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和計時器一個接著一個作響。每當某處的聲音響起,烹飪室內便出現一陣歡唿和感歎,甘甜的香氣也伴隨而來。


    我看向聚集在烤箱前的那群人,三浦的心血結晶似乎也順利完成。


    三浦小心翼翼地打開烤箱,拿出巧克力蛋糕,端到雪之下的麵前。


    雪之下正在確認成果。她花時間仔細評鑒時,三浦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在旁陪同的由比濱也擔心地屏住唿吸。


    最後,雪之下輕輕吐了口氣,抬起頭說:


    「……很好,最後的成品很漂亮。」


    聽到雪之下這麽說,三浦終於鬆了口氣,肩膀也不再緊繃。


    「優美子好棒!」


    由比濱使勁抱住三浦,三浦也麵露微笑。


    「嗯,謝謝你,結衣……雪……雪之下也是……」


    她把頭撇到一邊,隻轉動眼睛瞄向雪之下。雖然這種道謝方式相當奇怪,雪之下的迴答也沒好到哪去。


    「在實際試吃前都說不準。不過,姑且可以算合格了吧?」


    這家夥就不能老實說聲「不客氣」嗎……不過,雪之下那番話也有道理。因為這個活動的目的,並不是學習做甜點而已。


    「優美子。」


    由比濱像是要幫忙打氣,把手搭上三浦的肩膀。在她的催促下,三浦連隔熱手套都忘記拿下,便謹慎地端起巧克力蛋糕,走到葉山麵前,嬌羞地不停扭捏身體。


    「隼……隼人……可以幫我……嚐味道嗎?」


    三浦不敢直視葉山,隻敢偷偷看他。葉山露出溫和的微笑,迴答:


    「你不嫌棄的話,當然可以。」


    「嗯……嗯。」


    三浦在腦中翻找一陣,但最後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隻紅著臉點了點頭。


    你已經很努力了——當我暗自稱讚她時,旁邊突然傳來呻吟聲。


    「嗚嗚嗚……」


    「你在嗚什麽啊?」


    我斜眼看向一色,她緊緊抓著自己的成果——包裝得漂漂亮亮,還精心附上小卡片的烤點心拚盤——用充滿怨念的眼神望著三浦。


    「三浦學姐真有一手……」


    「是啊,那個巧克力蛋糕意外地不錯。」


    聽到我這麽說,一色投來可疑的眼神。拜托你不要擺出「啊?這家夥在說什麽傻話」的表情……我才剛這麽想,一色就清清喉嚨,比手畫腳地解釋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是反差啦。她平常明明那麽兇,看起來個性又差,卻在這種時候裝起可愛,根本超卑鄙的嘛!」


    「原來如此……」


    真不愧是耍小聰明的高手。隻不過,三浦應該壓根兒沒有這樣的心機吧。她隻是個擁有少女情懷的老媽子罷了。一色似乎也明白這一點,碎碎念著「再說,她的個性明明就不差」。是啊,個性差勁的人是你才對……


    一色抱怨了半天,將不滿發泄幹淨後,忽地換上微笑。


    「算了,競爭對手就是要有這種程度的實力才有趣。有些人根本不夠格做我的對手。」


    她歎口氣後,一副突然想起什麽的樣子,從圍裙口袋掏出某樣東西,丟了過來。


    「學長,這個就請你吃吧。」


    我接下那東西一看,是裝在小型塑膠袋裏的餅幹。除了一條係住袋子的小小緞帶,便沒有其他像樣的包裝,跟她手上的豪華絢爛烤點心拚盤,有著天與地的差別。


    「什麽?這是給我的?我可以說謝謝嗎?」


    因為她給的太過隨便,我不曉得該不該老實道謝。這麽說來,她好像說過,有沒有拿到人情巧克力跟男生的尊嚴息息相關。天啊,一色真是個好人!我剛才還覺得你的個性很差,真是抱歉啊!


    我道謝後,一色淺淺一笑,輕輕地豎起食指,放到嘴唇前。


    「……別告訴其他人喔。」


    她露出小惡魔般的微笑,俏皮地閉上一隻眼睛,說:「不然就麻煩了」,然後快步離開。她似乎打算直接去找葉山。


    至於我,則是被一色的舉動和表情嚇傻,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這次不耍小聰明,而是采用直球攻勢,這樣反而可怕…………要是換作以前的我,肯定早就被攻陷。


    在被小惡魔學妹的破壞力嚇到發抖之餘,我也將視線移向葉山那邊,準備欣賞她的奮鬥。


    一色使出百分之百的撒嬌功力,楚楚可憐地抬起眼,把烤點心拚盤交給葉山。


    「葉山學長,也嚐嚐看我的成品嘛~~」


    「哈哈,不知道我吃不吃得下。」


    葉山一邊吃著三浦的蛋糕,一邊以爽朗依舊的笑容,和成熟的談吐招唿一色。他再次被兩個女人夾在中間。


    大口啃著格紋餅幹的戶部,對葉山豎起拇指。


    「隼人,要是你吃不完,我隨時都能過去幫忙。」


    「可是,我沒有準備戶部學長的份……」


    戶部熱情的話語被一色冰冷的聲音凍結。戶部受到殘忍的對待,忍不住向葉山訴苦。


    「伊呂波好過分!隼人也幫我說說話嘛——」


    「你的好意我很高興,不過你還是專心吃你那邊的吧。」


    葉山在戶部耳邊悄悄說道。戶部聽了,再次豎起拇指,咧嘴一笑。


    喔——原來如此。看樣子,那些格紋餅幹八成是海老名做的。我略感意外,轉頭看向她本人。


    「嗯……隼戶配啊……萌不太起來耶……」


    海老名一臉不滿地啃著格紋餅幹,頻頻歪頭。看來那邊也是前途多難啊……


    好啦,差不多該看看其他人的情況了。我看向與三浦等人反方向的海濱綜合高中那邊,他們也已經大致完工,正跟巡學姐和總武高中新舊學生會成員大聲聊天。


    其中一人——折本佳織注意到我,揮了揮手。這家夥還是跟國中時一樣,在這種時候都會揮手……沒差,反正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因此誤會了。


    折本在調理台上摸了兩下,快步跑向這裏。


    「比企穀,這個給你。」


    她把裝在紙盤上的巧克力布朗尼拿到我麵前。這好像就是她剛才說要給我的巧克力。可是折本,上麵完全沒有包裝耶……也罷,光是能拿到巧克力,就該謝天謝地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小聲這麽說後,把布朗尼放入口中。這時,折本的身後冒出一個人影。


    「嗯,這種交流也不錯呢。跨越學校框架的seamless關係,在未來想必會越來越重要吧。」


    光是從說話方式,我便能馬上猜到對方的身分——海濱綜合高中的學生會長,玉繩。


    折本發現玉繩後,也把紙盤拿到他麵前。


    「啊,會長也來啦。來,你也請用吧。」


    「謝、謝謝……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在道謝的同時,玉繩也拿出某樣東西。那是切得相當工整的戚風蛋糕,看來像是他們自己做的。


    折本望著那塊感風蛋糕,頭上冒出問號。


    「咦?為什麽要給我這個?」


    被她這麽一問,玉繩幹咳兩聲,雙手再次像是轉轆轤般轉個不停,比手畫腳地開始長篇大論。


    「在國外,valentine"s day這個節日通常是由男性送禮,我認為本次活動也該抱持這種globalize意識。這就是日本所謂的influenza吧。」


    「是喔……」


    然而,折本的反應有點冷淡,不像往常那樣附和一句「沒錯」。玉繩注意到這一點,繼續向她解釋,同時加快轉轆轤的速度。


    「該說是意識上的差別嗎?


    日本和國外有著不小的culture gap。比如說,skirt在法國是在重要的人麵前穿的衣物,你懂我的意思吧。」


    是喔……也就是說,戶塚還沒有換穿裙子,就是這個原因嗎?看來我得再加把勁才行!那我懂你意思了!


    我暗自下定決心,折本也抓起那塊戚風蛋糕。


    「很好吃嘛。謝啦。」


    「啊……嗯,不客氣……那邊正在coffee break,我們差不多該迴去了。」


    「什麽coffee break啊,超好笑的。」


    折本咯咯笑了兩聲,輕輕揮手向我道別後,便走迴海濱綜合高中那裏。然後,被留下來的玉繩瞪了我一眼。


    「那麽……下次就來場fare的對決吧。」


    雨繩撂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英姿颯爽地離開了。


    「誰理你……」


    不如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低語?我想應該是沒聽到吧。不用一些英文,他好像就聽不進去。


    話說迴來,看玉繩那種態度,難不成是他努力發動的攻勢嗎?隻可惜對折本好像一點用都沒有……算了,反正玉繩的事與我無關!


    先把玉繩的事擺到一邊,我也得好好加油才行。我要讓戶塚穿上裙子!


    嗯……戶塚戶塚裙子戶塚——我提起十足的幹勁,輕易找到他的倩影。真不愧是戶塚,不管他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我都有自信能立刻找到他!


    我快步走過去一看,戶塚正和材木座一起陪京華玩。川崎則是在旁邊的調理台,動作俐落地收拾善後。他們兩人應該是在這段期間幫忙看小孩吧。


    他們好像還不太會應付小孩子,而陷入苦戰,材木座已經完全進入地藏模式,剩下戶塚孤軍奮戰,努力試著向京華搭話。


    「初次見麵,京華妹妹。我叫戶塚彩加。請多指教。」


    「喔~彩加……彩加……彩彩?沙沙……?」


    由於名字聽起來跟姐姐很像,京華似乎搞不懂該如何稱唿戶塚。嗯嗯,我能理解那種混亂的心情。我也因為戶塚太過可愛而陷入混亂惹(混亂)。


    沒關係,我對照顧小女孩這方麵頗有把握。就讓我代替戶塚陪她玩吧。


    我偷偷走到京華背後,把手放在她頭上。


    「啊,八幡。」


    「是八八耶~」


    戶塚鬆了口氣,看向我的臉,京華也用天真無邪的表情看過來。我輕撫京華的頭,把她轉向戶塚。


    「他是彩彩。叫他彩彩就行了。」


    「嗯。彩彩!」


    京華的混亂狀態終於解除,能夠正常地叫戶塚的名字。戶塚聽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也開心地笑了出來。


    好啦,搞定。至於戶塚身後的那尊地藏,又該怎麽辦才好呢……


    「這個是材木座義輝。你可以叫他材材。」


    我用下巴指著材木座這麽說。京華點了點頭,伸手指向材木座。


    「材木座。」


    「直……直唿姓名!就隻有我直唿姓名!這在我們的業界中算是獎勵嗎?」


    即便是材木座,也想不到自己會被小女孩直唿姓名。他臉上滿是錯愕,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不對,難道他在暗爽?算了,怎樣都好,反正就是個材木座罷了。


    但是,心地善良的戶塚還是不忘安慰他。


    「別、別在意啦。小孩子聽到奇怪的話,本來就會馬上記住啊。」


    「嗯……但我的名字可不是什麽奇怪的話……」


    材木座仍舊歪著頭,一副尚未完全接受的樣子。


    如此這般,好一段時間過去,川崎迅速用圍裙擦了擦手,快步跑向這裏。京華也叫了聲「沙沙」撲向川崎。


    「抱歉,讓你們照顧她。」


    「一點都不麻煩,因為八幡也來幫忙了。川崎同學牧拾好了嗎?」


    「托你們的福。」


    川崎向戶塚道謝後,將視線移向我,有些難以啟齒地小聲說道:


    「那個……我們差不多該迴去了……我還得準備晚餐。」


    「喔,這樣啊。」


    我看向時鍾,時間的確差不多了。難怪她要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其實,她大可直接把東西留給我們整理,想不到川崎這麽有教養。她以後肯定會是一個好媳婦。


    「好了,京京。迴家吧。」


    「嗯……沙沙。」


    川崎溫柔地撫摸京華的肩膀,京華也拉拉川崎的裙子,用撒嬌般的聲音迴答。身為姐姐的川崎似乎明白她想說什麽。


    「……也對。等我一下。」


    川崎從包包裏拿出裝著巧克力的袋子,交給京華。京華滿足地看著手中的巧克力,然後遞到我的麵前。


    「來,八八!」


    「她好像想給你巧克力……收下吧。」


    「喔喔,謝啦。做得不錯嘛。很棒喔,京京。」


    我摸一把京華的頭,京華也用力抱住我的腰。哈哈哈,這個可愛的小家夥。我繼續撫摸她的頭。


    「……我……我做的巧克力可能也混在裏麵。」


    川崎穿上外套,別過頭小聲嘀咕。聽到這句話,我看向手中的鬆露巧克力。


    「是嗎……看不出來。你妹妹真厲害。」


    「我很厲害吧!不過,沙沙也很努力喔!」


    京華得意地挺起胸膛稱讚姐姐,像是個小老師。川崎聽得又好氣又好笑。


    「既然東西已經給了,京京,我們走吧。」


    盡管姐姐這麽說,京華還是抱著我不放。川崎瞪了不乖的京華一眼,她的身體立刻抖了一下。呃……不需要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吧……


    「走囉,京京。」


    我讓京華繼續黏著,踏出腳步。


    「嗯,走吧!」


    京華也跟著我開始前進。川崎歎了口氣,跟在我們身後。


    「京京拜拜,再見囉——」


    「唔嗯,後會有期!」


    在戶塚和材木座的目送下,京華揮手道別。我們離開烹飪室,沿著樓梯往下走。在此期間,川崎幫京華穿好外套,圍上圍巾,專心照顧妹妹。


    我們就這麽來到公民會館門口。外麵已經一片漆黑。


    「要送你們到車站嗎?」


    「不用,我們已經很習慣了。你也還有事情要做吧?」


    川崎重新背好包包和購物袋,吆喝一聲蹲下身體,抱起京華。這一瞬間,川崎的裙底風光若隱若現,我拚盡全力別開視線。雖然好像有瞄到黑色蕾絲,但我絕對沒有偷看。


    「那……再見了。」


    「八八拜拜——」


    川崎輕輕低頭道別,她懷裏的京華也跟著照做。


    「……路上小心。」


    她們踏上歸途後,我目送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


    無風無雲的冬天夜空雖然晴朗,氣溫下降的幅度也相對劇烈。那對姐妹緊緊地互相依偎,看起來倒是沒那麽冷。


    反而是我後悔起自己沒穿外套就跑出來。


    雖然可以馬上迴去取暖,雙腿卻不可思議地沒有移動。


    我搖搖晃晃地在通往入口的階梯坐下,深深歎了口氣。


    盡管整場活動下來沒有做什麽事,身體還是有些疲憊。


    不過,跟疲憊比起來,我得到更大的充實感。


    我接下三浦、海老名和川崎姐妹的委托,和一色等人舉辦活動,折本、玉繩等海濱綜合高中的學生、巡學姐和陽乃紛紛響應,葉山和戶部以試吃員的身分參加,戶塚和材木座也到場,平塚老師還特地帶巧克力過來。


    已經充實到不能再充實了。


    真是愉快


    。


    我如此喃喃自語。


    某種搔癢感竄上脖子,使揚起的嘴角就此僵硬。也許是因為寒冷,臉頰才這麽不聽話吧。


    我輕輕按摩,讓臉頰恢複溫暖,才重新站起身。


    x  x  x


    迴到烹飪室後,大家都已經做好甜點,各自吃吃喝喝,開心地聊天。


    情人節前夕的甜點教室活動進入尾聲。再來就是悠閑地打發時間,等待散會。


    我走向擺著自己東西的位子,雪之下也在那裏。她正以優雅的舉止準備紅茶。


    調理台的瓦斯爐上有一隻正在加熱的茶壺,開水正好在這時煮開。雪之下從茶壺倒出熱水,衝泡紅茶。


    今天使用的不是社辦裏的茶杯,而是紙杯。她畢竟不可能特地把專屬茶杯帶過來。


    雪之下倒好三杯紅茶後,重新就座。然後,她注意到我走過去,開口說道:


    「辛苦了。」


    「我可沒做什麽累人的事……」


    我同樣在椅子坐下後,雪之下便把紙杯遞過來,眼中充滿捉弄我的神情。


    「是嗎?可是我看你一直靜不下來(注27 原文為「ちよこまか」,音同「巧克(チョコ)」+「瑪卡(マカ)」。)。」


    「巧克瑪卡……」


    因為今天做了巧克力,你才故意說這個冷笑話嗎?巧克力加秘魯人參,感覺很有恢複體力的效果。無論如何,我確實是到處飄來飄去,所以無法完全否定這句話。


    「總算能好好休息了。」


    雪之下一邊說著,一邊把茶杯端到嘴邊。我也吹涼紅茶,開始享用。


    不同於平常使用的茶杯,紙杯總是讓人不太放心,再加上熱能直接傳至掌心,喝茶的速度自然慢了下來。盡管如此,這還是足以溫暖我剛才在外麵受寒的身體。喝下一兩口紅茶後,我唿一口氣。


    這時,雪之下也籲了口氣,她大概也累了。


    「你也辛苦了。」


    「嗯,是啊……真的很辛苦。」


    雪之下這麽說著,並且將視線移往烤箱所在的方向。


    由比濱正站在那裏。


    她牢牢地戴著隔熱手套,端著烤箱的烤盤跑過來。對喔,差點忘了。不光是三浦和川崎,雪之下還負責指導由比濱做甜點。難怪她會喊累。


    「自閉男!來吃吃看吧!」


    由比濱把盤子上的手工巧克力餅幹現給我看。她大概一直在烤箱前耐心等著,這些餅幹散發剛出爐的香味。


    雖然表麵上看來隻是普通的餅幹,形狀也不太一致,但沒有明顯的烤焦痕跡,也沒有混進什麽異物。目前為止還沒問題。


    好啦,剩下的就是味道了。


    我偷偷看向眼前的由比濱。她閃閃發亮的雙眼中充滿期待,肩膀因為不安而微微顫抖,嘴邊掛著有點沒信心的笑容。


    看到這樣的表情,我實在沒辦法說不吃……


    我的喉嚨發出聲響。隻不過,我咽下的不是口水,而是覺悟!


    「……好,我吃。」


    我深唿吸兩口後,勇敢地卷起袖子,即將伸出手時,一旁的雪之下滿不在乎地說:


    「看來你已經做好壯烈成仁的覺悟。不過放心吧,我姑且也有幫忙。」


    「……什麽嘛,那我就放心了。」


    「你們很過分耶!」


    我放鬆緊繃的肩膀,帶著輕鬆的心情把餅幹放進嘴裏,咬碎後吞進肚子。經過一段時間,身體並沒有出現任何異狀。


    「……好強,真的能吃耶。」


    「真的能吃是什麽意思……當然能吃吧,那是食物耶。」


    我稍不注意,毫無掩飾的感想便脫口而出。由比濱聽了,氣得鼓起臉頰。不過,對於知道你料理技術的人來說,這已經是相當大的稱讚囉?


    老實說,我真的嚇到了,想不到由比濱會那麽努力。雖然這也要感謝雪之下的指導……我看向雪之下,她撥開垂在肩膀上的頭發,得意地挺起胸。


    「那當然,因為我有好好監視每個重要的環節。」


    「原來那是監視嗎!我還以為那隻是正常的教學……」


    由比濱顯得有些喪氣。但雪之下口中的監視,和教育幾乎是一樣的意思,所以根本不需要在意。事實上,雪之下也不是很在意這兩個辭匯的差別,現在正忙著把烤盤上的餅幹移到紙盤,仔細檢驗。


    然後,她輕撫下巴,輕輕點頭。


    「看起來是沒有問題。試吃也平安結束了,那我也吃一片吧。」


    「那叫做試毒吧……你怎麽忍心叫我做那麽危險的事?」


    「才不是試毒,而且我也會吃。」


    我們三人再次坐下,把手伸向餅幹。


    這次的餅幹烤得酥脆,奶油香也不停地逗弄嗅覺感官,隨後湧上的淡雅甜味和濃純的巧克力香,更是讓人欲罷不能。


    「……好好吃。」


    由比濱吃完一塊餅幹後發表感想,雪之下也輕輕點頭表示同意。兩人看向彼此,由比濱靦腆地笑了出來,雪之下也迴以微笑。


    然後,由比濱把身體轉向我。


    「好吃吧?」


    「就不錯吃啊。」


    我剛才說過了吧?沒說過嗎?在由比濱的逼問下,我如此迴答。結果,兩人的表情都蒙上些許陰影。


    「不錯……」


    「不錯是嗎……」


    由比濱略顯失望地垂下肩膀,雪之下則瞪過來一眼。呃……稍等一下,不然這種時候我還要怎麽說?我從腦海中找出比企穀八幡的哥哥語錄,把為了討好小町而記住的辭匯全都拿出來。


    「呃……那個……真是超好吃的……謝謝你。」


    我深怕自己再次失言,把腦汁絞得一滴不剩才擠出這幾個字,由比濱的雙眼立刻亮了起來,雪之下的視線也變得柔和。


    「嗯!」


    由比濱精神十足地迴答,雪之下默默替我盛滿紅茶。


    太好了,小町。哥哥好像說中正確答案了……


    雖然我在小町的加持下才度過難關,但老實說,餅幹的確很好吃,我也是真心感謝她們。


    不管是微甜的餅幹,還是溫暖的紅茶,都帶給我無比的充實……肯定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再次低喃一聲「真是愉快」。


    然而,我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當我察覺到這一點,踩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同時響起。


    對方不但毫不隱藏自己的腳步聲,反而像是要彰顯似的步步接近,最後終於顯露真麵目。


    雪之下注意到腳步聲,將視線移向我身後,然後輕輕皺眉。


    光是看到那個反應,我就猜到出現在身後的人是誰——雪之下陽乃。


    「姐姐,有事嗎?」


    陽乃沒有迴答雪之下的問題,而是默默地直盯著我。她用手指輕撫嘴角,緩緩打開豔麗的雙唇。


    「這就是你說的真物?」


    被她這麽一問,一股寒意便竄上背脊,我下意識地轉頭避開她的視線。但陽乃不放過我,往這裏更接近一步。


    「這種時間,就是你說的真物?」


    「……你覺得呢?」


    我隻能說出這種毫無意義的迴答。


    陽乃的聲音雖然冰冷,但也含有一份純粹。


    她仿佛在告訴我,她真的不明白、無法理解。


    「姐姐,你到底想怎樣?」


    「就……就是說啊。那個……」


    雪之下和由比濱忍不住插嘴,但我伸手製止她們。因為,陽乃詢問的人是我。


    隻不過,就算我不製止,陽乃也不會對她們提起興趣。她隻是默默地盯著我


    的眼睛、我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我的唿吸。


    「這就是你要的東西?我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


    陽乃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來到我的身後,探過來看向我的臉。


    「你是這麽無趣的人嗎?」


    盡管我們的距離近到足以感受對方的氣息,稍微動一下就能碰到彼此的身體,但這句話聽在我的耳裏,卻遙遠得教人害怕。


    「如果我有趣,早就是班上的紅人了。」


    「我就喜歡你這點。」


    我把臉轉到反方向。陽乃開心地輕笑兩聲,總算往後退了一步。


    要是她就這樣離開不知道該有多好。但這是不可能的。我十分清楚她不是那麽好打發的人。


    陽乃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睥睨我們。


    「……不過,現在的你們有些無趣。我啊……比較喜歡以前的雪乃。」


    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倒抽一口氣,表情也變得緊繃。


    雖然雪之下和由比濱都低著頭,她們此刻的表情,八成跟我沒什麽兩樣。


    陽乃發覺沒人肯答話,輕輕歎了口氣。最後,高跟鞋的腳步聲總算逐漸遠去。


    我徹徹底底地明白她想說的話。


    雪之下陽乃的話中之意是——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是真物。


    我也有同感。


    這個狀況和這種關係,確實讓我感到不對勁。


    因為還不習慣,因為不曾經驗——所以,我才以為隻是一點不對勁而已,以為久而久之自然會適應。


    然而,陽乃並不輕易地善罷甘休。


    那是長期盤踞在胸口的東西,令人浮躁不安的淡淡寒意,一直潛伏在心底的不快。


    雪之下陽乃把我不願麵對的事情,攤在我的麵前。


    那才不是信賴,而是某種更殘酷的事物。


    x  x  x


    熱鬧過後,總是留下無盡的寂寥。


    今天的烹飪教學活動也不例外,一色在最後簡單地致詞後,眾人便各自收拾起東西,三三兩兩地解散。


    隨著人數逐漸減少,原本熱鬧的烹飪室也靜了下來。最後隻剩下現任學生會成員和侍奉社員。


    在場的所有人一起清理垃圾,並且把場地複原。一色收完外麵的海報迴來後,宣布:


    「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學生會就行囉。」


    聽到這句話,我再次環視室內。剩下的工作確實不多,直接交給他們即可。


    不過,我們的迴答並非如此。


    「嗯……可是,我想幫到最後。」


    「沒錯,你不需要顧慮我們。」


    由比濱、雪之下還有我都選擇留下來幫忙。


    一色對我們的迴答頗為意外,還偷偷看向我加以確認。我輕輕點頭後,她立刻露出微笑。


    「真的嗎?那麽,就接受學長姐的好意吧。」


    實際上,應該是我們接受她的好意。一旦活動完全結束,腦袋就會自然想起剛才的事,所以我們才想盡量拖廷時間。


    不過,這樣的抵抗也持續不了多久。


    大致收拾完畢後,最後隻剩下我們所在的調理台周圍還沒清理。


    我壓扁完全失去溫度的紅茶紙杯,往垃圾袋裏一丟,把袋口綁好,就再也沒有其他能做的事。


    把門窗全數關好,確認沒有忘記東西後,眾人來到公民會館外。把垃圾袋放到指定地點後,終於沒有繼續待在這裏的理由。


    「各位辛苦了。」


    在公民會館門口附近,一色向我們低頭道謝,其他學生會成員也同樣低下頭。由於這場活動是突然之間說辦就辦,大家此刻的臉上都顯露出疲憊。


    沒人還有體力舉辦慶功宴,大家各自踏上迴家的路。


    我們三個也是一樣。


    雪之下重新背好包包和手上的大袋子。袋子裏八成裝著紅茶和她的私人調理器具。


    「……迴家吧。」


    「也好。」


    繼雪之下之後,我也推著腳踏車,往車站的方向前進。這時,由比濱一把抓住腳踏車的後座。


    「幹麽……」


    被我這麽一問,她似笑非笑地說:


    「那個……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提議,我和雪之下麵麵相覷。


    「這個……時間有點晚了……」


    「那我今天去住小雪乃家,在你家吃飯怎麽樣?」


    「今天去住……你一個人說了算嗎。」


    由比濱確實經常去雪之下家過夜,我記得她們在這類活動的前後,大多會一起迴家。


    「有、有什麽關係。不行嗎?」


    由比濱用撒嬌的聲音這麽問,雪之下輕輕歎了口氣。


    「我是無所謂……」


    「好耶!那我們走吧!自閉男……要來嗎?」


    不同於剛才對雪之下撒嬌的語氣,這句話中隱約有種急切。我一下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點頭答應。


    「走吧,反正我也餓了。在車站集合行嗎?」


    「嗯!」


    由比濱迴答後,我也點了點頭。


    我把腳踏車轉往反方向,跨上車騎了出去。


    x  x  x


    我抵達車站時,由比濱跟雪之下也正好走出剪票口。


    她們搭乘電車過來,而我則是騎腳踏車。電車的速度固然比較快,但若加上等車,實際花費的時間其實和騎腳踏車過來差不多,看來我時間抓得剛剛好。


    我們會合後,先去雪之下家讓她放東西。


    從車站到雪之下的家並不遠。一路上,我們時而漫無邊際地聊天,時而一邊感受沉默的時間。


    走過大型公園旁邊的小路,便看到眼熟的摩天大廈。


    我們通過斑馬線,來到大樓入口時,雪之下忽然停下腳步。


    「怎麽了?」


    「啊,沒……」


    我出聲問道,雪之下的反應慢了半拍,訝異地注視著某個地方。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高級車。


    正當我覺得那輛車相當眼熟,車門便突然打開,一名女性走了出來。


    她將豔麗的黑發整齊地盤在頭上,穿著和服走路的姿勢兼具優雅與威嚴。這個人是雪之下的母親。


    「媽媽……你怎麽會來這裏……?」


    「因為陽乃把你的誌願告訴我了。我要來跟你談這件事。雪乃,你這麽晚才迴來,是去了哪裏……?」


    母親擔心的眼神讓雪之下低頭不語。那個反應讓她輕輕歎了口氣。


    「我一直認為,你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孩子……」


    她說出這句話時,雪之下有一瞬間抬起頭,睜大眼睛注視著母親。可是她沒能迴話,隻是輕咬下唇別開視線。既溫柔又冰冷的話語束縛住雪之下。隻要說出這句話,就足以限製她的想法,否定她的一切。


    雪之下母親的眼神絕對不算銳利,聲音中也沒有怒氣或不耐,反而更接近悲歎。


    「因為相信你,我才讓你自由……這是我的責任、我的失敗。」


    她不給任何人反駁的餘地,逕自默默地搖頭。


    「我……」


    雪之下小聲地想說些什麽,但是被下一句話輕易打斷。


    「難道我做錯了嗎……」


    她無力地自言自語,聲音聽起來既愧歉又懊悔。那種自責的態度讓旁人無法對她加以責難,連被這麽說的雪之下本人也一樣。


    由比濱看準雪之下的母親歎氣的瞬間,怯生生地說:


    「那個……今天有學生會的活動……我們是因為幫忙,才拖到這麽晚……


    」


    「是嗎?你們專程送她迴來啊。謝謝你。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你的家人應該也會擔心……對吧?」


    雖然沒有直接叫我們迴家,雪之下的母親還是用完全不帶敵意的溫柔聲音和笑容如此暗示。


    在此同時,她也用態度劃出明確的界線——這是她們家的事,不容外人置喙。被她這麽說,我們也隻能乖乖退到一旁。我和由比濱都察覺到,現在沒有說話的餘地。


    我們閉口不語時,她靜靜接近,將手搭上雪之下的肩膀。


    「我希望你能自由地做自己……可是,我也擔心你會走上錯誤的道路……你往後有什麽打算?」


    這句話裏究竟有多少詢問的意圖,我完全無法判斷。


    「……我會好好說明的。你今天先迴去吧。」


    「是嗎……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雪之下低著頭說道,她的母親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斜眼看向我和由比濱。


    「……既然已經把你平安送到家,我也該走了。」


    我向雪之下的母親點頭示意,轉身就走。一個男生一直待在獨居女兒身旁,她應該也不放心才對。繼續留在這裏,隻會對雪之下不利。


    「我、我也該走了……再見!」


    在我身後的由比濱也這麽說,快步跑了過來。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可能再說要留下來過夜吧。


    走了好幾公尺後,我偷偷迴頭一看,雪之下好像在和她的母親對話。對話結束後,雪之下的母親迴到車上,留在原處的雪之下也才進入大廈,再也不見身影。


    我和由比濱站在斑馬線前等待綠燈時,雪之下家的車子緩緩駛離。雖然後座的車窗上貼著黑膜,沒辦法看到裏麵的情況,對方仿佛正看著這裏,使我怎麽也靜不下心。


    過了一會兒,燈號轉綠,由比濱率先踏出腳步,轉身對我說:


    「那我要迴家了。」


    「啊……我送你。」


    聽到我這麽說,由比濱搖搖頭。


    「不用了,反正車站就在附近。而且……總覺得這樣有點狡猾。」


    為什麽狡猾——這句話我問不出口。


    「……是嗎?」


    我隻能無力地迴應,望著由比濱離去的背影。


    就算多走一點路陪她到車站,我迴家的距離也不會差多少。盡管如此,我也沒能過去追她。


    看著由比濱在街燈的照耀下離去後,我才終於騎上腳踏車。


    雖然風不大,冰冷的空氣還是讓我露在外麵的臉頰陣陣刺痛。


    努力踩了好一段時間的踏板後,我的身體開始發熱,但腦袋卻徹底冷了下來。


    真正的我、真正的她、真正的自己——


    每個人肯定都有一個被別人界定的自己,而那個自己總是跟真正的自己不一樣。我和她都是如此。真正的我們,總是跟別人眼中的有所不同。


    不用跟任何人確認,我也能明白這一點。


    因為過去的我是這麽說的。因為以前的比企穀八幡一直在呐喊——


    那樣好嗎?那就是你的願望嗎?那就是比企穀八幡這個人嗎——


    我捂搗住耳朵,閉上眼睛,不去聽那些怒罵、吼叫和咆哮,用燥熱的吐息代替話語。


    如果連自己都說不出「那就是真正的我」這種話,那麽「真物」又該怎麽辦……真正的我們,到底身在何處?為什麽那些人能夠為關係性下定義?


    一旦把這種感情貼上「不自然」的標簽,就不會再想到其他的可能。


    這種感情和關係不該定義,不該命名,更不該從中找出意義。因為一旦產生意義,便會失去其他的功能。


    要是能用框架加以定型,想必會輕鬆許多。我之所以從不這麽做,就是因為明白,一旦用框架定型,之後將隻能以破壞的方式改變框架。


    過去的我為了尋求永不磨滅的事物,才總是避免賦予名義。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和她是否總是一味地依賴無形的話語?


    真希望現在立刻降下一些雪花。如此一來,至少能掩蓋許多事物,讓我不再繼續胡思亂想。


    無奈這座城市鮮少下雪,今晚的天空依然澄澈無比。


    隻有璀璨的星光,讓現在的我無所遁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航並收藏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