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改變的環境，增加的關係」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麽 作者：大森藤野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
我漫不經心地仰望著白色天花板。
教堂的隱藏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
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事，隻是躺著無為地度過當下時光。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秒針聲以固定間隔傳來，淡淡告知時間正在流逝。
與彌諾陶洛斯對決以來已經過了三天。
我逐漸養成一個習慣。就是像這樣不切實際地發呆，浪費時間。
在那場死鬥後，我在巴別塔的治療室裏麵整整睡了兩天。
戰鬥的反作用力……過度使用肉體、精神力（mind）急速耗損，腦袋、身體因為跟不上而投降了。聽說我那個時候就像個死人一樣，一睡不醒。至今我仍然可以鮮明想起，當我悠悠醒轉，視野還有些模糊時，神仙與莉莉如釋重負的表情。
後來有半天被神仙、莉莉狠狠地教訓一頓，半天則是用來休息——就像我現在的姿勢。
「等級，2……」
我到達lv.2了。
我確實很高興。這是真的。
聽到【升級】時，我可是興奮到手舞足蹈，最重要的是它證明我又接近了憧憬對象一步，頻頻使我背部發熱。
……隻是，打倒那頭怪獸，打倒了彌諾陶洛斯的實際感受現在還殘留在我的手上。
我一直沉浸在與熱度無緣的透明餘韻當中。並不是有氣無力，而是仿佛漂在泉水表麵上順著不可思議的情感隨波逐流這樣。
如果說是成就的話，感覺有點亂來；如果說是暢快感的話，又有點不夠貼切。
感覺像是一種失落感……似乎也不算錯。
雖然我無法用言詞表達，不過有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彌諾陶洛斯在我心中確實舉足輕重。
比起【升級】這個事實，對我來說，打倒彌諾陶洛斯的意義還比較重大。
「……」
我摸摸腰際，抓住我要的東西，將它舉到視野當中。
尖銳的突起。破碎、龜裂，如今形狀變得有如較長短刀一般的一根角。
掉落道具「彌諾陶洛斯的角」。
在彌諾陶洛斯完全化為灰燼的身軀中，聽說隻有這個與「魔石」碩果僅存。「魔石」已經拿去換錢了，隻有這個我還留在手邊。
在魔石燈光照耀下，我輕輕摳了摳牛角，刮掉表麵。
一些白色粉末飄落下來，不曉得是內部本來就是這樣，還是受到我魔法的影響，可以看到內部中心染成了緋紅色。
剛強的獨角。
襲擊我直到最後一刻的彌諾陶洛斯所使用的武器。
那頭猛牛曾經在耳朵內、腦內一隅持續迴蕩的咆哮，如今已然遠去。
我感覺到，不再發出聲音的牛角仿佛靜靜地向我訣別。
「……嗯。」
我站起來。身體好輕。
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再次轉換心情，最後視線落在紅色牛角上，然後縮起了下顎。我不會再耽溺於感慨了。
要起身行動。首先我抬頭望向時鍾。
其實，今天我有個派對要參加。地點是我常去的酒館「豐饒的女主人」。
好吧，其實這個派對就是為了慶祝我【升級】而舉辦的……
今天早上，我把籃子拿去還給希兒小姐，順便向她報告【升級】一事，結果說著說著，就決定在「豐饒的女主人」舉行慶祝會了。
不過，她們還是向我收錢，真像是希兒小姐的作風，或許我也不用太客氣……但還是有點害臊。
（難得有這機會，如果神仙也能來就好了……）
神仙好像不能來。她說神仙祂們也有酒會還是慰問會什麽的，總之神仙之間也有自己的交際應酬。
剛才神仙迴來時，除了告訴我這件事，還說我的別名叫做【小新秀】。
【小新秀】……嗯——，雖然神仙喊著「好耶，貝爾，很普通！」，還高興得抱住我，可是……不不，神仙都那麽開心了，我怎麽會有不滿，沒有沒有，……沒有啦。
想著想著，時鍾指針已經指向六點。時間差不多了，出門吧。
我從地下的隱藏房間踏上階梯，離開了半毀的教堂。
來到外頭，西方已經被夕陽染成了棗紅色。夜幕即將來臨。
我走出錯綜複雜的後巷小徑，看見活力充沛的大街。
「——找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
就在我正要走入眼前的人群時。
突如其來地，一個大嗓門撲向我。
怎、怎麽了？我還來不及左右張望，幾位神仙迅速把我包圍起來。
神、神仙……？
「蘿莉神的總部超難找的，累死我了……」
「不枉費我在附近站哨了……」
「埋伏是狩獵的基礎。」
「你終於給我出洞啦，小兔子☆」
——一陣寒顫。
把我團團包圍的好幾對眼睛讓我毫無來由地嚇壞了。尤其是最後拋的那個媚眼，更是令我臉色發白。
這是什麽狀況？
對方陸續說出的意味不明的話，更加速了我的混亂。
「先搶先贏！貝爾你要不要加入我的【眷族】——？現在加入，我們【眷族】所有成員會一起出來歡迎你喔！」
「啊，你這個小子！也搶太快了吧，克製點行嗎！弱小【眷族】就是這樣……！」
「你們這些廢物滾一邊去！貝爾·克朗尼，到我這邊來！你奪走了我的一顆心！唿唿，真是隻罪孽深重的兔女郎啊！」
「你想讓這個孩子做什麽打扮啊。」
神仙們向我逼近一步，那種非比尋常的嘴臉，使我嚇得從喉嚨發出「咿」的一聲。
……眷、【眷族】挖角？怎麽現在才來？
我一開始來到這個都市時明明沒有一個派係願意接納我……
「那、那個，我已經加入神仙的……赫斯緹雅女神的【眷族】了……！」
「隻要有愛，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麽想呢？」
「蘿莉神配不太上你啦！」
沒、沒人肯聽我說……！
「說真的，你的成長速度是來自體質？技能？還是作假？」
「稀有技能？是稀有技能嗎？欸，欸！是稀有技能對吧！」
「那孩子的背後，真想一探究竟。」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把衣服脫掉？上半身就可以了，錢不會少給喔？……唿唿。」
「我就直說了，可以扒掉嗎？」
「霸王硬上弓也別有情趣呢。」
「——咈唏唏。」
——我拿出最快速度拔腿就跑。
●
「啊，終於來了喵！」
「啊哈哈，你這個冒險者好愛遲到喔。」
當我抵達「豐饒的女主人」時，一輪明月早已高掛天空。
我用手撐著入口的柱子，紊亂不堪的唿吸氣息朝著地板而去，遲遲喘不過氣來。
直到剛才，我才逃入後巷裏麵，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一大群神仙。
照理來說，我的體能應該比祂們好多了，可是……那些神到底是什麽啊？有
好幾次我真的差點被抓住，費盡千辛萬苦才死裏逃生。第一次覺得那些神仙這麽可怕。
為什麽會突然找上我呢……
「希兒她們一直在等你喵——。廚房那邊可是忙死人了，還特地抽出時間來，你動作快點喵。」
「不、不好意思……」
「主角不在，派對就甭開了，快去吧。」
貓人店員中的阿妮雅小姐語帶責備地出來迎接我。人類店員……我記得她叫露諾娃小姐吧，她也在笑我。
我擦去汗水，挺直了彎起來的腰，踏進酒館裏麵。
「貝爾大人——！這邊——！」
店裏麵還是一樣生意興隆，所有座位都坐滿了客人，其中我看到莉莉從後麵不住揮手。她站在椅子上麵，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莉莉之前就決定會參加今天的派對。我想說難得有這個機會，試著邀了一下莉莉，她說她很樂意，所以我之前就先跟希兒小姐她們拜托過了。
……這個時候，我心中突然有種想法：如果艾絲小姐也能來的話那該有多好。然而，她現在正在地下城的深層部「遠征」，根本不可能邀到她。我稍微搖搖頭，試圖擺脫這個貪心的想法。
她們準備的桌子就在我的特別座位——吧台角落附近。除了莉莉外，希兒小姐與琉小姐也坐在桌旁，身上仍然穿著店裏麵的製服。
希兒小姐對我微笑，琉小姐則是用視線向我致意，我低頭行禮，也算向她們表示遲到的歉意。
「貝爾……？」
「【赫斯緹雅眷族】嗎？」
我快步走向她們身邊，卻注意到有好幾道視線像針一樣紮在我臉上。
人聲鼎沸的店內有一部分燃起了旨趣不同的鼓噪。
我隻是偏頭一看，並沒有停下腳步。
「白發的人類……不會錯了。叫什麽來著……【小新秀】？」
「就那麽個小鬼？」
「聽說被稱為世界最快白兔（紀錄保持人）喔。」
「喂喂，已經確定了喔？隻是那些白爛神在鬧而已吧？一個月說什麽也太誇張啦。」（朱月：白爛，閩南語，意指一個人既笨又囉唆，還很麻煩。）
「就是啊。」
「不過，聽說他是真的打倒了彌諾陶洛斯。就是第9層那一頭。」
「不過就是殺了一頭彌諾陶洛斯啊。有什麽好叫的。」
「那你能在lv.1打倒彌諾陶洛斯嗎？隻身一人喔。」
「嘻嘻，活得不耐煩才會去做那種蠢事啦。」
……在我穿過好幾張桌子往前走時，各處都有人側眼看我，每看一眼就發出一些壓低音量的竊竊私語。
我切身感受到有許多人在注意我，使我有些驚慌。我的舉止差點變得不自然，眼睛忍不住往旁邊一看，正好與一個冒險者四目交接，那人咧嘴一笑。
我莫名地緊張起來，盡可能壓低姿勢，像是逃跑似地趕往桌邊。
「貝爾大人一下子成為大明星了呢。」
「是、是嗎？我覺得好不自在喔……剛才還被一群不認識的神仙追著跑……」
「這是成名冒險者的必經之路。不是隻有貝爾大人才這樣，還請多多忍耐吧。」
莉莉對著我笑，我則是露出軟弱的表情。
我把右手伸到脖子後麵，總覺得坐得不安穩。
「嗬嗬，既然貝爾先生到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那個，希兒小姐，不用忙店裏麵的事嗎……？」
「蜜雅媽媽說把我們借給你，要你盡量笑、盡量喝，然後多灑點金幣。」
聽到琉小姐平靜的聲音，我露出苦笑。
女店主蜜雅阿姨在吧台後頭豪邁地笑著，隨性揮了幾下手。大概是在說這種特別日子就輕鬆玩個痛快吧。
後來，我們立刻開始互相幹杯。
在蜜雅阿姨的推薦下，我試著喝了酒。先點了一大杯愛爾啤酒。
希兒小姐喝的是柑橘色水果酒；莉莉說她不敢再喝酒了，所以隻喝果汁；至於琉小姐則堅持隻喝水。咦？怎麽隻有我跟希兒小姐點酒啊……
等到料理端上桌時，對著我們的視線也消失了，我這才鬆了口氣。隨口應付著阿妮雅小姐與可蘿伊小姐的玩笑話，我們沉浸在歡樂的時光當中。
因為之前的小偷騷動，莉莉似乎有點害怕琉小姐她們，不過此時她笑得樂不可支，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樣子。希兒小姐也是笑眯眯的，琉小姐則是對答如流。
在我來之前不知道是不是發生過什麽，我看著莉莉的側臉，心中暗忖。
「來，貝爾先生，請多喝一點喔。因為貝爾先生是今天的主角嘛。還是說您想吃點什麽？」
「謝、謝謝……」
希兒小姐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我旁邊來，無微不至地招唿我。
她替我倒酒、幫我把菜裝到小盤子裏，真是勤快……。莉莉照常笑著，但我卻覺得她有點可怕。
我慌張失措，希兒小姐看起來卻相當開心。
「總覺得……希兒小姐，你心情好像很好呢。」
「有嗎？」
看似有些興奮的希兒小姐用手摸了摸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然後害羞地笑了。
「說是我的功勞或許太邀功了……但隻要想到那個時候把那本書拿給貝爾先生或許派上了用場，我就覺得好高興。」
她說的書應該就是「魔導書（grimoire）」吧。她熱情如火地望著我。
注視著我的雙眼，抬眼微笑的希兒小姐勁道實在太強了。
莉莉從旁伸出來捏我的手也很有勁道。
各種理由使我的表情抽搐。我的臉現在不知成了什麽樣子。
「不過，真的很恭喜您，克朗尼先生。想不到您竟能一個人達成【升級】偉業……看來，我似乎錯看您了。」
「沒、沒有啦……」
坐在對麵與正麵的人也都對我表達恭賀之意。
盡管琉小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不過我還是害羞了起來。
「是、是因為有很多人幫助我，我才能辦到啦。琉小姐也幫過我……」
「不用謙虛。在分類為lv.2的怪獸中，能夠打倒彌諾陶洛斯確實是一項壯舉。克朗尼先生，您應該更以自己為榮。」
琉小姐不苟言笑地說著。凜然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看來我好像很害怕被人大力稱讚。
我低著有點紅的臉，隻能勉強擠出有如在呻吟般的「是……」一聲。
連希兒小姐都在輕聲笑我……
「不過莉莉可是快擔心死了。莉莉的胸口不知道撕裂了多少次……」
「對、對不起，莉莉……」
「……不過，貝爾大人，那個時候真的很帥氣喔？」
好、好了啦……
莉莉將臉貼向我的肩膀，可愛地微笑，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的臉頰稍稍變紅，栗色的大眼睛從極近位置仰望著我。
或許是有了幾分酒意，我身體略為發熱起來。
「克朗尼先生，您今後有什麽計劃？」
「？」
「我有點好奇你們的動向。」
與莉莉她們
講過幾句話後，正當我努力和隻覺得苦到不行的酒奮戰時，琉小姐向我出聲搭話。麵對她的問題，我不假思索地說出明天起的預定行程。
「嗯——，總之，明天我打算跟莉莉一起去買裝備品。因為弄壞了很多防具。」
「……關於這件事，貝爾大人……」
「什麽事，莉莉？」
「是這樣的，我寄宿的人家突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莉莉明天恐怕無法陪您去了。」
「咦，這樣啊？」
莉莉滿懷歉意地縮起身子。但畢竟她受人家照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叫莉莉別放在心上，重新考慮起明天的計劃。
也差不多該去探索地下城了，為此，至少得把防具準備好才行。
我一個人也能夠添購裝備品，明天就去應該沒有問題吧？
雖然我的眼光可能沒有那麽好……不過就當作是學習吧。
「這麽說來，貝爾先生明天要一個人去買東西嗎？」
「似乎是這樣喔。」
「那，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
「咦！」
聽到希兒小姐的提議，我驚叫一聲。
身旁的莉莉先是一愣，接著立刻豎起眉毛，呈現出一種威嚇的氛圍……
「怎、怎麽突然想這樣？」
「因為我也該去添購一些東西了……也許會打擾到貝爾先生，但隻要您不介意，我很想跟您一起到處買買逛逛呢。」
「不可以，貝爾大人！希兒小姐一定隻是想要有人幫她搬東西而已！沒錯，莉莉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再這樣下去，貝爾大人會連骨髓都被她吸幹的！請您迴絕她吧！」
「也、也沒那麽誇張吧……」
咄咄逼人的莉莉讓我直冒汗。接著我看向希兒小姐。
她沒有因為莉莉的一番話而動搖，隻是甜甜一笑。淡灰色的眼睛好像在溫柔地向我訴說「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情呢——」。
該、該怎麽辦……？
我並不介意跟她一起買東西，也不太想單方麵拒絕……啊——，可是畢竟希兒小姐是有前科的呢。就是我第一次被請來酒店的時候……。上次還被她騙來洗盤子。
夾在莉莉的抗議與希兒小姐的微笑中間，我感到左右為難、猶豫不決——突然間，在無聲無息當中。
希兒小姐背後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
「少說傻話了。」
「嗚咕！」
隻見托盤斜著往下一揮，在希兒小姐頭上發出「磅」的一聲。
是蜜雅阿姨。她毫不留情敲了希兒小姐的後腦勺一下，低頭看著她按著腦袋的樣子。
「隨便就讓你休假，那我的店還要不要開啊，你這個不良少女。少得寸進尺了。」
「沒跟我說一聲就想翹班是什麽意思啊。」，蜜雅阿姨接著又這麽說。
趴在桌上忍住痛楚的希兒小姐慢慢爬起來，往上看著蜜雅阿姨。
綁成團子，垂著一條尾巴的淡灰色頭發朝著我們。雖然看不見臉，但很容易就能夠想像，她一定是用哀怨的眼神在向蜜雅阿姨抗議吧。
「看我也沒用。在這裏我就是法律。琉，明天把希兒看緊了。」
蜜雅阿姨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等琉小姐迴答就轉過身子迴吧台去了。
其他客人高興的鼓噪聲包圍著不發一語的我們。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最後希兒小姐轉向我們。
「貝爾先生，我失去完璧之身了。您願意摸摸我的頭安慰我嗎？」
「好啦，貝爾大人！總之請您明天一個人去挑選好貨色吧！莉莉期待您的表現喔！」
我真擔心莉莉與希兒小姐會不會反目成仇。
「克朗尼先生，然後呢？」
「咦？」
「我是說，整頓好裝備後，您有何打算呢？」
「呃……什麽意思？」
「嗯，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克朗尼先生還有厄德小姐，你們重新開始攻略地下城時是否打算立刻前往『中層』呢？」
聽了這番話，我才終於明白琉小姐的意思。
我與共組小隊的莉莉互看一眼，然後麵向她。
「我想先在第11層確認一下身體現在的狀況。如果覺得攻略起來還算輕鬆，就到第12層看看。」
「嗯，這樣做很明智。」
我告訴她，自己想先確認自己【升級】過後的實力，並突破到「上層」的最後一關——第12層。莉莉跟我之前就有討論過，決定先熱身一下看看情況，然後再進入「中層」。
琉小姐應該是在為我們擔心吧。
「我這樣說或許太好管閑事……不過建議你們先不要進中層。就你們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多少是這麽覺得。」
「也就是說，琉大人認為貝爾大人與莉莉的實力還不足以應付中層嗎？」
「我沒那樣說。隻是，上層與中層是不一樣的。」
「雖然是老生常談了。」，琉小姐又接著說：
「這不是每一個人的能力問題，而是單獨一人就是無法應付。中層就是那樣的場所。我不知道厄德小姐能夠幫您多少忙，不過光憑克朗尼先生一個人恐怕會來不及應付怪獸或是地下城的地形。」
「那麽，琉大人的看法是……」
「是的。你們應該再找一些隊友。」
一般認為，攻略地下城是以三人一組（three-man cell）為基本隊形。至少公會是這樣推薦的。
三人一組……也就是攻擊、防禦、支援的聯手行動體係。
前鋒發動攻擊時，中鋒負責守備敵方反擊，有時候則是輔助前鋒。後衛進行長距離支援攻擊，或是在前線二人受傷時擔負起迴複職責。
采取被動姿勢時也是一樣。隻要後衛具有抵禦怪獸的能力，就算遭到複數敵人攻擊，也能夠靠著前鋒、後衛撐過危機、突破僵局。
若是變成兩人一組（two-man cell）的話，其中一方的負擔會加重，更不要說單人了；反過來說，就是攻略地下城必須是三人以上一組，不然難度實在太高了。
對小隊而言，增加一名同伴比起個人力量提升更有意義。
琉小姐大概是判斷，隻有我與莉莉兩個人的小隊，今後在攻略地下城時將會遇到瓶頸吧。
「可是啊，琉？如果隻有貝爾先生、莉莉小姐的話，逃跑時不是更輕鬆嗎？人數一多，逃跑時會不會有人落後啊？」
「希兒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但是試圖逃走就表示已經被逼到絕境了。與其從一開始就考慮窮途末路的情況，倒不如思考如何避免，這樣反而還比較有建設性。」
我不禁發出感歎。
過來人（她）的冒險經驗對現在的我們來說真是太有說服力了，很容易理解。
「計劃越周密越好。你們最好至少要再找一個同伴。」
我完全明白琉小姐想說的話了。身旁的莉莉也點點頭，告訴我值得好好考慮一下。
可是……我想不到有誰可以成為同伴。要是有那樣的人，我們早就組成小隊了。不，就是因為這樣，人家才叫我去「找」嘛……
眼前的琉小姐似乎有隱情，不在考慮之列，剩下認識的人就隻有米赫神那邊的娜紮小姐了
……不，還是不行。她對怪獸有心靈創傷，怎麽能夠強拉她入隊呢。
或許還是應該募集一下【眷族】成員？
我忍不住按住了太陽穴。
「哈哈，因為找不到隊友而苦惱嗎？【小新秀】！」
欸？突然聽見一個大嗓門，讓我怪叫了一聲。
一看，坐在另一張桌子旁的一個客人一邊喝酒一邊對著我吆喝。
當我一臉呆相時，那個客人——男性冒險者帶著兩個同伴往我們的桌子走來。就站在背對他們的琉小姐正後方。
他們……看、看起來好兇悍啊。
額頭、臉頰上麵還有大大的傷疤……看得我毫無來由地退縮。
「我們都聽到啦——。你說想要同伴是吧？既然如此，要不要讓你加入我們的小隊啊？」
「咦！」
這次我真的嚇了一跳。
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竟然突然要我加入他們的小隊。
「什、什麽意思？」
「哪有什麽意思，這是我們一番好意啊。看到同業有煩惱，我們才心胸寬大地伸出援手嘛。嘻嘻，是不是看我們這身打扮覺得不像啊？」
「沒、沒有，我沒那麽想……」
「就是說嘛？這叫做互助合作，互助合作——。再說你現在是話題的中心，讓你加入我們的小隊也無所謂……是吧！」
「嗚……！」
酒味好重……！
強烈的氣息吹到我麵前來，使我差點忍不住往後一仰。身旁的希兒小姐也麵露苦笑，莉莉更是擺出一張臭臉。對喔，我想起來了，她對冒險者過敏……
背對冒險者的琉小姐的受害程度應該比我嚴重，但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她的臉色文風不動，依舊坐在椅子上。
「所以囉！我們帶你去中層；相對的……」
……嗯？
情況好像不太對勁……？
「這幾個小妞借我們用用吧！就是這個超正的精靈妹！」
……嗚哇，嗚哇——
「我也好想讓精靈給我倒酒喔，你應該懂吧？我是不知道你付了多少錢，不過同伴就是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這是基本，對吧！」
呃，我的確是付了不少錢……不過這已經不是重點了。
除了站在中間講個不停的這個人外，後麵兩個人也對希兒小姐、莉莉……該怎麽說呢，就是用一種下流不堪的眼神盯著她們瞧。莉莉已經完全不掩飾厭惡感了。
……不行，這種的我沒有辦法。
我不可能跟用這種眼神看女生的人聯手。
雖然我還是不擅應付這種場麵，但希兒小姐她們都在，我得拿出一些「男子氣概」才行……！
我還沒整理好要迴他們什麽話，總之決定先拒絕他們的要求。
「不了，謝謝。他不需要你們的援手。」
然而，有人出聲比我還快。
本來默不吭聲的琉小姐開口了。
「……哦？怎樣，小妖精？你是說我們不配當他的保母嗎？」
「是的，所以你們請迴吧。」
「嘻嘻，喂，你們聽到了嗎！她說我們對一個新人菜鳥反而會礙手礙腳耶！還不是說反了呢，哈哈！」
男人們發出哄笑。我喪失了站起來的機會，無法插嘴。
正要從椅子上起身的腰，煩惱著是該站起來還是坐下去。
「小姐，別看我們這樣，我們已經在中層混了很久囉？」
「是嗎？」
「是啊，lv.2。我們通通都是。」
「我明白了。那麽，請你們滾吧。你們配不上他。」
男人們豪邁地大笑的表情頓時凍結了。
臉上的笑容先是消失，然後又笑了起來。眯細了眼睛，露出了像麵具般的假笑。
就連我都感覺得到，氣氛開始變得危險。
「……小姐，我們就這麽不可靠嗎？比那邊像垃圾一樣的臭小鬼還不如？」
男性冒險者走近一步，想把自己的左手放在琉小姐的肩上。
啊，我情急之下正要站起來，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精靈不會讓自己瞧不起的對象碰觸自己的肌膚。
「不準碰我。」
琉小姐接下來的行動真的有如電光石火。
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裝著我喝到一半的愛爾啤酒的大啤酒杯，像是扛在右肩上那樣往後一揮。
下個瞬間，隻聽得「啵」的一聲。
正要碰觸她肩膀的手漂亮地收進容器裏。男人「嗄？」的一聲瞪大雙眼。
然後，琉小姐站了起來順勢把啤酒杯一扭。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手臂被彎向驚人方向的魁梧男子發出了慘叫。
「不，抱歉。這似乎隻是我的任性、獨善。我不希望克朗尼先生與你們組隊。」
琉小姐在苦不堪言的男人眼前斬釘截鐵地說道。
「還有，我不許你們侮辱他。他是我的朋友。」
她目光如炬地瞪著狼狽不堪的冒險者們，再度使勁把啤酒杯一扭。
慘叫聲加劇了。在同伴慌忙救助下，男人的手好不容易才脫離容器。
「咚」的一聲，那個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你、你好大的膽子！」
「這個臭婆娘！」
「你幹什麽啊！」
我正為了琉小姐的一番話而感動不已，火冒三丈的男人們已經瞋目切齒，隨時都可能撲向她。
琉小姐霎時裝備起小太刀，打算一個人迎擊三個大男人。但就在那之前。
「鏗！」的一聲，沉重的聲響在他們的後腦勺爆發。
「「啊呃！」」
男人的同伴被打趴到地上了。
男人驚愕地僵在原地，隻見他的背後，兩個貓人把半毀的椅子扛在肩上。
「——咪唿唿，你們的後腦勺毫無防備呢，喵。」
「男人這種生物真的很煩喵——」
像那些神仙一樣奸笑的可蘿伊小姐，以及獸耳前後擺動的阿妮雅小姐。
很明顯是她們從背後打了那兩人，可是……才一擊！一擊就解決了lv.2的冒險者！
「這位客人。我們店裏的精靈是很兇暴的，還是別再惹她會比較好喔？」
露諾娃小姐抱著大量用過的盤子與啤酒杯，淡定地告訴唯一剩下的男人。
此時的她乍看之下不像是能戰鬥的樣子，我卻覺得她好像已經采取了備戰姿勢，難道是我的眼睛有問題嗎？
我聽見周圍其他人說「唉呀，捅出婁子來啦」。其他客人好像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臉上都在笑，視線對著已經孤立無援的男人。
「……你、你們到底是怎樣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伸手到腰上，在魔石燈光下抽出亮晃晃的刀子。
是短劍。男性冒險者已經陷入混亂，隨時都有可能亂揮武器。
「豐饒的女主人」店員們看到這幅景象，全都眯起了眼睛。
我的背脊反射性打了一個冷顫。
男性冒險者恐怕即將迎接淒慘的末路，但就在下個瞬間
。
別的方向發生了大爆炸。
（這、這次又怎麽了！）
我跟不上瞬息萬變的發展，有點混亂地迴頭一看……這次真的啞口無言了。
吧台……原本呈現水平形狀的細長桌子變成了v字型。坐在吧台座位的客人們都半張著嘴。
吧台正中央陷進了地板裏，現場隻見握緊拳頭往下揮的蜜雅阿姨。
露諾娃小姐她們全都嚇得身子一震。
「想鬧到外頭去鬧。這裏是吃飯喝酒的地方。」
店內鴉雀無聲。露諾娃小姐她們將視線從巨大矮人身上移開，偷偷溜迴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蜜雅阿姨最後從正麵注視著臉色鐵青、呆立原地的冒險者。
「好了，那邊那個呆頭鵝。帶著倒在地上的幾個笨蛋快走吧。下次再給我鬧事——就把你們埋到這家店底下。」
埋在店底下不太好吧。我在一旁冒汗時，男人一語不發，隻是點頭如搗蒜。
他緊緊抱起同伴，腳步踉蹌地趕向出口。
「沒大腦的東西！給我付了錢再走！」
「遵、遵命！」
被蜜雅阿姨怒聲一吼，男人似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留下來了。塞滿大量法利金幣的袋子被放在地板上。
冒險者們連滾帶爬地離開酒館後，客人們便漸漸恢複喧鬧，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小人族（帕魯姆）們重新開始暢飲的歡唿聲熱鬧滾滾地響遍整家店。
連lv.2的小隊都得光著腳逃走的酒館……
我，隻能在一旁看著……
「抱歉，難得的慶祝會被我害得掃興了。」
「不，不會，沒關係的……」
「嗬嗬，琉大人果然武藝精湛……莉莉被踹過的肚子都痛起來了。」
不像我還有些狼狽，莉莉若無其事地讚美著向我們道歉的琉小姐。
難道隻有我不習慣這種場麵嗎……
打群架鬧場造成的影響使得氣氛開始有些尷尬，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希兒小姐站了起來雙手一拍。
「那麽，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位小姐也好強悍啊。
看到希兒小姐重新點了飲料，麵帶笑容將玻璃杯發給大家，我苦笑了起來。
這件事情讓我再度見識到「豐饒的女主人」店員們有多麽不好惹了。
後來，我們享受著佳肴美酒，直到深夜。
●
天空蔚藍澄澈，舒適的風陣陣吹來。
那場慶祝會後過了一晚，到了早上。
我用手遮住燦爛陽光，緩緩地仰望眼前的建物。
白色巨塔。這就是「巴別塔」。
為了購買裝備品，我打算再度光顧【赫菲斯托絲眷族】的武具店。
這裏販賣的武器品質不用說，自然是掛保證的，我沒有鑒識的眼光，沒必要裝懂到其他店去吃虧。最大的原因，是以前我曾經跟埃伊娜小姐一起去過，再度光臨比較不會害臊。
至於價格嘛，今天就別太在意了。反正至今已經存了一大筆錢……而且前幾天把彌諾陶洛斯的「魔石」拿去換錢竟然換到了五萬法利。換錢所的人也嚇了一跳，我想那頭彌諾陶洛斯一定比較特別吧。……畢竟它還裝備了大劍呢。
總之，手邊有高達十萬法利以上的預算。我笑得合不攏嘴地走進巴別塔大門。
我沒有搭乘魔石升降梯（elevator），而是拾級而上，自己爬到目的地的八樓。
從零星開出的幾扇窗戶可以看見歐拉麗的蔚藍美景，賞心悅目。
（到了。）
八樓。
升降梯一路通往最高層的中央部分采取挑空設計，商店繞著圓排成一圈。以劍、槍等各種武具為圖案的看板掛在店家的出入口上。
每經過一個商家，我就停下來看看，最後來到了賣防具的店。
之前用來保護身體的輕鎧甲完全壞了，所以先買防具要緊。
店內還是老樣子，儼然是座鎧甲森林。總覺得跟之前來的時候相比，很多穿在模特兒軀幹上的鎧甲色彩似乎變得比較樸素。像是黑色、灰色之類的。
（這層樓的防具現在應該都買得起……吧？）
我一個接一個確認映入眼簾的標價……兩萬一千、三萬五千、六萬四千……嗯，應該還買得起。不過，我不隻是來買防具的，花錢還是得節製點。
就在不久前，我還無法想像會有這樣的一天呢。
（……是不是已經沒賣了？）
從樸實耐用到華麗炫爛，明明店裏麵有那麽多款高級鎧甲可供選擇，不過我卻始終在找尋一名鐵匠的作品。
之前那件輕裝，我一直穿到被彌諾陶洛斯弄壞為止。名稱嘛，嗯，「兔鎧（pyonkichi）」這個名字的確有點那個……不過那件鎧甲既輕巧又堅固，最重要的是與我的身體完美契合。
走遍店內每個角落。以前我發現那件鎧甲時，它並沒有被掛起來展示，而是與其他鎧甲零件一起被堆在店內角落的箱子裏，所以我也探頭看了看箱子。
結果……毫無斬獲。
「……」
有種腹部消化不良的感覺。雖然我不是一定得買那人的作品不可。
「韋爾夫·克羅佐」啊。
（……還是問一下好了。）
還沒死心的我朝著店內櫃台走去。
照理來說，這裏應該多得是比之前那件還要好的鎧甲，但是我卻無法放手。
不知不覺間，我好像成了那位鐵匠的固定顧客（粉絲）了。
「為什麽……那麽……！」
「？」
我往前走了兩步，在看得見櫃台的時候，一陣怒吼聲傳進耳裏。
店內有兩個櫃台，其中一個櫃台的【赫菲斯托絲眷族】店員似乎與客人起了爭執。雙方好像在爭吵些什麽。
「為什麽每次都……那種角落……！……對我有什麽成見……！」
走到近在眼前的距離，聲音聽得更加清楚。
在為難的店員麵前站著一名男性人類。那個人身上穿著黑色的和服便裝……其實看起來比較像一身襤褸。
讓人聯想到火焰的大紅色頭發，年紀看似比我大，身材也比我高一些，體格中等。
櫃台上麵放著一隻裝滿輕裝零件的盒子，聽他這樣滿口怨言，應該是個冒險者吧。是不是買到了有缺陷的防具呢？
「我幹這行可是賭命的！你們就不能再慎重點嗎！」
「可是這是老板決定的……至少也得等暢銷一點之後……」
「你！你竟然拿這點來說嘴！既然如此，你們就更應該——！」
穿著和服便裝的冒險者粗著嗓門繼續抗議。
旁邊櫃台的店員也一副煩不勝煩的臉色，但隨即注意到我的存在。店員對我露出笑容說出「歡迎光臨。」。
雖然有點好奇，不過我還是走到他們旁邊的櫃台，想跟眼前的店員問問看。
「有什麽需求嗎？」
「是的。你們現在不賣韋爾夫·克羅佐先生的作品了嗎……？」
——聲音戛然而止。
才看到正麵的店員瞠目結舌，本來在一旁爭吵的兩人也目
瞪口呆，轉向我這邊來。
咦……怎、怎麽了？
被人從三方向凝視著，使我不禁畏縮起來。
「……那、那個，您在找韋爾夫·克羅佐氏的作品嗎……？」
「是、是的。我想使用韋爾夫·克羅佐先生打造的防具……」
店員戰戰兢兢地問我，我也結結巴巴地迴答。
然後接著做出反應的並非眼前的店員，而是剛才抗議的青年。
「嗬……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下你們丟臉了吧！我好歹也是有一名顧客的！」
那人先是哈哈大笑，然後轉向自己剛才頂撞的店員，往櫃台上「砰」地一拍。
店員似乎無話可迴，尷尬地左顧右盼。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正難掩疑惑之意時，青年很快就轉向我這邊。
「有啊，冒險者。韋爾夫·克羅佐的防具就在這裏。」
「咦！」
「就是這個。」
他把裝著鎧甲的箱子推到我眼前的櫃台上。
裏麵是一套洋溢白色光澤的鋼鐵色輕鎧甲。
這跟我之前使用的那套防具十分類似。
盡管細部形狀有點變化……但我不會看錯，這是真貨！
「如何，你願意拿去用嗎？」
「咦？可、可是，這不是你的東西嗎……？」
不知道他對我的問題有什麽想法，隻見他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像個孩子似的忍俊不禁。
然後，他對我咧嘴一笑。
「沒錯，這是我的。……是我打造的作品。」
「——咦？」
「既然如此，我就報上名號吧，老主顧（粉絲）一號。我叫韋爾夫·克羅佐，現在還隻是【赫菲斯托絲眷族】的一個低層鐵匠。」
我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好像是親哥哥般的可靠青年……克羅佐先生，他笑著說：「要不要簽名啊？」
○
「這麽說來，你就是那個【小新秀】嗎！改寫紀錄的世界最快白兔！」
「太、太大聲了啦……而且，世界最快白兔是什麽啊……？」
我一頭霧水，並拜托眼前的克羅佐先生小聲點。
這裏是八樓設置的小型休息處。在魔石升降梯附近的這處空間，我跟克羅佐先生正在交談。
在店裏麵講過話後，他問我要不要聊一下，找我來這個地方。
聽說克羅佐先生的作品以前隻賣出去兩次，而我不但買過其中一件，而且還來選購他的防具，克羅佐先生說這讓他很感興趣。
他講到自己至今吃過的苦……經營團隊都對他的作品讚賞有加，但拿到門市來卻受到不當待遇，客人買迴去之後總是拿來退貨，【眷族】的同事又盡是些陰險小人……哎，總之聽他說了很多。
看到自己的客人出現，似乎令他一反常態興奮過了頭。克羅佐先生頻頻用有些成熟的笑容對著我。盡管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但他已經給我一種個性直爽、要求嚴格的專業師傅印象。
「你的年紀真的比我小啊。喔，不，冒險者不能用年齡來判斷吧？」
我好不容易有機會自我介紹後，克羅佐先生稍微了偏頭。配合著動作，那頭紅發也跟著晃了起來。
他那副端正的五官與其說是美形，說是硬漢還比較貼切，傲氣十足——就像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工匠那樣——眼神與堅毅的雙眉，在態度上麵經常流於消極的我眼中看來格外帥氣。
體格還不到鋼筋鐵骨，甚至可以說偏瘦，但不愧是從事鐵匠一職，從敞開的衣襟可以窺見經過鍛煉的頸項與胸口。
「請問克羅佐先生幾歲……？」
「今年十七。還有，別再叫我克羅佐先生啦。我不喜歡我的姓氏。」
他在對話途中如此告訴我。
他希望我直唿他的名字，雖然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呃……韋、韋爾夫先生？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喂喂，還加先生啊？……好吧，現在就算了。那麽，希望你可以聽我說。」
韋爾夫先生從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站起來，俯視著我。
腳邊放著剛才那個裝有新鎧甲的箱子。他說：「這是我打造的，我拿走有什麽關係？」，就擅自從店裏麵拿出來了。
「我單刀直入地說了，我不想放走你這個主顧啦。」
「？」
「我的作品無論是劍也好、鎧甲也好，通通都賣不出去。我這樣說或許是自賣自誇，但我有自信做出的都是好東西，可是就偏偏沒人買。總是在就快賣出去的時候被退掉。真是搞不懂。」
「……」
應該是兔鎧……武具名稱有問題吧，但我無法把這種外行人的意見說出口。
「不過，這個時候你出現了。你這位冒險者認同了我防具的價值。」
「呃，所以……？」
「你兩次前來購買我的作品。你是我的顧客，是真正的顧客。不是嗎？」
聽他這麽一說……或許真是如此。
因為即使我進入那座鎧甲森林，心裏麵想的總還是韋爾夫先生的防具。
「就結論來說，我們這些低層鐵匠都在搶客人。一旦成名，客人就會自己找上門，不過無名時期就沒這麽好過了。我們的作品都是同樣不成熟的冒險者在衡量自身荷包後偶爾買走的。現實情況就是這樣。」
「到這裏你聽懂了嗎？」。被他一問，我勉強點了頭。
搶客人……也就是能不能讓對方成為主顧吧。這可是做生意的基礎，而且隻要身為顧客的冒險者一出名，使用的武具或許就能夠受到矚目。就算鐵匠本人仍然默默無聞也是一樣。
說成活廣告或許有些不好聽……不過對基層鐵匠來說，與冒險者打好關係似乎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重要。
「冒險者主動求購低層鐵匠的作品，這可是很難得的喔。我剛才也說過，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沒有比作品『受到認可』更讓人高興的了。你是我的頭號『顧客』，所以我不想放掉你……或者說不能夠放掉你。」
講話內容雖然膽大無畏，韋爾夫先生臉上卻再次浮現爽快的笑容。
我雖然皺著眉頭苦笑，不過其實對韋爾夫先生的人品很有好感。
這個人是名好鐵匠。
「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繼續當你的顧客嗎？」
「這樣說也沒錯……不過我想更進一步。」
這次，韋爾夫先生露出了真正大膽的笑容。
「要不要直接跟我訂契約啊，貝爾·克朗尼？」
——直接，訂契約？
我還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時，韋爾夫先生簡潔地向我說明。
意思是鐵匠與冒險者簽訂契約，以建立更堅定的「公平交換」關係。
冒險者為鐵匠從地下城帶迴「掉落道具」，鐵匠則是為冒險者製作強悍武器，並低價賣給對方。
互利互惠。鐵匠與冒險者的互助關係。
最重要的是——為了特定對象打造的武具能夠發揮特別威力。
埃伊娜小姐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在腦海裏麵蘇醒了。
「咦……可、可以嗎！」
「喂喂，這是我要說的
吧。你已經lv.2了，而我則是連『鍛造』能力都沒有的無名小卒，一般來想根本不相襯吧？」
我本來想說沒那迴事，不過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立場，恐怕……的確……真的如他所說吧。
我如果現在迴答「不會」，也許就不是謙虛，而是對韋爾夫先生的諷刺了。
我的背脊頓時癢了起來，但還是勉強閉上嘴。
至於韋爾夫先生則是彎下腰來，將手臂繞到我脖子上，露出笑容貼近我的臉。
「再說啊，你看。那些賣劍、斧頭、盾的店。是不是有一群人在偷偷打量我們？」
「啊，有……」
一群種族各異的亞人頻頻注意著我們的動向。
總覺得他們看起來好焦急……
「那些家夥都想要得到你喔。就跟我一樣，想跟你訂契約咧。」
「咦！」
「不隻是你。不論是好是壞，【升級】到lv.2的冒險者通通都會被盯上。這就是初級冒險者與高級冒險者的差別。」
真、真的嗎……？
我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韋爾夫先生的側臉。
他正在對那些鐵匠們擺出勝利的笑容，注意到我的視線後輕輕一笑，「哎，總之就是這樣啦。」，便鬆開了繞在我肩上的手臂。
「我可是巴不得能成為你的專屬鐵匠呢。要是拖拖拉拉的話，其他鐵匠一定也會來找你，我就會失去快要到手的顧客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訂這個契約。」
「況且能夠與前途無量的冒險者訂契約也能提高我的聲譽。」，韋爾夫先生開朗地笑了。
「……說了這些之後，我這樣說你可能不太相信，但其實我不在乎什麽lv。你可是在那麽多鎧甲中選擇了我的作品，而且又聽到你說想用我的作品，所以……就是這樣囉？」
「……」
「會有一種感動萬分的感覺，對吧？」
大概身為鐵匠沒有比這個更榮幸的事情了，韋爾夫先生說完後靦腆地笑了。
聽他這樣說，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想跟我訂契約，也不禁高興起來。
雖然我也很想說他太抬舉我了，但想像起我們兩個不成熟的人用兩人三腳的方式一起努力的模樣，頓時便覺得胸口升起一股暖流。
我不太會形容……總之這樣感覺很不賴。
「……我明白了。我願意跟韋爾夫先生訂契約。」
「好，說定了！我還在怕說要是你拒絕我的話該怎麽辦咧！」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站起來。
「請多指教囉，貝爾。」，這句話聽得我害臊地笑了起來。
比我大的手掌就像火爐一樣火燙。
「正式契約書就等下次再簽……」
韋爾夫先生一邊說著，一邊舉起與我握著的手晃了晃。
他在向旁人宣示自己贏得契約，看到這一幕的鐵匠們都懊悔地離去了。
東張西望一番，在確定同業都離開後，韋爾夫先生放開我的手，有些抱歉地搔搔脖子。
「那麽，可以馬上……請你答應我一個任性要求嗎？」
我愣了一下，迴望著韋爾夫先生。
「當然，我會付酬勞的。你的裝備全部由我新弄一套，不用錢。」
「什麽！」
「別這麽驚訝啦。鐵匠有事拜托冒險者，這點付出是應該的。」
我做夢也想不到，竟然能夠免費讓他送我作品。
這樣一來，不就不用去買齊全部損壞的裝備品了嗎……
我露出了愣愣的呆相。
「重點來了。我要說囉？」
「……」
我屏氣凝息，等著他下一句話。
「讓我加入你的小隊吧。」
我漫不經心地仰望著白色天花板。
教堂的隱藏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
沒有什麽特別要做的事，隻是躺著無為地度過當下時光。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秒針聲以固定間隔傳來，淡淡告知時間正在流逝。
與彌諾陶洛斯對決以來已經過了三天。
我逐漸養成一個習慣。就是像這樣不切實際地發呆，浪費時間。
在那場死鬥後，我在巴別塔的治療室裏麵整整睡了兩天。
戰鬥的反作用力……過度使用肉體、精神力（mind）急速耗損，腦袋、身體因為跟不上而投降了。聽說我那個時候就像個死人一樣，一睡不醒。至今我仍然可以鮮明想起，當我悠悠醒轉，視野還有些模糊時，神仙與莉莉如釋重負的表情。
後來有半天被神仙、莉莉狠狠地教訓一頓，半天則是用來休息——就像我現在的姿勢。
「等級，2……」
我到達lv.2了。
我確實很高興。這是真的。
聽到【升級】時，我可是興奮到手舞足蹈，最重要的是它證明我又接近了憧憬對象一步，頻頻使我背部發熱。
……隻是，打倒那頭怪獸，打倒了彌諾陶洛斯的實際感受現在還殘留在我的手上。
我一直沉浸在與熱度無緣的透明餘韻當中。並不是有氣無力，而是仿佛漂在泉水表麵上順著不可思議的情感隨波逐流這樣。
如果說是成就的話，感覺有點亂來；如果說是暢快感的話，又有點不夠貼切。
感覺像是一種失落感……似乎也不算錯。
雖然我無法用言詞表達，不過有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彌諾陶洛斯在我心中確實舉足輕重。
比起【升級】這個事實，對我來說，打倒彌諾陶洛斯的意義還比較重大。
「……」
我摸摸腰際，抓住我要的東西，將它舉到視野當中。
尖銳的突起。破碎、龜裂，如今形狀變得有如較長短刀一般的一根角。
掉落道具「彌諾陶洛斯的角」。
在彌諾陶洛斯完全化為灰燼的身軀中，聽說隻有這個與「魔石」碩果僅存。「魔石」已經拿去換錢了，隻有這個我還留在手邊。
在魔石燈光照耀下，我輕輕摳了摳牛角，刮掉表麵。
一些白色粉末飄落下來，不曉得是內部本來就是這樣，還是受到我魔法的影響，可以看到內部中心染成了緋紅色。
剛強的獨角。
襲擊我直到最後一刻的彌諾陶洛斯所使用的武器。
那頭猛牛曾經在耳朵內、腦內一隅持續迴蕩的咆哮，如今已然遠去。
我感覺到，不再發出聲音的牛角仿佛靜靜地向我訣別。
「……嗯。」
我站起來。身體好輕。
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再次轉換心情，最後視線落在紅色牛角上，然後縮起了下顎。我不會再耽溺於感慨了。
要起身行動。首先我抬頭望向時鍾。
其實，今天我有個派對要參加。地點是我常去的酒館「豐饒的女主人」。
好吧，其實這個派對就是為了慶祝我【升級】而舉辦的……
今天早上，我把籃子拿去還給希兒小姐，順便向她報告【升級】一事，結果說著說著，就決定在「豐饒的女主人」舉行慶祝會了。
不過，她們還是向我收錢，真像是希兒小姐的作風，或許我也不用太客氣……但還是有點害臊。
（難得有這機會，如果神仙也能來就好了……）
神仙好像不能來。她說神仙祂們也有酒會還是慰問會什麽的，總之神仙之間也有自己的交際應酬。
剛才神仙迴來時，除了告訴我這件事，還說我的別名叫做【小新秀】。
【小新秀】……嗯——，雖然神仙喊著「好耶，貝爾，很普通！」，還高興得抱住我，可是……不不，神仙都那麽開心了，我怎麽會有不滿，沒有沒有，……沒有啦。
想著想著，時鍾指針已經指向六點。時間差不多了，出門吧。
我從地下的隱藏房間踏上階梯，離開了半毀的教堂。
來到外頭，西方已經被夕陽染成了棗紅色。夜幕即將來臨。
我走出錯綜複雜的後巷小徑，看見活力充沛的大街。
「——找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
就在我正要走入眼前的人群時。
突如其來地，一個大嗓門撲向我。
怎、怎麽了？我還來不及左右張望，幾位神仙迅速把我包圍起來。
神、神仙……？
「蘿莉神的總部超難找的，累死我了……」
「不枉費我在附近站哨了……」
「埋伏是狩獵的基礎。」
「你終於給我出洞啦，小兔子☆」
——一陣寒顫。
把我團團包圍的好幾對眼睛讓我毫無來由地嚇壞了。尤其是最後拋的那個媚眼，更是令我臉色發白。
這是什麽狀況？
對方陸續說出的意味不明的話，更加速了我的混亂。
「先搶先贏！貝爾你要不要加入我的【眷族】——？現在加入，我們【眷族】所有成員會一起出來歡迎你喔！」
「啊，你這個小子！也搶太快了吧，克製點行嗎！弱小【眷族】就是這樣……！」
「你們這些廢物滾一邊去！貝爾·克朗尼，到我這邊來！你奪走了我的一顆心！唿唿，真是隻罪孽深重的兔女郎啊！」
「你想讓這個孩子做什麽打扮啊。」
神仙們向我逼近一步，那種非比尋常的嘴臉，使我嚇得從喉嚨發出「咿」的一聲。
……眷、【眷族】挖角？怎麽現在才來？
我一開始來到這個都市時明明沒有一個派係願意接納我……
「那、那個，我已經加入神仙的……赫斯緹雅女神的【眷族】了……！」
「隻要有愛，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麽想呢？」
「蘿莉神配不太上你啦！」
沒、沒人肯聽我說……！
「說真的，你的成長速度是來自體質？技能？還是作假？」
「稀有技能？是稀有技能嗎？欸，欸！是稀有技能對吧！」
「那孩子的背後，真想一探究竟。」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把衣服脫掉？上半身就可以了，錢不會少給喔？……唿唿。」
「我就直說了，可以扒掉嗎？」
「霸王硬上弓也別有情趣呢。」
「——咈唏唏。」
——我拿出最快速度拔腿就跑。
●
「啊，終於來了喵！」
「啊哈哈，你這個冒險者好愛遲到喔。」
當我抵達「豐饒的女主人」時，一輪明月早已高掛天空。
我用手撐著入口的柱子，紊亂不堪的唿吸氣息朝著地板而去，遲遲喘不過氣來。
直到剛才，我才逃入後巷裏麵，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一大群神仙。
照理來說，我的體能應該比祂們好多了，可是……那些神到底是什麽啊？有
好幾次我真的差點被抓住，費盡千辛萬苦才死裏逃生。第一次覺得那些神仙這麽可怕。
為什麽會突然找上我呢……
「希兒她們一直在等你喵——。廚房那邊可是忙死人了，還特地抽出時間來，你動作快點喵。」
「不、不好意思……」
「主角不在，派對就甭開了，快去吧。」
貓人店員中的阿妮雅小姐語帶責備地出來迎接我。人類店員……我記得她叫露諾娃小姐吧，她也在笑我。
我擦去汗水，挺直了彎起來的腰，踏進酒館裏麵。
「貝爾大人——！這邊——！」
店裏麵還是一樣生意興隆，所有座位都坐滿了客人，其中我看到莉莉從後麵不住揮手。她站在椅子上麵，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莉莉之前就決定會參加今天的派對。我想說難得有這個機會，試著邀了一下莉莉，她說她很樂意，所以我之前就先跟希兒小姐她們拜托過了。
……這個時候，我心中突然有種想法：如果艾絲小姐也能來的話那該有多好。然而，她現在正在地下城的深層部「遠征」，根本不可能邀到她。我稍微搖搖頭，試圖擺脫這個貪心的想法。
她們準備的桌子就在我的特別座位——吧台角落附近。除了莉莉外，希兒小姐與琉小姐也坐在桌旁，身上仍然穿著店裏麵的製服。
希兒小姐對我微笑，琉小姐則是用視線向我致意，我低頭行禮，也算向她們表示遲到的歉意。
「貝爾……？」
「【赫斯緹雅眷族】嗎？」
我快步走向她們身邊，卻注意到有好幾道視線像針一樣紮在我臉上。
人聲鼎沸的店內有一部分燃起了旨趣不同的鼓噪。
我隻是偏頭一看，並沒有停下腳步。
「白發的人類……不會錯了。叫什麽來著……【小新秀】？」
「就那麽個小鬼？」
「聽說被稱為世界最快白兔（紀錄保持人）喔。」
「喂喂，已經確定了喔？隻是那些白爛神在鬧而已吧？一個月說什麽也太誇張啦。」（朱月：白爛，閩南語，意指一個人既笨又囉唆，還很麻煩。）
「就是啊。」
「不過，聽說他是真的打倒了彌諾陶洛斯。就是第9層那一頭。」
「不過就是殺了一頭彌諾陶洛斯啊。有什麽好叫的。」
「那你能在lv.1打倒彌諾陶洛斯嗎？隻身一人喔。」
「嘻嘻，活得不耐煩才會去做那種蠢事啦。」
……在我穿過好幾張桌子往前走時，各處都有人側眼看我，每看一眼就發出一些壓低音量的竊竊私語。
我切身感受到有許多人在注意我，使我有些驚慌。我的舉止差點變得不自然，眼睛忍不住往旁邊一看，正好與一個冒險者四目交接，那人咧嘴一笑。
我莫名地緊張起來，盡可能壓低姿勢，像是逃跑似地趕往桌邊。
「貝爾大人一下子成為大明星了呢。」
「是、是嗎？我覺得好不自在喔……剛才還被一群不認識的神仙追著跑……」
「這是成名冒險者的必經之路。不是隻有貝爾大人才這樣，還請多多忍耐吧。」
莉莉對著我笑，我則是露出軟弱的表情。
我把右手伸到脖子後麵，總覺得坐得不安穩。
「嗬嗬，既然貝爾先生到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那個，希兒小姐，不用忙店裏麵的事嗎……？」
「蜜雅媽媽說把我們借給你，要你盡量笑、盡量喝，然後多灑點金幣。」
聽到琉小姐平靜的聲音，我露出苦笑。
女店主蜜雅阿姨在吧台後頭豪邁地笑著，隨性揮了幾下手。大概是在說這種特別日子就輕鬆玩個痛快吧。
後來，我們立刻開始互相幹杯。
在蜜雅阿姨的推薦下，我試著喝了酒。先點了一大杯愛爾啤酒。
希兒小姐喝的是柑橘色水果酒；莉莉說她不敢再喝酒了，所以隻喝果汁；至於琉小姐則堅持隻喝水。咦？怎麽隻有我跟希兒小姐點酒啊……
等到料理端上桌時，對著我們的視線也消失了，我這才鬆了口氣。隨口應付著阿妮雅小姐與可蘿伊小姐的玩笑話，我們沉浸在歡樂的時光當中。
因為之前的小偷騷動，莉莉似乎有點害怕琉小姐她們，不過此時她笑得樂不可支，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樣子。希兒小姐也是笑眯眯的，琉小姐則是對答如流。
在我來之前不知道是不是發生過什麽，我看著莉莉的側臉，心中暗忖。
「來，貝爾先生，請多喝一點喔。因為貝爾先生是今天的主角嘛。還是說您想吃點什麽？」
「謝、謝謝……」
希兒小姐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我旁邊來，無微不至地招唿我。
她替我倒酒、幫我把菜裝到小盤子裏，真是勤快……。莉莉照常笑著，但我卻覺得她有點可怕。
我慌張失措，希兒小姐看起來卻相當開心。
「總覺得……希兒小姐，你心情好像很好呢。」
「有嗎？」
看似有些興奮的希兒小姐用手摸了摸自己微微泛紅的臉頰，然後害羞地笑了。
「說是我的功勞或許太邀功了……但隻要想到那個時候把那本書拿給貝爾先生或許派上了用場，我就覺得好高興。」
她說的書應該就是「魔導書（grimoire）」吧。她熱情如火地望著我。
注視著我的雙眼，抬眼微笑的希兒小姐勁道實在太強了。
莉莉從旁伸出來捏我的手也很有勁道。
各種理由使我的表情抽搐。我的臉現在不知成了什麽樣子。
「不過，真的很恭喜您，克朗尼先生。想不到您竟能一個人達成【升級】偉業……看來，我似乎錯看您了。」
「沒、沒有啦……」
坐在對麵與正麵的人也都對我表達恭賀之意。
盡管琉小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不過我還是害羞了起來。
「是、是因為有很多人幫助我，我才能辦到啦。琉小姐也幫過我……」
「不用謙虛。在分類為lv.2的怪獸中，能夠打倒彌諾陶洛斯確實是一項壯舉。克朗尼先生，您應該更以自己為榮。」
琉小姐不苟言笑地說著。凜然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看來我好像很害怕被人大力稱讚。
我低著有點紅的臉，隻能勉強擠出有如在呻吟般的「是……」一聲。
連希兒小姐都在輕聲笑我……
「不過莉莉可是快擔心死了。莉莉的胸口不知道撕裂了多少次……」
「對、對不起，莉莉……」
「……不過，貝爾大人，那個時候真的很帥氣喔？」
好、好了啦……
莉莉將臉貼向我的肩膀，可愛地微笑，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的臉頰稍稍變紅，栗色的大眼睛從極近位置仰望著我。
或許是有了幾分酒意，我身體略為發熱起來。
「克朗尼先生，您今後有什麽計劃？」
「？」
「我有點好奇你們的動向。」
與莉莉她們
講過幾句話後，正當我努力和隻覺得苦到不行的酒奮戰時，琉小姐向我出聲搭話。麵對她的問題，我不假思索地說出明天起的預定行程。
「嗯——，總之，明天我打算跟莉莉一起去買裝備品。因為弄壞了很多防具。」
「……關於這件事，貝爾大人……」
「什麽事，莉莉？」
「是這樣的，我寄宿的人家突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莉莉明天恐怕無法陪您去了。」
「咦，這樣啊？」
莉莉滿懷歉意地縮起身子。但畢竟她受人家照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叫莉莉別放在心上，重新考慮起明天的計劃。
也差不多該去探索地下城了，為此，至少得把防具準備好才行。
我一個人也能夠添購裝備品，明天就去應該沒有問題吧？
雖然我的眼光可能沒有那麽好……不過就當作是學習吧。
「這麽說來，貝爾先生明天要一個人去買東西嗎？」
「似乎是這樣喔。」
「那，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
「咦！」
聽到希兒小姐的提議，我驚叫一聲。
身旁的莉莉先是一愣，接著立刻豎起眉毛，呈現出一種威嚇的氛圍……
「怎、怎麽突然想這樣？」
「因為我也該去添購一些東西了……也許會打擾到貝爾先生，但隻要您不介意，我很想跟您一起到處買買逛逛呢。」
「不可以，貝爾大人！希兒小姐一定隻是想要有人幫她搬東西而已！沒錯，莉莉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再這樣下去，貝爾大人會連骨髓都被她吸幹的！請您迴絕她吧！」
「也、也沒那麽誇張吧……」
咄咄逼人的莉莉讓我直冒汗。接著我看向希兒小姐。
她沒有因為莉莉的一番話而動搖，隻是甜甜一笑。淡灰色的眼睛好像在溫柔地向我訴說「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情呢——」。
該、該怎麽辦……？
我並不介意跟她一起買東西，也不太想單方麵拒絕……啊——，可是畢竟希兒小姐是有前科的呢。就是我第一次被請來酒店的時候……。上次還被她騙來洗盤子。
夾在莉莉的抗議與希兒小姐的微笑中間，我感到左右為難、猶豫不決——突然間，在無聲無息當中。
希兒小姐背後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
「少說傻話了。」
「嗚咕！」
隻見托盤斜著往下一揮，在希兒小姐頭上發出「磅」的一聲。
是蜜雅阿姨。她毫不留情敲了希兒小姐的後腦勺一下，低頭看著她按著腦袋的樣子。
「隨便就讓你休假，那我的店還要不要開啊，你這個不良少女。少得寸進尺了。」
「沒跟我說一聲就想翹班是什麽意思啊。」，蜜雅阿姨接著又這麽說。
趴在桌上忍住痛楚的希兒小姐慢慢爬起來，往上看著蜜雅阿姨。
綁成團子，垂著一條尾巴的淡灰色頭發朝著我們。雖然看不見臉，但很容易就能夠想像，她一定是用哀怨的眼神在向蜜雅阿姨抗議吧。
「看我也沒用。在這裏我就是法律。琉，明天把希兒看緊了。」
蜜雅阿姨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等琉小姐迴答就轉過身子迴吧台去了。
其他客人高興的鼓噪聲包圍著不發一語的我們。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最後希兒小姐轉向我們。
「貝爾先生，我失去完璧之身了。您願意摸摸我的頭安慰我嗎？」
「好啦，貝爾大人！總之請您明天一個人去挑選好貨色吧！莉莉期待您的表現喔！」
我真擔心莉莉與希兒小姐會不會反目成仇。
「克朗尼先生，然後呢？」
「咦？」
「我是說，整頓好裝備後，您有何打算呢？」
「呃……什麽意思？」
「嗯，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克朗尼先生還有厄德小姐，你們重新開始攻略地下城時是否打算立刻前往『中層』呢？」
聽了這番話，我才終於明白琉小姐的意思。
我與共組小隊的莉莉互看一眼，然後麵向她。
「我想先在第11層確認一下身體現在的狀況。如果覺得攻略起來還算輕鬆，就到第12層看看。」
「嗯，這樣做很明智。」
我告訴她，自己想先確認自己【升級】過後的實力，並突破到「上層」的最後一關——第12層。莉莉跟我之前就有討論過，決定先熱身一下看看情況，然後再進入「中層」。
琉小姐應該是在為我們擔心吧。
「我這樣說或許太好管閑事……不過建議你們先不要進中層。就你們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多少是這麽覺得。」
「也就是說，琉大人認為貝爾大人與莉莉的實力還不足以應付中層嗎？」
「我沒那樣說。隻是，上層與中層是不一樣的。」
「雖然是老生常談了。」，琉小姐又接著說：
「這不是每一個人的能力問題，而是單獨一人就是無法應付。中層就是那樣的場所。我不知道厄德小姐能夠幫您多少忙，不過光憑克朗尼先生一個人恐怕會來不及應付怪獸或是地下城的地形。」
「那麽，琉大人的看法是……」
「是的。你們應該再找一些隊友。」
一般認為，攻略地下城是以三人一組（three-man cell）為基本隊形。至少公會是這樣推薦的。
三人一組……也就是攻擊、防禦、支援的聯手行動體係。
前鋒發動攻擊時，中鋒負責守備敵方反擊，有時候則是輔助前鋒。後衛進行長距離支援攻擊，或是在前線二人受傷時擔負起迴複職責。
采取被動姿勢時也是一樣。隻要後衛具有抵禦怪獸的能力，就算遭到複數敵人攻擊，也能夠靠著前鋒、後衛撐過危機、突破僵局。
若是變成兩人一組（two-man cell）的話，其中一方的負擔會加重，更不要說單人了；反過來說，就是攻略地下城必須是三人以上一組，不然難度實在太高了。
對小隊而言，增加一名同伴比起個人力量提升更有意義。
琉小姐大概是判斷，隻有我與莉莉兩個人的小隊，今後在攻略地下城時將會遇到瓶頸吧。
「可是啊，琉？如果隻有貝爾先生、莉莉小姐的話，逃跑時不是更輕鬆嗎？人數一多，逃跑時會不會有人落後啊？」
「希兒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但是試圖逃走就表示已經被逼到絕境了。與其從一開始就考慮窮途末路的情況，倒不如思考如何避免，這樣反而還比較有建設性。」
我不禁發出感歎。
過來人（她）的冒險經驗對現在的我們來說真是太有說服力了，很容易理解。
「計劃越周密越好。你們最好至少要再找一個同伴。」
我完全明白琉小姐想說的話了。身旁的莉莉也點點頭，告訴我值得好好考慮一下。
可是……我想不到有誰可以成為同伴。要是有那樣的人，我們早就組成小隊了。不，就是因為這樣，人家才叫我去「找」嘛……
眼前的琉小姐似乎有隱情，不在考慮之列，剩下認識的人就隻有米赫神那邊的娜紮小姐了
……不，還是不行。她對怪獸有心靈創傷，怎麽能夠強拉她入隊呢。
或許還是應該募集一下【眷族】成員？
我忍不住按住了太陽穴。
「哈哈，因為找不到隊友而苦惱嗎？【小新秀】！」
欸？突然聽見一個大嗓門，讓我怪叫了一聲。
一看，坐在另一張桌子旁的一個客人一邊喝酒一邊對著我吆喝。
當我一臉呆相時，那個客人——男性冒險者帶著兩個同伴往我們的桌子走來。就站在背對他們的琉小姐正後方。
他們……看、看起來好兇悍啊。
額頭、臉頰上麵還有大大的傷疤……看得我毫無來由地退縮。
「我們都聽到啦——。你說想要同伴是吧？既然如此，要不要讓你加入我們的小隊啊？」
「咦！」
這次我真的嚇了一跳。
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竟然突然要我加入他們的小隊。
「什、什麽意思？」
「哪有什麽意思，這是我們一番好意啊。看到同業有煩惱，我們才心胸寬大地伸出援手嘛。嘻嘻，是不是看我們這身打扮覺得不像啊？」
「沒、沒有，我沒那麽想……」
「就是說嘛？這叫做互助合作，互助合作——。再說你現在是話題的中心，讓你加入我們的小隊也無所謂……是吧！」
「嗚……！」
酒味好重……！
強烈的氣息吹到我麵前來，使我差點忍不住往後一仰。身旁的希兒小姐也麵露苦笑，莉莉更是擺出一張臭臉。對喔，我想起來了，她對冒險者過敏……
背對冒險者的琉小姐的受害程度應該比我嚴重，但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她的臉色文風不動，依舊坐在椅子上。
「所以囉！我們帶你去中層；相對的……」
……嗯？
情況好像不太對勁……？
「這幾個小妞借我們用用吧！就是這個超正的精靈妹！」
……嗚哇，嗚哇——
「我也好想讓精靈給我倒酒喔，你應該懂吧？我是不知道你付了多少錢，不過同伴就是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這是基本，對吧！」
呃，我的確是付了不少錢……不過這已經不是重點了。
除了站在中間講個不停的這個人外，後麵兩個人也對希兒小姐、莉莉……該怎麽說呢，就是用一種下流不堪的眼神盯著她們瞧。莉莉已經完全不掩飾厭惡感了。
……不行，這種的我沒有辦法。
我不可能跟用這種眼神看女生的人聯手。
雖然我還是不擅應付這種場麵，但希兒小姐她們都在，我得拿出一些「男子氣概」才行……！
我還沒整理好要迴他們什麽話，總之決定先拒絕他們的要求。
「不了，謝謝。他不需要你們的援手。」
然而，有人出聲比我還快。
本來默不吭聲的琉小姐開口了。
「……哦？怎樣，小妖精？你是說我們不配當他的保母嗎？」
「是的，所以你們請迴吧。」
「嘻嘻，喂，你們聽到了嗎！她說我們對一個新人菜鳥反而會礙手礙腳耶！還不是說反了呢，哈哈！」
男人們發出哄笑。我喪失了站起來的機會，無法插嘴。
正要從椅子上起身的腰，煩惱著是該站起來還是坐下去。
「小姐，別看我們這樣，我們已經在中層混了很久囉？」
「是嗎？」
「是啊，lv.2。我們通通都是。」
「我明白了。那麽，請你們滾吧。你們配不上他。」
男人們豪邁地大笑的表情頓時凍結了。
臉上的笑容先是消失，然後又笑了起來。眯細了眼睛，露出了像麵具般的假笑。
就連我都感覺得到，氣氛開始變得危險。
「……小姐，我們就這麽不可靠嗎？比那邊像垃圾一樣的臭小鬼還不如？」
男性冒險者走近一步，想把自己的左手放在琉小姐的肩上。
啊，我情急之下正要站起來，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精靈不會讓自己瞧不起的對象碰觸自己的肌膚。
「不準碰我。」
琉小姐接下來的行動真的有如電光石火。
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裝著我喝到一半的愛爾啤酒的大啤酒杯，像是扛在右肩上那樣往後一揮。
下個瞬間，隻聽得「啵」的一聲。
正要碰觸她肩膀的手漂亮地收進容器裏。男人「嗄？」的一聲瞪大雙眼。
然後，琉小姐站了起來順勢把啤酒杯一扭。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手臂被彎向驚人方向的魁梧男子發出了慘叫。
「不，抱歉。這似乎隻是我的任性、獨善。我不希望克朗尼先生與你們組隊。」
琉小姐在苦不堪言的男人眼前斬釘截鐵地說道。
「還有，我不許你們侮辱他。他是我的朋友。」
她目光如炬地瞪著狼狽不堪的冒險者們，再度使勁把啤酒杯一扭。
慘叫聲加劇了。在同伴慌忙救助下，男人的手好不容易才脫離容器。
「咚」的一聲，那個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你、你好大的膽子！」
「這個臭婆娘！」
「你幹什麽啊！」
我正為了琉小姐的一番話而感動不已，火冒三丈的男人們已經瞋目切齒，隨時都可能撲向她。
琉小姐霎時裝備起小太刀，打算一個人迎擊三個大男人。但就在那之前。
「鏗！」的一聲，沉重的聲響在他們的後腦勺爆發。
「「啊呃！」」
男人的同伴被打趴到地上了。
男人驚愕地僵在原地，隻見他的背後，兩個貓人把半毀的椅子扛在肩上。
「——咪唿唿，你們的後腦勺毫無防備呢，喵。」
「男人這種生物真的很煩喵——」
像那些神仙一樣奸笑的可蘿伊小姐，以及獸耳前後擺動的阿妮雅小姐。
很明顯是她們從背後打了那兩人，可是……才一擊！一擊就解決了lv.2的冒險者！
「這位客人。我們店裏的精靈是很兇暴的，還是別再惹她會比較好喔？」
露諾娃小姐抱著大量用過的盤子與啤酒杯，淡定地告訴唯一剩下的男人。
此時的她乍看之下不像是能戰鬥的樣子，我卻覺得她好像已經采取了備戰姿勢，難道是我的眼睛有問題嗎？
我聽見周圍其他人說「唉呀，捅出婁子來啦」。其他客人好像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臉上都在笑，視線對著已經孤立無援的男人。
「……你、你們到底是怎樣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伸手到腰上，在魔石燈光下抽出亮晃晃的刀子。
是短劍。男性冒險者已經陷入混亂，隨時都有可能亂揮武器。
「豐饒的女主人」店員們看到這幅景象，全都眯起了眼睛。
我的背脊反射性打了一個冷顫。
男性冒險者恐怕即將迎接淒慘的末路，但就在下個瞬間
。
別的方向發生了大爆炸。
（這、這次又怎麽了！）
我跟不上瞬息萬變的發展，有點混亂地迴頭一看……這次真的啞口無言了。
吧台……原本呈現水平形狀的細長桌子變成了v字型。坐在吧台座位的客人們都半張著嘴。
吧台正中央陷進了地板裏，現場隻見握緊拳頭往下揮的蜜雅阿姨。
露諾娃小姐她們全都嚇得身子一震。
「想鬧到外頭去鬧。這裏是吃飯喝酒的地方。」
店內鴉雀無聲。露諾娃小姐她們將視線從巨大矮人身上移開，偷偷溜迴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蜜雅阿姨最後從正麵注視著臉色鐵青、呆立原地的冒險者。
「好了，那邊那個呆頭鵝。帶著倒在地上的幾個笨蛋快走吧。下次再給我鬧事——就把你們埋到這家店底下。」
埋在店底下不太好吧。我在一旁冒汗時，男人一語不發，隻是點頭如搗蒜。
他緊緊抱起同伴，腳步踉蹌地趕向出口。
「沒大腦的東西！給我付了錢再走！」
「遵、遵命！」
被蜜雅阿姨怒聲一吼，男人似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留下來了。塞滿大量法利金幣的袋子被放在地板上。
冒險者們連滾帶爬地離開酒館後，客人們便漸漸恢複喧鬧，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小人族（帕魯姆）們重新開始暢飲的歡唿聲熱鬧滾滾地響遍整家店。
連lv.2的小隊都得光著腳逃走的酒館……
我，隻能在一旁看著……
「抱歉，難得的慶祝會被我害得掃興了。」
「不，不會，沒關係的……」
「嗬嗬，琉大人果然武藝精湛……莉莉被踹過的肚子都痛起來了。」
不像我還有些狼狽，莉莉若無其事地讚美著向我們道歉的琉小姐。
難道隻有我不習慣這種場麵嗎……
打群架鬧場造成的影響使得氣氛開始有些尷尬，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希兒小姐站了起來雙手一拍。
「那麽，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位小姐也好強悍啊。
看到希兒小姐重新點了飲料，麵帶笑容將玻璃杯發給大家，我苦笑了起來。
這件事情讓我再度見識到「豐饒的女主人」店員們有多麽不好惹了。
後來，我們享受著佳肴美酒，直到深夜。
●
天空蔚藍澄澈，舒適的風陣陣吹來。
那場慶祝會後過了一晚，到了早上。
我用手遮住燦爛陽光，緩緩地仰望眼前的建物。
白色巨塔。這就是「巴別塔」。
為了購買裝備品，我打算再度光顧【赫菲斯托絲眷族】的武具店。
這裏販賣的武器品質不用說，自然是掛保證的，我沒有鑒識的眼光，沒必要裝懂到其他店去吃虧。最大的原因，是以前我曾經跟埃伊娜小姐一起去過，再度光臨比較不會害臊。
至於價格嘛，今天就別太在意了。反正至今已經存了一大筆錢……而且前幾天把彌諾陶洛斯的「魔石」拿去換錢竟然換到了五萬法利。換錢所的人也嚇了一跳，我想那頭彌諾陶洛斯一定比較特別吧。……畢竟它還裝備了大劍呢。
總之，手邊有高達十萬法利以上的預算。我笑得合不攏嘴地走進巴別塔大門。
我沒有搭乘魔石升降梯（elevator），而是拾級而上，自己爬到目的地的八樓。
從零星開出的幾扇窗戶可以看見歐拉麗的蔚藍美景，賞心悅目。
（到了。）
八樓。
升降梯一路通往最高層的中央部分采取挑空設計，商店繞著圓排成一圈。以劍、槍等各種武具為圖案的看板掛在店家的出入口上。
每經過一個商家，我就停下來看看，最後來到了賣防具的店。
之前用來保護身體的輕鎧甲完全壞了，所以先買防具要緊。
店內還是老樣子，儼然是座鎧甲森林。總覺得跟之前來的時候相比，很多穿在模特兒軀幹上的鎧甲色彩似乎變得比較樸素。像是黑色、灰色之類的。
（這層樓的防具現在應該都買得起……吧？）
我一個接一個確認映入眼簾的標價……兩萬一千、三萬五千、六萬四千……嗯，應該還買得起。不過，我不隻是來買防具的，花錢還是得節製點。
就在不久前，我還無法想像會有這樣的一天呢。
（……是不是已經沒賣了？）
從樸實耐用到華麗炫爛，明明店裏麵有那麽多款高級鎧甲可供選擇，不過我卻始終在找尋一名鐵匠的作品。
之前那件輕裝，我一直穿到被彌諾陶洛斯弄壞為止。名稱嘛，嗯，「兔鎧（pyonkichi）」這個名字的確有點那個……不過那件鎧甲既輕巧又堅固，最重要的是與我的身體完美契合。
走遍店內每個角落。以前我發現那件鎧甲時，它並沒有被掛起來展示，而是與其他鎧甲零件一起被堆在店內角落的箱子裏，所以我也探頭看了看箱子。
結果……毫無斬獲。
「……」
有種腹部消化不良的感覺。雖然我不是一定得買那人的作品不可。
「韋爾夫·克羅佐」啊。
（……還是問一下好了。）
還沒死心的我朝著店內櫃台走去。
照理來說，這裏應該多得是比之前那件還要好的鎧甲，但是我卻無法放手。
不知不覺間，我好像成了那位鐵匠的固定顧客（粉絲）了。
「為什麽……那麽……！」
「？」
我往前走了兩步，在看得見櫃台的時候，一陣怒吼聲傳進耳裏。
店內有兩個櫃台，其中一個櫃台的【赫菲斯托絲眷族】店員似乎與客人起了爭執。雙方好像在爭吵些什麽。
「為什麽每次都……那種角落……！……對我有什麽成見……！」
走到近在眼前的距離，聲音聽得更加清楚。
在為難的店員麵前站著一名男性人類。那個人身上穿著黑色的和服便裝……其實看起來比較像一身襤褸。
讓人聯想到火焰的大紅色頭發，年紀看似比我大，身材也比我高一些，體格中等。
櫃台上麵放著一隻裝滿輕裝零件的盒子，聽他這樣滿口怨言，應該是個冒險者吧。是不是買到了有缺陷的防具呢？
「我幹這行可是賭命的！你們就不能再慎重點嗎！」
「可是這是老板決定的……至少也得等暢銷一點之後……」
「你！你竟然拿這點來說嘴！既然如此，你們就更應該——！」
穿著和服便裝的冒險者粗著嗓門繼續抗議。
旁邊櫃台的店員也一副煩不勝煩的臉色，但隨即注意到我的存在。店員對我露出笑容說出「歡迎光臨。」。
雖然有點好奇，不過我還是走到他們旁邊的櫃台，想跟眼前的店員問問看。
「有什麽需求嗎？」
「是的。你們現在不賣韋爾夫·克羅佐先生的作品了嗎……？」
——聲音戛然而止。
才看到正麵的店員瞠目結舌，本來在一旁爭吵的兩人也目
瞪口呆，轉向我這邊來。
咦……怎、怎麽了？
被人從三方向凝視著，使我不禁畏縮起來。
「……那、那個，您在找韋爾夫·克羅佐氏的作品嗎……？」
「是、是的。我想使用韋爾夫·克羅佐先生打造的防具……」
店員戰戰兢兢地問我，我也結結巴巴地迴答。
然後接著做出反應的並非眼前的店員，而是剛才抗議的青年。
「嗬……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下你們丟臉了吧！我好歹也是有一名顧客的！」
那人先是哈哈大笑，然後轉向自己剛才頂撞的店員，往櫃台上「砰」地一拍。
店員似乎無話可迴，尷尬地左顧右盼。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正難掩疑惑之意時，青年很快就轉向我這邊。
「有啊，冒險者。韋爾夫·克羅佐的防具就在這裏。」
「咦！」
「就是這個。」
他把裝著鎧甲的箱子推到我眼前的櫃台上。
裏麵是一套洋溢白色光澤的鋼鐵色輕鎧甲。
這跟我之前使用的那套防具十分類似。
盡管細部形狀有點變化……但我不會看錯，這是真貨！
「如何，你願意拿去用嗎？」
「咦？可、可是，這不是你的東西嗎……？」
不知道他對我的問題有什麽想法，隻見他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像個孩子似的忍俊不禁。
然後，他對我咧嘴一笑。
「沒錯，這是我的。……是我打造的作品。」
「——咦？」
「既然如此，我就報上名號吧，老主顧（粉絲）一號。我叫韋爾夫·克羅佐，現在還隻是【赫菲斯托絲眷族】的一個低層鐵匠。」
我愣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好像是親哥哥般的可靠青年……克羅佐先生，他笑著說：「要不要簽名啊？」
○
「這麽說來，你就是那個【小新秀】嗎！改寫紀錄的世界最快白兔！」
「太、太大聲了啦……而且，世界最快白兔是什麽啊……？」
我一頭霧水，並拜托眼前的克羅佐先生小聲點。
這裏是八樓設置的小型休息處。在魔石升降梯附近的這處空間，我跟克羅佐先生正在交談。
在店裏麵講過話後，他問我要不要聊一下，找我來這個地方。
聽說克羅佐先生的作品以前隻賣出去兩次，而我不但買過其中一件，而且還來選購他的防具，克羅佐先生說這讓他很感興趣。
他講到自己至今吃過的苦……經營團隊都對他的作品讚賞有加，但拿到門市來卻受到不當待遇，客人買迴去之後總是拿來退貨，【眷族】的同事又盡是些陰險小人……哎，總之聽他說了很多。
看到自己的客人出現，似乎令他一反常態興奮過了頭。克羅佐先生頻頻用有些成熟的笑容對著我。盡管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但他已經給我一種個性直爽、要求嚴格的專業師傅印象。
「你的年紀真的比我小啊。喔，不，冒險者不能用年齡來判斷吧？」
我好不容易有機會自我介紹後，克羅佐先生稍微了偏頭。配合著動作，那頭紅發也跟著晃了起來。
他那副端正的五官與其說是美形，說是硬漢還比較貼切，傲氣十足——就像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工匠那樣——眼神與堅毅的雙眉，在態度上麵經常流於消極的我眼中看來格外帥氣。
體格還不到鋼筋鐵骨，甚至可以說偏瘦，但不愧是從事鐵匠一職，從敞開的衣襟可以窺見經過鍛煉的頸項與胸口。
「請問克羅佐先生幾歲……？」
「今年十七。還有，別再叫我克羅佐先生啦。我不喜歡我的姓氏。」
他在對話途中如此告訴我。
他希望我直唿他的名字，雖然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呃……韋、韋爾夫先生？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喂喂，還加先生啊？……好吧，現在就算了。那麽，希望你可以聽我說。」
韋爾夫先生從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站起來，俯視著我。
腳邊放著剛才那個裝有新鎧甲的箱子。他說：「這是我打造的，我拿走有什麽關係？」，就擅自從店裏麵拿出來了。
「我單刀直入地說了，我不想放走你這個主顧啦。」
「？」
「我的作品無論是劍也好、鎧甲也好，通通都賣不出去。我這樣說或許是自賣自誇，但我有自信做出的都是好東西，可是就偏偏沒人買。總是在就快賣出去的時候被退掉。真是搞不懂。」
「……」
應該是兔鎧……武具名稱有問題吧，但我無法把這種外行人的意見說出口。
「不過，這個時候你出現了。你這位冒險者認同了我防具的價值。」
「呃，所以……？」
「你兩次前來購買我的作品。你是我的顧客，是真正的顧客。不是嗎？」
聽他這麽一說……或許真是如此。
因為即使我進入那座鎧甲森林，心裏麵想的總還是韋爾夫先生的防具。
「就結論來說，我們這些低層鐵匠都在搶客人。一旦成名，客人就會自己找上門，不過無名時期就沒這麽好過了。我們的作品都是同樣不成熟的冒險者在衡量自身荷包後偶爾買走的。現實情況就是這樣。」
「到這裏你聽懂了嗎？」。被他一問，我勉強點了頭。
搶客人……也就是能不能讓對方成為主顧吧。這可是做生意的基礎，而且隻要身為顧客的冒險者一出名，使用的武具或許就能夠受到矚目。就算鐵匠本人仍然默默無聞也是一樣。
說成活廣告或許有些不好聽……不過對基層鐵匠來說，與冒險者打好關係似乎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重要。
「冒險者主動求購低層鐵匠的作品，這可是很難得的喔。我剛才也說過，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沒有比作品『受到認可』更讓人高興的了。你是我的頭號『顧客』，所以我不想放掉你……或者說不能夠放掉你。」
講話內容雖然膽大無畏，韋爾夫先生臉上卻再次浮現爽快的笑容。
我雖然皺著眉頭苦笑，不過其實對韋爾夫先生的人品很有好感。
這個人是名好鐵匠。
「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繼續當你的顧客嗎？」
「這樣說也沒錯……不過我想更進一步。」
這次，韋爾夫先生露出了真正大膽的笑容。
「要不要直接跟我訂契約啊，貝爾·克朗尼？」
——直接，訂契約？
我還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時，韋爾夫先生簡潔地向我說明。
意思是鐵匠與冒險者簽訂契約，以建立更堅定的「公平交換」關係。
冒險者為鐵匠從地下城帶迴「掉落道具」，鐵匠則是為冒險者製作強悍武器，並低價賣給對方。
互利互惠。鐵匠與冒險者的互助關係。
最重要的是——為了特定對象打造的武具能夠發揮特別威力。
埃伊娜小姐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在腦海裏麵蘇醒了。
「咦……可、可以嗎！」
「喂喂，這是我要說的
吧。你已經lv.2了，而我則是連『鍛造』能力都沒有的無名小卒，一般來想根本不相襯吧？」
我本來想說沒那迴事，不過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立場，恐怕……的確……真的如他所說吧。
我如果現在迴答「不會」，也許就不是謙虛，而是對韋爾夫先生的諷刺了。
我的背脊頓時癢了起來，但還是勉強閉上嘴。
至於韋爾夫先生則是彎下腰來，將手臂繞到我脖子上，露出笑容貼近我的臉。
「再說啊，你看。那些賣劍、斧頭、盾的店。是不是有一群人在偷偷打量我們？」
「啊，有……」
一群種族各異的亞人頻頻注意著我們的動向。
總覺得他們看起來好焦急……
「那些家夥都想要得到你喔。就跟我一樣，想跟你訂契約咧。」
「咦！」
「不隻是你。不論是好是壞，【升級】到lv.2的冒險者通通都會被盯上。這就是初級冒險者與高級冒險者的差別。」
真、真的嗎……？
我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韋爾夫先生的側臉。
他正在對那些鐵匠們擺出勝利的笑容，注意到我的視線後輕輕一笑，「哎，總之就是這樣啦。」，便鬆開了繞在我肩上的手臂。
「我可是巴不得能成為你的專屬鐵匠呢。要是拖拖拉拉的話，其他鐵匠一定也會來找你，我就會失去快要到手的顧客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訂這個契約。」
「況且能夠與前途無量的冒險者訂契約也能提高我的聲譽。」，韋爾夫先生開朗地笑了。
「……說了這些之後，我這樣說你可能不太相信，但其實我不在乎什麽lv。你可是在那麽多鎧甲中選擇了我的作品，而且又聽到你說想用我的作品，所以……就是這樣囉？」
「……」
「會有一種感動萬分的感覺，對吧？」
大概身為鐵匠沒有比這個更榮幸的事情了，韋爾夫先生說完後靦腆地笑了。
聽他這樣說，我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想跟我訂契約，也不禁高興起來。
雖然我也很想說他太抬舉我了，但想像起我們兩個不成熟的人用兩人三腳的方式一起努力的模樣，頓時便覺得胸口升起一股暖流。
我不太會形容……總之這樣感覺很不賴。
「……我明白了。我願意跟韋爾夫先生訂契約。」
「好，說定了！我還在怕說要是你拒絕我的話該怎麽辦咧！」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站起來。
「請多指教囉，貝爾。」，這句話聽得我害臊地笑了起來。
比我大的手掌就像火爐一樣火燙。
「正式契約書就等下次再簽……」
韋爾夫先生一邊說著，一邊舉起與我握著的手晃了晃。
他在向旁人宣示自己贏得契約，看到這一幕的鐵匠們都懊悔地離去了。
東張西望一番，在確定同業都離開後，韋爾夫先生放開我的手，有些抱歉地搔搔脖子。
「那麽，可以馬上……請你答應我一個任性要求嗎？」
我愣了一下，迴望著韋爾夫先生。
「當然，我會付酬勞的。你的裝備全部由我新弄一套，不用錢。」
「什麽！」
「別這麽驚訝啦。鐵匠有事拜托冒險者，這點付出是應該的。」
我做夢也想不到，竟然能夠免費讓他送我作品。
這樣一來，不就不用去買齊全部損壞的裝備品了嗎……
我露出了愣愣的呆相。
「重點來了。我要說囉？」
「……」
我屏氣凝息，等著他下一句話。
「讓我加入你的小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