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天,天氣變得更加宜人。初夏舒爽的風吹過操場,這對體育部的人來說是最舒適的條件了。今天也是,足球部、棒球部、橄欖球部和田徑部,都擠在有如貓的額頭note一般狹窄的操場上,劃出看不見的國界,進行著分組對抗。比這更悠閑的,也就是網球部這類的了吧。


    譯注:「貓の額」是日本俗語,形容土地狹小


    聽說最近新任部長會的頭目剛解決了領土紛爭,看來也隻有一時的作用,今天就聽到各處都因為戶部踢飛的球,嚷著戶部太煩了、戶部怎麽還活著產生各種爭論,現在已經成了房總半島的火藥庫。戶部要是被暗殺了,那第一次社團大戰的火種就算被撲滅了吧。各個社團都迎來了新成員,而且也臨近比賽,看起來在練習上也注入了許多能量。也有可能是吹奏樂部的號聲,讓他們燃起了戰意。希望你們務必要和平地進行爭鬥。


    我站在操場一端,有如希羅多德note一般,抱著胳膊一直旁觀著足球部。這麽以來不就成了等在劇場外麵的粉絲了嗎,也可能被認為是尚未遭遇過的強敵學校派來刺探情報的人。顯然這也是種工作。


    譯注:古希臘曆史學家


    剛才一直在做準備,才剛到足球部這裏來。


    終於結束了分組比賽的戶部,一邊用訓練背心擦著汗,一邊四處張望。最後終於抬起頭看到了我。用「唄──!」這樣意義不明的詞打了招唿,向我用力揮著手。雖然很感謝,但我不是有事找你啊……我點點頭表示嗯嗯可以了可以了,然後用下巴示意要找戶部身後的人。


    站在那裏的是足球部部長葉山隼人。


    葉山正在用似乎是經理給的淡粉色毛巾,優雅地擦拭著汗水。跟用訓練背心擦汗的戶部比起來,待遇差距也太大了……戶部敲了敲葉山的肩膀,他帶著嫌麻煩的表情抬起頭,發現了我,表情變得更不耐煩。明明距離很遠,但還是好像很清楚地聽到了他的歎息,是錯覺吧。


    葉山朝著我的方向緩慢走來,用作為葉山來說很少見的粗魯動作拿毛巾擦著自己的頭,有些淩亂的劉海之下,他正眯起眼,用厭煩的眼神看向我。


    「什麽事?我有點忙」


    他這麽說著,迴過頭去看向正喧鬧著的足球部。哦哦,那正好。我也不想說得太久,閑話少說吧。


    「馬上就好。關於班級聚會,有點事希望你能幫忙」


    「班級聚會?」


    葉山剛才還一臉嫌麻煩的表情,現在變成了驚訝。


    「又是這種跟你完全不搭的話題啊」


    「要你管,是工作」


    感覺說這話都習以為常了,但葉山並不會置之不理。


    「是說,工作嗎。……是被姬菜攛掇的嗎」


    葉山帶著無奈和疲倦歎了一口氣。感謝您的體察,我帶著這種意思聳了一下肩。


    海老名同學會讓富岡同學去侍奉部,恐怕也有這個目的。迫使我幹活的同時,也能讓葉山行動起來。我現在還不太能明白的一點是,班級聚會這種帶有很高封閉性的活動要特地讓侍奉部(主要是我)去辦。這麽一想,我心中不可避免地湧上了一種名為「葉山你這家夥」的感情。結果,我也是不得不來讓葉山負擔一部分工作。


    說來海老名同學做這種事肯定比我要擅長得多,嘛,搞不懂海老名同學啊……那個人,真的看不透……。


    我對海老名同學的印象,也許和葉山差不多吧,不由得開始苦笑起來。


    「嘛,沒辦法。既然你都做了,那我也沒法拒絕。聯係男生這部分我來做吧。」


    「哦,真的嗎。幫大忙了。」


    要是葉山這邊去聯係的話,參加人數大概就能預估出來了。比起不知名的人,還是讓更有凝聚力的人物去聯絡的話效果更好。


    呀!lucky☆!我正這麽高興著,葉山臉上出現了多餘的笑容,牙齒閃閃發亮。


    「畢竟比企穀多半不知道同學的聯絡方式。」


    「是啊,誰的都不知道。」


    「至少有一個人你是知道的吧……」


    我爽快地攤開雙手舉起來,葉山皺起眉頭,不悅地歎了口氣。啊,葉山的手機號碼我沒存下來,啊哈哈。


    我笑著打算糊弄過去,


    葉山撩了一下劉海,催促地說。


    「別的呢?沒了吧?」


    葉山看向的地方,是足球部準備去的下一個訓練地點。


    「啊啊,詳細的你問富岡同學吧。基本上是她來決定的,聽她指示就可以了。」


    「知道了,那走了。」


    「哦。」


    完成了簡短的業務聯絡之後,葉山慢步走向操場。在那裏,所有人都在等著葉山去集合。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這一情景,我朝著他遠去的背影喊出了聲。


    「抱歉啊。」


    我以為這聲音被吹起沙土的風給蓋過去了,但其實說得很清楚,葉山迴過頭來,走迴來半步。


    這迴頭的方式和站立的身姿,真的很有葉山隼人的風格。雖然不清楚是不是他本來所期望的身姿,但這才是葉山隼人的方式。


    「……再忍一年,把自己的工作幹好吧。」


    聽到我這麽說,葉山有些吃驚地眨了兩三次眼睛,但很快就爽快地笑了起來,眯起來的眼睛深處帶著昏暗的光芒。


    「彼此彼此。」


    他稍微舉起手,再次邁出腳步。


    我並沒目送他,而是直接轉身離開。


    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沒在看,但還是略微舉起了手。


    x  x  x


    從操場迴到教學樓那邊之後,看見了在中庭一隻手拿著罐裝max咖啡,一隻手打開文庫本的雪之下。哎呀,喝著少見的東西呢……


    我的皮鞋踩到沙子上時,她一下子抬起了頭。


    「結束了嗎?」


    「啊啊,讓你久等了」


    「沒有,你有認真工作就好。」


    「就算你不特地來監視,我也會好好做的哦?」


    嘛,我這人總是沒什麽信用,所以也沒辦法……反省的次數太多了,我自嘲地笑了起來。雪之下稍微傾斜了頭,玩笑似地微笑著,似乎在說「怎麽了嗎?」


    「我們走吧。」


    雪之下這麽說著,合上文庫本放進包裏。兩隻手握住max咖啡,小口啜飲。


    啊不是,不用那麽著急的。我沒直接說出來,而是準備坐在雪之下身旁。她察覺到這一點,把提包移開,給我留出落座的空間。


    我坐到長椅上之後感覺心情好了不少,看向被四周教學樓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雖然白晝每天時間都在延長,但現在還是已經日暮已遲。


    時間的流逝不隻體現在天空,地麵上也看得見。中庭的大部分植物已經不再是花朵而是樹葉。逐漸傾斜的傍晚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落下來,海風偶爾吹過,樹葉也隨之沙沙作響。


    這些細微的變化,也使得我和她之間所坐的距離產生了一點不同。


    「和葉山同學說什麽話了?」


    「讓他幫忙班級聚會的事情。你看,我去在班裏進行聯絡的話,會召集不到人的吧。這種事情,隻能讓受歡迎的大熊貓來做。」


    我翹起一邊的嘴角,嘲諷地笑著,雪之下也開玩笑地聳聳肩。


    「我覺得也沒到那麽可愛的程度。」


    「也是啊……剛才還被他狠狠嘲諷了一頓。」


    仔細一迴想,那家夥是不是說得挺過分的?諷刺程度高得讓人膽寒,要不


    是我的話就漏過去了啊。我連讓人幫忙搞班級聚會都不適合……這麽想著的時候,雪之下柔和地笑了。


    「最近葉山同學好像也被姐姐折騰得夠嗆,這種程度的話你就聽他說說吧?」


    「哦──……嘛,要是能幫我擋住她的話,那倒是很感謝了……」


    今後也請身為幕張防波堤的守護神葉山繼續活躍下去……note


    譯注:前文「擋住她」的原文是「風よけ」,字麵意思是擋風


    正這麽說著話的時候,雪之下就快把max咖啡喝完了。她抬起尖細的下頜,露出潔白的脖頸,喝下最後一口,滿足地唿出一口氣。隨後,似乎是對我說「久等了」,向我點了一下頭。


    然後,我們幾乎同時站起身來。


    「走吧。……感覺肚子好餓啊。」


    「是啊。剛才一直在看食物的照片,我也覺得有些餓了。」


    雪之下這麽說著,把手掌放到外套的紐扣附近揉搓著。這對於平時身姿颯爽的雪之下來說算是很親和的舉動了,我感覺自己看到了什麽不能看的東西,一下子移開了視線。也因為如此,我變得更方便把話說出口。


    「……要,去哪嗎?那個,比如烤餅店之類的」


    作為我來說,算得上非常努力且聰明的邀請方式了吧。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插在口袋裏的手中一點點滲出汗水,喉嚨感覺幹得已經粘上了。


    聽到我說的話,雪之下一下子站住了,視線逡巡著移開,有點困擾似地笑了。


    「甜的東西……現在有點……」


    「這、這樣啊。嘛,那下次也行……」


    我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這樣說,稍微點了點頭想糊弄過去,裝出鎮定的樣子。時機不太好嗎……對於食量很小的雪之下來說,max咖啡的高熱量可能已經有很不錯的飽腹感了。嗯,是啊,雖然我嚐試著讓自己接受,但哎呀真的超級羞恥!我沒能掩飾住自己的動搖,慌張之中加快了步伐。


    然而,似乎是為了挽留住我離開的腳步,一股微弱的力道拉住了我的袖子。


    突然怎麽了,我還帶著剛才的動搖扭過上半身,垂下頭的雪之下用力唿出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用手指撩起散到臉頰上的頭發,帶著柔和與羞澀輕聲說道。


    「……所以,去吃拉麵嗎?」


    「哦、哦……啊,我,好……」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以及從袖口傳遞過來的體溫、還有她柔和的微笑,我隻說得出語焉不詳的幾個詞。不過,至少還用力點了頭來表示明白。


    看到我點頭,雪之下安心地吐出一口氣。好緊張,她這麽小聲說出來的話語我並沒聽得很清楚,但與那份情感相對的,她捏住我袖口的力道更大了。讓人很煩惱的是,我和她都似乎不會靈巧地邀請別人。其他事情我們基本都能順利做好,但隻有這種事完全不在行。


    以後也許會能做到更自然。將來或許可以不假思索地順利進行下去。


    但是,我現在些許地體會到:以後一直保持這個樣子也挺好。


    x  x  x


    漫步在學校去車站的道路上。


    從我們學校去稍有名氣的拉麵店的話,肯定需要向車站的方向走。


    雖然事到如今才說,但千葉到處都有拉麵店在競爭,可以說是拉麵的王國。隻說一句「吃拉麵」的話,會有無數選擇。


    因此,現在是認知調查的時間。


    「有什麽想吃的嗎?分量大的、油多的、清淡的、鹽、醬油、味增、豚骨、雞白湯、魚類、超辣、蔬菜濃湯、其他變種……嘛,種類有很多。」


    總之,先舉出一些例子,用通俗易懂的分類來弄清楚雪之下的喜好。現在就算說什麽「家係」「二郎inspire」note之類的詞,想必她也不明白吧。雪之下聽我這麽說著,傾斜了數次頭。


    譯注:這兩個是拉麵的門派。前者特征是濃厚的豚骨醬油,後者特征是大量的蔬菜和豬肉


    「我不是很清楚,所以,普、普通的就可以了……」


    「普通的啊……」


    唔,她要是這麽說的話那就有點難辦了啊,我仿佛走在哲學之路上的西田幾多郎note,抱著胳膊,思考著繼續走下去。


    譯注:日本近代哲學家


    「嘛,要說是普通的話,那能想到的就是被稱作中華蕎麥的傳統醬油拉麵了啊。就是在小津note的電影裏昭和時代的中華街裏出現的那種……以雞骨為主的醬油湯頭加上速食麵。配料是叉燒、竹筍、大蔥那種類型。話說,最近國產雞上加名牌醬油、知名廠商的細麵條、精製叉燒、手製竹筍、有藥味的九條蔥note做出來的高端醬油拉麵也很多。要把這兩種拉麵概括在一起有點困難啊。按現在的分類來講,雖然感覺可以算在端麗係裏麵,但能不能算做普通拉麵又是個問題……」


    譯注:指日本電影導演小津安二郎


    譯注:日本的一種蔥


    「等等,等一下。」


    我的外套下擺突然被拉住,於是腳步和話語都停住了。怎麽了,我還在思考呢……看過去之後,發現雪之下閃著淚光,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胳膊。


    「你嘀嘀咕咕說得太快了,我什麽都沒聽見……剛才是什麽,念經?恐怖得像是隻有夢裏才會出現……」


    本來就不太能應付超自然係的雪之下都這麽舉例了,看來是特別害怕吧。對不起啊?今晚就抱著潘先生睡吧?


    「啊不,說普通的話最難辦了啊。」


    我找借口似地說了一句,雪之下長歎一口氣,快步向前走去,然後迴過頭來。


    「天下一品呢?之前,不是一起去過嗎?」


    雪之下居然會說得出拉麵店的名字,讓我有點驚訝。修學旅行的時候溜出酒店的平塚老師把我們帶了過去。是還記得這個吧。


    沉浸在濃湯和這份迴憶中的感覺也不錯。


    然而,有個大問題。


    「千葉市沒有天下一品……」


    擠出了沉悶的聲音。


    可能是這聲音太過悲哀,雪之下也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啊……這樣說來,之前有說過呢。」


    「啊啊,千葉一直被說成天下一品的不毛之地……」


    雖然聽說以前也開過店,但長久以來一直都與天下一品絕緣。世間在10月1日慶賀天下一品之日的時候,隻有千葉一直沉默著。


    但是,但是啊。


    「……不過,柏note終於有一家店了。」


    譯注:柏市位於千葉縣西北部


    這樣以來我們就可以迴應麵碗裏寫著的那句「明天我們也等待著您」了note……我內心裏的喜悅之情沸騰著、歡湧而出,抬起頭一看,雪之下也在笑著。


    譯注:天下一品的麵碗內壁上寫著這句話


    「誒……不過柏可能離這裏有點遠。」


    「也是啊……」


    千葉縣以外的人來看可能都是「千葉」,但實際上,生活圈和文化圈是和地域相關的。


    我們生活的幕張、稻毛、千葉站附近可以稱為千葉市文化圈,硬要說的話也可以叫做總武線文化圈。另一方麵,柏、鬆戶是常磐線文化圈。雖然這兩個地方都是千葉縣,但其實並不近,算不上聯係很緊密,應該說是不遠不近的同鄉。雖然都有著縣內算是很不錯的商業街,但互相有種「比起特地去那邊,自家這邊就可以,不然就去東京……」的特殊情感。以後等我有了駕照的話可能會不一樣,但到時候


    估計還是直接去東京的天下一品了。


    不過現在不是加深千葉的地緣政治理解、為近在眼前的千葉縣知事選舉競選做準備的時候。


    在我們邊說邊走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到了車站前麵。該決定要去哪裏了,不然不知道該乘哪趟車。


    「你如果沒有什麽不能吃的東西的話,那我就看著挑一個了。」


    聽到我這麽說,雪之下把手指放到嘴邊,思考著。然後,想到了什麽、稍稍張開嘴。


    「你、你常說的……成竹?那裏就可以。」


    哦哦,又是意料之外的一個選擇啊。不過,我當然是沒問題,身為成竹親善大使(自稱)的我當然是非常歡迎的。但問題在於,那裏離雪之下家可能有點遠。


    「……離這裏有點遠啊。坐快速線的話雖然隻有兩站,但迴去的時候就遠了。嘛,迴去的時候也坐快速線的話也沒那麽久。」


    「那就沒問題了。」


    雪之下點點頭表示做出了決定,快步走向車站。在那之前,她似乎小聲地、不想被人聽到似地小聲說著。


    「……因為遠一些,更好。」


    她小聲補充道,然後迅速離開了。


    嘛,我本來就打算送到家的所以無所謂。


    我沒有說任何話,而是帶著笑意唿出一口氣。


    越遠的話時間就越長。


    不管這時間有多長,都沒關係。


    x  x  x


    噔噔。


    朝向路麵的巨幅橙色幕布垂下來,用黑色字體寫著的「濃厚拉麵成竹」被燈光照射得閃閃發亮。


    平時的話店門口已經開始排隊了,但黃昏時分的現在既不是午餐時間也不是晚餐時間,在兩段高峰期之間來到這裏的我們,得以直接進入店內。


    雪之下在售票機前思索著。她依次注視每個按鈕上的文字,像是要把他們吃進去一般,每看過一個就會小聲發出「誒」「哦」這樣的聲音。


    「你是第一次嘛,點最基本的醬油拉麵就好了吧」


    「對,什麽事都是從基本開始……下次再點味增吧」


    她用力點點頭,按下「醬油拉麵」的按鈕。這麽快就決定好下次的做派很有雪之下的風格。我也跟著選了一樣的「醬油拉麵」。要是有餘錢的話還會再點一個辣味蔥油雞蛋,但今天就先忍一下吧。


    拿到了餐券的我們,走向現在還空著的櫃台邊的靠牆座位。坐到裏麵之後,雪之下可能是對拉麵店感到新鮮,半張著嘴東張西望。


    我中途離席一次,從飲水器中取了兩人份的水,雪之下似乎是感慨「原來還有這個啊」,點了點頭。


    她還在圓凳上前後方先地來迴傾倒著身體,從廚房看到地板又看到天花板,似乎是想全部觀察一遍。我看著她孩子氣的樣子不由得苦笑出來。看到她這麽愉快,帶著她過來的我也覺得很放鬆。


    「您的點單是!」


    店員突然大聲嚷著,我朝著櫃台遞出餐券,雪之下也趕忙照做。


    「請問油脂要放多少!」


    在被這麽問到的一瞬間,雪之下僵住了。「油、油?」似乎是對油這個詞感到害怕而在發抖。她不安地看向取完拉麵返迴到座位的顧客的麵碗,表情變得更加僵硬。嘛,第一次看見的話是會對豬油的量感到畏縮啊。


    「這邊要清淡的。」


    我替她迴答之後,她的眼睛不安地晃動著,問我說:「沒、沒問題、吧?」我對她點點頭表示沒問題沒問題,想讓她安心下來。雪之下也稍微抬起下巴,表示知道了。


    那麽,我這邊雖然想精神飽滿地用「紅、咯噠」這樣的專業術語來點單,但還是忍下來,普通地說「咯噠咯噠」note。


    譯注:兩處原文「ギタ」「ギタギタ」,形容油多


    我正想著今天是不是有喊「歡!迎!」note的人在呢,探頭看向廚房,但袖口被人拉住了。


    譯注:原文為「らっせ!」


    「怎麽了?」


    我把身體倒向雪之下,她把頭靠到我耳邊,小聲地說。


    「咯噠咯噠是什麽?」


    「豬油的分量啊。說清淡就是一般的量,說普通就是比較多,咯噠咯噠就是特別多。雖然也有超咯噠這種分量,不過那種就感覺整個湯全都是油了。」


    「原來如此,日語在這裏不通用啊。應該有口譯或者編寫出《日成辭典》……」


    「說得像日英辭典一樣……」


    雪之下似乎從我潦草的說明中受到了衝擊,頗有興致地開始思考著。話說迴來,《日成辭典》感覺不錯啊……希望也一起做《成日辭典》……對成竹的學習又能更進一步。


    我這麽一遍想著一邊看向廚房,感覺也差不多該做好了。我稍微傾斜身體,小聲地對雪之下說。


    「如果有發帶之類的東西,把頭發紮起來吃更方便。」


    「確實。謝謝。」


    雪之下點點頭,從提包中去除了一個小的化妝包放在膝上。一眼看去,似乎是裝著各種打理頭發的物件。雪之下從中取出一個粉色的發圈。突然感覺在哪看過這個發圈。沒什麽裝飾功能的樸素發圈,看起來是什麽時候的聖誕節我買來的……啊,是我買的那個嗎?


    在我一直盯著看的時候,雪之下將發圈綁到了很靠近頭部的位置,把豔麗的黑色長發束為單馬尾辮。她手部的動作十分優美,平時看不見的纖細而潔白透血的頸部,讓我不知不覺間看得出神。話說,她真是怎樣打扮都很合適啊。


    雪之下注意到我一直在看她,用視線詢問我「怎麽了嗎?」。我輕輕搖頭,收迴視線。怎麽可能把「太可愛了不小心看得出神了」這種話說得出口。好在我視線落在了雪之下的化妝包上。就裝作一直在看這個了!


    「平常你也一直帶著這麽多東西啊。」


    「也隻有這一點。」


    雪之下這麽說著,似乎是要藏起來一樣,把化妝包收進提包。然後把手伸向馬尾辮的根部,那個粉色發圈。


    「而且,因為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一直帶著。」


    她撫摸著垂下去的黑色長發和發帶,害羞起來。一看到她在我眼前使用這個發圈,我也變得難為情。再不忍住的話我的臉就要鬆弛下來了。


    嘛,準備到這裏就已經很完美了。到最後也應該做好防備吧。


    「不好意思,麻煩給兩個紙圍裙。」


    我向店員如此要求,店員很快就高聲喊著「歡!迎!」遞給了我。我遞給雪之下一件,她小聲道謝,立即穿上。雖然我平時是不穿這個的,但現在隻有我不穿的話也有點不好,我隨意地係了幾個扣子。看到我這麽做的雪之下冷不防地拍上我的肩膀。


    「哦、哦哦,怎麽了?」


    「轉到後麵去。」


    我稍一遲疑,雪之下就按住我的肩膀,讓圓椅轉了個圈。這樣一來我的上半身就背向雪之下,她解開了剛才我隨意係的扣子。


    然後,重新認真係上。


    「嘿。」


    最後用力地拉緊。隨著惡作劇一樣的反彈聲音,每個扣子都被嚴實地係好。


    「太緊了太緊了太緊了你太用力啦!」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雪之下調皮地笑著,稍微又鬆開一點。怎麽迴事這人好可愛是對我有什麽仇嗎……?看起來很像有啊~!已經猜想到了。


    我這麽想著,帶著怨氣看向雪之下,但她很開心地微笑著,看向從廚房端來的麵碗。


    最終,我們麵前有了兩


    份拉麵。


    雪之下還不忘拿出手機拍照,……終於品嚐到了!


    她取來筷子,嚴肅地小聲說了「我開動了」,先是用湯匙盛了一點湯,嚐一口。


    瞬間,雪之下的動作停滯了。


    她一下子抬起頭,用餐巾紙擦拭嘴角,嬌豔欲滴的嘴唇張開些許,斜視著看向我。


    「……革命性的美味啊!」


    「對吧?」


    雪之下點點頭,用筷子夾起麵條,撅起嘴唇吹了一口,然後送入口中。


    看著她吃得如此自然,我也安心下來開始進食。


    請在月亮上記錄下這份美味──油脂。


    果然很好吃啊……


    x  x  x


    距離下班高峰期還有一些時間的黃昏之時。我們乘著要花上不少時間的每站都停的電車,踏上歸路。


    偶爾可以看見身穿正裝的人,但數量絕不算多。或者是快速線上會更多吧。


    然而,每站停車的電車一站一站地遠離東京,乘客也逐漸下了車,車內變得有些空蕩。


    「真好吃……」


    坐在坐席最左側的雪之下滿足地唿出一口氣,小聲說道。坐在旁邊的我也有相當的飽腹感,點頭讚同。


    雖然日已西斜,但日間很明媚的陽光現在還似乎盈溢在四周,加上電車有節奏地搖晃著,讓人感到舒服,一放鬆下來就開始搖晃著頭,想要打瞌睡。


    正舒服得要睡著的時候,哐地一聲,電車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我的上半身也隨之傾斜。


    隨著慣性,左臂碰到了雪之下的右肩。她的身體也僵住了,於是窺視著看向我。


    「啊,抱歉。」


    「沒有……」


    在我道歉之後,雪之下搖搖頭,視線一下子轉迴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然後,電車的速度逐漸加快,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雪之下小聲說出的話也混進這個聲音。


    「這種時候也能用得上嗎?」


    「什麽?」


    雖然我這麽問,但雪之下稍微搖了一下頭表示沒什麽,似乎是要保密一樣微笑起來。


    可能是因為快到站了,電車開始減速,產生加速度。


    身體無意識地采取了平衡措施,由此一來我和雪之下的肩又靠近了一些,又撞上了啊……我準備把胳膊收迴來。


    這時,雪之下很克製地舉起了右手。


    「耶、耶──……」


    雪之下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哦、哦……


    我雖然也用含混的聲音點了頭,但完全沒搞明白雪之下想做什麽。


    突然怎麽了……想著想著就想到了。這家夥,是那個嗎,是在實踐由比濱說的那個躲避方法嗎……都已經做了筆記,還想實際做一次嗎……?


    像是放棄了揮拳的小貓一樣,雪之下的手無精打采地開始落了下去。仔細一看,雪之下出於害羞,眼裏已經出現淚光,不斷搖晃著。


    「……耶、耶──」


    感覺實在是有點可憐,我也有些力不從心地小聲迴答,稍微舉起左手跟她擊掌。手的位置太低了,這可能是low-five。note


    譯注:擊掌的英文是「high-five」


    這姑且就算是擊掌過了,但因為我們都不習慣,所以完全不知道手應該怎麽辦,隻好保持那個樣子。


    「太羞恥了,算了吧。」


    「好。」


    這麽說著,把保持貼合狀態的手放了下去。


    雪之下或許是在反省嗎,還是在自我約束嗎,垂下頭來,變得有些消沉。不是這樣……看來她自己也這麽想。


    嘛,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不是這樣嗎……現在也心髒砰砰直跳絕讚思考中。姑且是迴應了她的擊掌,這樣就好了嗎。那樣合著把手放下,都到現在了可以嗎。我的手汗沒事吧,腦海裏充斥著這種疑問和憂慮。


    現在最大的疑問是,這樣重疊在一起的手什麽時候應當分開。


    是到下一個車站的時候嗎。


    是離開電車的時候嗎。


    是從檢票機出去的時候嗎。


    還是說,送到家為止呢。


    窗外街燈的光線一個接一個向後飛去,車輪和軌道每次摩擦作響的時候、每次有迴家之人下車的時候,一點一點地,纖細的手指像是小貓的輕咬一般,用微弱的力道逐漸握緊。我也用同樣的力氣反握住。


    雪之下把頭靠在電車坐席的邊緣隔板上,開始打盹。但即使她合上眼睛,麵頰上也隱約透出紅色。


    距離終點還有數站。


    彼此重合的時間越長,感覺越難以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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