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拂而過。


    吊在路燈下的掛毯飄揚招展,風兒從遠處的表演節目上運來歡鬧的唿喊。


    那是象征著迪士尼樂園的白色城堡。


    坐落於它前方的廣場上,往來行走的人們帶著相似的笑容,正享受著這如夢似幻的時刻。


    當然,其中也有我們學校的學生。要麽身著製服頭戴獸耳發圈,要麽從脖子上掛著爆米花籃,四處都可以見到全力品味快樂時光的家夥們。


    嗯,他們那愉悅的心情可以理解。


    幸運的是,今天天氣很不錯。同時還伴著初夏的清爽氣候,看來會是舒適的一天。不僅如此,因為今天是工作日,與旺季相比出行的人也相應減少,實在是舒服至極。如此一來,隻需提起興致全心投入於玩樂便可。


    這種情況下的我,整個上午也過得很是愉快。


    我利用單人通道的方便,將各個遊樂設施的等候時間壓縮到極致地玩個不停,獨自一人享受迪士尼……其實這說得並不準確,我還挺普通地在享受著。


    都是多虧小富啊……不,富岡同學。


    小富覺得一入園就打算自己一人四處溜達的我很可疑,就向我搭話,之後我就跟著幾個同班同學一起逛了。


    葉山與海老名同學,小富同學以及她的諸位朋友,這個人群構成還挺混亂的,但是並無值得一提的大問題,我還是對付過去了。在迪士尼樂園裏,隻要遊樂設施有趣就行了吧……


    然而,吃過午飯,隨著和雪之下約好的見麵時間臨近,我開始有些許躁動不安起來。


    我品味消化著一個個遊樂設施,思考著接下去要去哪並與隊伍並行走著,便來到了白色城堡門前。


    這裏就是約見的地點。


    雙足剛踏入廣場,我便止住了腳步。


    「……啊──我,這之後有點那啥,所以就先走了。」


    以剛剛想起來似的樣子說罷,同行者們也紛紛停下腳步。大家,詫異地微歪腦袋,其中也有相當驚訝的人在。


    當然這人便是葉山隼人。葉山以過於爽朗的表情,故作擔憂地聽著。但是,卻能看出在其瞳孔之中有著藏不住的愉悅之色。


    「怎麽了?有什麽事麽?」


    「……啊,有點事。」


    我一邊麵部抽搐,一邊適當地含糊作答。你就別明知故問了啊。我眯起眼瞪著葉山,此時,小富頓悟似地插進話來。


    「是要和雪之下同學一塊逛對吧!」


    小富同學將手輕掩在嘴上,用說悄悄話的姿勢說道。不過,你也別特地說出來啦……


    我略帶苦笑曖昧地點頭,旁邊的海老名緩緩地湊近過來,她的嘴裏念叨著些什麽。


    「那麽、那麽,也請讓我在這裏下線……」


    說著,她結起忍印,瞥了葉山一眼。接收到這個視線的葉山確認一下手表。


    「也是……」


    她應該是要與由比濱和三浦會合吧。從葉山的口吻聽來,他應該也一樣。那麽,戶部大概也要一塊去吧。加油,戶部……我將這無法傳達到的加油聲送出時,海老名輕飄飄地揮揮手。


    「那麽,小富和比企穀同學我先走了。……說是這麽說,也許之後馬上就會見麵吧。」


    海老名開玩笑地說道。但是,這話聽起來就像句預言。不管走到哪去,大家畢竟都在同一個遊樂園裏,在園內某處碰到彼此的可能性並不小。


    真討厭啊……不想遇上啊……的心情明顯地表現在我的臉上。見狀的富岡同學抱著歉意向我問道。


    「的確。碰上的時候,該怎麽辦才好呢。我覺得肯定會碰到的。」


    對於這麽切實的問題,我該做出什麽迴答好。我還在思考著,而葉山卻比我更早給出了迴答。


    「正常地應對不就好啦?你也不喜歡被人用奇怪的方式顧慮吧。」


    對吧?葉山以視線這麽說著向我尋求同意,不過才不是這麽迴事吧。你給我顧慮著點。就因為你笑嘻嘻地說了這些話,小富才搞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不是嗎。


    不過,若是鐵了心不想偶遇,那你們就應該挑個別的日子再來玩,選中了今天的人是我。沒有向旁人尋求關照的道理。我情非得已又微妙地淺淺點頭迴應。


    「嘛,就這樣。再見……」


    不置可否,我輕舉起手,打了別過的招唿。若這樣拖拖拉拉地呆在一起,必定會被小富見到。畢竟她本人便這樣宣言過了。


    我輕揮過手迴身走開後,大家也各自迴以別辭,開始往下一個地點走去。可以的話今天我不想再和他們見麵了。不過,若是遇上了那就到時候看情況了。打個哈欠、裝作沒有看見對方,再全力地將眼神移走。這種操作我可是信手拈來。


    與葉山眾人分開,我坐在廣場一角的某個台階上。


    即便說工作日裏再怎麽冷清,這個城堡門前因為是熱門拍照地點,這時往來的行人也很多。


    雖是因為這個地方好找就選了這裏,但還是該挑個人更少的地方好些嗎……


    我雖這麽擔心,不過這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即便是在人群之中,也可以立刻找到雪之下雪乃。


    黑發流動,體態奢華,苗條修長的雙腿,凜然的行姿,最絕塵的還是遠處便清晰可見的雪白纖細的臉龐,這些詞語都還不足以形容她。


    這樣一位無與倫比的美人。從與她擦肩而過又驚鴻迴望的行人們,就可以看出她是相當出眾的。


    雪之下與像是朋友的數位女生走在一起,當她注意到我後,便停下了她的腳步。與朋友們講了幾句,便微微擺手與她們分開,朝向這邊稍顯快步地走過來。


    「抱歉,等很久了麽?」


    「……沒,我剛剛才過來的。」


    我雖覺得這段對話有點傻,但既然被那樣問了,那麽答案就是必然的了。我說完,雪之下莞爾微笑。


    「來得真早啊。我還以為應該是我先到。」


    雪之下在我身旁坐下後,輕輕挽起袖口。在那纖細的手腕處一塊小巧玲瓏的手表向內綁好。金色的表帶加上偏紫的粉色表盤與通透的雪白肌膚極度相襯。


    哦──現在還有人戴手表真是難得……她平常是不戴的啊……


    雪之下也仍未習慣吧,以沉思的臉龐仿佛在確認某事般將手掌一開一合。


    怎麽,這孩子怎麽了……我疑惑地向那隻手看去,瞬間意識到了。


    「啊──指甲。」


    那粉色與白金色混合的彩色美甲,在陽光之下熠熠閃耀,賦予人如手製糖人般的細膩印象。那如微雪般無常虛幻的美,與她也很是契合。


    「……厲害。真虧你能注意到呢。」


    她哇啊地天真爛漫地張大嘴,再加上被那閃閃發亮的眼睛注視,「不是,你在我眼前這樣我實在是……」這種話就難以出口了。但是,我不願去否定她那惹人憐愛的樣子。


    「還好啦。這種腦力訓練類的謎題是我可是很拿手的。」


    我糊弄地迴答後,雪之下顯得有點惱火。


    「完全開心不起來。」


    然後,嘙地敲了我的上臂。


    「啊痛……」


    雖不覺一絲痛感但出於禮節我還是這麽反應了,雪之下則轉向另一側。


    「明明我花了好些功夫的……」


    她鬧別扭似的噘起嘴,靜靜伏低視線,注視著伸平了的手指。


    不是,這家夥到底怎麽了……別沒過幾天就去做指甲好嗎?這搞得不管是會話層


    麵還是物理層麵,都必須得去接觸了嘛。惹人疼愛也該適度吧?偶爾也為我考慮考慮好吧?


    「不管怎麽都好,你的指甲非常可愛啊。能讓我稍微看看嗎?」


    我先輕輕地清了下嗓子,努力以輕鬆的語調說出話,然後將手迅速地伸了出去。


    雪之下雖以驚詫的目光看向我,但不一會兒就無言地將手伸出。


    我輕輕觸摸那指尖。雖曾碰過幾次,但我還遠未習慣。


    「嘿──啊,真的好漂──亮,超級可愛。哎呀,真的。……這是個好東西呢。」


    我以為用女生的棒讀方式來說的話就能不害羞地結束掉了但完全不是這麽迴事,強裝鎮靜的最後,卻是成了中島誠之助(譯注:中島在鑒定物件時常用的口頭禪「這是個好東西呢!」曾獲選1996年度的「幽默大賞」)的樣子。我完全就不鎮靜啊。


    「好怪的誇獎方式。」


    雪之下無奈地微笑道,拘謹地將手指纏握上來。向那如甜咬般的柔弱力氣,我也用同等程度的力氣反握。


    「…………」


    「…………」


    我們一言不發,隻有指尖在交流著溫熱。即便兩人一聲不吭也感覺不到任何奇異之處的時間令人心情舒適,不禁令人想一輩子都在這裏呆下去。


    但是,我們不能永遠留在這裏。不雖然在這呆著也好,但難得來一次迪士尼樂園。還是快點決定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吧。


    「差不多該走了。還有沒玩過的項目嗎?」


    問完,雪之下歪腦將視線指向上方思考著。然後,有些困惑地笑了。


    「有人氣的項目大都……」


    「也是啊。」


    我也不禁苦笑。時間已經來到過午時分,想必她已經將人氣的遊樂項目全都玩過一遍了吧。


    「總之先去潘先生那邊吧。」


    「可以嗎?」


    看到一瞬間便喜出望外的雪之下,我苦笑著點頭。


    「啊啊。即便是再玩一遍也能照常享受嘛。」


    說完瞬間,雪之下飄開了目光。


    「……是呢,那的確不管玩幾次都能令人開心呢,不管是四次還是五次。」


    嗯──聽這語氣肯定是玩過三次了……


    不過,四次也好五次也罷,盡興就好。就算是成為進迪士尼樂園隻為來玩潘先生的項目的人也好。所謂的自由便是這樣的東西。


    那走吧。我以目光如此問道,雪之下便點頭迴應。


    我霍地起身,牽起她的手,邁出腳步。


    即便是第二次玩迪士尼樂園的人氣項目『潘先生的竹子大戰』也很開心。


    但是,如果是第四次,看來就不再隻是開心,還能收獲欣快和興奮。


    決定要過量攝入潘先生成分的雪之下,心情極佳地輕語著「真好……」並頻頻點頭。她已是超級激動了。


    如此,感動之下感動乃下一個想去的地方,是走下設施後不遠處的潘先生商店。


    「剛才和同班同學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仔細逛……」


    雪之下有些害羞地說道。不過呢,我也就隻能說「我想也是」而已。潘先生的死忠粉真可怕。


    一進入店內,雪之下的腳步便輕盈起來。不帶絲毫迷惘,不帶任何煩惱,順暢地在店內行進。嗯,嘛,隨你喜歡地看就好。我懷著照看孫子的心情在後頭慢悠悠地跟著。


    我漫步跟著雪之下在店內逛了一會兒。


    來到放置雜貨與周邊商品的一角後,雪之下突然停下腳步。


    「啊,頭箍。來戴戴吧。」


    情緒高漲的雪之下,手所指的是每當鬧騰的孩子們戴上時,就能混得熟識的獸耳頭箍。雖然有各樣角色的發圈,但在雪之下所選的對象,當然是潘先生主題的黑色熊貓頭箍了。不是,因為是熊貓所以選熊貓頭箍嗎?什麽啊那不是熱油炸過撒上糖後就很好吃的東西嗎……


    雪之下愉快地笑著將那頭箍遞過來。


    「來,比企穀同學。」


    「欸……我自己有耳朵就算了……而且,這個價格也相當……」


    悄悄看了眼價格,不上不下。喂喂,明明隻有樂園裏才能戴,這性價比是不是低了點?不對,因為是粉絲商品所以很合適吧。總、總之我先以價格為理由,委婉地拒絕了。


    然而,雪之下卻以頗為正經的表情說出了些什麽。


    「這點錢我來出。」


    「喂,你說了很糟糕的話哦。話說,戴著它不會覺得很羞恥嗎?就,不會有那家夥怎麽在胡鬧這種感受嗎?」


    「沒關係。都特地來樂園了,不會有人在意別人的事情的吧?誰都不會看你的哦。」


    總覺得很成熟、有些像姐姐似的雪之下微笑。這是完完全全的正論。我雖有些在意這話的語氣,但其內容卻沒有一點問題。不過,這個理論裏有一個巨大的漏洞。


    「一般是這樣。不過,因為今天是遠足活動。所以會遇上認識的人。」


    說完的瞬間,之前都心情很好且喜不自禁的雪之下一下子僵住動作。


    然後,突然迴顧自己穿著製服的樣子。又突然看我的製服。再注視著手中的熊貓頭箍,露出非常非常苦澀的表情。


    「說得有道理呢。」


    她歎了一口氣,瞳孔中重現出理性。太好了,將雪之下那幾近於無的理性留下來了……不過,這理性歸根結底隻有一點點。雪之下手抓著頭箍,戀戀不舍地轉向鏡子。


    「雖然覺得不錯……」


    她一邊這麽小聲說著,一邊將頭箍戴好。麵對鏡子忽地浮現放棄了一般寂寞的微笑。


    見到她這樣子,這次是我的動作一下子僵住。


    等下?欸、等等等等。


    ………………欸、這是不是不太好?


    過大的衝擊之下,衝動驅使話語溜了出來。


    「好。很合適。一定要買。」


    「是,是嗎?」


    雪之下轉過半身,用手梳理搭在肩上的頭發,以指尖整理好劉海。不是,不做這種事也夠好啦。


    「我知道你穿什麽都合適了,所以衣服這樣就行,製服再加上這個頭箍特別好。很合適。」


    「這是……誇我吧?」


    雪之下雖靦腆了一瞬,但她還是驚異地眯起眼,聲音也降了一調。是誇獎是誇獎盛讚著呢。我一邊敷衍搪塞地點頭。抱起胳膊,嘮嘮叨叨地繼續考察。


    「這是個盲點呢……雖然將來還有無數次來迪士尼樂園的機會,但恐怕這就是最後一次身著製服來到這兒的機會了……」


    也就是說,這是能看到雪之下這種打扮的最後機會了。如果將這當做無二的景象,那麽此刻就是比日全食和行星大十字(譯注:天空中太陽、月亮和八大行星及矮行星將組成"十字架"形狀,故稱之為行星大十字)還要貴重難得的瞬間。


    得出結論後,我抬起頭,少有地嚴肅地,以堅決的表情說道。


    「一定要買。這點錢我來出。」


    「你的氣勢洶湧到這種程度,一下就沒了買的心思呢……」


    但是,也許是因為我說得太沉重了,雪之下反倒逐漸退怯了。不,是因為你剛才說了相似的話啊……然而,許是我的熱忱傳達到位了吧。雪之下輕盈地綻開嘴角,又從架子上取過了一對頭箍。


    「那,來吧。這是你的份。」


    「不,我就算了。」


    她雖然將頭箍遞了過來,但我以手止住,搖搖頭


    。


    於是,雪之下動作誇張地耷拉肩膀,唿──地吐出大大的歎息。


    「那真是可惜。」


    說完,她將我的那份返迴架子,又打算將自己頭上的頭箍摘下。


    「……等下。……這不是隻能答應這交涉了嗎。」


    我的聲音因苦澀的決斷顫動了。同時,雪之下的聲音則歡快起來。


    「好,請用。」


    我老老實實地將她笑眯眯遞過來的頭箍戴好,兩人便走向了櫃台。


    付過錢,出了商店後,雪之下便火速取出頭箍戴上。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無言地催促我快點戴上。


    嘛,我也有見過我們學校的人戴著了,那就戴吧……即使被熟人見到,事到如今也不會受多大的傷害。頂多就是每半年一次迴想起來,嘮叨著「……啊──。糗死了啊。嗚哇……」,然後一下子就想去死這種程度吧。沒死的話,那實際上就是無傷了。我下定決心,戴好了頭箍。


    「可以拍照嗎?」


    喜上眉梢的雪之下拿著手機問道,我已經連嗯嗯的同意聲也沒法發出就點頭。都已經是這副模樣了。怎又能有比這還要羞恥的事情呢。不過是照片,多大點事兒。


    我雖是這麽想的,可一旦站在身旁的雪之下將肩膀靠過來,那距離之近就讓我變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不至於害羞,但一般還是會難為情的,心髒正噗通噗通地跳著。


    雪之下架好手機後,按了幾下快門。每拍一、兩張照片,她便向稍稍纏上來的手臂注入力量。


    拍完後,雪之下道「拍出來是這樣……」,靦腆地把手機給我看。沒有必要刻意去確認,雪之下戴上頭箍的樣子非常可愛且引人微笑,倒是我的樣子讓人深覺遺憾。


    「哎呀,我不適合這東西呢……」


    下意識地,我自己說了出來。於是,雪之下歪起小腦袋。


    「是嗎?我覺得不錯。」


    「哪裏不錯?」


    問罷,雪之下將手放在額頭,進入了思考時間。


    咚咚咚咚咚咚叮──(譯注:敲木魚的聲音)。……那麽,請迴答。看她,雪之下一下子抬起頭,露出捉弄人一樣的微笑。


    「眼睛之類的?」


    「跟耳朵沒關係啊……」


    「耳朵當然重要喲。隻要有這個頭箍在,就會產生喜歡迪士尼的感覺。」


    「嘛,確實感覺樂在其中啦……」


    即使將其當作某個場合氣氛和玩鬧的結果,廣義上來講,也可以算作喜歡迪士尼吧。歸根結底不喜歡的人不會來樂園。


    「說起來,這是我道聽途說來的……」


    雪之下嗯嗯地清清嗓子,一邊轉向另一邊去,一邊做出像奇怪演技的開場白。


    「一個勁展示著自己喜歡迪士尼的男生,好像會立即準備牽手哦。」


    然後她,像試探、像捉弄、像惡作劇地短短笑了一下。


    我不禁對這好似在哪裏聽過的話語苦笑。那麽,我這邊也清下嗓子,努力地用輕鬆的語調迴複。


    「真的嗎,這是哪來的情報?竟然有這種危險的家夥啊。不過都無所謂,你這個指甲做得真可愛啊。能讓我看看嗎?」


    雪之下沒有迴應,而是開心地笑著將手伸出。我調正西裝外套的領子,順道擦去手汗,輕輕地觸碰那隻手。兩手相互交錯地纏握。我盡量溫柔地將其握好。


    意料之外的黑幕,純屬自導自演。


    不過,這種做法對於我們來說或許正合適。


    「接下來,怎麽走?」


    「這個嘛……」


    雪之下歪著小腦袋,晃晃蕩蕩地搖著互相握住的手,考慮了一會,倏地豎起食指。


    「去那裏吧。」


    得意微笑著的目光所指的是染上了藍色的東邊天空。在那之下的是被晚霞所映照的巨大山峰,那是飛濺山。


    剛開始在飛濺山排隊的時候,夕陽的餘暉仍在西邊的天空上燃燒著。到出來的時候周圍將會完全被淡薄的暮色所包裹吧。


    排隊的時間並不很長。可能因為是工作日,雖然這裏沒有快速通道,但隊列卻能相當順暢地向前行進,沒想到很快就乘上了載具。到這一步都沒有問題。


    但唯一的問題便是雪之下雪乃對高處的恐懼不安了。


    我們所乘坐的載具極其緩慢地前進著,配合著這前進速度,黃鼠狼和小鼬的滑稽追逐物語逐漸展開。


    在這條道路半途上雖有小小的高低差,不過大部分都可以算是平坦的,而最後的墜落就是這路上最大的驚險段落了。


    但是,坐在身旁的雪之下從最初開始便兩手緊握安全杠,擺出了時刻應對衝擊的姿勢。


    在我們往上爬的路上,她說著「沒問題」「因為我習慣了」「這是再挑戰哦」飄蕩著長發,這雖然讓我看到了她的從容,但是自坐進載具開始,她便進入了借來的貓咪的那種狀態。


    要是帶了啾嚕(譯注:日本伊納寶食品公司出品的貓食)就好了,但不湊巧的是身上沒有這種東西。即使想要去取來,也沒法在中途下車了。至少能讓她轉移轉移注意力也好,我便低下聲向她說道。


    「還是沒法應付?」


    「不,沒有。我沒事。」


    雪之下要強地說完,莞爾翹起嘴角,大動作地點了個頭。但,因為她那飄忽不定的目光、吞吞吐吐得怪異的話語及抽動的臉頰而沒有任何說服力。


    不過,光看能夠故作笑容這點,就可以說比聖誕節的時候要更從容了。若是再將緊張緩解一些,那麽一定能非常平常地享受這段路途吧。我這麽想著便適當地說道。


    「既然都已經坐過單軌電車了,這沒關係的吧。可以說這邊的車更安全吧。」


    「聽你這話,隻會讓我覺得坐單軌電車很可怕而已……」


    「放好心。千葉都市的單軌鐵道是充分論證過安全性之後運行的。是世界第一的單軌鐵道。」


    「你的語氣裏也充滿顧慮呢……」


    雪之下無奈地笑笑,微微耷拉下肩膀。那繃緊伸直的背部卸去力量,僵硬的表情也緩解了些許。


    設施已經過了路途的中段。青蛙們一邊揚起水沫一邊歌唱著,黃鼠狼和小鼬徑直地向終點奔去。穿過這裏後,等在前方的就是路途的高潮,驚險滿分的大墜落了。


    「嗯。」


    雪之下鬆開握住的橫杠,那手便輕輕地伸向了我這邊。雖沒有明確的言語,但她那朝上伸出的手心看得出來是在等待著什麽。


    這隻手什麽意思。我能理解成好可怕快握住的意思嗎。可以嗎?能嗎?驚訝之餘,我來迴地看雪之下的手與臉龐。


    可是,雪之下仍是什麽都不言說。隻是直直地,投來不安的目光。


    ……嘛,就這麽理解也行吧。得出結論,我在西裝褲上揉擦過手後,輕輕地讓手心相疊。


    於是,雪之下便哧哧地笑。剛才那不安的表情到哪兒去了呢,將身體稍往前倒去往上看著我的側臉,似捉弄地說道。


    「已經可以不用誇獎指甲了嗎?」


    「欸……誇獎一下更好嗎?」


    聽過這泄氣話,雪之下靜靜地搖頭。


    「不。什麽都不說就握住更好……」


    在說完之前,雪之下便輕輕地將目光轉向了前方。仿佛是在努力地不看這邊似的。但是,掛在側臉上的透著光澤的黑發的另一邊,那張臉頰上卻渲出了微微的紅色。不過我臉上的紅色恐怕不止這種程度了。


    我突然放鬆起來,相反地在纏繞的手指上多注入些許力氣。


    「這樣啊……我誇獎用的話也快要用完了,所以幫大忙了。」


    「就隻有一種方式吧。」


    歎息著雪之下笑了。


    我們,一定會像這樣一個一個地將借口消除。


    走過如借口般的過程,委婉地出言諷刺,一點一點地引出彼此的言語,並逐漸賦予那思念以輪廓。


    為了不說出口便能將心意傳達到。在此達成之前,無論幾次我們都會說下去的吧。


    不久,載具在昏暗的路途上行進而去。哢噠哢噠的聲音響起,我們徐徐地開始了攀登。看去,行進的前方恍惚地有夜空從空穴處探出了臉來。


    「喂,比企穀同學。」


    即將攀上峰頂的時候,雪之下小聲叫了我。我轉向旁邊,她坐直身體,如說悄悄話一般輕聲道。


    「……喜歡。」


    僅二字,她如是說。


    她流漏出的氣息甜甜地咬上我的耳朵,攏合的手指直交纏到我的胸腔之內。這出其不意的詞,讓我一時說不出話。


    雪之下害著羞意,但是,卻毫不移動視線。她保持著隱約抬眼觀察的目光看向我,一動不動地等候。


    載具終於上了峰頂。在墜落之前,一瞬停止,寶石般的夜景在眼底展開。


    ……啊啊,被算計了。完全被算計了。既然我正被等待著,那就不可能一語不發。我被徹底地將軍了。即使她不打出決定性的一步,我也早就已經無處可逃了。


    我往握住的手中注入力量,在墜落的瞬間開了口。


    輕聲說出來的僅有二字,啊不是三字?或是五字還是八字呢。


    我甚至沒有時間去數清,沒有這心思去算清,聲音與語言便混入夜風,落下。


    本在久遠之前就落下的它,又向著未來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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