋼。這是已經過世的師父,在流河啟程時交給他的煉金鋼……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醫生沒辦法徹底除去他與汙染獸戰鬥後,留在體內的汙染物質。」


    裝在金屬筒內的是遺發。在都市外無法厚葬死者時,就會像這樣帶迴死者的頭發。


    「……有人繼承流河的遺誌嗎?」


    表情更加僵硬的戴爾克肩頭微微發顫,一邊仰頭望向亞爾莫尼斯。


    「聽說流河的弟子當上了第三代首領,而且才十八歲而已。看樣子流河遇到了難得一見的英才。」


    「是嗎……」


    戴爾克闔上眼皮。那副堅毅模樣中,完全看不見剛才的動搖。


    「請容許我負責流河的葬禮。」


    「嗯……讓古連丹聲名遠播的最大功臣,就是薩林邦教導傭兵團。傳授曆屆團長們武技的賽哈丁武門,對古連丹而言也是重要的寶物,是絕對不能失去的存在。戴爾克?賽哈丁,你不用擔心道場以外的瑣事,隻要專心傳授武藝技巧就行了。」


    「是!」


    「……莉琳?馬菲斯。」


    「是的。」


    「賽哈丁一族的人都喜歡朝外界發展。他們彼此間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繼承的武技中卻蘊藏著這種精神。雷馮體內也寄宿著這種理念,即使他選擇天劍時棄刀從劍也一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莉琳無法迴應這番話。


    會麵就這樣結束了。戴爾克抱著裝有流河遺發的盒子離開房間。


    莉琳跟在他的後麵。


    穿過門扉的那一瞬間。


    「我不要!」


    聲音雖然細微,每個字卻清清楚楚的說出了口。


    這是現在的莉琳,盡了全力才能說出口的逞強話語。


    簡直跟小孩子一般。


    對現況不滿又無法改變,隻能大哭大鬧的小孩子……如果是真的是小孩子的話,旁人或許還能容忍吧。


    然而莉琳現在的年齡,已經不被允許做出這種舉動。十五歲的她今年就要滿十六歲,這個年紀的人有的已經在工作了。


    是一個如果討厭現況,就要自行想辦法去改變的年齡。


    既然如此,自己能做到些什麽呢?


    莉琳獨自走在夜晚的古連丹街道上,腦中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與戴爾克在途中分別後,莉琳踏上了迴去宿舍的道路。


    她穿過繁華大街,走進一片靜謐的住宅區。


    走在並排路燈散發著點點光亮的步道上,此時一股強烈的寂寞心緒忽然襲向莉琳。


    不對,不是寂寞感。


    步道在黑夜中開了一個洞,並且向前方無盡延伸。在那前方有一個十字路口,向左轉通往學校,向右轉則可以繼續朝宿舍前進。


    如果往前直走下去的話,會通往哪裏呢?


    左右兩旁的道路通往日常生活,是即將滿十六歲的莉琳那不變的日常生活。


    如果……就這樣直直的走下去的話……


    會有嗎?有能夠跟雷馮相逢的道路嗎?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的理性如此訴求著。前方隻有陌生人居住的民宅,還有公寓洋房而已。更前方有一條小商店街,上麵有一家生意清淡,卻總是不會倒店的奇妙餐廳,還有跟班上女生一起去逛的服飾店與飾品店,後麵有一間會跟朋友去那邊聊天的咖啡廳。除此之外,甚至還有賣點心的攤販。


    就算一直走下去,等在前方的也隻有普通的日常生活。隻有就讀上級學校的莉琳?馬菲斯的「沒有雷馮的日常生活」。


    這不是寂寞。


    是走投無路。


    「唷!」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莉琳迴過了頭,眼前出現的人是席諾拉。


    「學姐?」


    「你怎麽了?怎麽一個人呆呆站在這裏?」


    「啊,不……」


    不知該怎麽講才好的莉琳垂下了頭:


    「沒什麽……」


    「…………」


    莉琳想直接走迴宿舍。為了不要讓席諾拉擔心自己,她想要裝出什麽事都沒發生的表情,就這樣直接走迴宿舍。


    不過,雙腿卻不聽使喚。


    「嗯~…………」


    「哇!」


    席諾拉突然把手放到莉琳頭上,接著把她的頭發搔亂。


    「怎……怎麽了?」


    「我肚子餓了,陪我去吃飯。」


    「咦?」


    莉琳連說「為什麽?」的空檔都沒有。當她發現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時,已經被拖向了剛剛才走過來的路上。


    而且,被帶到的地方是跟用餐場所氣氛完全相反的酒吧……


    「學姐……我還沒成年耶。」


    「不要緊,這裏有果汁,而且餐點也很好吃。」


    這是一家隻有吧台的店。略微泛青的燈光照明,讓坐在身旁的客人麵容模糊不清。隻有吧台裏麵是用普通燈光照明,所以能清楚看到老板的身影。


    光線感覺起來就像隔間一樣。那是一種吧台對側是現實,這一邊則是夢境般的感覺。


    「可是……」


    「沒關係啦!啊,老板,弄點東西給我們吃吧。」


    「……我們是賣酒的店。」


    「哎呀,不用那麽拘泥啦!」


    「這不太好吧,真是的……」


    店主雖然麵露苦色歎了一口氣,還是伸手握住了平底鍋。


    「他是這家店的老板,以前跟我一樣是高等研究院的學生。」


    「咦?」


    「不過因為他太愛喝酒,所以念到一半就離開學校了。」


    「還真是對不起喔!」


    「這樣也很好啊?人生嘛,就是要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過。」


    在說著這些話時,老板已經做好了料理,是雞肉炒飯。


    「咦~太隨便了啦,至少也用蛋皮包一下吧!」


    「小鬼給我住口,還不快喝酒!」


    老板說完後在兩人前方放了玻璃杯。


    「那……那個,我不能……」


    「我知道,這是沒有酒精的雞尾酒。」


    放在莉琳前方的是一杯青藍色飲料。


    (看起來對身體不太好呢。)


    如果說出這種話,老板一定會不高興吧。


    可是……


    她也覺得夾雜店內照明的青藍色飲料,非常適合這個地方的氛圍。承接了吧台內側泄漏出來的強烈光線,在飲料內散發光芒的冰塊看起來就像寶石一般。


    咕~~~~


    「嗚!」


    莉琳的肚子叫了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


    「不……不要笑我啦!」


    「哎,快吃吧。」


    被席諾拉取笑,又被老板勸著的莉琳麵紅耳赤地拿起了湯匙。


    一邊把雞肉炒飯送入口中,莉琳還是凝視著那杯雞尾酒。


    青色世界的藍色寶石。


    連坐在隔壁的客人麵容也一片朦朧。感覺起來,自己就像在好深好深的水底一樣。那是一個萬物都虛無地懸浮著的模糊世界。


    隻有吧台對側明亮的可以看清楚東西。這是一個像是被老板凝視,或者可以說是所有客人都凝望著老板的神秘空間。


    就像走在養殖湖底下的水中隧道的感覺。


    (啊啊,這裏不是現實世界。)


    渾然天成的吵雜說話聲,有如跳入水中時傳入耳膜深處的水花聲。


    (好像鬆了一口氣呢。)


    胸口深處那股沉悶心緒仿佛融入了水中。


    雖然吃完了雞肉炒飯,但莉琳最後還是沒能喝下那杯雞尾酒。在雞尾酒中不斷迴轉著的冰塊早已融化。老板雖然說要幫自己再弄一杯新的飲料,她還是沒有辦法喝下去。


    一旦喝下去,自己就不能待在水世界裏麵了。


    莉琳莫名產生了這種感覺。


    「哎呀呀~居然睡著了啊。」


    喝幹第三杯雞尾酒後,席諾拉才發現莉琳趴在桌上睡著了。


    「喂,下次不要帶未成年少女來這種地方啦。」


    「不是隻有大人想喝到爛醉忘掉一切喔。」


    對麵露無奈表情的老板如此說道,席諾拉又點了第四杯酒。


    「痛苦會公平的造訪每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大家都不想去感受現實吧?」


    「就算喝酒,事情也不會自動解決吧。」


    「她需要一點時間啦。」


    p003


    「哼,我想也是。反正又是你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吧?你這個人隻要看到欣賞的人,馬上就會像小鬼一樣戲弄對方。」


    「有什麽不好呢,欣賞陷入戀情的少女很有趣啊!」


    「奇怪的興趣。」


    被老板一句話頂了迴來,席諾拉麵露苦笑。


    *


    在餐廳與雷馮等人道別後,夏尼德獨自走向鬧區。


    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隻是去到常光顧的店家,在那邊跟一些認識的人閑扯消磨時間罷了。


    漫漫長夜。


    這就是夏尼德的煩惱根源。


    如果覺得夜晚太漫長,隻要迴去房間鑽進被窩裏睡覺就行了,他始終有這種想法。夏尼德不需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也沒有約好跟什麽人見麵。


    他隻是在打發時間罷了。


    打發時間的舉動不具任何意義,有意義的是待在這裏的行為。


    應該有意義吧,他想。


    離開店家後,夏尼德發現有街頭音樂家在演奏曲子。


    他與包圍街頭音樂家的人群保持一段距離,然後靠上打烊店家拉下來的鐵卷門,接著闔上雙眼無意識地聆聽著樂曲。


    在這種時候,夏尼德並不想引人注目。由於對抗賽之故,每個人都認得出夏尼德的臉。而且他在學校也經常被女孩子攔住,有時甚至會故意讓那些女粉絲們攔住自己,不過在這種時候卻沒有任何人向他搭訕。


    他讓旁人無法對自己搭訕。


    夏尼德自然的消去了自己的氣息。


    街上有包圍街頭音樂家的歌迷,販售自製複古飾品的人,看著那些精美小玩意的情侶,鍵盤電子樂與現場演唱摻半的音樂曲子。沒有透過麥克風的原始嗓音,音量比樂器聲來得略小了些。


    從夏尼德前方朝左右兩旁通過,不知要走向何方的人群。


    身在其中的夏尼德閉上雙眼,凝視著時間的流動。


    他拉長耳朵,靜靜地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今天,那個時刻提早到來了。


    喀喀喀的悅耳高跟鞋聲響起。有如刻劃一定節奏般的規律聲音,讓夏尼德睜開了闔起的眼睛。


    光線射進黑暗視野,包圍商店街屋頂的照明令眼睛一痛。通過前方的人群中,也有剛才在常去的老店裏聊天的熟人,沒有發現夏尼德的他們就這樣離去了。


    夏尼德慢慢讓眼睛習慣光線,一邊等待那個時刻的降臨。


    一股黃金奔流正要經過前方。


    那是一頭金色長發。卷度甚至帶有攻擊性的長發,伴隨著她的步伐搖動著。


    下顎有如精磨刀鋒般銳利的她緊閉小巧鮮唇,目不轉睛望著前麵,也隻凝視著前方。


    她就這樣從夏尼德前方通過。


    兩人的視線沒有交會。


    如果發出叫喚聲,她會停下腳步嗎?


    也許會吧。


    不過就算阻止她的腳步,自己又能怎麽樣呢?


    答案已經存在。


    然而,他卻不曉得該不該實行那個答案。


    一邊嘲笑自己的優柔寡斷,夏尼德拉開了靠在鐵卷門上的背,然後朝她身後跟去。


    她以直線步伐穿過了鬧區。雖然被夜晚的人潮推擠,她卻沒有延遲自己的步調。


    她似乎決定好了要去的場所。


    (咦?)


    穿過鬧區,毫不畏懼地走入無人巷弄的背影,讓夏尼德暗自感到困惑。


    她總是在人潮擁擠的地方來迴走動。從沙那其街到凱尼街,一直走到利荷斯克街是她的例行公事,但她今天卻來到了例行公事之外的場所。


    (不會吧……)


    感到緊張感不斷累積在腹部下方的夏尼德,更慎重的維持著殺剄。


    他保持著一定距離,在後方跟蹤著她的腳步聲。


    抵達的場所是郊外,離建築科實習場地很近。自己剛入學時,這附近也有幾間店家。雖然這裏位置偏遠沒什麽人潮,卻能享受到秘密基地般的氣氛,所以也擁有一定的人氣。


    然而當自己發現時,這裏的店家都一間間倒閉了。到頭來,這裏的人氣隻有這程度而已。這也是因為學園都市每年都會更換新血,所以維持流行的時間非常短暫。


    就在夏尼德茫然的挖掘著過往記憶之際,突然傳出了爆炸聲響。


    走在前方的她停下腳步擺出架勢,聲音還很遙遠。躲進建築物陰影中的夏尼德,仍然維持著身上的殺剄。


    頭上掠過了淩厲氣息。


    (是雷馮吧?)


    他記得這道氣息。在那瞬間,夏尼德看見雷馮朝另一道影子身後追了過去,他不認識另一道氣息。


    他立刻從兩人消失的方向拉迴視線。她也不再注意雷馮他們的氣息,而是朝聲音發出的方向奔去。


    夏尼德消去殺剄,以活剄強化肉體後,躍上建築物屋頂追在她的身後。


    她的目的地果然還是開過店的那一帶。之前賣水炮用板子的那間店麵,連鐵卷門都被炸飛,都市警局的武藝家們全部衝了進去。


    強化視覺的夏尼德借由晦暗月光得到大白天般的光亮,並且確認了周遭狀態。


    有一名武藝家遭到都市警局包圍,不過對方卻輕易突破都市警局的包圍網,並且試圖逃離現場。當眾人追上去時,夏尼德在裏麵看到了雷馮的同學,不過他並沒有伸出援手。


    夏尼德將視線集中在逃走的武藝家身上,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對方的身影。


    是一名女性,年紀與雷馮差不多大吧。


    (……不是。)


    那不是她不該看見的情景。


    夏尼德感到安心,然後累積在腹部的緊張感也融解消失。


    當他迴過神時,背後出現了一道氣息:


    「你為什麽在這裏?」


    是她。在質問發出的同時,某個堅硬感觸也抵向了背部。


    沒有任何事,比被跟蹤的對手繞到自己身後還要愚蠢。雖然身處狼狽,夏尼德還是在心中嘲笑著自己的無能。


    「我隻是喜歡晚上出來散步而已,你也一樣吧。今天看到了有趣的東西,這個夜晚還真刺激呢,你不認為嗎?」


    「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充滿騷動,又令人不快的夜晚。」


    背部沐浴在凜然敵意下的夏尼德高舉著雙手,然後用這種姿勢聳了聳肩。


    p004


    他打算迴頭時,背部被用力戳了一下。


    「不準動!雖然煉金鋼沒有解除安全裝置,但在這種距離下被刺,傷勢也會很嚴重喔!」


    即使遭到警告,夏尼德仍是迴過了頭。


    他沒有被貫穿。


    對方手中握的是白金煉金鋼的突擊長矛。


    以銳利眼瞳盡情表現心中不悅的她,惡狠狠的瞪著夏尼德:


    「你為什麽在這裏?」


    她又重複了相同的問題。


    「我不是說我喜歡晚上散步嗎,潔娜?」


    「你有這種雅興嗎?」


    被夏尼德用小名稱唿,她——潔娜……妲爾潔娜臉上的表情更加不悅了。


    她是妲爾潔娜?傑?瑪提爾那,


    第十小隊的副隊長。


    是夏尼德以前的同伴。


    「……夏尼德,你也發現了嗎?」


    「發現什麽?」


    在夜晚的大樓屋頂,隻有兩人獨處的場所中,夏尼德輕佻的將唯有彼此才聽得懂的質問當成了耳邊風。


    「…………」


    「我還是那句話。我是晚上出來散步碰巧經過這裏的,事情就隻是這樣子而已。潔娜你也一樣吧?」


    「……沒錯。」


    「我就說吧。既然如此,就是因為剛才的大騷動,我們才會在這邊不期而遇囉。」


    妲爾潔娜雖然露出懷疑神色,仍是放下了手中的突擊長矛。


    「那麽……這場大騷動似乎也平安解決了,那我要迴去了。」


    眺望著逮捕行動已經結束的店麵,夏尼德邁出了步伐。


    「夏尼德。」


    妲爾潔爾阻止了他的腳步:


    「你為什麽要離開我們?」


    為了何故?又是為了什麽?當時重複過無數次的問句,被唐突的擺在夏尼德的麵前。迪恩非常憤怒,妲爾潔娜也一樣,而且她很困惑。


    「你不曉得嗎?」


    「就是不曉得我才問啊!」


    「真的嗎……?」


    「…………嗯。」


    夏尼德迴頭望向了妲爾潔娜。隻出現了一瞬間的怒火立刻躲迴體內的模樣,讓他笑了起來。


    雖然發笑,但他還是什麽話也沒講。


    「為什麽……我們當時發過誓吧!我們三人不是要一起守護潔爾妮嗎,難道你忘記了?」


    妲爾潔娜以虛弱口吻指責夏尼德。


    「我沒有忘記。」


    「那又是……」


    「我會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實現當時的約定。」


    「就是跳槽到第十七小隊?」


    「應該就是這樣吧?」


    「第十七小隊比我們更能守住那個約定嗎?」


    「我不曉得,隻不過……」


    「不過什麽……?」


    「潔娜,如果想要得到一切,到最後一定會失去一切的。你如果一直堅持這種事,到頭來就會變得跟我一樣喔。」


    「你在說什麽?」


    夏尼德不再迴應,徑自邁開了停下來的步伐,朝自己的宿舍筆直前進。


    妲爾潔娜沒有追上來。


    她在思考夏尼德口中的話語嗎?還是把那番話當做無聊戲言加以忽視,眼神依舊凝視著前方呢……


    她隻要凝視著前方就行了,這是最適合妲爾潔娜的模樣。她隻需拋開一切沉重的負擔,朝前方不斷突進就夠了。


    因為這樣最適合妲爾潔娜?傑?瑪提爾那。


    「啊……真是的。」


    對這樣的她有所期待,還在後麵跟蹤的自己實在太滑稽了。


    今晚的他,也沒有安穩入眠的自信。


    *


    突如其來的轟音立刻驚醒了妮娜。


    「怎麽了?」


    她一邊以活剄強化聽力注意附近動靜,一邊以最快速度換上了便於活動的衣服。一把抓過放在床邊的劍帶,粗魯的將它係在腰間後,妮娜馬上衝出了房間。


    對同樣被吵醒的室友發出移動到一樓的指示後,妮娜離開了宿舍。


    剄流互相碰撞的激烈波動,擊打著妮娜的全身。


    「我記得是這邊……」


    確認傳出聲音的方位後,妮娜跑了起來。


    她認得其中一方的剄流。


    (是雷馮吧?他在戰鬥嗎?)


    妮娜一邊奔跑,一邊把煉金鋼從劍帶中抽出並且複原成鐵鞭。


    在這樣的夜晚突然發生了這種事,妮娜完全搞不懂狀況。要叫人理解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發生戰鬥,實在是太勉強了。


    不過,雷馮正在戰鬥中。


    光是這點,就讓妮娜就有了非奔跑不可的理由。


    而且這股剄流的噴發程度實在太……一直到最近,妮娜才能勉強感受到這些變化。這也是雷馮想出來的訓練之助吧。


    這股剄流遠比雷馮在對抗賽時所釋放出來的能量更為激烈,對戰敵手發出的剄流也一樣巨大,或許對方比小隊員還要強悍。


    不,敵人肯定比小隊員強悍。


    雷馮孤身一人與這種對手交戰,這個事實令妮娜感到萬分焦急。


    「那家夥為什麽……」


    這句喃喃低語沒能說到最後一字。


    「!」


    突然出現的氣息,讓急速奔馳的妮娜就這樣朝左方跳去。


    剛才還跑在上麵鋪築過的道路炸了開來,這是衝剄。


    在地麵滾動卸去奔跑產生的慣性後,妮娜立刻爬了起來。她雖然擺出架勢迅速環視了周遭情況,附近卻沒有襲擊者的身影。


    「是誰?」


    妮娜發出吼叫聲,卻沒有得到答案。


    另一道破空聲響代替迴應聲傳入耳畔。


    這次妮娜也用跳躍的方式躲開攻擊。在地麵炸開的瞬間,她看到了被凝聚成塊狀的銳利剄流。


    (是箭?)


    把衝剄凝結成箭的形狀後射出?


    對方的武器是弓吧。


    那麽,敵人就不會在附近了。


    「這下麻煩了!」


    從攻擊方位中雖然可以大致掌握對手的位置,不過卻無法看到敵人的身影。話又說迴來,以妮娜的衝剄程度,根本無法從這種距離發動反擊。


    而且即使試圖以奔跑的方式縮短敵我距離,對方也會采取一樣的做法拉開距離。花上一些時間也許可以擊退敵人,不過……


    在這段期間內,雷馮必須孤軍奮戰。


    妮娜想盡快趕到雷馮那邊。


    (既然如此……)


    她有了覺悟。


    點了一個頭後,妮娜一股作氣朝雷馮的方向飛奔。


    風動了。


    對方射出了箭。


    「喝啊!」


    妮娜以鐵鞭揮向迫近的箭。


    命中目標,爆炸波動籠罩了全身。被衝擊波炸飛的妮娜,就這樣滾倒在地麵上。


    一邊揮去爆炸所引起的煙塵,妮娜立刻起身繼續奔跑。


    這是內力係活剄變化——金剛剄。


    是雷馮教自己的剄技防禦招式。妮娜雖然還不能完全靈活運使此招,但用來彈開弓箭的衝擊仍是綽綽有餘。


    「我沒時間陪你玩!」


    對著藏身於某處的弓箭手大聲怒罵後,妮娜又跑了起來。


    敵人再次射出疾箭。


    妮娜以鐵鞭揮開攻擊。被爆風炸飛的她再次跌落地麵,然後又爬起來繼續奔跑。


    一邊重複著這些動作,妮娜一邊朝著前方不斷地飛奔。


    在第三次攻擊時,妮娜感到對方射箭的精準度發生了錯亂。沒有命中目標的箭,在妮娜身後炸了開來。


    她就這樣急馳而去。弓箭手似乎正在花時間重整亂掉的節奏。箭沒有射中妮娜,隻能擊碎她周圍的地麵。


    剄流互擊的波動突然消失了。


    「唔!」


    不好的預感掠過心中。


    弓箭手也不再射箭。妮娜提升速度不斷奔馳,尋找著中途消失的音源。


    那裏隻剩下一片寂靜。


    附近全被爆裂的地麵,訴說著剛才戰鬥的激烈程度。被砍掉的路燈斷麵,不斷爆出點點火花。


    雷馮的背影就在眼前,看起來好像沒有負傷,妮娜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看著一動也不動的雷馮,她心中的不好預感仍舊沒有消失。


    散落一地的物體中,有一樣東西是煉金鋼,那是雷馮的青石煉金鋼。呈現複原狀態的煉金鋼隻剩下劍柄,其他部分全不見了。長劍看起來沒有呈現鋼絲狀態,而且劍柄也有著明顯龜裂。


    「雷馮……」


    「……咦?學姐?」


    雷馮一臉吃驚地迴過了頭。明明走到這麽近的地方,他卻沒有發現到自己的模樣,讓妮娜暗自倒抽了一口氣。


    「學姐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是我的台詞,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妮娜盡可能的裝出了冷靜模樣,然後對雷馮提出了問題。


    「啊,呃……這個嘛……該怎麽講才好呢?嗯……」


    雷馮露出了略微困擾的表情,一邊偷看妮娜的表情,一邊顛三倒四的說明事情的經過。


    (啊……果然沒錯。)


    她幾乎沒把雷馮的解釋聽進耳中。


    看著雷馮的臉,妮娜感到心裏那片茫然而無法捉摸的飄渺感覺,終於變成了確信。


    發生某些狀況時,雷馮就會傷害自己。


    被幼生體襲擊時是這樣。


    孤身與老性體作戰時也一樣。


    幾天前,在廢都機輪室發生的事件也是這樣。


    麵臨戰鬥,雷馮就會做出傷害自身的選擇。


    隻有這個可能。


    而且……


    (他發現了嗎?)


    雷馮自己也發現了這件事嗎……不過,妮娜無法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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