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軍靴聲在要塞的通道中迴蕩著。
「……我說,剛剛那件事是你誤會了。」
露比亞沉默地走在前頭,神人戰戰兢兢地向她攀談。
「你是在說哪方麵的誤會?」
露比亞停下腳步,迴頭問道。她那頭與妹妹相同的紅蓮長發隨之搖曳。
「不、就是說,剛才的那件事啦……」
神人試圖為剛剛在床鋪上發生的事情進行解釋。然而,那違背常識的變態情景,究竟該用什麽說法才能為自己開脫呢——
……至於另一個當事人愛思特,也不知是在製造內褲時耗盡了力氣,還是基於怕生的性格不敢與露比亞相見,總之是變迴了聖劍的型態。
這時,露比亞那對紅寶石般的眸子,像是要射穿他一般緊盯著神人——
「我都明白,你不需要多做辯解。」
「……這、這樣啊。」
神人登時放下心來。
「我也知道你在很多方麵具備著〈魔王〉的本質。不過,你居然拿身為夥伴的契約精靈做那種事,這就教人無法恭維了。」
「所以我就說不是那迴事……!」
神人抱住了頭……果然還是被她徹底誤會了。
露比亞緊盯著神人的臉孔,開口說道:
「——蓮?阿休貝爾,我應該有對你說過,若是無法抵抗〈暗之精靈王〉的力量時,大可使用我的身體吧?」
「……!?」
神人迴憶起前些日子發生在淨身處的那一幕。
那時候,她確實是有說過——神人若是快要被暗之力吞噬,就可以盡情使用自己的身體。
她的全身上下都烙上了咒裝刻印。一想起在月光照映下的那身美麗胴體,就讓神人忍不住染紅了臉龐。
兩人穿過通道,搭上用來搬運物資的電梯。這是隻在削平的金屬板上嵌入精靈礦石的陽春設計,露比亞灌注微量的〈神威〉之後,隨即傳來驅動〈精靈機關〉的聲響,一股不太舒適的飄浮感隨之包覆身軀。
「話說迴來,緊急會議是怎麽迴事?是奧地西亞有動作了嗎?」
「我們掌握到薩拉蒂雅?卡恩的去向了。」
神人挑起了眉頭。
薩拉蒂雅?卡恩——她既是〈耶魯法斯教國〉的前任將軍,也是第二公主,同時也是在佐哈爾中樞與〈戰略級軍用精靈(利維坦)〉核心一同消亡的雪拉?卡恩之妹。
話說迴來,神人等人原本造訪〈教國〉的目的,就是為了營救被姊姊打入大牢的她,並確保她的人身安全。
隻要她能奪迴政權,由雪拉?卡恩的反叛所引發的這場教國內亂也會隨之平息,暗地操控奧地西亞的〈聖國〉也會失去介入的機會。如此一來,擁戴菲雅娜的〈正統奧地西亞〉,就可獲得強大的龍國多拉古尼亞做為靠山。
然而,在神人等人潛入首都〈佐哈爾〉之際,薩拉蒂雅?卡恩卻已經被某方勢力出手營救,並逃出了首都之外。
——她究竟是逃往何處了?
這幾天,雖然受到露比亞命令的〈教導院〉部下們四下搜索,但卻遲遲沒有顯著的進展。
「詳細內容晚點再說吧,這裏隔牆有耳。」
「……嗯,我知道了。」
在走出電梯後,兩人來到能夠將位於礦山山腳的都市盡收眼底的地方。
這裏是〈莫爾迪司〉的哨塔。
若是將視線朝下方投去,就能看到一幅異常的光景。
(……不管看多少次,都還是沒辦法習慣啊。)
神人皺著臉暗自嘟嚷。
搭建在山腳一帶的礦山都市莫爾迪司城牆,如今受到了另一座比它大上許多的都市侵蝕。現在的莫爾迪司,看起來就像隻被巨獸吞噬的小動物一般。
那是發生在距今約七十二小時前的事。
為了掃蕩聚集在〈莫爾迪司〉的反抗勢力,教國魔女雪拉?卡恩啟動了在過去的大戰中,被處以封印廢棄處分的戰略級軍用精靈〈利維坦〉。
〈利維坦〉是附身在都市上頭,並透過吸收居民的〈神威〉維持動能的精靈。被軍用精靈附身的首都佐哈爾,在雪拉?卡恩的計畫下失控躁動,並蹂躪起這座〈莫爾迪司〉。
雖說靠著菲雅娜等人鞏固城堡的防線,令損失降到了最低限度,但犧牲者依然不在少數。據說佐哈爾絕大多數的居民皆被軍用精靈榨乾了〈神威〉,並因此失去了性命。
驀地,神人抬起視線,朝身側瞥去。
隻見露比亞闔上雙眼,靜靜地合起雙手。
他曾看過菲雅娜做過同樣的動作。
那是〈神儀院〉姬巫女主持鎮魂儀式時所做的動作。
宛如烈焰般的長發被微風撥弄而搖曳。身穿軍服的她,這一瞬間看起來就像一名器宇軒昂的姬巫女。
「走吧。」
「嗯……」
露比亞腳跟一轉,帶著毅然決然的神情再次踏上階梯。
神人則是慌慌張張地跟在她的身後。
◇
在踏入會議室後,隻見公主大人正趴在桌子上頭。
「……啊,神人,早安。」
在察覺神人到來後,菲雅娜驀地抬起臉,以充滿困意的語氣打了聲招唿。
「……嗯,早啊……是說,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樣子。」
菲雅娜的眼睛下方有著淡淡的黑眼圈。她那平時富有光澤的亮麗黑發也是,似乎是因為忙到今天早上都抽不出梳理的時間,是以到處都看得出蓬亂的部分。
而她的麵前則是堆滿了宛如小山的敞開書卷。
「我熬了一整夜,把這些從〈魔蠍宮〉起出的〈魔王教團〉相關紀錄都研究了一番。」
「……這樣啊。那確實是辛苦你了。」
神人對菲雅娜慰勞道。和〈魔王教團〉有關的書卷都不是以帝國公用語撰寫,而是以教國普及的象形文字記錄。若非由在〈神儀院〉受過教育的菲雅娜出馬,肯定難以解讀。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喔。喏,你都長出黑眼圏了呢。」
「……咦?」
被坐在隔壁的克蕾兒這麽一提,菲雅娜詫異地取出化妝鏡,在看到自己疲憊不堪的臉孔後,臉龐漸漸染上紅色。
「……~呃!居、居然讓神人……看到我這種模樣……!」
和被稱為〈失落的精靈姬〉並飽受汙蔑的那段時間不同,如今的菲雅娜有著反叛帝國的〈正統奧地西亞〉君主的立場。她似乎在不知不覺間,過度勉強自己做了許多事情。
神人在克蕾兒的隔壁坐了下來。克蕾兒的臉上也帶了幾分疲憊的神情。看來昨天晚上,她又和史卡雷特特訓到了深夜。
雖說史卡雷特本來就是強大的精靈,但在曆經多拉古尼亞〈龍之溪穀〉的修行後,克蕾兒更是變得能夠驅使它的真正麵貌——〈灼銀戰姬〉奧汀伶蒂。奧汀伶蒂作為精靈兵器的實力之強,就連蕾斯提亞都曾視其為頭號勁敵。在佐哈爾的攻防戰時,即使對上於〈精靈劍舞祭〉令一行人陷入苦戰的大量〈魔王的棄兒(涅般德?羅亞)〉,她也能在一瞬間將之燃燒殆盡。
但這也因此為契約者克蕾兒帶來相當大的負荷。就現狀來說,實在很難說她已經掌握了個中訣竅。不過,克蕾兒的本事若能提升到引出奧汀伶蒂的所有力量,並自在地操控〈精靈魔裝〉的境界——
(……說不定再過不久,她的實力就會超越我了。)
神人忽然迴想起克蕾兒對著學院高年級生揮舞鞭子的模樣,莫名湧上了一股近似感慨的心倩。
這時——
「抱歉,我們來遲了。要塞的通道
過於複雜,我又迷路了。」
身著〈風王騎士團〉盔甲的艾莉絲和薇爾賽莉亞現身。兩人大概是在晨練的時候忽然收到通知的吧,隻見艾莉絲的臉頰還泛著些許紅暈。
法蘭格爾托家的姊妹,在神人對麵的位子上比鄰而坐。
「你們今天也去鍛煉了嗎?」
「是啊。今天的三場比試之中,我就有兩場吞敗。」
薇爾賽莉亞點頭說道。
「你用槍打敗了薇爾賽莉亞兩次?」
雖說薇爾賽莉亞使用的是〈城磐精靈〉這種大規模破壞型的精靈,是以甚少展露自身的武藝,但純論使槍的技巧,她應該仍在艾莉絲之上才對。
「那、那是因為姊姊她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的是你才對吧。現在的你已經比我還強了,要有自信。」
「姊姊……」
艾莉絲露出了有些畏縮的神情。被從小尊敬、並將之視為目標的姊姊認同,她在感到開心的同時,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的確,和學院時期相比,如今艾莉絲的實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她的實力於多拉古尼亞的修行中突飛猛進,在登陸佐哈爾之際,僅僅擲出了一次魔槍,就撂倒了戰術型軍用精靈〈格萊楊拉波爾〉。
「我是仰賴了〈咒裝刻印〉提升實力,但你卻是憑藉自身的意誌超越了自己。你應當為此感到自豪。」
薇爾賽莉亞放鬆了表情露出微笑。也許是平時看慣她冷若冰霜的模樣,這個表情讓神人不禁感到有些小鹿亂撞。
「……啊,總覺得有股好香的味道呢。」
說著,克蕾兒抽了抽鼻子。
「這味道……是燉肉嗎?」
受到香味勾引的艾莉絲朝向門口望去——
「各位早安。早餐已經做好囉。」
隻見罩著圍裙的琳絲蕾推著餐車入內。
放在餐車上的餐點包括了清炸魚排、培根蔬菜湯、烤得微焦的麵包、奶油以及水果優格。
「真虧你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做這麽多菜……」
克蕾兒感慨道。
「——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餐點稍後再吃。」
露比亞以冷漠的話聲說道。
「這可不行呀,露比亞大人。要是肚子裏沒東西的話,大家就沒辦法動頭腦了呢。」
「……」
因為露比亞反駁不了琳絲蕾的主張,是以就此靜默不語。
也許是因為琳絲蕾從小就認識她的關係吧,對露比亞來說,琳絲蕾似乎是個會在不知不覺間,打亂自己既有步調的存在。
「這是魚嗎?」
菲雅娜看著帶有硬殼的魚,以充滿好奇的口吻問道。
「這道料理是蒸沙魚喲。是本小姐去早市買來的呢。」
由於耶魯法斯教國並不靠海,要獲取新鮮魚貨並不容易。雖說「沙魚」被冠上了魚的名字,但那似乎不是真正的魚類,而是在沙裏生存的甲殼類生物。
「……這、這能吃嗎?」
克蕾兒有些狐疑地皺起眉頭。
「雖然滋味有些平淡,但嚐起來相當美味喲。」
「我嚐嚐……」
神人試著咬了一口。原來如此,沙魚有著接近白肉魚的味道和近似雞肉的嚼勁,確實頗為美味。
◇
在簡單吃過琳絲蕾準備的早餐後——
「——〈教國〉的第二公主薩拉蒂雅?卡恩,人就在〈赤死沙漠〉之中。」
露比亞以沉重的口吻說道。
「這項情報可信嗎?」
神人問道。
「這是我可以信賴的部下們,向出入〈佐哈爾〉的商人們打聽來的資訊。第二公主似乎被某方勢力救出監獄後,就直接向東方的沙漠前進。」
「果然是有人協助她逃獄啊……」
關於有人協助薩拉蒂雅公主逃獄一事,也在神人等人的料想之中。她雖然和姊姊一樣是魔精靈使,但要孤身一人從受到監控的監獄逃出去,終究還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是有人鑽過了親衛隊的警備網,然後將她救了出去是嗎……)
神人感到百思不解。監獄應當派駐了許多武藝過人的精靈使看守,那人竟然能從監獄裏頭,將公主營救出來——具備這種本事的人並不多。
不僅需要身為精靈使的過人實力,還得擁有潛入敵營的技能——
(比方說,若是讓〈教導院〉出身的家夥出馬,或許還真的有機會成功——)
根據露比亞的部下們的報告——
有兩名來曆不明的旅客搭上了商船,朝著東側的沙漠前進。而在這之後,雖然在沙漠的各中繼站都有目擊到兩人身影的情報,但最後還是在位於教國東側盡頭的都市〈卡卜拉〉斷絕了蹤跡。
「從〈卡卜拉〉再往東走,就是〈赤死沙漠〉了。第二公主就在那裏。」
神人等人沉默地麵麵相覷。
與〈聖山隆狄尼亞〉和〈精靈之森〉最深處齊名的大陸三大魔境之一——〈赤死沙漠〉,就算在奧地西亞也是名聞遐邇。
因為那是橫亙在耶魯法斯教國和庫那帝國之間的廣袤沙漠地區。同時也受到千年前〈魔王戰爭〉的戰火吞噬影響,成了失去精靈祝福的不毛之地。
「請問,薩拉蒂雅公主殿下為什麽會跑到那裏去呢?」
這時,琳絲蕾輕輕舉手發出了質問。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疑問。畢竟會特地前往該處的,大概隻有意圖尋死之人吧。
「哎,按照常理來說,她的目的應該是流亡到庫那帝國吧。」
克蕾兒手抵下顎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這麽說確實言之有理。若是能讓庫那帝國成為靠山,確實是可以盡早收拾國內的動亂。
然而,庫那帝國是個古老而狡猾的國度。要是能順利控製住教國的公主,說不定就會將她作為手底下的傀儡,進而並吞整個〈教國〉。
(以流亡的去處來說,感覺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啊——)
「薩拉蒂雅?卡恩的目的,乃是沉眠於沙漠中的〈魔王之墓〉。」
露比亞說道。
「魔王之墓?」
這首次耳聞的詞匯令神人皺起眉頭。
「沒錯。那是〈魔王之棺〉的沉眠處——據說就是聖女艾雷西亞,於千年前消滅魔王所羅門的地點。」
露比亞說著,並從懷中掏出了一紙陳舊的羊皮紙卷。
她把羊皮紙攤在桌上,上頭以古代精靈語記載了一串文字,但對於沒受過專門教育的神人來說,這幾乎無異於無字天書。
「沉眠於沙漠墳墓的魔王之力……」
看得懂古代精靈語的菲雅娜輕聲低喃。
「……這是什麽?」
神人問道。
「這是從〈魔蠍宮〉的地下書庫起出的東西。即使在雪拉?卡恩持有的魔導書之中,這紙卷也被封藏得最為徹底。恐怕是隻有王族相關人士才有資格閱覽的文件吧。」
「魔王之力——」
感到心口微微悸動的神人,輕輕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這應該隻是杜撰的傳說吧?」
「嗯。我也覺得應該是如此——」
露比亞爽快地承認,並點頭同意。
「然而,薩拉蒂雅?卡恩的行蹤消失在〈赤死沙漠〉之中依舊是事實。」
「……」
「呃……假設那樣的傳說是事實的話——」
這迴由菲雅娜開口說道:
「薩拉蒂雅公主若真是打算去取得那個魔王的力量,又是為了什麽目的呢?
」
「她應該是企圖取得〈教國〉正統支配者的證明吧。即使是在這個時代,這片土地對於魔王所羅門的信仰,依舊是十分狂熱。」
「不過,我們明明就是想來幫她的呀……」
「沒錯。然而,在她眼裏應該不是如此吧。我們就算被視為煽動叛軍、企圖奪走教國政權的篡位者,也不足為奇。」
「……畢竟在世人眼裏,我們是奧地西亞帝國緝捕的對象呢。」
琳絲蕾輕輕聳了聳肩說道。
(為了獲取正當性權威,而追尋起魔王的傳說,是嗎……)
感到有些不對勁的神人在心中感到疑惑。
雖然說就邏輯上來說,這還算是說得通——
但她真的有必要為了追尋如此空泛的傳說,就賭上性命,前往如此危險的沙漠嗎?
(說起來,那個魔女在喪命之前也說過讓人在意的話……)
驀地,神人想起與〈利維坦〉核心融合而死的雪拉?卡恩的遺言。
『——不過是失去一座都市而已,算不上什麽太大的損失。就把這當作是送給複活的真正〈魔王〉的祝詞和賀禮吧!』
她確實是以乾枯沙啞的老人嗓音這麽說了。
真正〈魔王〉的複活——
這句話與那〈魔王之墓〉的傳說究竟有何關聯——?
「無論如何,我們都有必要前往〈赤死沙漠〉一趟呢。」
克蕾兒說道。
「沒錯。我們得盡快確保薩拉蒂雅?卡恩的人身安全。雖然〈教國〉的內亂暫時平息下來了,但過不了太久就會再次激化。畢竟我們也不能一直讓這個男人扮演冒牌魔王啊。」
「……這不是廢話嗎?」
神人念念有詞地說道。為了凝聚〈莫爾迪司〉叛軍的軍心,他曾經扮演了一陣子的冒牌魔王,但他說什麽都不想再扮第二次了。
「其實呀,讓神人直接當上真正的魔王不就得了嗎?」
「菲雅娜,你喔……」
「我也覺得你扮成魔王的樣子挺好看的呢。」
不隻是菲雅娜,就連克蕾兒也跟著出聲附議。
……但大小姐們都得為了配合他換上極為暴露的服裝,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已經讓薇薇安?梅洛莎前去安排開往沙漠的船隻了。待整裝完畢後,就立刻前往〈赤死沙漠〉吧。」
「看來還是快點動身比較好呢。要是公主大人落得在沙漠中喪生的下場,我可是會睡不好覺的呢。」
「是呀。畢竟多拉古尼亞的龍王大人也交代過,要我們保護薩拉蒂雅大人的安危呢。」
「必須盡快動身的理由還有一個。」
露比亞靜靜地說道。
「……是什麽理由?」
「據說〈神聖路基亞王國〉派出了騎士團,前往那片〈赤死沙漠〉。」
「你說聖國!?」
神人等人驚詫得互看了一眼。
神聖路基亞王國。
他們掌握了能使〈精靈王〉陷入瘋狂的〈異界黑暗〉,並在各國的台麵底下暗中滋事。
也不曉得〈聖國〉究竟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他們這些舉動的目的依舊不明。
聖國在〈精靈劍舞祭〉的決賽之中覬覦蕾斯提亞的性命,也企圖奪走封印在學院地下的愛思特,甚至在奧地西亞設下奸計使菲雅娜身陷囹圄。而前一陣子由雪拉?卡恩引發的篡位事件,也看得到〈聖國〉在背後穿針引線的影子。
一旦聖國的騎士團在〈赤死沙漠〉現身,那就不能用尋常的思路去設想了。
(……那些家夥也知曉位於學院底下的〈魔王墓室〉的存在。)
如此一來,這個〈魔王之墓〉的傳說,說不定不是空穴來風。
「據說派至此地的騎士團成員中,也包含了那個琉璃葉?李察爾蒂。」
「……唔!」
神人悶哼了一聲。
琉璃葉?李察爾蒂——奧地西亞帝國的前〈十二騎將〉之一。
她既是大陸最頂尖的治愈師,同時也是恐怖的魔劍士。
而她也與尤格多蕾——十五年前的〈精靈劍舞祭〉優勝者同名。
發生艾雷西亞精靈學院襲擊事件時,她敗給了取迴記憶的神人,理應就此消失無蹤——
「聖國的目標是抓住薩拉蒂雅公主嗎?」
過去曾因為琉璃葉而身負重傷的艾莉絲,以緊張的口吻發言。
露比亞搖了搖頭。
「騎士團是在一個星期前自聖都出發的,應該與公主無關才是。」
「那果然是和〈魔王之墓〉有關囉……」
「……」
克蕾兒的低喃讓全員安靜了下來。
沉眠著〈魔王之力〉的墳墓。
而那起傳說倘若屬實——
那麽,那東西一旦落入〈聖國〉手裏,肯定會釀成無法挽迴的事態。
「所有人立刻進行旅行的準備。一小時後,我會把〈船〉安排到港邊。」
如此宣布後,露比亞隨即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
眾人迴到了各自的房間,開始打包旅行用的行囊。
但說起來,能準備的東西其實也不多。頂多就是帶上具備防沙〈加護〉的護符,以及用以減緩熱意的冰屬性〈精靈礦石〉罷了。
不過,神人也有多次在沙漠中求生的經驗。雖說對於在溫室成長的大小姐們來說,此行多半會是一場嚴酷的旅程,但這也不失為一次不錯的體驗。
就在神人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將水和糧食塞進背包的時候——
「神人,在〈赤死沙漠〉裏頭,〈精靈礦石〉是派不上用場的喲。」
有人從背後對他搭話。
他迴頭看去,隻見身穿夜色禮服的少女,正輕輕地坐在床鋪邊緣。
那雙通透的黃昏色眸子,正以淘氣的神色眺望著神人。
「蕾斯提亞……你說派不上用場是什麽意思?」
「像這種會被封入〈精靈礦石〉的低階精靈,一旦到了〈赤死沙漠〉,肯定會在無法補充〈神威〉的狀況下消滅喔。」
「是、是這樣嗎……」
神人聳了聳肩,將特意準備的〈精靈礦石〉扔到了地上。
照這樣看來,〈赤死沙漠〉似乎是比一般的沙漠更為難熬的地帶。
這時,神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說,你該不會對〈赤死沙漠〉很瞭解吧?」
「還算是滿瞭解的吧——」
她撥起亮麗的黑發說道。
「因為在千年前的〈魔王戰爭〉期間,我一直待在魔王之都裏頭呀。」
「……說起來確實是有這麽一迴事。」
雖然在會議時完全忘了這迴事——
但蕾斯提亞過去曾以魔王武器的身分受到差使。
「這麽說來,你該不會也知道〈魔王之墓〉吧?」
「魔王之墓?」
神人對著一頭霧水的她,解釋起和〈墳墓〉有關的傳說。
……在聽完說明後,蕾斯提亞「哦」了一聲,伸手抵著下顎說道:
「我是稍有聽說過相關的傳聞……那是〈魔王教團〉自古以來的傳承,講述位於沙漠盡頭的都市裏頭,遺留著封印魔王屍骸的棺材——」
「魔王屍骸?怎麽可能有這種——」
他不認為千年前的遺骸還能保留到現代。但仔細想想,魔王在被聖女打倒之後的下場究竟為何,迄今確實還是被包覆在五裏霧中。
這時,神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過去,露比亞曾施展反魂禁咒,在〈浮遊
島(拉古納?逸世)〉之地下令〈涅般德?羅亞〉複活。雖然那隻是沒能成為魔王的廢棄物,但即使如此,它仍展示了令人驚懼的黑暗之力,讓〈史卡雷特隊〉陷入了苦戰。
(要是那個墳墓裏留有〈魔王〉的遺骸……)
或許真的有人會想辦法使其複活。
也或許,那具遺骸便是古文書記載的〈魔王之力〉本身——?
「無論如何——」
蕾斯提亞拔下了一根羽毛,將之扔往地板。
「過去被聖女艾雷西亞摧毀的魔王之都,迄今確實還是留存在〈赤死沙漠〉裏頭。隻要能抵達那裏,應該就能進一步瞭解墳墓了吧。」
「……說得也是。」
這時,神人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抬起了臉。
「咦?這麽說來,你難道知道〈魔王之都〉的所在位置?」
「是呀。如果隻是要知道個大概位置,我應該可以幫你們帶路吧。」
蕾斯提亞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說道。
「真的嗎……!」
神人不禁站起身子。
「哎呀,這真是幫了大忙。要是得在廣大無邊的沙漠裏漫無目的徘徊,那肯定會讓人煩悶難耐。」
「嗬嗬,你可以再多誇我一點喔。」
「好厲害、好厲害。」
「真是的,這也太敷衍了吧……」
坐在床上的蕾斯提亞換了隻腳蹺著,不悅地鼓起臉頰。
「不過,就算我知道地點,也不見得能抵達〈魔王之都〉喲。」
「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在這一千年之中,從來沒有任何人到過那裏,不是嗎?那麽繁華美麗的都市,居然連個遺跡都沒被人找到,你覺得有可能嗎?」
「這……」
——她說的確實沒錯。
無論那片沙漠充斥著多麽驚人的致命風險,迄今想必都有許多不怕死的探險家或是盜墓者試圖一探究竟才是。而對於視複活魔王為宿願的〈魔王教團〉一類的組織,肯定更會拚命四下尋求傳說的真偽吧。
不過,一直到今天為止,卻都從未傳出都市的遺跡遭人發掘的消息。
「神人,你還記得我前些日子醒來時所待過的那處聚落嗎?」
「……你是指〈冰華之森〉?」
「是呀。那座森林的聚落也從來沒被人們察覺過,不是嗎?」
位於勞倫弗洛斯特領地之中的〈冰華之森〉——其中存在艾爾菲姆族的聚落,之前還藏匿了失去記憶的蕾斯提亞。該座森林被古代魔術裝置產生的濃霧所覆,全麵拒絕外來者的入侵。
「換句話說,魔王之都也存在著類似的〈結界〉——是這個意思嗎?」
「可能性挺高的呢。」
這樣說確實是很有道理。要封印〈魔王之骸〉的話,至少也得做到這種地步吧。也有可能是魔王自身為了不讓自己在死後受辱,而預先設下了類似的結界魔術——而這也不算是會讓人感到意外的作法。
「——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是隻能投降了。」
就算是專攻結界魔術的菲雅娜,要解除足以隱藏都市遺跡的〈結界〉,想必也得費上一番工夫吧。
(……這麽說來,前往沙漠的薩拉蒂雅?卡恩,難道知道什麽解除〈結界〉的方法不成?)
若沒有這分把握的話,理應是不會魯莽到采取這樣的行動才是——
「蕾斯提亞,你還知不知道什麽能派上用場的線索?」
對於神人的提問,蕾斯提亞隻是靜靜地搖搖頭。
「……對不起,神人。我待在那裏已經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況且,當時的我身為魔王的精靈,幾乎被封閉了絕大部分的自我,僅被作為武器使用。而在被那個〈戒指〉封印的期間,我也是處於完全沒有意識的狀態。」
「……也……對啊。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問了你這麽多事——」
「不過,我記得——」
「嗯?」
聽到她的輕聲低喃,神人抬起了頭。
「若是一直待在〈魔王〉身邊的她,說不定知道得更多呢——」
「她?」
「嗯。你還記得嗎?魔王所羅門曾經隻和一名精靈締結契約——」
「呃……我記得那是——」
神人打撈腦海的記憶。那是他甫抵達〈莫爾迪司〉之際,在準備打扮成冒牌魔王時,輕輕掠過耳畔的一段閑聊。
蕾斯提亞當時提到,魔王雖然將所有的精靈都視為道具使用,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但仍有唯一一名與他締結了契約的精靈存在——
「那個精靈現在在哪裏?」
神人問道。
「我不知道呢。」
蕾斯提亞搖了搖頭。
「不過,根據古老傳承的說法——」
她露出了像是在眺望遠方的眼神低喃:
「她似乎在魔王喪命的同時,便消失在〈元素精靈界〉的某個角落了。」
◇
菲雅娜在要塞裏為她設置的辦公室裏,與從各國寄來的大量書卷奮戰中。
她身為獨立國家〈正統奧地西亞〉的君主,有必要在出發之前,將各式各樣的外交文件處理完畢。
「看來,帝國議會終於還是決定與多拉古尼亞斷絕往來了。」
她一邊為表明支持〈正統奧地西亞〉的領主們的信件撰寫迴信,一邊輕輕歎了口氣。
這不像是昏庸的兄長會做出的決策。
如今的帝國議會,已經成了神聖路基亞王國操控的傀儡了。
(聖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就目前看來,他們似乎是企圖利用奧地西亞,掀起席卷整片大陸的戰火。
然而,他們這些行動,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
(……無論如何,以兄長的個性來說,絕對不會就這樣對我們置之不理吧。)
目前各國對於〈正統奧地西亞〉有著各式各樣的反應。雖說甫流亡之際,各國大多保持三緘其口的態度,但在與多拉古尼亞的〈龍王〉締結同盟,以及阻止〈教國〉的殘虐行為後,他們的聲勢迅速壯大了起來。
大陸各國紛紛對於雪拉?卡恩驅動〈戰略級軍用精靈(利維坦)〉一事發出譴責,似乎也怪罪始終拒絕出兵介入〈教國〉的奧地西亞。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說什麽都想把薩拉蒂雅公主拉攏到己方陣線,不過——)
就在她沉浸在思緒中時,辦公室的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公主殿下,我泡好茶端來了。」
「謝謝你。我這裏正好處理完一個段落呢。」
推門入室的,是手上拿著兩人份茶杯的艾莉絲。
菲雅娜指派了艾莉絲擔任護衛兼秘書的職務。以護衛來說,艾莉絲確實是鶴立雞群的優秀人選;況且她有著認真而細心的個性,作為秘書再合適不過了。
在艾莉絲輕輕放下茶杯後,奶茶的芬芳香氣隨之撲鼻而至。
菲雅娜啜了一口,輕輕歎了口氣。
「甜甜的很好喝,感覺疲憊也舒緩了一些呢。」
「我試著加了些蜂蜜和薑。雖然琳絲蕾她們說這是不入流的喝法——」
說著,艾莉絲看了一眼菲雅娜剛簽完名的一封書信。
「這個印章……難道是庫那帝國印璽?」
「這不是正式的外交文件,隻是私人信件而已啦。」
「私人信件?」
「這是寄件人的名字。」
菲雅娜將寄信者的名字亮給艾莉絲看。
「琳妃?秦?庫那……是琳妃皇女的親筆
信嗎!」
艾莉絲不禁微微一驚。
琳妃皇女乃是她們在〈精靈劍舞祭〉淘汰賽中遇上的強力隊伍——〈四神〉的姬巫女。她所使役的神獸精靈〈麒麟〉的結界,甚至能與菲雅娜的精靈魔裝一較高下。
她們也曾協助艾莉絲等人一同對抗雪拉?卡恩,而且也在淘汰賽後,參加了史卡雷特隊的慶功宴,雙方的交情算是相當不錯——
「琳妃皇女似乎願意表明支持〈正統奧地西亞〉喔。她在信上表示,會在近期之內派遣特使前來。」
「庫那帝國要支持正統奧地西亞?」
艾莉絲睜大了那對茶褐色的眸子,而菲雅娜則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庫那帝國還沒有認同我們呢,這份文件隻是出於琳妃皇女的個人行為。畢竟那邊的狀況也滿複雜的呢。」
「我記得琳妃閣下是第三皇女吧……她似乎處於相當為難的立場呢。」
雖說給人的印象不同,但東方大國庫那也帶著和聖國類似的詭譎氛圍。他們不僅坐視奧地西亞逐漸納入聖國操控的局勢,還處心積慮地企圖爭奪大陸的霸權。而他們對待〈正統奧地西亞〉這個政體,似乎是采取默認其成立並持續觀察的態度。
在這樣的局麵下,己方能與曾在〈精靈劍舞祭〉交手過的對象締結情誼,可說是一劑強心針。
「即使在奧地西亞國內,願意支持我們的領主也相當多呢。」
「〈黃金諸島〉的領主艾弗力特家、勞倫弗洛斯特的頭號先鋒博米司特家以及〈黑灣〉的領主達利亞家嗎……雖說並非名門望族,但還是讓人安心不少。」
「目前的宮廷中,幾乎沒有任何人願意效忠兄長呢。隻要支持者能像這樣增加下去,要奪迴奧地西亞也不是夢想了——」
菲雅娜將寫好迴信的書卷整理起來,交到了艾莉絲手中。
艾莉絲看著一捆捆的書卷,驀地咬住了唇。
「公主殿下,法蘭格爾托家呢?」
「……」
菲雅娜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樣啊。」
法蘭格爾托公爵家,乃是對奧地西亞皇帝忠心不二的騎士名家。
即使主君昏庸無道,他們應該也會盡忠到最後一刻吧。
「……對不起,艾莉絲。」
「公主殿下無須道歉。」
艾莉絲看著垂首低語的菲雅娜,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道:
「我和姊姊都已經做好覺悟了。身為一名騎士,我們做出了不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謝謝你。」
聽到艾莉絲直率的話語——
菲雅娜靜靜地低頭致謝。
◇
——在結束晨間會議的整整一小時後。
神人等人在〈莫爾迪司〉東側的港口集合。
但雖說是「港口」,莫爾迪司可是個位於沙漠正中央的都市,四鄰自然是不靠海的。
是以提到沙漠中的港口,通常指的都是〈沙航船〉的停泊處。
「這就是傳聞中的〈沙航船〉嗎——」
扛著一個大背包的神人,仰望著大約有一半船身都埋在沙子裏頭的船隻低喃。
這似乎並非軍艦,而是往來於沙漠貿易的商船,所以船身顯得格外巨大。據說這種船隻雖然沒有任何武裝,但也因此擁有相當驚人的速度。
「要是能搭〈亡靈〉的話就省事多了——」
露比亞按著被強風吹起的瀏海這麽說道。
〈煉獄使徒〉的軍船〈亡靈〉目前在莫爾迪司的船塢進行維護。雖說飛行的機能一切正常,但若是進入無法穩定供給精靈力量的〈赤死沙漠〉之中,就可能會讓動力爐裏的精靈機關短路,甚至有墜機之虞。
另一方麵,在〈教國〉廣為利用的〈沙航船〉,則是沿著位於地底深處的〈地脈〉移動,是以在沙漠之中也能順利航行。不過,由於船隻隻能順著〈地脈〉經過的路線前進,因此隻能在特定路線航行,這似乎也是這種交通工具的缺點。
「我還是第一次搭〈沙航船〉呢。」
「本小姐也是呢,真是大得有些出乎意料呢。」
克蕾兒和琳絲蕾以一副好奇的神色眺望著船隻。
兩人的包包都塞得鼓鼓的。
「……琳絲蕾,你的行李是裝了什麽東西啊?」
「當然是點心啦。喏,裏麵也有克蕾兒喜歡的桃子糖喔。」
「咦,真的嗎?」
克蕾兒的雙馬尾可愛地彈跳了一下。
「你們兩個,這可不是出去遠足啊。」
艾莉絲出言叮囑起雀躍不已的兩人。
「菲雅娜,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神人看著隻背了個斜背包、顯得一身輕便的菲雅娜問道。
「是呀。我都收納在格奧基烏斯裏麵了。」
菲雅娜閉起一隻眼睛,在神人的耳邊輕聲說道:
「嗬嗬,為了神人,我這次也特別準備了各種晚上穿的煽情內衣喲?」
「……呃、你、你喔……!」
神人畢竟也是個身心健全的男子。
……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禁開始想像起會有怎樣的內衣,臉頰為之通紅。
「好啦,快上船吧!」
克蕾兒等人拿起行李,迅速搭上船隻。
「真是的……」
神人聳聳肩,迴頭看向露比亞。
「之後就得交給你了,沒問題嗎?」
「嗯。在你們迴來之前,我和薇爾賽莉亞會想辦法熬過去的。」
雖說雪拉?卡恩已被擊敗,但〈教國〉的內亂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要是薩拉蒂雅公主就此一去不迴,想必會愈發混亂吧。
「穆亞和莉莉也有勞你照顧了——」
「這是當然。她們可是我寶貴的棋子。」
露比亞以冷淡的口吻說道。
在〈利維坦〉鄰近區域被找到的穆亞?亞蘭詩多和莉莉,失去了足以危害肉體的大量〈神威〉,目前仍處於昏睡狀態。
所幸兩人似乎都沒有生命危險。這是因為在被〈利維坦〉吞噬的時候,穆亞無意識地發動了〈愚者之巨鉗〉的異能。想必〈利維坦〉為了躲避能使精靈陷入瘋狂的這股異能,才會放棄吞噬兩人吧。
(……棋子是吧。明明都在各方麵都把她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啊。)
對於露比亞冷若冰霜的態度,神人在內心露出苦笑。
莉莉也就算了,露比亞之所以會對穆亞?亞蘭詩多有關照,或許是因為她給人的印象和克蕾兒有些相像的關係吧。
「那我去去就迴——」
就在神人提起行李,正要跨出腳步的時候——
「……」
「嗯?」
察覺到露比亞似乎有話想說,神人迴過頭去。
「怎麽了?」
「……沒事。」
神人開口一問,隻見露比亞像是有些猶豫似地欲言又止。
(……怎麽搞的?)
她居然會表現出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在神人皺起眉頭感到訝異之際——
「……蓮?阿休貝爾。」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將臉龐湊到了神人的眼前。
然後——
「——妹妹就拜托你了。」
——她悄聲這麽說道。
◇
「可惡!不準退!這會令榮耀的聖路基亞騎士團蒙羞的!」
「可、可是,伊涅潔大人,這精靈實在——咕啊啊啊!」
身穿〈精靈魔裝〉之鎧的騎士,身體遭到一柄巨槌擊
中,整個人被轟飛了出去。
騎士倒頭栽入沙丘之中,就這麽一動也不動了。
「……咕,可惡……騎士團的精銳居然要……就這樣全軍、覆沒了……?」
在白衣上頭罩著紅色聖服的騎士——伊涅潔?桑德拉顫抖著嗓子發出呻吟。她是這支遠征隊的指揮官。
聖國的騎士們,一一倒在這片深紅色沙子所構成的大地上。每一員都是在本國備受尊敬和讚賞的聖堂騎士菁英。
而這支由精銳構成的騎士團,卻被打得體無完膚。
睥睨著騎士們的,是有著鱷魚般頭部的巨大人形精靈。
它有著布滿肌肉的四肢,以及綻放紅光的雙眼,手中握持閃耀著金光的巨槌。
在這僅僅一隻的精靈麵前——
肩負著探索〈墳墓〉任務的〈聖路基亞騎士團〉,就這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是宛如惡夢般的光景。
〈——汝,可是具備資格之人?〉
精靈的話聲乘著沙漠乾燥的風,在四下迴蕩著。
而麵對精靈第三度開口詢問——
「……唔、資格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們到底該怎麽迴答才是正確的!」
伊涅潔?桑德拉迴以焦躁的話語。
精靈以不帶情緒的雙眼緊盯著她——
〈——汝乃不具資格踏上魔王之地者。速速離去。〉
轟——隨著強風刮起,精靈對準伊涅潔揮下了手中的巨槌。
她勉強握起〈精靈魔裝〉構成的聖槍,準備接下這一擊——
而就在巨槌砸落的前一瞬間。
一道嬌小的人影衝到了她的眼前。
「您還是以性命為重比較好喲,騎士團長。」
「……唔!」
隻見接下精靈巨槌的——
是一名黑發女子,她的手中握著纏繞瘴氣的魔劍。
她身上穿的並非〈聖路基亞騎士團〉的聖服,而是象徵治愈師身分的白袍。
女子伸手推了一下架在鼻頭的小巧眼鏡,說道:
「這是〈魔王之墓〉的守護者(斯芬克斯)——對你們來說似乎有些應付不來呢。」
「琉、琉璃葉閣下——!」
伊涅潔以苦澀的語氣喊出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之名。
軍醫琉璃葉?李察爾蒂——原本在奧地西亞帝國的〈十二騎將〉之中排行第八。
她擅長精靈魔術,甚至獲得了專精治愈術者方能獲得的〈聖女〉位階。
背叛了祖國奧地西亞的她,如今以客將身分來到了〈神聖路基亞王國〉,為樞機卿——米蕾妮雅?桑克圖斯效力。
伊涅潔應該已經吩咐她要在〈沙龍船〉上頭待命才對——
「請退下吧,琉璃葉閣下,您會妨礙到戰鬥的。」
伊涅潔流露出露骨的厭惡之意,這麽開口說道。她絲毫不信任這名身為奧地西亞的〈十二騎將〉卻出賣祖國的女子。
對方雖是米蕾妮雅閣下的心腹,但在她置身遠征隊的這段期間之內,身為指揮官的自己應當有更高的權限才是。
「您也知道我不能這麽做吧?再這麽打下去,是真的會全軍覆沒的喲。」
琉璃葉搖了搖頭,輕輕揮動魔劍刀刃,將擋下的巨槌彈了開來。
隻見精靈的身子飄起些許,它睥睨新出現的敵人,然後——
〈——汝乃不具資格踏上魔王之地者。速速離去。〉
它再次說出了和剛剛一樣的話語。
「不好意思,恕難從命。」
琉璃葉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畢竟那位大人想要〈魔王之墓〉裏頭的東西呢——」
〈——不具資格之人,速速離去!〉
精靈的紅眼先是發出光芒,接著,它額上的寶石射出了一道灼熱的光束。
瞬間,琉璃葉所站著的空間被一股熾烈的爆炎所包覆。
「——哎呀哎呀,這可真傷腦筋。」
然而,琉璃葉的身影早已不在該處。
身在空中的她迅速地抽出魔劍。那是與擁有〈聖女〉位階的她極不相稱、纏繞著駭人瘴氣的一柄魔劍。
「噬魂魔劍之王啊!屠殺吾等之敵吧——〈閃血魔雷光〉!」
血色之刃閃耀著深紅色的光芒——
琉璃葉?李察爾蒂的魔劍,將精靈的手臂連槌一起斬飛出去。
被一分為二的手臂在空中旋轉了幾圈後,隨即化為光粒消滅無蹤。
然而,受到攻擊的精靈神色未變,隻是重複著方才說過的話語。
〈——汝乃不具資格之人,速速離去……速速離去……速速離去……〉
精靈巨大的身軀在揚起的飛沙之中逐漸消失。
琉璃葉將魔劍倒插在腳邊。
她的臉上連一滴汗水都沒滲出來。
伊涅潔?桑德拉不禁為之戰傈。
她怎麽樣也沒想到,專司〈治愈〉能力的〈聖女〉能有如此實力。
琉璃葉轉身望向伊涅潔。
「那個〈守護者(斯芬克斯)〉,可以說是由〈魔王〉的力量所產生的幻象,同時也是篩選能進入〈墳墓〉之人的守墓者。看來,沒能在奧地西亞奪得〈殲魔聖劍〉果然是一大失誤。要是有那把聖劍在手,我應該也會被認可為擁有資格之人吧——」
「琉璃葉閣下……」
伊涅潔先是吞了一口口水,這才開口說道:
「再這樣下去,榮耀的〈聖路基亞騎士團〉會被那種精靈們全數殲滅的。我們應該要先與本國取得聯係,並暫時撤退才是。」
有著中隊規模的這支騎士團,在抵達這座〈赤死沙漠〉後,如今已過了七天。
起初被她們樂觀看待的〈魔王之墓〉探索任務,也受到了先前的守護者——擁有強大力量的〈魔神級〉精靈們所阻。
當然,她們可是聖國引以為傲的精銳騎士團,過去也多次完成了討伐〈魔神級〉精靈的任務。實際上,前幾隻現身的守護者精靈,確實也都敗在她們的手下。
然而,不管打倒它們多少次,精靈們又會再次現身,並且不分晝夜地展開襲擊。
總數十二人的精靈騎士中隊,如今已是瀕臨潰散的狀態。
「〈墳墓〉的守護者確實有些棘手呢。」
琉璃葉伸出手指,推了一下眼鏡。
她在負傷的騎士們身旁蹲下,以精靈魔術一一治愈起騎士們的傷勢。
「但我們不得撤退。〈聖法機關〉的命令是不容質疑的。」
「……唔,那你是要我們命喪於此嗎!?」
琉璃葉看著語氣粗暴起來的騎士團長搖了搖頭。
「我已經做了安排——向本國要求支援了。」
「要求支援?」
「米蕾妮雅閣下正與露米娜絲的〈聖靈騎士團〉一同趕赴此地。」
「你說〈聖靈騎士團〉?」
伊涅潔皺起了眉頭。
露米娜絲?仙特?雷羨德確實出身〈亞曆山大〉的名家,也有著在〈精靈劍舞祭〉勇奪亞軍的經曆,是聖國最為崇高的騎士。
然而,即使她率領部下前來,要對付那批會無限衍生的精靈,恐怕也是力有未逮吧。
「我叫露米娜絲帶了那個前來。這也算是兼作測試運用吧。」
「……那個?」
「是呀。若能將這整片沙漠直接鏟除的話,那些煩人的守護者也會跟著消失吧?」
為負傷騎士們治療的琉璃葉,臉上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我說,剛剛那件事是你誤會了。」
露比亞沉默地走在前頭,神人戰戰兢兢地向她攀談。
「你是在說哪方麵的誤會?」
露比亞停下腳步,迴頭問道。她那頭與妹妹相同的紅蓮長發隨之搖曳。
「不、就是說,剛才的那件事啦……」
神人試圖為剛剛在床鋪上發生的事情進行解釋。然而,那違背常識的變態情景,究竟該用什麽說法才能為自己開脫呢——
……至於另一個當事人愛思特,也不知是在製造內褲時耗盡了力氣,還是基於怕生的性格不敢與露比亞相見,總之是變迴了聖劍的型態。
這時,露比亞那對紅寶石般的眸子,像是要射穿他一般緊盯著神人——
「我都明白,你不需要多做辯解。」
「……這、這樣啊。」
神人登時放下心來。
「我也知道你在很多方麵具備著〈魔王〉的本質。不過,你居然拿身為夥伴的契約精靈做那種事,這就教人無法恭維了。」
「所以我就說不是那迴事……!」
神人抱住了頭……果然還是被她徹底誤會了。
露比亞緊盯著神人的臉孔,開口說道:
「——蓮?阿休貝爾,我應該有對你說過,若是無法抵抗〈暗之精靈王〉的力量時,大可使用我的身體吧?」
「……!?」
神人迴憶起前些日子發生在淨身處的那一幕。
那時候,她確實是有說過——神人若是快要被暗之力吞噬,就可以盡情使用自己的身體。
她的全身上下都烙上了咒裝刻印。一想起在月光照映下的那身美麗胴體,就讓神人忍不住染紅了臉龐。
兩人穿過通道,搭上用來搬運物資的電梯。這是隻在削平的金屬板上嵌入精靈礦石的陽春設計,露比亞灌注微量的〈神威〉之後,隨即傳來驅動〈精靈機關〉的聲響,一股不太舒適的飄浮感隨之包覆身軀。
「話說迴來,緊急會議是怎麽迴事?是奧地西亞有動作了嗎?」
「我們掌握到薩拉蒂雅?卡恩的去向了。」
神人挑起了眉頭。
薩拉蒂雅?卡恩——她既是〈耶魯法斯教國〉的前任將軍,也是第二公主,同時也是在佐哈爾中樞與〈戰略級軍用精靈(利維坦)〉核心一同消亡的雪拉?卡恩之妹。
話說迴來,神人等人原本造訪〈教國〉的目的,就是為了營救被姊姊打入大牢的她,並確保她的人身安全。
隻要她能奪迴政權,由雪拉?卡恩的反叛所引發的這場教國內亂也會隨之平息,暗地操控奧地西亞的〈聖國〉也會失去介入的機會。如此一來,擁戴菲雅娜的〈正統奧地西亞〉,就可獲得強大的龍國多拉古尼亞做為靠山。
然而,在神人等人潛入首都〈佐哈爾〉之際,薩拉蒂雅?卡恩卻已經被某方勢力出手營救,並逃出了首都之外。
——她究竟是逃往何處了?
這幾天,雖然受到露比亞命令的〈教導院〉部下們四下搜索,但卻遲遲沒有顯著的進展。
「詳細內容晚點再說吧,這裏隔牆有耳。」
「……嗯,我知道了。」
在走出電梯後,兩人來到能夠將位於礦山山腳的都市盡收眼底的地方。
這裏是〈莫爾迪司〉的哨塔。
若是將視線朝下方投去,就能看到一幅異常的光景。
(……不管看多少次,都還是沒辦法習慣啊。)
神人皺著臉暗自嘟嚷。
搭建在山腳一帶的礦山都市莫爾迪司城牆,如今受到了另一座比它大上許多的都市侵蝕。現在的莫爾迪司,看起來就像隻被巨獸吞噬的小動物一般。
那是發生在距今約七十二小時前的事。
為了掃蕩聚集在〈莫爾迪司〉的反抗勢力,教國魔女雪拉?卡恩啟動了在過去的大戰中,被處以封印廢棄處分的戰略級軍用精靈〈利維坦〉。
〈利維坦〉是附身在都市上頭,並透過吸收居民的〈神威〉維持動能的精靈。被軍用精靈附身的首都佐哈爾,在雪拉?卡恩的計畫下失控躁動,並蹂躪起這座〈莫爾迪司〉。
雖說靠著菲雅娜等人鞏固城堡的防線,令損失降到了最低限度,但犧牲者依然不在少數。據說佐哈爾絕大多數的居民皆被軍用精靈榨乾了〈神威〉,並因此失去了性命。
驀地,神人抬起視線,朝身側瞥去。
隻見露比亞闔上雙眼,靜靜地合起雙手。
他曾看過菲雅娜做過同樣的動作。
那是〈神儀院〉姬巫女主持鎮魂儀式時所做的動作。
宛如烈焰般的長發被微風撥弄而搖曳。身穿軍服的她,這一瞬間看起來就像一名器宇軒昂的姬巫女。
「走吧。」
「嗯……」
露比亞腳跟一轉,帶著毅然決然的神情再次踏上階梯。
神人則是慌慌張張地跟在她的身後。
◇
在踏入會議室後,隻見公主大人正趴在桌子上頭。
「……啊,神人,早安。」
在察覺神人到來後,菲雅娜驀地抬起臉,以充滿困意的語氣打了聲招唿。
「……嗯,早啊……是說,你最近好像很忙的樣子。」
菲雅娜的眼睛下方有著淡淡的黑眼圈。她那平時富有光澤的亮麗黑發也是,似乎是因為忙到今天早上都抽不出梳理的時間,是以到處都看得出蓬亂的部分。
而她的麵前則是堆滿了宛如小山的敞開書卷。
「我熬了一整夜,把這些從〈魔蠍宮〉起出的〈魔王教團〉相關紀錄都研究了一番。」
「……這樣啊。那確實是辛苦你了。」
神人對菲雅娜慰勞道。和〈魔王教團〉有關的書卷都不是以帝國公用語撰寫,而是以教國普及的象形文字記錄。若非由在〈神儀院〉受過教育的菲雅娜出馬,肯定難以解讀。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喔。喏,你都長出黑眼圏了呢。」
「……咦?」
被坐在隔壁的克蕾兒這麽一提,菲雅娜詫異地取出化妝鏡,在看到自己疲憊不堪的臉孔後,臉龐漸漸染上紅色。
「……~呃!居、居然讓神人……看到我這種模樣……!」
和被稱為〈失落的精靈姬〉並飽受汙蔑的那段時間不同,如今的菲雅娜有著反叛帝國的〈正統奧地西亞〉君主的立場。她似乎在不知不覺間,過度勉強自己做了許多事情。
神人在克蕾兒的隔壁坐了下來。克蕾兒的臉上也帶了幾分疲憊的神情。看來昨天晚上,她又和史卡雷特特訓到了深夜。
雖說史卡雷特本來就是強大的精靈,但在曆經多拉古尼亞〈龍之溪穀〉的修行後,克蕾兒更是變得能夠驅使它的真正麵貌——〈灼銀戰姬〉奧汀伶蒂。奧汀伶蒂作為精靈兵器的實力之強,就連蕾斯提亞都曾視其為頭號勁敵。在佐哈爾的攻防戰時,即使對上於〈精靈劍舞祭〉令一行人陷入苦戰的大量〈魔王的棄兒(涅般德?羅亞)〉,她也能在一瞬間將之燃燒殆盡。
但這也因此為契約者克蕾兒帶來相當大的負荷。就現狀來說,實在很難說她已經掌握了個中訣竅。不過,克蕾兒的本事若能提升到引出奧汀伶蒂的所有力量,並自在地操控〈精靈魔裝〉的境界——
(……說不定再過不久,她的實力就會超越我了。)
神人忽然迴想起克蕾兒對著學院高年級生揮舞鞭子的模樣,莫名湧上了一股近似感慨的心倩。
這時——
「抱歉,我們來遲了。要塞的通道
過於複雜,我又迷路了。」
身著〈風王騎士團〉盔甲的艾莉絲和薇爾賽莉亞現身。兩人大概是在晨練的時候忽然收到通知的吧,隻見艾莉絲的臉頰還泛著些許紅暈。
法蘭格爾托家的姊妹,在神人對麵的位子上比鄰而坐。
「你們今天也去鍛煉了嗎?」
「是啊。今天的三場比試之中,我就有兩場吞敗。」
薇爾賽莉亞點頭說道。
「你用槍打敗了薇爾賽莉亞兩次?」
雖說薇爾賽莉亞使用的是〈城磐精靈〉這種大規模破壞型的精靈,是以甚少展露自身的武藝,但純論使槍的技巧,她應該仍在艾莉絲之上才對。
「那、那是因為姊姊她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的是你才對吧。現在的你已經比我還強了,要有自信。」
「姊姊……」
艾莉絲露出了有些畏縮的神情。被從小尊敬、並將之視為目標的姊姊認同,她在感到開心的同時,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的確,和學院時期相比,如今艾莉絲的實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她的實力於多拉古尼亞的修行中突飛猛進,在登陸佐哈爾之際,僅僅擲出了一次魔槍,就撂倒了戰術型軍用精靈〈格萊楊拉波爾〉。
「我是仰賴了〈咒裝刻印〉提升實力,但你卻是憑藉自身的意誌超越了自己。你應當為此感到自豪。」
薇爾賽莉亞放鬆了表情露出微笑。也許是平時看慣她冷若冰霜的模樣,這個表情讓神人不禁感到有些小鹿亂撞。
「……啊,總覺得有股好香的味道呢。」
說著,克蕾兒抽了抽鼻子。
「這味道……是燉肉嗎?」
受到香味勾引的艾莉絲朝向門口望去——
「各位早安。早餐已經做好囉。」
隻見罩著圍裙的琳絲蕾推著餐車入內。
放在餐車上的餐點包括了清炸魚排、培根蔬菜湯、烤得微焦的麵包、奶油以及水果優格。
「真虧你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做這麽多菜……」
克蕾兒感慨道。
「——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餐點稍後再吃。」
露比亞以冷漠的話聲說道。
「這可不行呀,露比亞大人。要是肚子裏沒東西的話,大家就沒辦法動頭腦了呢。」
「……」
因為露比亞反駁不了琳絲蕾的主張,是以就此靜默不語。
也許是因為琳絲蕾從小就認識她的關係吧,對露比亞來說,琳絲蕾似乎是個會在不知不覺間,打亂自己既有步調的存在。
「這是魚嗎?」
菲雅娜看著帶有硬殼的魚,以充滿好奇的口吻問道。
「這道料理是蒸沙魚喲。是本小姐去早市買來的呢。」
由於耶魯法斯教國並不靠海,要獲取新鮮魚貨並不容易。雖說「沙魚」被冠上了魚的名字,但那似乎不是真正的魚類,而是在沙裏生存的甲殼類生物。
「……這、這能吃嗎?」
克蕾兒有些狐疑地皺起眉頭。
「雖然滋味有些平淡,但嚐起來相當美味喲。」
「我嚐嚐……」
神人試著咬了一口。原來如此,沙魚有著接近白肉魚的味道和近似雞肉的嚼勁,確實頗為美味。
◇
在簡單吃過琳絲蕾準備的早餐後——
「——〈教國〉的第二公主薩拉蒂雅?卡恩,人就在〈赤死沙漠〉之中。」
露比亞以沉重的口吻說道。
「這項情報可信嗎?」
神人問道。
「這是我可以信賴的部下們,向出入〈佐哈爾〉的商人們打聽來的資訊。第二公主似乎被某方勢力救出監獄後,就直接向東方的沙漠前進。」
「果然是有人協助她逃獄啊……」
關於有人協助薩拉蒂雅公主逃獄一事,也在神人等人的料想之中。她雖然和姊姊一樣是魔精靈使,但要孤身一人從受到監控的監獄逃出去,終究還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是有人鑽過了親衛隊的警備網,然後將她救了出去是嗎……)
神人感到百思不解。監獄應當派駐了許多武藝過人的精靈使看守,那人竟然能從監獄裏頭,將公主營救出來——具備這種本事的人並不多。
不僅需要身為精靈使的過人實力,還得擁有潛入敵營的技能——
(比方說,若是讓〈教導院〉出身的家夥出馬,或許還真的有機會成功——)
根據露比亞的部下們的報告——
有兩名來曆不明的旅客搭上了商船,朝著東側的沙漠前進。而在這之後,雖然在沙漠的各中繼站都有目擊到兩人身影的情報,但最後還是在位於教國東側盡頭的都市〈卡卜拉〉斷絕了蹤跡。
「從〈卡卜拉〉再往東走,就是〈赤死沙漠〉了。第二公主就在那裏。」
神人等人沉默地麵麵相覷。
與〈聖山隆狄尼亞〉和〈精靈之森〉最深處齊名的大陸三大魔境之一——〈赤死沙漠〉,就算在奧地西亞也是名聞遐邇。
因為那是橫亙在耶魯法斯教國和庫那帝國之間的廣袤沙漠地區。同時也受到千年前〈魔王戰爭〉的戰火吞噬影響,成了失去精靈祝福的不毛之地。
「請問,薩拉蒂雅公主殿下為什麽會跑到那裏去呢?」
這時,琳絲蕾輕輕舉手發出了質問。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疑問。畢竟會特地前往該處的,大概隻有意圖尋死之人吧。
「哎,按照常理來說,她的目的應該是流亡到庫那帝國吧。」
克蕾兒手抵下顎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這麽說確實言之有理。若是能讓庫那帝國成為靠山,確實是可以盡早收拾國內的動亂。
然而,庫那帝國是個古老而狡猾的國度。要是能順利控製住教國的公主,說不定就會將她作為手底下的傀儡,進而並吞整個〈教國〉。
(以流亡的去處來說,感覺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啊——)
「薩拉蒂雅?卡恩的目的,乃是沉眠於沙漠中的〈魔王之墓〉。」
露比亞說道。
「魔王之墓?」
這首次耳聞的詞匯令神人皺起眉頭。
「沒錯。那是〈魔王之棺〉的沉眠處——據說就是聖女艾雷西亞,於千年前消滅魔王所羅門的地點。」
露比亞說著,並從懷中掏出了一紙陳舊的羊皮紙卷。
她把羊皮紙攤在桌上,上頭以古代精靈語記載了一串文字,但對於沒受過專門教育的神人來說,這幾乎無異於無字天書。
「沉眠於沙漠墳墓的魔王之力……」
看得懂古代精靈語的菲雅娜輕聲低喃。
「……這是什麽?」
神人問道。
「這是從〈魔蠍宮〉的地下書庫起出的東西。即使在雪拉?卡恩持有的魔導書之中,這紙卷也被封藏得最為徹底。恐怕是隻有王族相關人士才有資格閱覽的文件吧。」
「魔王之力——」
感到心口微微悸動的神人,輕輕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這應該隻是杜撰的傳說吧?」
「嗯。我也覺得應該是如此——」
露比亞爽快地承認,並點頭同意。
「然而,薩拉蒂雅?卡恩的行蹤消失在〈赤死沙漠〉之中依舊是事實。」
「……」
「呃……假設那樣的傳說是事實的話——」
這迴由菲雅娜開口說道:
「薩拉蒂雅公主若真是打算去取得那個魔王的力量,又是為了什麽目的呢?
」
「她應該是企圖取得〈教國〉正統支配者的證明吧。即使是在這個時代,這片土地對於魔王所羅門的信仰,依舊是十分狂熱。」
「不過,我們明明就是想來幫她的呀……」
「沒錯。然而,在她眼裏應該不是如此吧。我們就算被視為煽動叛軍、企圖奪走教國政權的篡位者,也不足為奇。」
「……畢竟在世人眼裏,我們是奧地西亞帝國緝捕的對象呢。」
琳絲蕾輕輕聳了聳肩說道。
(為了獲取正當性權威,而追尋起魔王的傳說,是嗎……)
感到有些不對勁的神人在心中感到疑惑。
雖然說就邏輯上來說,這還算是說得通——
但她真的有必要為了追尋如此空泛的傳說,就賭上性命,前往如此危險的沙漠嗎?
(說起來,那個魔女在喪命之前也說過讓人在意的話……)
驀地,神人想起與〈利維坦〉核心融合而死的雪拉?卡恩的遺言。
『——不過是失去一座都市而已,算不上什麽太大的損失。就把這當作是送給複活的真正〈魔王〉的祝詞和賀禮吧!』
她確實是以乾枯沙啞的老人嗓音這麽說了。
真正〈魔王〉的複活——
這句話與那〈魔王之墓〉的傳說究竟有何關聯——?
「無論如何,我們都有必要前往〈赤死沙漠〉一趟呢。」
克蕾兒說道。
「沒錯。我們得盡快確保薩拉蒂雅?卡恩的人身安全。雖然〈教國〉的內亂暫時平息下來了,但過不了太久就會再次激化。畢竟我們也不能一直讓這個男人扮演冒牌魔王啊。」
「……這不是廢話嗎?」
神人念念有詞地說道。為了凝聚〈莫爾迪司〉叛軍的軍心,他曾經扮演了一陣子的冒牌魔王,但他說什麽都不想再扮第二次了。
「其實呀,讓神人直接當上真正的魔王不就得了嗎?」
「菲雅娜,你喔……」
「我也覺得你扮成魔王的樣子挺好看的呢。」
不隻是菲雅娜,就連克蕾兒也跟著出聲附議。
……但大小姐們都得為了配合他換上極為暴露的服裝,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已經讓薇薇安?梅洛莎前去安排開往沙漠的船隻了。待整裝完畢後,就立刻前往〈赤死沙漠〉吧。」
「看來還是快點動身比較好呢。要是公主大人落得在沙漠中喪生的下場,我可是會睡不好覺的呢。」
「是呀。畢竟多拉古尼亞的龍王大人也交代過,要我們保護薩拉蒂雅大人的安危呢。」
「必須盡快動身的理由還有一個。」
露比亞靜靜地說道。
「……是什麽理由?」
「據說〈神聖路基亞王國〉派出了騎士團,前往那片〈赤死沙漠〉。」
「你說聖國!?」
神人等人驚詫得互看了一眼。
神聖路基亞王國。
他們掌握了能使〈精靈王〉陷入瘋狂的〈異界黑暗〉,並在各國的台麵底下暗中滋事。
也不曉得〈聖國〉究竟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他們這些舉動的目的依舊不明。
聖國在〈精靈劍舞祭〉的決賽之中覬覦蕾斯提亞的性命,也企圖奪走封印在學院地下的愛思特,甚至在奧地西亞設下奸計使菲雅娜身陷囹圄。而前一陣子由雪拉?卡恩引發的篡位事件,也看得到〈聖國〉在背後穿針引線的影子。
一旦聖國的騎士團在〈赤死沙漠〉現身,那就不能用尋常的思路去設想了。
(……那些家夥也知曉位於學院底下的〈魔王墓室〉的存在。)
如此一來,這個〈魔王之墓〉的傳說,說不定不是空穴來風。
「據說派至此地的騎士團成員中,也包含了那個琉璃葉?李察爾蒂。」
「……唔!」
神人悶哼了一聲。
琉璃葉?李察爾蒂——奧地西亞帝國的前〈十二騎將〉之一。
她既是大陸最頂尖的治愈師,同時也是恐怖的魔劍士。
而她也與尤格多蕾——十五年前的〈精靈劍舞祭〉優勝者同名。
發生艾雷西亞精靈學院襲擊事件時,她敗給了取迴記憶的神人,理應就此消失無蹤——
「聖國的目標是抓住薩拉蒂雅公主嗎?」
過去曾因為琉璃葉而身負重傷的艾莉絲,以緊張的口吻發言。
露比亞搖了搖頭。
「騎士團是在一個星期前自聖都出發的,應該與公主無關才是。」
「那果然是和〈魔王之墓〉有關囉……」
「……」
克蕾兒的低喃讓全員安靜了下來。
沉眠著〈魔王之力〉的墳墓。
而那起傳說倘若屬實——
那麽,那東西一旦落入〈聖國〉手裏,肯定會釀成無法挽迴的事態。
「所有人立刻進行旅行的準備。一小時後,我會把〈船〉安排到港邊。」
如此宣布後,露比亞隨即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
眾人迴到了各自的房間,開始打包旅行用的行囊。
但說起來,能準備的東西其實也不多。頂多就是帶上具備防沙〈加護〉的護符,以及用以減緩熱意的冰屬性〈精靈礦石〉罷了。
不過,神人也有多次在沙漠中求生的經驗。雖說對於在溫室成長的大小姐們來說,此行多半會是一場嚴酷的旅程,但這也不失為一次不錯的體驗。
就在神人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將水和糧食塞進背包的時候——
「神人,在〈赤死沙漠〉裏頭,〈精靈礦石〉是派不上用場的喲。」
有人從背後對他搭話。
他迴頭看去,隻見身穿夜色禮服的少女,正輕輕地坐在床鋪邊緣。
那雙通透的黃昏色眸子,正以淘氣的神色眺望著神人。
「蕾斯提亞……你說派不上用場是什麽意思?」
「像這種會被封入〈精靈礦石〉的低階精靈,一旦到了〈赤死沙漠〉,肯定會在無法補充〈神威〉的狀況下消滅喔。」
「是、是這樣嗎……」
神人聳了聳肩,將特意準備的〈精靈礦石〉扔到了地上。
照這樣看來,〈赤死沙漠〉似乎是比一般的沙漠更為難熬的地帶。
這時,神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說,你該不會對〈赤死沙漠〉很瞭解吧?」
「還算是滿瞭解的吧——」
她撥起亮麗的黑發說道。
「因為在千年前的〈魔王戰爭〉期間,我一直待在魔王之都裏頭呀。」
「……說起來確實是有這麽一迴事。」
雖然在會議時完全忘了這迴事——
但蕾斯提亞過去曾以魔王武器的身分受到差使。
「這麽說來,你該不會也知道〈魔王之墓〉吧?」
「魔王之墓?」
神人對著一頭霧水的她,解釋起和〈墳墓〉有關的傳說。
……在聽完說明後,蕾斯提亞「哦」了一聲,伸手抵著下顎說道:
「我是稍有聽說過相關的傳聞……那是〈魔王教團〉自古以來的傳承,講述位於沙漠盡頭的都市裏頭,遺留著封印魔王屍骸的棺材——」
「魔王屍骸?怎麽可能有這種——」
他不認為千年前的遺骸還能保留到現代。但仔細想想,魔王在被聖女打倒之後的下場究竟為何,迄今確實還是被包覆在五裏霧中。
這時,神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過去,露比亞曾施展反魂禁咒,在〈浮遊
島(拉古納?逸世)〉之地下令〈涅般德?羅亞〉複活。雖然那隻是沒能成為魔王的廢棄物,但即使如此,它仍展示了令人驚懼的黑暗之力,讓〈史卡雷特隊〉陷入了苦戰。
(要是那個墳墓裏留有〈魔王〉的遺骸……)
或許真的有人會想辦法使其複活。
也或許,那具遺骸便是古文書記載的〈魔王之力〉本身——?
「無論如何——」
蕾斯提亞拔下了一根羽毛,將之扔往地板。
「過去被聖女艾雷西亞摧毀的魔王之都,迄今確實還是留存在〈赤死沙漠〉裏頭。隻要能抵達那裏,應該就能進一步瞭解墳墓了吧。」
「……說得也是。」
這時,神人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抬起了臉。
「咦?這麽說來,你難道知道〈魔王之都〉的所在位置?」
「是呀。如果隻是要知道個大概位置,我應該可以幫你們帶路吧。」
蕾斯提亞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說道。
「真的嗎……!」
神人不禁站起身子。
「哎呀,這真是幫了大忙。要是得在廣大無邊的沙漠裏漫無目的徘徊,那肯定會讓人煩悶難耐。」
「嗬嗬,你可以再多誇我一點喔。」
「好厲害、好厲害。」
「真是的,這也太敷衍了吧……」
坐在床上的蕾斯提亞換了隻腳蹺著,不悅地鼓起臉頰。
「不過,就算我知道地點,也不見得能抵達〈魔王之都〉喲。」
「這是什麽意思?」
「因為在這一千年之中,從來沒有任何人到過那裏,不是嗎?那麽繁華美麗的都市,居然連個遺跡都沒被人找到,你覺得有可能嗎?」
「這……」
——她說的確實沒錯。
無論那片沙漠充斥著多麽驚人的致命風險,迄今想必都有許多不怕死的探險家或是盜墓者試圖一探究竟才是。而對於視複活魔王為宿願的〈魔王教團〉一類的組織,肯定更會拚命四下尋求傳說的真偽吧。
不過,一直到今天為止,卻都從未傳出都市的遺跡遭人發掘的消息。
「神人,你還記得我前些日子醒來時所待過的那處聚落嗎?」
「……你是指〈冰華之森〉?」
「是呀。那座森林的聚落也從來沒被人們察覺過,不是嗎?」
位於勞倫弗洛斯特領地之中的〈冰華之森〉——其中存在艾爾菲姆族的聚落,之前還藏匿了失去記憶的蕾斯提亞。該座森林被古代魔術裝置產生的濃霧所覆,全麵拒絕外來者的入侵。
「換句話說,魔王之都也存在著類似的〈結界〉——是這個意思嗎?」
「可能性挺高的呢。」
這樣說確實是很有道理。要封印〈魔王之骸〉的話,至少也得做到這種地步吧。也有可能是魔王自身為了不讓自己在死後受辱,而預先設下了類似的結界魔術——而這也不算是會讓人感到意外的作法。
「——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是隻能投降了。」
就算是專攻結界魔術的菲雅娜,要解除足以隱藏都市遺跡的〈結界〉,想必也得費上一番工夫吧。
(……這麽說來,前往沙漠的薩拉蒂雅?卡恩,難道知道什麽解除〈結界〉的方法不成?)
若沒有這分把握的話,理應是不會魯莽到采取這樣的行動才是——
「蕾斯提亞,你還知不知道什麽能派上用場的線索?」
對於神人的提問,蕾斯提亞隻是靜靜地搖搖頭。
「……對不起,神人。我待在那裏已經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況且,當時的我身為魔王的精靈,幾乎被封閉了絕大部分的自我,僅被作為武器使用。而在被那個〈戒指〉封印的期間,我也是處於完全沒有意識的狀態。」
「……也……對啊。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問了你這麽多事——」
「不過,我記得——」
「嗯?」
聽到她的輕聲低喃,神人抬起了頭。
「若是一直待在〈魔王〉身邊的她,說不定知道得更多呢——」
「她?」
「嗯。你還記得嗎?魔王所羅門曾經隻和一名精靈締結契約——」
「呃……我記得那是——」
神人打撈腦海的記憶。那是他甫抵達〈莫爾迪司〉之際,在準備打扮成冒牌魔王時,輕輕掠過耳畔的一段閑聊。
蕾斯提亞當時提到,魔王雖然將所有的精靈都視為道具使用,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但仍有唯一一名與他締結了契約的精靈存在——
「那個精靈現在在哪裏?」
神人問道。
「我不知道呢。」
蕾斯提亞搖了搖頭。
「不過,根據古老傳承的說法——」
她露出了像是在眺望遠方的眼神低喃:
「她似乎在魔王喪命的同時,便消失在〈元素精靈界〉的某個角落了。」
◇
菲雅娜在要塞裏為她設置的辦公室裏,與從各國寄來的大量書卷奮戰中。
她身為獨立國家〈正統奧地西亞〉的君主,有必要在出發之前,將各式各樣的外交文件處理完畢。
「看來,帝國議會終於還是決定與多拉古尼亞斷絕往來了。」
她一邊為表明支持〈正統奧地西亞〉的領主們的信件撰寫迴信,一邊輕輕歎了口氣。
這不像是昏庸的兄長會做出的決策。
如今的帝國議會,已經成了神聖路基亞王國操控的傀儡了。
(聖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就目前看來,他們似乎是企圖利用奧地西亞,掀起席卷整片大陸的戰火。
然而,他們這些行動,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
(……無論如何,以兄長的個性來說,絕對不會就這樣對我們置之不理吧。)
目前各國對於〈正統奧地西亞〉有著各式各樣的反應。雖說甫流亡之際,各國大多保持三緘其口的態度,但在與多拉古尼亞的〈龍王〉締結同盟,以及阻止〈教國〉的殘虐行為後,他們的聲勢迅速壯大了起來。
大陸各國紛紛對於雪拉?卡恩驅動〈戰略級軍用精靈(利維坦)〉一事發出譴責,似乎也怪罪始終拒絕出兵介入〈教國〉的奧地西亞。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說什麽都想把薩拉蒂雅公主拉攏到己方陣線,不過——)
就在她沉浸在思緒中時,辦公室的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公主殿下,我泡好茶端來了。」
「謝謝你。我這裏正好處理完一個段落呢。」
推門入室的,是手上拿著兩人份茶杯的艾莉絲。
菲雅娜指派了艾莉絲擔任護衛兼秘書的職務。以護衛來說,艾莉絲確實是鶴立雞群的優秀人選;況且她有著認真而細心的個性,作為秘書再合適不過了。
在艾莉絲輕輕放下茶杯後,奶茶的芬芳香氣隨之撲鼻而至。
菲雅娜啜了一口,輕輕歎了口氣。
「甜甜的很好喝,感覺疲憊也舒緩了一些呢。」
「我試著加了些蜂蜜和薑。雖然琳絲蕾她們說這是不入流的喝法——」
說著,艾莉絲看了一眼菲雅娜剛簽完名的一封書信。
「這個印章……難道是庫那帝國印璽?」
「這不是正式的外交文件,隻是私人信件而已啦。」
「私人信件?」
「這是寄件人的名字。」
菲雅娜將寄信者的名字亮給艾莉絲看。
「琳妃?秦?庫那……是琳妃皇女的親筆
信嗎!」
艾莉絲不禁微微一驚。
琳妃皇女乃是她們在〈精靈劍舞祭〉淘汰賽中遇上的強力隊伍——〈四神〉的姬巫女。她所使役的神獸精靈〈麒麟〉的結界,甚至能與菲雅娜的精靈魔裝一較高下。
她們也曾協助艾莉絲等人一同對抗雪拉?卡恩,而且也在淘汰賽後,參加了史卡雷特隊的慶功宴,雙方的交情算是相當不錯——
「琳妃皇女似乎願意表明支持〈正統奧地西亞〉喔。她在信上表示,會在近期之內派遣特使前來。」
「庫那帝國要支持正統奧地西亞?」
艾莉絲睜大了那對茶褐色的眸子,而菲雅娜則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庫那帝國還沒有認同我們呢,這份文件隻是出於琳妃皇女的個人行為。畢竟那邊的狀況也滿複雜的呢。」
「我記得琳妃閣下是第三皇女吧……她似乎處於相當為難的立場呢。」
雖說給人的印象不同,但東方大國庫那也帶著和聖國類似的詭譎氛圍。他們不僅坐視奧地西亞逐漸納入聖國操控的局勢,還處心積慮地企圖爭奪大陸的霸權。而他們對待〈正統奧地西亞〉這個政體,似乎是采取默認其成立並持續觀察的態度。
在這樣的局麵下,己方能與曾在〈精靈劍舞祭〉交手過的對象締結情誼,可說是一劑強心針。
「即使在奧地西亞國內,願意支持我們的領主也相當多呢。」
「〈黃金諸島〉的領主艾弗力特家、勞倫弗洛斯特的頭號先鋒博米司特家以及〈黑灣〉的領主達利亞家嗎……雖說並非名門望族,但還是讓人安心不少。」
「目前的宮廷中,幾乎沒有任何人願意效忠兄長呢。隻要支持者能像這樣增加下去,要奪迴奧地西亞也不是夢想了——」
菲雅娜將寫好迴信的書卷整理起來,交到了艾莉絲手中。
艾莉絲看著一捆捆的書卷,驀地咬住了唇。
「公主殿下,法蘭格爾托家呢?」
「……」
菲雅娜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樣啊。」
法蘭格爾托公爵家,乃是對奧地西亞皇帝忠心不二的騎士名家。
即使主君昏庸無道,他們應該也會盡忠到最後一刻吧。
「……對不起,艾莉絲。」
「公主殿下無須道歉。」
艾莉絲看著垂首低語的菲雅娜,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道:
「我和姊姊都已經做好覺悟了。身為一名騎士,我們做出了不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謝謝你。」
聽到艾莉絲直率的話語——
菲雅娜靜靜地低頭致謝。
◇
——在結束晨間會議的整整一小時後。
神人等人在〈莫爾迪司〉東側的港口集合。
但雖說是「港口」,莫爾迪司可是個位於沙漠正中央的都市,四鄰自然是不靠海的。
是以提到沙漠中的港口,通常指的都是〈沙航船〉的停泊處。
「這就是傳聞中的〈沙航船〉嗎——」
扛著一個大背包的神人,仰望著大約有一半船身都埋在沙子裏頭的船隻低喃。
這似乎並非軍艦,而是往來於沙漠貿易的商船,所以船身顯得格外巨大。據說這種船隻雖然沒有任何武裝,但也因此擁有相當驚人的速度。
「要是能搭〈亡靈〉的話就省事多了——」
露比亞按著被強風吹起的瀏海這麽說道。
〈煉獄使徒〉的軍船〈亡靈〉目前在莫爾迪司的船塢進行維護。雖說飛行的機能一切正常,但若是進入無法穩定供給精靈力量的〈赤死沙漠〉之中,就可能會讓動力爐裏的精靈機關短路,甚至有墜機之虞。
另一方麵,在〈教國〉廣為利用的〈沙航船〉,則是沿著位於地底深處的〈地脈〉移動,是以在沙漠之中也能順利航行。不過,由於船隻隻能順著〈地脈〉經過的路線前進,因此隻能在特定路線航行,這似乎也是這種交通工具的缺點。
「我還是第一次搭〈沙航船〉呢。」
「本小姐也是呢,真是大得有些出乎意料呢。」
克蕾兒和琳絲蕾以一副好奇的神色眺望著船隻。
兩人的包包都塞得鼓鼓的。
「……琳絲蕾,你的行李是裝了什麽東西啊?」
「當然是點心啦。喏,裏麵也有克蕾兒喜歡的桃子糖喔。」
「咦,真的嗎?」
克蕾兒的雙馬尾可愛地彈跳了一下。
「你們兩個,這可不是出去遠足啊。」
艾莉絲出言叮囑起雀躍不已的兩人。
「菲雅娜,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神人看著隻背了個斜背包、顯得一身輕便的菲雅娜問道。
「是呀。我都收納在格奧基烏斯裏麵了。」
菲雅娜閉起一隻眼睛,在神人的耳邊輕聲說道:
「嗬嗬,為了神人,我這次也特別準備了各種晚上穿的煽情內衣喲?」
「……呃、你、你喔……!」
神人畢竟也是個身心健全的男子。
……有那麽一瞬間,他不禁開始想像起會有怎樣的內衣,臉頰為之通紅。
「好啦,快上船吧!」
克蕾兒等人拿起行李,迅速搭上船隻。
「真是的……」
神人聳聳肩,迴頭看向露比亞。
「之後就得交給你了,沒問題嗎?」
「嗯。在你們迴來之前,我和薇爾賽莉亞會想辦法熬過去的。」
雖說雪拉?卡恩已被擊敗,但〈教國〉的內亂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要是薩拉蒂雅公主就此一去不迴,想必會愈發混亂吧。
「穆亞和莉莉也有勞你照顧了——」
「這是當然。她們可是我寶貴的棋子。」
露比亞以冷淡的口吻說道。
在〈利維坦〉鄰近區域被找到的穆亞?亞蘭詩多和莉莉,失去了足以危害肉體的大量〈神威〉,目前仍處於昏睡狀態。
所幸兩人似乎都沒有生命危險。這是因為在被〈利維坦〉吞噬的時候,穆亞無意識地發動了〈愚者之巨鉗〉的異能。想必〈利維坦〉為了躲避能使精靈陷入瘋狂的這股異能,才會放棄吞噬兩人吧。
(……棋子是吧。明明都在各方麵都把她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啊。)
對於露比亞冷若冰霜的態度,神人在內心露出苦笑。
莉莉也就算了,露比亞之所以會對穆亞?亞蘭詩多有關照,或許是因為她給人的印象和克蕾兒有些相像的關係吧。
「那我去去就迴——」
就在神人提起行李,正要跨出腳步的時候——
「……」
「嗯?」
察覺到露比亞似乎有話想說,神人迴過頭去。
「怎麽了?」
「……沒事。」
神人開口一問,隻見露比亞像是有些猶豫似地欲言又止。
(……怎麽搞的?)
她居然會表現出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在神人皺起眉頭感到訝異之際——
「……蓮?阿休貝爾。」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將臉龐湊到了神人的眼前。
然後——
「——妹妹就拜托你了。」
——她悄聲這麽說道。
◇
「可惡!不準退!這會令榮耀的聖路基亞騎士團蒙羞的!」
「可、可是,伊涅潔大人,這精靈實在——咕啊啊啊!」
身穿〈精靈魔裝〉之鎧的騎士,身體遭到一柄巨槌擊
中,整個人被轟飛了出去。
騎士倒頭栽入沙丘之中,就這麽一動也不動了。
「……咕,可惡……騎士團的精銳居然要……就這樣全軍、覆沒了……?」
在白衣上頭罩著紅色聖服的騎士——伊涅潔?桑德拉顫抖著嗓子發出呻吟。她是這支遠征隊的指揮官。
聖國的騎士們,一一倒在這片深紅色沙子所構成的大地上。每一員都是在本國備受尊敬和讚賞的聖堂騎士菁英。
而這支由精銳構成的騎士團,卻被打得體無完膚。
睥睨著騎士們的,是有著鱷魚般頭部的巨大人形精靈。
它有著布滿肌肉的四肢,以及綻放紅光的雙眼,手中握持閃耀著金光的巨槌。
在這僅僅一隻的精靈麵前——
肩負著探索〈墳墓〉任務的〈聖路基亞騎士團〉,就這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是宛如惡夢般的光景。
〈——汝,可是具備資格之人?〉
精靈的話聲乘著沙漠乾燥的風,在四下迴蕩著。
而麵對精靈第三度開口詢問——
「……唔、資格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們到底該怎麽迴答才是正確的!」
伊涅潔?桑德拉迴以焦躁的話語。
精靈以不帶情緒的雙眼緊盯著她——
〈——汝乃不具資格踏上魔王之地者。速速離去。〉
轟——隨著強風刮起,精靈對準伊涅潔揮下了手中的巨槌。
她勉強握起〈精靈魔裝〉構成的聖槍,準備接下這一擊——
而就在巨槌砸落的前一瞬間。
一道嬌小的人影衝到了她的眼前。
「您還是以性命為重比較好喲,騎士團長。」
「……唔!」
隻見接下精靈巨槌的——
是一名黑發女子,她的手中握著纏繞瘴氣的魔劍。
她身上穿的並非〈聖路基亞騎士團〉的聖服,而是象徵治愈師身分的白袍。
女子伸手推了一下架在鼻頭的小巧眼鏡,說道:
「這是〈魔王之墓〉的守護者(斯芬克斯)——對你們來說似乎有些應付不來呢。」
「琉、琉璃葉閣下——!」
伊涅潔以苦澀的語氣喊出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之名。
軍醫琉璃葉?李察爾蒂——原本在奧地西亞帝國的〈十二騎將〉之中排行第八。
她擅長精靈魔術,甚至獲得了專精治愈術者方能獲得的〈聖女〉位階。
背叛了祖國奧地西亞的她,如今以客將身分來到了〈神聖路基亞王國〉,為樞機卿——米蕾妮雅?桑克圖斯效力。
伊涅潔應該已經吩咐她要在〈沙龍船〉上頭待命才對——
「請退下吧,琉璃葉閣下,您會妨礙到戰鬥的。」
伊涅潔流露出露骨的厭惡之意,這麽開口說道。她絲毫不信任這名身為奧地西亞的〈十二騎將〉卻出賣祖國的女子。
對方雖是米蕾妮雅閣下的心腹,但在她置身遠征隊的這段期間之內,身為指揮官的自己應當有更高的權限才是。
「您也知道我不能這麽做吧?再這麽打下去,是真的會全軍覆沒的喲。」
琉璃葉搖了搖頭,輕輕揮動魔劍刀刃,將擋下的巨槌彈了開來。
隻見精靈的身子飄起些許,它睥睨新出現的敵人,然後——
〈——汝乃不具資格踏上魔王之地者。速速離去。〉
它再次說出了和剛剛一樣的話語。
「不好意思,恕難從命。」
琉璃葉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畢竟那位大人想要〈魔王之墓〉裏頭的東西呢——」
〈——不具資格之人,速速離去!〉
精靈的紅眼先是發出光芒,接著,它額上的寶石射出了一道灼熱的光束。
瞬間,琉璃葉所站著的空間被一股熾烈的爆炎所包覆。
「——哎呀哎呀,這可真傷腦筋。」
然而,琉璃葉的身影早已不在該處。
身在空中的她迅速地抽出魔劍。那是與擁有〈聖女〉位階的她極不相稱、纏繞著駭人瘴氣的一柄魔劍。
「噬魂魔劍之王啊!屠殺吾等之敵吧——〈閃血魔雷光〉!」
血色之刃閃耀著深紅色的光芒——
琉璃葉?李察爾蒂的魔劍,將精靈的手臂連槌一起斬飛出去。
被一分為二的手臂在空中旋轉了幾圈後,隨即化為光粒消滅無蹤。
然而,受到攻擊的精靈神色未變,隻是重複著方才說過的話語。
〈——汝乃不具資格之人,速速離去……速速離去……速速離去……〉
精靈巨大的身軀在揚起的飛沙之中逐漸消失。
琉璃葉將魔劍倒插在腳邊。
她的臉上連一滴汗水都沒滲出來。
伊涅潔?桑德拉不禁為之戰傈。
她怎麽樣也沒想到,專司〈治愈〉能力的〈聖女〉能有如此實力。
琉璃葉轉身望向伊涅潔。
「那個〈守護者(斯芬克斯)〉,可以說是由〈魔王〉的力量所產生的幻象,同時也是篩選能進入〈墳墓〉之人的守墓者。看來,沒能在奧地西亞奪得〈殲魔聖劍〉果然是一大失誤。要是有那把聖劍在手,我應該也會被認可為擁有資格之人吧——」
「琉璃葉閣下……」
伊涅潔先是吞了一口口水,這才開口說道:
「再這樣下去,榮耀的〈聖路基亞騎士團〉會被那種精靈們全數殲滅的。我們應該要先與本國取得聯係,並暫時撤退才是。」
有著中隊規模的這支騎士團,在抵達這座〈赤死沙漠〉後,如今已過了七天。
起初被她們樂觀看待的〈魔王之墓〉探索任務,也受到了先前的守護者——擁有強大力量的〈魔神級〉精靈們所阻。
當然,她們可是聖國引以為傲的精銳騎士團,過去也多次完成了討伐〈魔神級〉精靈的任務。實際上,前幾隻現身的守護者精靈,確實也都敗在她們的手下。
然而,不管打倒它們多少次,精靈們又會再次現身,並且不分晝夜地展開襲擊。
總數十二人的精靈騎士中隊,如今已是瀕臨潰散的狀態。
「〈墳墓〉的守護者確實有些棘手呢。」
琉璃葉伸出手指,推了一下眼鏡。
她在負傷的騎士們身旁蹲下,以精靈魔術一一治愈起騎士們的傷勢。
「但我們不得撤退。〈聖法機關〉的命令是不容質疑的。」
「……唔,那你是要我們命喪於此嗎!?」
琉璃葉看著語氣粗暴起來的騎士團長搖了搖頭。
「我已經做了安排——向本國要求支援了。」
「要求支援?」
「米蕾妮雅閣下正與露米娜絲的〈聖靈騎士團〉一同趕赴此地。」
「你說〈聖靈騎士團〉?」
伊涅潔皺起了眉頭。
露米娜絲?仙特?雷羨德確實出身〈亞曆山大〉的名家,也有著在〈精靈劍舞祭〉勇奪亞軍的經曆,是聖國最為崇高的騎士。
然而,即使她率領部下前來,要對付那批會無限衍生的精靈,恐怕也是力有未逮吧。
「我叫露米娜絲帶了那個前來。這也算是兼作測試運用吧。」
「……那個?」
「是呀。若能將這整片沙漠直接鏟除的話,那些煩人的守護者也會跟著消失吧?」
為負傷騎士們治療的琉璃葉,臉上露出了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