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學姐拜訪社辦隔天的放學後,我獨自一人在社辦看家。


    涼爽的秋風自稍微開著的窗戶縫隙吹了進來。社辦內一片寧靜,隻聽得見時鍾的秒針走動,以及文庫本翻頁的聲音。


    在毫無雜音,比起平時溫度稍低的社辦,讀書的效率更為良好,不知不覺就會陷入文章的字裏行間,迴過神來,才打開不久的文庫本便已經停在最後一頁。


    讀完文庫本,滿足感和令人愉快的疲勞感令我打了個嗬欠,伸了伸懶腰。


    自我來到社辦,轉眼走間已經過了三十分鍾。


    與相模的交涉不順利嗎?正當我想要去看看情況,自位子上起身時,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門被豪爽地拉開,發出一陣噪音。


    「呀~累死了~」


    「……真的。」


    由比濱與雪之下一邊發著牢騷一邊走了進來。


    「辛苦啦。」


    我向她們打了招唿,雪之下與由比濱隻是一邊歎著氣一邊點了頭。哎呀,看來兩人是真的累壞了。感覺疲勞都要移轉到我身上了。或者可以說是讓人鬱卒了。工作環境的氛圍,非常重要。


    然後,從兩人身後傳來了一股柔和的氣氛。


    「謝謝大家。比企穀同學也辛苦囉~」


    巡學姐以一臉爽朗的笑容說道。看來是與相模交涉完之後就這麽跟著過來了。


    嗚唿,真是治愈人心啊,這個笑容,還有溫柔的話語。


    就該是如此啊,所謂的頂頭上司就該是這種類型的人才對。絕對不能對著準備下班迴家的屬下說什麽「咦?要走了?」來施加壓力。不過如果是巡學姐,就算是相同的一句話,也絕對會被人解讀成「你已經要迴去了嗎……?我還想跟你在一起的說……」反而讓場麵更為溫馨。對方絕對是心甘情願留下來加班的啦。不行這實在是太有畫麵了。然後就這樣誤解對方的意思而告白,然後被對方以溫柔的笑容打槍,然後我就羞得無地自容而轉身離開現場,到這邊為止都超級有畫麵的。溫柔輕飄飄係女子被駑鈍的男生告白的機率實在是異常。


    正當我在治愈時間以及心靈創傷時間的夾縫中搖擺掙紮時,雪之下的聲音仿佛一道冷水潑了過來。


    「城迴學姐,那個男的一點也不累,請您不用費心顧慮。」


    是啊,我的確是一點也不累。


    「小雪乃,學姐隻是在打招唿啦。」


    是啊!由比濱同學!我非常清楚這件事!但是,沒有必要把它說出口吧!不如說你為何要刻意提醒雪之下呢?不,比起這個,有著更應當掛心的事情。


    「那麽,相模一事的進展如何?」


    我一問,由比濱便一臉厭煩地垂下雙肩。


    「真的很累……小模一直猶豫不決,我們談了很多……」


    「談了很多嗎?」


    我感到這個詞裏頭似乎帶著什麽隱情,試著複誦了一遍。由比濱點了點頭。


    「對,那個、該怎麽說呢,大家一起嘿喲的感覺。」


    這家夥想說的大概是「加油」吧……


    我已經被訓練到能夠把由比濱語翻譯成日語了,然而巡學姐則是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嗯,我們的行為也能說是在抬轎,所以雖不中亦不遠矣……應該可以這麽說吧。」


    雪之下馬上幫忙補了一句。不,根本不一樣好嗎……


    「你最近對由比濱會不會太寬容了點?」


    這個世界為何如此百合,某文社嗎?某time什麽的嗎?(注23 影射日本芳文社所出版的漫畫月刊《まんがタイムきらら》,該月刊以百合向作品聞名。)


    雪之下聽了,便做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沒有這迴事,很普通吧。」


    「是這樣嗎?」


    我用絕——對不是這樣的表情盯著她看,雪之下則是目光低垂,一臉遺憾。


    「……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比企穀同學從來沒有跟人普通地相處過。那樣可是很普通的喔。你可以記起來。」


    是喔,原來這樣叫做普通喔。這世界真是和平。


    算了。當下最該注目的問題,不是由比濱與雪之下的百合情,也不是平時被人殘忍對待的我的人權問題。是相模是否接下了主任委員一職。


    「然後呢,結果怎麽樣了?」


    我一問,雪之下便刻意擺出冰冷的眼神迴答。


    「姑且算是接受了。」


    「姑且?」


    我對於刻意加上的前置詞感到疑惑。雪之下像是放棄了什麽,歎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


    「是的。我們,或者該說是葉山拜托之下的成果比較正確。」


    「你們找葉山來幫忙喔,這點子還不錯。」


    葉山可以說是相模仰慕的對象。比起雪之下和由比濱去勸說,由葉山來幹,分數當然是比較高。雖然僅限於這種時候,葉山還真是一張不錯的手牌。


    但是,雪之下會積極去尋求葉山的協助,也是滿稀奇的一件事。明天該不會刮起台風,搞到京葉線停駛吧?


    我如此想著,由比濱這時補了一句話:


    「不如說是看不下去的隼人同學伸出援手,幫了我們的忙。」


    嗚唿,總感覺畫麵在眼前鮮明地浮現。對方絕對又是以一臉止不住的笑意說著「我沒辦法啦~」一邊答應的吧。人的本性可不是這麽容易就會改變的。


    「但是,至少對方是願意接下這份職務了。」


    巡學姐開口補充。的確,隻要結果有出來,過程就不必過問。


    主任委員空缺的問題,以及2-f班上氛圍的問題都有了一定程度的進展,或者至少可以說是已經布好局了。如果接下來的一切都能順利就好了……但是絕對不會這麽簡單吧……


    我都快歎出氣了,不過巡學姐像是要把它堵住一般,繼續接著說。


    「那麽,我們馬上出發吧。」


    「要去哪裏?」


    由比濱問道。巡學姐做了個微笑。


    「接下來有個營運委員會的會議。」


    會議……嗚,我好像聽到了個不好的詞……


    然而,如此美妙的笑容,我可沒有辦法忤逆。而且雪之下和由比濱也都點了頭,然後從位子上站起來了……


    這樣一來,我也不得不出席這場會議了。我放棄抵抗,從位子上起立,離開了社辦。


    x  x  x


    運動會營運委員會所使用的會議室,和校慶時所使用的是同一個房間。有一陣子我還真的是整天都被關在這個地方。


    一陣子沒有踏入的會議室內十分整齊,校慶準備時的模樣已不複在。


    房間內已經先來了兩、三位營運委員會的成員,其中大部分是學生會的幹部。看來委員會的核心成員是由學生會幹部所構成的。


    「各位辛苦了~」


    巡學姐一打招唿,幹部們便行禮,迅速退到一旁,讓出一條路。什麽鬼啊,你們是忍者嗎?


    除了學生會幹部以外,還有著身穿體育服的學生們。從體型和氛圍來看,應當是運動社團的人。


    正當我對於他們為何會出現在此感到訝異,巡學姐便在我耳邊小聲說明。


    「我們有吩咐各個運動社團派人出來幫忙。我們已經沒有餘力進行人員精簡或是前置作業等等的事了。」


    是喔,原來如此……雖然說是營運委員會,實質上卻是由學生會、我們和相模等自願幫忙的人所組成的。


    也就是說,委員會內可以分成所謂的決策組以及現場組。然後,負責出主意等等跟企劃有關的我們,可以算是決策組一


    邊的人吧。


    現場組裏有個似乎在別處看過的家夥在。


    對方似乎也對我有印象,眼神一和我對上,就和旁邊的家夥咬起耳朵。被搭話的那個家夥果然也讓我覺得在哪見過。


    體育服,還有放在桌子旁邊的大概是籃球鞋包吧。也就是說,是籃球社的人嗎?


    話說迴來,到底是在哪裏碰過麵啊……我用力搜尋腦內記憶,卻沒有任何結果。是啦,如此一臉路人樣的家夥們怎麽可能會有印象。


    人類要確實記住一件事情,就必須給予強烈的刺激。至少要像川什麽同學一樣給人看個黑色蕾絲內褲才行啊!川什麽同學真是讓人興奮!


    路人甲跟路人乙的事情先放一旁,我們跟在巡學姐的後麵,走到會議室的最前方。


    最前麵的地方,有著一位正翻閱著複寫紙的女性。對方一換邊翹腳,白衣的下擺便翩翮搖曳。


    「平塚老師……」


    果然又是她嗎……我一邊稍微感到傻眼,一邊念出對方的名字,平塚老師便注意到我們,轉身過來。


    「喔,看來你順利找到幫手了呢。」


    看見位於巡學姐身後的我們,平塚老師露出了微笑。巡學姐也迴給老師一個微笑。


    「是的,有照著老師的話去做真是太好了。」


    「又是老師使指的喔……」


    我半眯著雙眼死盯著老師瞧,老師見狀便不小心笑出聲音來。


    「我也是因為每年的運動會內容都一模一樣,而差不多開始厭煩啦。期待你們做出有趣的成果囉。」


    「根本隻是想搞怪嘛……」


    麵對如此直率的主張,由比濱一臉錯愕地說道。也是啦,每年每年活動都一成不變,的確是會讓人感到煩膩。對老師而言,這到底是第幾次的運動會呢……


    看著雖然已經參與過好多次運動會,卻仍一臉雀躍的平塚老師,雪之下像是要確認些什麽事而點頭問道。


    「運動會也是由平塚老師負責的,對吧?」


    「是啊,這種類型的工作,學校大概都是丟給年輕人去弄。那個,畢竟,我也還算年輕嘛。還算年輊嘛。」


    因為很重要所以重複說了兩遍啊,這個人……


    自己說出這種話然後顯得很高興的平塚老師看起來實在是太過悲哀了,以至於誰都沒有辦法迴話。拜托了趕快來個人把老師娶迴家啊啊啊啊啊,在還真的算是年輕的時候趕快抓住自己的幸福啊啊啊啊啊。


    我們因為太過悲哀的關係而沉默不語,平塚老師似乎是注意到了現場的氣氛,像是為了打馬虎眼般地幹咳幾聲。


    「話說迴來,主任委員的事情如何了?人選決定了嗎?」


    被老師提問,巡學姐含糊地笑了笑。


    「雪之下拒絕了這件事……但是但是,她有推薦其他人選,所以我們去拜托對方了。」


    「喔,推薦……」


    聽到這個詞,平塚老師訝異地眯起了雙眼,並且用眼神催促她繼續講下去。巡學姐看見,便點了點頭。


    「是的,相模同學願意擔任這個職務。」


    「相模?唔,原來如此……」


    平塚老師像是在思考什麽,雙手交於胸前。


    「嗯,如果這是你們的決定的話,沒有問題。那麽,那位主任委員怎麽了嗎?她似乎還沒有來到這裏……」


    平塚老師稍微後仰,往我們的身後望去,像是正在找些什麽。但就算你這樣找下去,也找不到相模的。這麽說來,為什麽相模不在呢?雖然不在比較好。


    姑且還是得聽聽理由,於是我看向雪之下。雪之下毫不猶豫地迴答。


    「相模要稍後才會過來。」


    「這樣啊……那麽,相模到了就開始開會吧。」


    平塚老師語畢,眼神望向門口。


    我們也隨著老師一起望去。看著那扇感覺沒有任何人準備打開的門。


    x  x  x


    在我們來到會議室後不久。


    紛鬧的談笑,像是在試探著什麽的幹咳,以及如同中場休息般一次又一次到來的沉默。這樣的循環重複了好幾次。


    我稍微瞄了一下時鍾,會議的預定時間早就已經超過。


    會議還沒有開始的理由,當然是因為相模遲到了。


    如果是五分鍾、十分鍾的遲到,那還沒什麽大不了,常有的事。頂多心裏想著「對方稍——微遲到了一點呢」,但是還能接受。


    然而,隻要一超過十五分鍾,已經遲到的感覺便會非常明顯。打工也是以十五分鍾做為考勤管理的時間單位。


    實在是等得有些久了,大家看起來像是快要開口抱怨「好——了——沒——?」視線一道一道往決策組瞄過去。


    我們也隻有等待這一個選項。由比濱雖然發了簡訊也撥了電話,但是對方毫無反應,隻能疲累地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緩緩傳遍了整間會議室。


    因為相模遲遲不來,會議室內的氣氛漸漸地讓人感到淤塞。


    坐在一旁的由比濱開口小聲與雪之下搭話。


    「差不多該派人去叫她或者是找她了吧?」


    「嗯,也是呢。」


    雪之下看了一下手表,小聲說道。


    「啊,那麽我去……」


    正當由比濱從位子上起立的時候,喀啦地傳來一聲毫不客氣的開門聲。大家不約而同地轉頭過去。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相模臉上不見半點愧意,就這樣姍姍來遲。


    不須他人提醒,她自動往最前麵的位置移動。看起來就像是對於自己的位子在最前麵一事不抱絲毫疑問。


    她走到一半,似乎是看見了熟人,開口招唿「啊,哈囉——」,甚至還揮了揮手。仔細一瞧,原來她打招唿的對象正是路人甲和路人乙兩位。


    「原來遙和結也有參加營運委員會呢。請多指教囉~」


    「……嗯,請多指教——」


    兩人的表情稍顯僵硬,但還是揮手迴了禮。


    聽到這兩個名字,終於讓我迴想起來。


    路人甲和路人乙,她們兩個是在校慶時,和相模在一起的一群家夥。大概是因為身為籃球社的社員,而被動員參加運動會的營運委員會吧。


    似乎是因為看見朋友而安了心,相模的態度更是大模大樣了。


    確實,拜托相模來擔任委員長這個職務的是我們。由於是被拜托來的,可以想見對方立場上自然有著優勢。


    話雖如此,知道這件事的人,也隻有身為決策組的我們,其他學生毫不知情。他們以帶著些許煩躁的眼神,直盯著相模瞧。


    相模坐上位子後,注意到那些視線,稍微畏縮了一下。


    「那個,對不起……我是擔任主任委員的相模南。」


    她含糊帶過句子,低頭行了個禮。


    不管如何,這個會議終於能夠開始了。


    位於斜對麵的平塚老師像是要確認這件事,將會議室掃視了一遍。


    「城迴,會議可以開始了。」


    巡學姐一聽便點了點頭,以溫和的口吻一聲令下。


    「是。那麽,現在開始舉行營運會議。相模同學。」


    「好、好的。」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相模,語氣帶著一絲驚慌。


    「今天的會議就跟我一起主持吧。下次的會議就要麻煩你囉。」


    不錯的判斷。看相模這個樣子,一下馬上要她主持會議,我也不認為她辦得到。恐怕會像校慶時一樣搞砸吧。比起馬上就要相模主持而讓會議沒完沒了,不如由巡學姐陪著她一起主持,先把重點事項挑出來比


    較好。看來上次的反省發揮功效了。


    巡學姐快速起立,移動至白板前方。另一個學生會幹部也跟了上去,站在白板的旁邊,動作流利地雙手捧起白板筆。


    「那麽那麽,今天要討論的議題是關於運動會的壓軸比賽項目。」


    學姐做出宣言,從幹部手上接過筆,在白板上以可愛的字體大大地寫下了議題。


    然後,用筆敲了敲白板。


    「大家盡情提出意見吧~!有意見的人請舉手!」


    巡學姐眼神掃過全場所有人,然而大家隻是你看我我看你,默不作聲。


    在這之中,由比濱用力地舉起了她的手。


    「請說,由比濱同學!」


    這種時候,是否有第一個人開口提案,對之後會議的活性會有非常大的影響。無論是什麽意見,先開第一槍是非常重要的。而且發言內容的水準反而越低越好。


    就這點來看,讓由比濱做為發言的第一棒,可以說是再合適也不過。不愧是善於讀取氛圍的察顏觀色女。利用自己不時看人臉色的個性來打開一條活路,還滿厲害的。


    我在心裏佩服著,然而偷瞄了一下對方,才發現她一臉愉快的喃喃自語著「那個也不錯,可是還是選這個吧~」,這家夥大概是那個啦,隻是在想自己最喜歡什麽樣的活動而已。


    也是齁!由比濱並不是深思熟慮過戰略才踏上會議戰場的類型!


    那個也想做,這個也想做,還有好多好多想做,帶著這股感覺的由比濱精神飽滿地起立並拉大嗓門。


    「社團接力賽怎麽樣!」


    「這樣的話,沒有加入社團的學生就無法參加,會有人不滿的,也要考慮一下他們啊……」


    由比濱一開口,平塚老師便小聲咕噥。


    然後,寫在白板上的『社團接力賽』一行字,被畫上了長長的一條線。


    看來是被瞬間否決了。怎麽會這樣……


    由比濱垂頭喪氣地坐迴自己的位子上。


    她似乎不大能認同,不停歪著自己的頭,一旁的雪之下像是要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他意見也請盡管提出來喔!」


    巡學姐則是充滿朝氣地說道。


    這次換成雪之下安靜地舉起手。


    「請說,雪之下同學!」


    被巡學姐點名的雪之下,以沉穩的嗓音開口迴答。


    「借物賽跑。」


    「若是用上學生的個人物品,往往會和遺失、損壞等問題扯上關係……」


    平塚老師馬上接著說道。恐怕之前已經有過這樣的案例了吧。也許是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她整個人苦著一張臉。大概是負責處理過這方麵的案子……


    「嗯,這樣嗎……」


    巡學姐一邊說道,一邊在白板上的『借物賽跑』上劃了一條線。接著,重新審視白板上的內容,這下就算是巡學姐也隻能愁眉苦臉了。不過,她馬上抖擻起精神,特意以充滿活力的聲音大聲說道:


    「讓我們重振精神,繼續加油吧!下一位!」


    事到如今,無論是誰都因為膽怯而不敢舉手了。就算如此,今天的由比濱可不同於往常,再一次大聲說有並且用力舉起她的手。


    「請說,由比濱同學!」


    巡學姐像是要迴應她的氣勢,明亮且輕快地點了她的名。


    「吃麵包賽跑!」


    由比濱一開口,平塚老師又開始咕噥起來。


    「噎到喉嚨的意外很常發生啊……而且還會有人抗議不要浪費食物……」


    這,就叫做顧慮。也可以稱為自主規範。顧慮的結果,就是『吃麵包賽跑』上被劃了一條線。


    傻眼的雪之下交互看著白板和平塚老師,然後開口說道。


    「顧慮一大堆呢……」


    「最近無論哪裏都是這麽煩啊……各式各樣的規範可多的咧。」


    就連平塚老師都是一臉厭煩的表情。也是啦,她要是在這裏讓有風險的提案通過的話,頂頭上司和家長一定會來抱怨和抗議的。


    身為中階管理者,也頗辛苦的呢。


    會議室全體的熱度持續下降,巡學姐仍不放棄地擺出開朗積極的態度。


    「總之我們繼續想想看吧!大家有其他的意見也請盡管提出!」


    似乎是受到了巡學姐的激勵,由比濱和雪之下,以及其他的學生會幹部,認真地一個接著一個提出意見。


    然而,意見提出的當下,馬上就被其他地方冒出的反對意見給推翻。白板上可說是一片慘狀。


    『大胃王比賽』


    『丟球比賽(意味深)』


    『滾球比賽(意味深)』


    『十項鐵人』


    『十日談(注24 日文音近十項鐵人。)』


    『波提切利(注25 sandro botticelli。文藝複興時期畫家,將薄伽丘名著《十日談》繪製成畫。)』


    『chim chim cher-ee(注26 電影《歡樂滿人間》中的樂曲。cher-ee音同切利。)』


    『大岡是處男(注27 日文以「cherry」做為處男的隱喻,音近cher-ee。)。』


    以上所有提案都被劃上一條線。


    提議到一半怎麽變成聯想遊戲了,這是某魔法腦力綜藝節目嗎?還有,請不要再說見風轉舵的處男大岡壞話了!處男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照這感覺來看,大概做不出什麽結論,會議就結束了……


    現在就算我提出什麽意見,恐怕也會像其他人的意見一樣被推翻吧。會議也有所謂的潮流存在。如果會議的氛圍較為積極,提案就比較容易被接受,但若是消極時,無論意見再怎麽優秀,也會被否定或是放在一旁。


    人類是社會性動物。是會融入身邊氣氛以及氛圍的生物。被時代的巨浪吞噬,隨波逐流,不停地改變自己的一種生物。


    所以,沒有人要忤逆這波潮流。


    若硬是逆流而上,那才真叫做招風惹雨。若不是像我一般擁有堅不可摧的鋼鐵意誌——若要比喻的話,就像是以堅固的水泥做好護岸工程的孤島一樣,是不能忤逆潮流的。


    不懂這個道理的人,則是一個接著一個被淘汰掉。


    「大家請提出意見——」


    身為主持會議其中一人的相模說道。


    這句話的音量,要說大聲也沒多大。雖然她也算是主席,但幾乎所有的主持工作都是巡學姐在做,大概沒有什麽人會把注意力集中在相模身上吧。


    然而,還是有人看向了相模。


    熟人的聲音比較容易傳進耳朵裏。所謂的認識,並不單單是以五官感知,而是會刻劃進人的意識之中。因為如此,與相模越是熟識的人,越是容易聽見相模的聲音。


    這是一句,於逐漸停滯的會議中,由毫無生氣之人所做的,不負責任的發言。


    這家夥……你什——麽也沒有做,還在那裏一直叫人提出意見……你是上司還是老板嗎!


    不過想想,我好像也是什麽意見都沒出。換句話說,我就是上司。


    雖然我認為自己以後絕對會成大器做大官,然而若由我這種人來擔任上司的話,下屬就太可憐了,所以我決定以後絕對不工作。不工作,絕對不工作。工作就輸了。


    心中絕對不工作的意誌更為堅決,無事可幹的我將視線擺向窗外。


    x  x  x


    窗外的夕陽正閃耀著。


    秋意漸濃,白天也越來越短。


    看來隨著白天變短,大家的耐心也變少了,會議室裏的氣氛不知不覺間變得


    糟糕至極。長時間的會議,讓大家都失去了生氣,宛若一灘爛泥。


    有厭倦而拿出手機玩的,瞪著一雙空虛眼神發愣的,把影印資料拿來當扇子搧的,營運委員會的所有成員全都可說是一臉不愉快的樣子。


    「嗚嗚……如果,還有其他意見的話……如、如何呢……沒有意見了嗎……」


    巡學姐以疲憊至極的語調說道,但是大家的反應並不熱絡。


    相模的「有沒有其他意見~」也沒有任何人做出迴應。在擔任主持的兩個人斷斷續續的喊話之中,身為負責人的平塚老師堅守著沉默,也順便堅守著貞操。操守也太堅固了吧!


    我心中失禮的念頭似乎傳到了對方那頭,原本雙手抱胸閉著雙眼的平塚老師睜開其中一邊眼睛,看了過來。然後,用下巴指了指,對我打了個信號。


    似乎是要我想想辦法的意思。


    我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唉……這樣下去可做不出結論……」


    雪之下和我一樣,接著歎了口氣。她一邊按著太陽穴,一邊疲憊地說道:


    「是啊,大家的點子比想像中還要貧乏呢。」


    「無論說什麽,都是反對的意見比較多……」


    由比濱雖然提了許多點子,但是每次都從四麵八方飛來否定的聲音。


    兩個人對於這場會議,已經進入了放棄模式。可不是貓耳模式(注28 動畫《月詠》的主題曲。)。


    當會議已經往錯誤的方向持續前進,再怎麽積極發言都無法達到效果。走錯路的會議應當要馬上中止。


    「隻靠我們出點子也有些困難啊,這樣下去再繼續想也是白費力氣。」


    「那該怎麽辦?」


    由比濱問道。我低頭開始思考。


    靠我們幾個是辦不到的。那麽就應該交給能夠辦到的人來做。甚至交給本來辦不到的人去做,搞不好也會在做的途中漸漸變成辦得到,那麽果然還是應該交給我以外的人去做。這時還是如親鸞上人一樣,秉持他力本願的精神,期待別人會來幫忙吧。我根本佛教徒。雖然親鸞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了。


    「那個啦,有句話叫做術業有專攻對吧。」


    我說了句非常漂亮的成語,雪之下聽了便點點頭。


    「這種想法的確非常重要呢……」


    沒錯沒錯,這想法,重要。


    無論是打工還是任何事,隻要讓人看到一次自己事情做得好,接下來那類事情就會永遠都丟給你做了。在便利商店打工的時候,某位稍微懂得畫圖的女孩子也是每次都被抓去畫宣傳海報。店長隻會說什麽「你畫畫滿厲害的啊,兩三下就畫好了吧?交給你囉」之類的話。會做和想做根本就是兩迴事,這點大家應當要更認真一點看待。


    因為過去有著這樣的經驗,我不禁脫口而出。


    「反正能幹的家夥被公司組織當作好用的奴隸壓榨是世間常理。被壓榨就算了,薪水還加不了多少,導致認真工作的人看起來就像個笨蛋。」


    「沒錯!你真是了解啊!」


    突然傳來一句大聲的話,我轉頭望去,隻見平塚老師啪的一聲拍了自己的大腿,並用力點著頭。


    「平塚老師……您讚同這個意見,似乎不大恰當……」


    正當所有的學生都對平塚老師投以同情的眼光時,隻有雪之下以冷冽的眼神盯著老師瞧。能夠好好說出正確主張的人真的是很偉大。哪像我隻能淚流滿麵,都快看不到前麵了……再沒有人把老師帶迴家的話,我就幾乎要認真工作來養老師了。快點!是誰都好,快點把老師帶迴家啊!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打起精神繼續提出意見。


    「把辦不到的事交給辦不到的人還是辦不到。交給專家去處理才對。」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放棄這次的委托嗎?」


    雪之下一瞼訝異的盯著我瞧。然而,我可是能夠挺著胸膛說不是。


    「我要表達的是work sharing(職務分擔),job rotation(職務輪換),以及ours(委外)。」


    聽到一大串英文,由比濱喔~的一聲表達她的讚歎。


    「雖然我不大懂,不過好像很厲害……」


    感謝你的讚同。總之,你屬於容易上當類型的人,所以最好注意點啊。感覺你就是會跑去買標榜自然什麽的食品然後被老鼠會騙光家當。


    另一方麵,從不讓人擔心會被詐騙的雪之下則是抱頭煩惱著。你要是能再相信別人一點的話,我認為你的人生會更為快樂喔。


    「真虧你能夠接二連三說出煞有介事的單字……話要說得漂亮也是門藝術呢。」


    雪之下歎了口氣,一旁的巡學姐則是突然站了起來。


    「但是,如果這樣就能解決的話也沒問題啊!放心把事情交給他人處理也是很重要的!」


    得到巡學姐鼓舞人心的認同,我對著她點了點頭,轉身麵對雪之下。


    「雪之下。」


    「好的。」


    話才一出口,雪之下馬上就做出迴答。途中雖然有著一些爭論,不過我的想法應該是成功傳達給對方了。


    然後,她舉起手,看向巡學姐。


    「城迴學姐,我們想招募外部人員做顧問。」


    巡學姐眨了眨眼。


    「顧問?」


    「……問?」


    巡學姐滿臉問號,歪著頭小聲複誦,由比濱也跟著歪頭。


    「隻靠我們的力量得不出結論的會議,再開下去也不是辦法。也許還是聽聽看專家的意見比較好吧。」


    我附和說道,巡學姐微笑起來。


    「也是呢,如果能有專家的幫忙會比較好呢。對吧,相模同學。」


    雖然隻是形式上,但是主任委員的確是相模。還是得和她確認過意見才行吧。巡學姐在這方麵的應對可謂圓滑得體,而相模則似乎是沒料到話題會丟到自己身上,慌張地開口道:


    「是、是的。的確如此。實在是提不出什麽好的意見呢……」


    相模也理解現在的情況,這事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吧。今天所有參加會議的人,也應該都會同意這件事。


    但是,在相模說完之後,非常安靜地——


    像是平靜的水麵落下一滴墨汁,我聽見了一聲低語。聲帶完全不做震動的無音細語。雖然完全沒有聲響,但是它確實地傳進我的耳裏了。


    「老師。」


    然而,細語馬上就被巡學姐的聲音給蓋過。巡學姐將目光掃向平塚老師。


    平塚老師注意到目光,便點了點頭。


    得到了老師的同意,我轉身麵向由比濱。


    「由此濱。」


    「咦?」


    被叫到名字的由比濱用手指指著自己,驚訝地眨了眨眼。


    我擺了擺手示意,由比濱便移動椅子,上半身靠了過來。


    比想像中還接近……


    香水以及洗發精淡淡的幽香讓我感到有些暈眩。我為了讓自己鎮定而深吸一口氣,但是深唿吸所造成的微妙時間間隔,反而讓由比濱感到好奇,往我的臉靠了過來。就跟你說距離太近了啦。


    因為近距離對上眼神而造成的害羞感,彼此同時避開了視線。


    我試著盡量不將目光對上,盡量不太過在意對方,簡短地傳達了自己的意思。由比濱從頭到尾都一直低頭聽著。被棕發蓋住的耳朵大概是因為透光的關係,稍稍染上了一抹朱紅。


    我話一說完,由比濱便抬起頭來。


    「我知道了。那麽,我去叫人過來喔。」


    由比濱單手拿著手機起身,離開會議室至外頭打


    電話。


    我看著對方離開後,將疲憊的身軀深深沉入椅子裏。


    x  x  x


    不久,那位顧問來到了現場。


    「他們就是顧問嗎?」


    雪之下瞥了一眼站在門前的兩位人物。


    「為何叫我來這?」


    「唔喝?」


    瞠目結舌的兩位,分別是海老名和……材木座。


    不如說,材木座的出現才是讓我瞠目結舌……算了沒差。反正對方是材木座,別多想比較好。


    海老名則是一貫的驚訝表情,向由比濱搭話。


    「欸,結衣。為什麽我會被叫來這裏?」


    「有些事情想要商量。」


    「商量?」


    海老名將會議室看過一遍,歪了歪頭。確實,運動會營運委員會和她之間並沒有任何關聯。本人大概想破頭也不知道自己被叫來的理由吧。


    「是這樣的……」


    「學校的運動會每年都會舉辦不一樣的壓軸比賽。然而,今年因為沒有什麽好的點子……所以我們想要參考一下海老名同學的意見。」


    在我開始說明前,雪之下就把所有的重點整理好並傳達給對方了。


    「反正我也很閑,沒差……但是為何是我?」


    「啊,是自閉男推薦的。」


    由比濱一迴答,海老名便興致勃勃地望向我。


    「是比企穀同學啊……哦——」


    海老名驚訝地大聲說道,並瞪大雙眼看著我。


    「……校慶時,王音之類的不是很受歡迎嗎?如果你還有如此獨特的點子的話,想麻煩你幫這個忙。」


    實際上,我很欣賞海老名的製作能力。海老名擅長寫腳本以及導演,換句話說就是能夠把一變成十類型的製作人。此外,企劃的進行以及管理,就校慶時的實跡來看是能夠信賴的。甚至,他和校園階級製度最上層的葉山一夥有著良好關係。


    在這所總武高中裏,大概找不到比她還要優秀的製作人了。


    「哼~既然這麽指望我,那我就努力看看吧。」


    海老名輕快地嗬嗬笑著。


    一旁的材木座見狀,斜眼用力瞪了海老名一眼。


    「八幡!我也會!我也會努力的!」


    「好啦好啦。」


    材木座一邊拉我的袖子一邊向我訴說著什麽,因為實在是太煩太惡心了,我隨便敷衍了幾下。


    「那麽就拜托啦。幫忙想些能夠成為運動會上亮點的項目。」


    我話一說完,海老名便推了推眼鏡。


    「能夠成為亮點……意思就是,能夠造成話題並且炒熱氣氛的比賽項目?」


    「嗯,簡單說的話就是這樣。」


    「能夠造成話題並且炒熱氣氛就好了對吧……炒熱那方麵的氣氛也沒問題吧。」


    原本沉思著的海老名,臉上突然浮現一股腐笑,然後又恢複原狀。你、你是要炒熱哪方麵的氣氛啊……可怕,好可怕啊這個人……


    我感到害怕,這時傳來了握拳擊掌的聲響。


    「嗯嗯,很可靠呢。那麽,就先麻煩兩位幫忙想男子壓軸比賽的點子囉。」


    一直在旁注視著事情發展的巡學姐做出結論,海老名和材木座便點了點頭。


    「那麽我就想想看囉~」


    「交給義輝就對了~☆」


    兩人同時開口,然後轉頭看向對方。


    「一起加油吧,那個……材、材?材木蟲同學?」


    大致上沒錯。但是,材木蟲義輝似乎不怎麽滿意,緊握拳頭顫抖著。


    「可笑!這次的提案對決!我將會獲勝!還、還有,不要叫我材、材木蟲!你這個……這個,蝦子!(注29 日文「海老」意為蝦子。)」


    丟下一句小學生等級的壞話,材木座跑著逃離了現場。


    是怎麽了,這家夥難道對海老名燃起了競爭意識嗎……大概是身為一個臭宅男的自傲不允許自己輸給一個腐女,之類的想法吧。哇塞,真的是超無所謂。


    「怎麽莫名其妙就變成對決了……」


    雪之下感到不可思議地說道。


    「誰知道?但是,競爭政策應該能夠帶來較好的結果。」


    「也對。」


    不愧是個性黑白分明的雪之下,我完全能夠理解她這次也想用勝負來一決雌雄。所以你才喜歡貓熊強尼囉?那家夥也是黑白分明呢。


    於是,蟲與蝦子的提案對決,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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