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之城,空中堡壘的大廳。


    空中堡壘原本已經由「underwood」的居民整修得幹淨整潔,但現在大廳裏卻有多到滿出來的難民傷患。寢室早就被重傷者占滿,輕傷的人則是在地上鋪了毯子讓他們擠在一起休息的狀態。


    至於火龍的重傷者則破壞了中庭,似乎很過意不去地休養著。


    在這種混亂中,可以看到十六夜的身影。被傑克送進空中堡壘後,他優先被安排了床鋪。隻要看一眼,就知道他那樣子用體無完膚還不足以形容。


    雙拳粉碎,內髒受損,出血也超過了致死量。


    還活著這件事本身隻能說是很不可思議。看到十六夜這副像絞肉般淒慘的模樣,「no name」的同誌——莉莉和白雪都不由得低聲慘叫:


    「十……十六夜大人……!」


    「主子……!」


    兩人應該是和蕾蒂西亞一起前來吧。背後還有年長組和其他孩子們。「ouroboros」已經正式開始行動,根據地已經不能算是安全。所以他們提出既然這樣,那幹脆就在最前線支援共同體的提議。


    這樣的他們目睹十六夜的慘狀時也都張口結舌。對於身為共同體後援的孩子們來說,主力的十六夜的敗北實在過於衝擊。


    有個少年嘴唇蒼白顫抖,也有個少女掩著嘴眼中含淚。


    然而在這樣的年長組中,莉莉的行動卻很迅速。


    「去……去拿熱水和大量繃帶,還有造血藥和獨角獸的角!」


    「咦……啊……」


    「快!現在還來得及,所有人一起準備!」


    莉莉拿著帶在身上的手帕衝向十六夜身邊。應急處置已經結束也受過簡單治療,但沒有連身體一起清潔。是因為負責應急處置的人太忙,無暇顧及這部分吧。莉莉用手帕擦去還在十六夜臉上的血跡。


    接著她迴過身子,對著依然呆站的年長組們大叫:


    「所有人!動作快!」


    「「「「「知……知道了!」」」」」


    年長組鬧哄哄地散開。在這段期間內莉莉拿出為了將獨角獸的角調製成藥的道具,並繼續擦拭十六夜那被敵人血液染紅的身體。


    她的眼裏含著薄薄一層淚水,低聲喃喃說道:


    「……白雪大人。十六夜大人……會得救吧?」


    「嗯。」


    白雪姬立刻明確迴答,用水沾濕手帕幫忙擦拭十六夜的身體。莉莉揉了揉眼淚快要滴下來的眼睛,手腳俐落地繼續處理。


    ——真是個堅強的女孩。白雪姬再次對莉莉刮目相看。


    她的視線裏帶有類似尊敬的感情。


    明明莉莉處於最想跟母親撒嬌的年齡,卻還打理共同體的家務,負責照顧農園,領導下麵的其他人。麵對共同體的窘境,也毫不畏懼地投入其中。如果是普通的女性,光是看到這麽多血就會嚇得昏過去吧,完全不是一般十歲少女能夠做到的行動。


    身為神格持有者,對於莉莉堅強的內心以及靈魂的光輝,實在忍不住為之著迷。


    (……主子,你可不能讓這麽惹人同情的女孩哭泣啊。)


    白雪姬沒有出聲,在內心稍微責備十六夜。不過她其實還有其他的真正想法。


    隻在這裏說吧——白雪姬一直看不起十六夜。雖說兩人相遇時是那種狀況,某種程度以內隻能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但事實上她對十六夜評價的確相當低。


    擁有天賦才能的十六夜總是堅持唯我獨尊的態度,不過白雪姬卻認為,一旦他麵對比自己更高水準的敵人,應該會輕易嚐到挫折滋味吧。


    ……然而實際上卻不是這樣。


    逆迴十六夜這個人……選擇戰鬥。即使麵對超越自己天賦的強敵也堅持不逃,為了拯救同誌而賭上全心全力,奮戰後承受敗北。


    恐怕有某些人會把挑戰無勝算戰鬥的人稱為小醜吧。


    畢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要主張大義,必須以勝利做為大前提。逆迴十六夜這少年之所以拘泥於勝利到了妄自尊大的地步,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正義深信不疑,沒有其他理由。


    ——像這樣的少年,卻投身沒有勝算的戰鬥。


    即使對敗北後會承受的屈辱心知肚明,他依然奮勇挑戰直到粉身碎骨。


    白雪姬對於自己身為神格持有者卻看走眼的行為表示歉意,也對展示出讓人感觸萬千的勇氣和決心的主人送上最高等級的讚頌之詞。


    (別死啊,主子。如果想打倒魔王——無論何時,都要靠身懷勇氣之人的奮力一擊。)


    白雪姬直覺感到將來會碰上再次需要這少年力量的局麵。


    這時空中城堡突然激烈搖晃,就像是在從另一麵提供證明。


    「嗚……戰鬥的餘波居然波及到這裏嗎……!」


    如果有可能,她也很想出一份力,然而這並不是單純的神格持有者能夠參戰的規模。自雪公主一邊幫忙準備調藥,同時為投身戰鬥的同誌們祈求平安。


    同一時刻。


    春日部耀在莎拉的邀請下來到作戰司令部。原本無人的空中堡壘現在已經擺放著從「underwood」拿來的裝飾品和家具。


    來到這房間的人有耀和莎拉,以及以客人身分寄居於「龍角鷲獅子」的柯碧莉亞。現在連走路都有困難的耀坐在椅子上,對於柯碧莉亞遺留在「龍角鷲獅子」的現狀驚訝得頻頻眨眼。


    「柯碧莉亞,好久不見。你為什麽在這裏?」


    「由於『龍角鷲獅子』中沒有負責擔任遊戲掌控者的人,所以雖然不自量力,還是決定由我來擔任掌控者。即使已經成為完成的永動機,但這和我期望的形式並不同。因此我判斷如果想要尋找能成為我父親的人士,隸屬於大型共同體較為有效。」


    這樣啊……耀露出苦笑。是因為她想起自己先前被莎拉挖角時的經驗,所以覺得有點好笑吧。


    這女孩是柯碧莉亞——她在「龍角鷲獅子」還以聯盟立場活動那時和一行人相遇,是職掌「第三永動機」的自動人偶。


    「no name」眾成員們偶然發現被囚禁於悖論遊戲中的她,利用一點特殊方法來破解遊戲,直到現在。


    「既然有那樣的遊戲,早知道應該在學校裏多用功念點書。」


    「miss春日部,雖然失禮,但『第三永動機』的構造並沒有簡單到隻經過義務教育就能夠完成。我想即使你是個勤奮的學生恐怕也沒有意義。」


    「那是……嗯,也對啦。」


    不是那種意思的耀原本想說什麽,最後還是又閉上嘴。現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必須先告知關於飛鳥和黑兔的事情,還有「煌焰之都」裏的戰況。


    莎拉和柯碧莉亞聽完耀的敘述後,麵色凝重地雙手抱胸。


    「我充分明白了……但,傷腦筋。『no name』的狀況遠比起我原來的預測還更嚴重。」


    「是啊,至少如果知道她們被送往哪裏,還能做出對策。」


    「……嗯,不隻黑兔和飛鳥,也找不到佩絲特和維拉。她們沒有參戰嗎?」


    「如果她們當時不在場,那麽就沒有成為參戰狀態吧。這次的遊戲盤麵是特製品,畢竟是找『perseus』借用一整個恆星主權的大規模機關。可以視作我們已經來到和箱庭完全不同的世界。」


    「是……是嗎?要是嘎羅羅先生在場,起碼可以請教他『生命目錄』的事情。」


    「嗯……除了那件事,大老也是曾在兩百年前和阿吉·達卡哈交戰過的少數人士之一。要不是他前往遠方參加商談,我也很想請他參戰……」


    這時,莎拉抬起


    頭像是腦中閃過什麽點子。


    「……不,對了!如果是那一位,說不定能解決所有問題!」


    「那一位?」


    「是知道你們身陷絕境,並前來通知我等的人物,也是幫忙去找『萬聖節女王』請求協助的人。要不是有女王的幫助,根本不可能把這個空中堡壘運來北區吧。」


    「原來是個了不起的人啊。」


    「不隻是那樣。那一位和『no name』也有很深的淵源,畢竟那一位是……」


    「找我嗎?」


    三人猛然一驚。


    這個人到底從什麽時候就在場了?一名頭戴圓頂硬禮帽身穿燕尾服,還披著風衣的老紳士正坐在原本無人的上席。


    年齡大概是七十歲左右吧,隨著年歲褪去顏色的白發和臉上的細微皺紋給人深刻印象,但銳利的眼神更讓人不由得心驚膽跳。耀從那彷佛已經看穿一切的眼神中,察覺出非人類的氣息。


    「……克洛亞大人,我說過很多次了,請不要突然出現。對心髒有害。」


    「無言偷偷接近的死神(grim reaper)在讓人笑不出來。」


    麵對莎拉和柯碧莉亞的指責,被喚作克洛亞的老紳士麵帶笑容聳了聳肩。


    「那真是失禮了,我這人就是喜歡別人驚訝的表情。那麽,找我有什麽事嗎?」


    「啊……是,這位是現在的『no name』主力,春日部耀。如果方便,可以請您助她一臂之力嗎?」


    哦?老紳士睜大眼睛看向耀。


    耀侵了一步才點頭致意。根據莎拉對老紳士的態度,他應該是地位較高的重要人士吧?如果不是那樣,身為「階層支配者」的莎拉態度沒有必要如此鄭重。


    兩人暫時沉默對望。


    於是老紳士突然笑了。


    「不講話我可沒辦法知道啊,小姑娘你不是有事找我?」


    「啊……呃……是說,老爺爺你是誰?」


    「哎呀,失禮。我忘記報上名號。我是克洛亞·巴隆,基本上,算是你們共同體的前輩吧?」


    「前輩……那,你以前是『no name』的成員?」


    「沒錯,基本上算是創始者之一吧?和你的父親也是老交情。」


    克洛亞這句出乎意料的發言,讓耀的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父親的情報讓她吃驚,不過既然這位老紳士是「no name」的老前輩,必須提問的事情可說是堆積如山。


    原本想先問父親事情的耀抑製住好奇心,按照順序提問:


    「不過,克洛亞先生至今為止都在哪裏?是和蕾蒂西亞一樣被抓住並賣掉嚼?」


    「怎麽可能,把我這種老人拿去拍賣也不會有人喊價……話說迴來,關於蕾蒂西亞被當成奴隸賣掉的事情可以講詳細……」


    「請自重,克洛亞大人。」


    莎拉嗯哼咳了一聲把話題拉迴來。


    「克洛亞大人似乎是在三年前的戰鬥中被送往外界。聽說是靠著斐思·雷斯小姐……正確說法是靠著『萬聖節女王』的力量被召喚迴箱庭。」


    「那個戴麵具的人?怎麽做?」


    「多虧這個。」


    克洛亞拿下圓頂硬禮帽,把手伸進帽子的凹洞裏。在圓頂硬禮帽的凹洞裏翻來攪去好一陣子之後,他拿出了一個貓耳型耳機。


    耀連連眨眼,才帶著詫異眼神歪了歪腦袋。


    「貓耳……耳機?和我的不是同一個?」


    「對。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同。畢竟這是模仿你那時代販賣的東西並做得一模一樣的係列……順帶一題在我待過的時代裏,這東西是某個偶像的裝飾品並因此售出百萬個的超熱門耳機喔。」


    「……?」


    耀聽不懂這段話的重點,隻能把腦袋往左右歪來歪去。


    克洛亞帶著苦笑,隻選出要點解釋:


    「簡而言之,這個耳機引起了『原本應該在未來發生的活動,結果卻在不同時代中發生』這種很微小很微小的悖論……你知道嗚?箱庭裏存在著負責收拾這類悖論的係統。而我是反過來利用這個,讓箱庭這邊特定出我身處的時間流。」


    「意思是這現象類似成為時代平衡器的恩賜,或是對英傑的迴收召喚吧?」


    莎拉這樣補充後,克洛亞點頭迴應:


    「對。我等將其稱之為『意在修正的召喚』……悖論轉移。不過呢,像這類一時性的活動造成的微觀或宏觀規模的悖論對大局並沒有什麽影響,所以經常會被放置不管。這次運氣很好。居然能被女王騎士發現,看來我的運氣還能派上點用場。因此才能趕上緊急關頭,這都是多虧了你喔,耀小妹。」


    克洛亞壓著圓頂硬禮帽點頭致意。


    耀先多次點頭細細思索剛剛那番話,接著才抬起頭。


    「換句話說……是貓耳耳機攔截到類似sos信號的東西……這樣嗎?」


    「講得直接點就是那樣。老實說,我還製作了其他各種唿叫救援的機關,但就連我本人也沒有完全預測到會是貓耳耳機被第一個迴收。我還準備了『bootstrap parado』,全都成了白費力氣。」


    哈哈哈!克洛亞放聲大笑。這個人的真正心思實在難以捉摸。


    耀無視他的笑聲,迴想起當初斐思·雷斯講過的話。


    (話說起來……召喚貓耳耳機時,她有說過「時間的流動很奇怪」之類的發言。那就是因為這樣嗎?)


    雖然當初斐思·雷斯說過原因是「生命目錄」,但「生命目錄」並沒有出現這種力量的跡象。或許真正的原因是貓耳耳機吧?


    旁聽一連對話的柯碧莉亞似乎很不以為然地歎了口氣。


    「這可沒有什麽好笑呢,mr.克洛亞。要是引起『bootstrap parado』,那可是規模大到箱庭上層會前去討伐的嚴重事件。萬一哪裏弄錯引發『曆史轉換期』又該怎辦呢?」


    「別那樣說嘛。拉普子的終端也在,所以不會演變成那麽大的事件——而且,司掌『第三永動機』的你提及『bootstrap parado』才是違反規則吧?因為多虧有這個悖論,你的存在才得以確立。」


    麵對克洛亞那瞬間閃過銳利光芒的狡猾視線,柯碧莉亞隻能沉默。她甚至產生錯覺,感到連靈魂都被這對彷佛已經看透一切的雙眼貫穿。


    判斷克洛亞不是尋常人物的柯碧莉亞提高戒心。


    為了緩和現場的氣氛,耀拍拍手提問:


    「呃……『bootstrap parado』是什麽?」


    聽到耀的質問,柯碧莉亞訝異地說道:


    「真是抱歉,miss春日部。因為是有名的事情,我還以為你會知道。簡單來說,那是以十八世紀德國實際存在的貴族,孟喬森男爵為原型的小說裏曾出現過的悖論遊戲——你有聽說過嗎?例如無底沼澤和鞋子的故事,或是時光機悖論等等。」


    「在日本,或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悖論比較有名。這個你就有聽說過吧?是認為起因和終結為同一的故事。」


    看到耀依舊歪著頭,克洛亞伸出援手。


    這時耀總算十分理解般地點點頭。


    以前,十六夜推薦的sf小說裏有類似題材的作品。


    耀記得那本小說的書名是《吹牛男爵曆險記》。


    講到小說中關於無底沼澤和鞋子的故事,就隻有一個。


    「呃……應該是男爵差點沉入無底沼澤時的章節……為了逃離沼澤,他就把腳往上拉,救自己離開——是這樣的吹牛故事吧?」


    「是的。bootstrap是靴子後


    腳跟的圓形裝飾——當然,以物理法則來說,不可能用這種方法來拉起自己。這是把這種矛盾幽默化的作品。講到其他簡單易懂的題材,還有例如robert aheinlein撰寫的《by his bootstraps》這種,有關時光機悖論的故事較為有名。」


    「?抱歉,那個我沒聽說過。」


    耀搖頭後,柯碧莉亞立刻瞪大眼睛半張著嘴講不出話。


    她以像是在看什麽難以置信之物的眼神凝視耀並雙手抱胸,一陣子之後才從刻有花蕾旗印的恩賜卡中取出一本書遞給耀。


    「這是名作,請務必一讀。」


    「……啊……是。」


    因為被她的氣勢壓倒,耀隻能點點頭。


    柯碧莉亞的表情似乎帶著駭人的氣勢,這大概不是錯覺吧。


    克洛亞忍著笑意並轉動手杖,繼續話題。


    「總之,箱庭諸神也把『bootstrap parado』視為問題,所以你先看過並沒有壞處。」


    「知……知道了。」


    「嗯。那麽,你想問我的事情隻有這個?」


    「不,正題並不是那方麵。」


    莎拉先迴話後才以眼神對耀示意。雖然剛剛偏離了本題,但耀還有更多其他事情想請教克洛亞。既然他是父親的友人又是「no name」創始者之一,那麽或許也知道「生命目錄」相關的事情。


    耀拿下掛在脖子上的項鏈,在克洛亞麵前展示。


    「這是我從爸爸那裏拿到的,生命目錄』……是個恩賜,但突然不能用了。克洛亞先生知道原因嗎?」


    「……嗯?」


    耀遞出「生命目錄」後,克洛亞頂起圓頂硬禮帽的帽緣看了一下。雖然覺得他好像表現出微微猶豫的態度,但下一瞬間他立刻聳著肩膀輕輕笑了。


    「……放心吧,這隻是一時性的現象,過一段時間後就會確實恢複。」


    「真的?」


    「嗯。這是使用的力量超過『生命目錄』內蓄積靈格時會產生的現象。應該是為了保護你本身,所以暫時停止機能吧。」


    直到此時,耀才終於露出放鬆的表情。


    「是……是嗎……!那,知道要多久才會恢複嗎?」


    「這個嘛,要看你收集到的靈格總量……我想大概一個月之後就可以像以前那樣使用了吧?」


    聽到這迴答,耀再次垂下層膀。那樣的話會無法參加這場戰鬥。雖然已經聚集了不少有實力的強者,但戰力應該還是愈多愈好。


    正因為看到了希望,反而讓她放低視線,無法完全掩飾沮喪神色。


    這時,克洛亞拿著手杖起身,突然一伸手拿走「生命目錄」。


    「——不過,也不是沒有立刻就能使用的方法。」


    「真的嗎?」


    「雖然我還沒有確實證據,不過有個想試試看的方法。可以暫時借走,生命目錄一嗎?」


    「啊……嗯,反正現在的我拿著也沒意義。」


    現在的耀別說是戰力,根本隻是個累贅。


    如果「生命目錄」可以複活,那麽這就是最優先的事情。已經站起來的克洛亞·巴隆最後以像是在看著自己孫女的親近視線望向耀,對著她微笑。


    「等你來找我拿『生命目錄』時,我再聊聊你的父親吧。雖然現在是緊急時期,但應該還是找得出這點時間。你在他……十六夜小弟使用的房間等我吧。」


    「啊……是。」


    圓頂硬禮帽的老紳士隻說完這些,就如同煙霧般消失。


    在彷佛看穿什麽的眼裏,浮現出一絲困惑。然而如果可以聽到父親的情報,就是意料外的收獲。說不定在情報中會有什麽可以脫離這困境的線索。


    「總之,當前的問題看來是能解決了。」


    「嗯,接下來就是黑兔和飛鳥的事……」


    「那兩人不需擔心,在箱庭中也找不出幾個實力那麽強大的人。就算運氣不好碰上阿吉·達卡哈的分身體,也能夠突破危機吧。」


    莎拉帶著笑容拍了拍耀的肩膀。然而她不知道,黑兔失去靈格,而飛鳥被拋出時並沒有帶著大部分的恩賜。不能就這樣什麽都不做。


    (再去找克洛亞先生商量一下吧.說不定他會有什麽好點子。)


    雖然耀很想立刻找克洛亞商量飛鳥她們的困境,但既然他說過要在十六夜的房間見麵,那麽在那裏提問或許比較好。十六夜也一定會幫忙提供智慧吧。


    在空中堡壘受三頭龍之戰影響而劇烈搖晃的情況下,三人為了處理各自職責而暫時各分東西。


    *


    ——空中堡壘,別棟。十六夜的病房。


    「哎呀~是個好孩子嘛,甚至讓人覺得當你的小孩真是太可惜了。」


    「————」


    如煙霧般消失的克洛亞·巴隆在空中堡壘角落的別棟中出現。身上捆著好幾層繃帶的十六夜正睡在床上,應該是為了讓身受重傷的他能盡量安靜修養才如此安排吧。


    克洛亞利用這安排,在此和某人偷偷會麵。


    對著躲在別棟窗外的某人講話的他繼續說道:


    「不打算見她嗎?她一定會很高興吧。」


    「……克洛亞,你為什麽對那孩子說謊?」


    躲在陰影中的某人沒有迴答克洛亞的問題,而是以責備般的語氣如此迴應。聲調中甚至還包含著些許敵意。


    克洛亞把圓頂硬禮帽往下拉,露出裝蒜表情,聳了聳肩膀。


    「我並不覺得自己說謊,隻是有幾件事情沒告訴她。」


    「每一件都很重要。不管是關於『生命目錄』,還有你其實是如何被召喚迴箱庭的事情。從『ouroboros』的活動來推論,二〇〇〇年代初期應該發生了更嚴重的悖論。」


    「……哼,既然這樣你自己去說啊。你是父親,她是你女兒吧?別把你的責任推給我,羅哩羅嗦煩死人。」


    克洛亞放棄原本平穩的語氣,以沒好氣的聲調不屑地說道。下一瞬間他的影子激烈晃動,讓靈格顯現於外。表現出身為神靈那一麵的克洛亞,就像是看穿靈魂那般瞪大雙眼。


    「十字架男爵」——是巫毒教神群的神靈,也是司掌放蕩低俗之愛的紳靈。對於他來說,圓頂硬禮帽和燕尾服是象征他存在的禮服,也是靈格的本體。所以反過來解釋,除了這個外表特征,他沒有明確的真麵目。隻要對方頭戴圓頂硬禮帽身穿燕尾服,無論是誰他都可以附身。


    現在的肉體隻不過是占用了在外界死去的青年身體。


    他的本性是愛好雪茄和蘭姆酒的放蕩低俗之愛的神靈,也是生命的神靈。而這個司掌生命的神靈現在正指責著躲在陰影處的某人,就像是要看穿對方的靈魂。


    「我是基於身為同誌的情誼才特別照顧她,你卻講得一副理所當然,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了不起了?如果想對我的方針提出異議,首先該以自己的行動來表示,這樣才叫作誠意吧?」


    「……如果能辦到,我早就做了。」


    或許是對這番指責感到不服,陰影處的嘈雜聲變大了。顫抖的聲音中帶著悲哀的情緒。


    沒有不想見女兒的父親。如果能見麵,當然想要立刻見麵。正因為辦不到,他隻能透過老友幫忙。


    清楚理由的克洛亞也覺得自己有點太過頭而停止指責。


    他按著圓頂硬禮帽歎了口氣,換迴原本語氣聳聳肩。


    「總之……關於『生命目錄』,或許該事先知道更多一點知識。總不能讓那麽可愛的女孩重蹈你的覆轍。」


    「……抱歉,讓你費心了。」


    「真的是。不管是


    你還是金絲雀,居然都隻把重要的地方丟給我,至少也該體諒一下得幫忙扛起責任的人有多辛苦吧。快點給我養成自己的事自己收拾的習慣,真受不了。」


    「抱……抱歉。」


    那聲音很過意不去地致歉。是因為除了這次的事情,心裏還另外有數吧。從陰影處傳出的聲音聽起來真的很愧疚。


    克洛亞無奈地搖著頭站直身子,把「生命目錄」丟向陰影處,傳達要件。


    「把你的靈格灌進『生命目錄』裏。先不管能不能熟練運用,對她來說這是必要的力量。為了打倒阿吉·達卡哈,需要那女孩……不,需要那兩人的力量。因為無論我等再怎麽掙紮,都無法打倒『人類最終考驗』。」


    「明白。處理完『生命目錄』後,我要暫時離開遊戲盤麵。」


    「那麽外麵的事情就交給你,記得見機殲滅分身體的雙頭龍。」


    在這句話之後,陰影處的氣息消失了。


    一個人留在原地的克洛亞·巴隆用雙手拿著手杖,帶著苦悶表情喃喃自語。


    「……話雖如此,在這場戰爭中,會有幾個人能活下去呢?」


    「哦?這話可不能當作沒聽到。」


    十六夜出其不意的聲音讓克洛亞稍微挑起一邊眉毛。明明他的傷勢嚴重到無法輕易恢複意識,但是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恰巧時機醒來。


    克洛亞在內心咂舌,隨後開口挖苦偷聽的十六夜:


    「偷聽真是沒品,十六夜小弟。我真想見見你的父母。」


    「你是指親生父母?還是養父母?不管是哪邊,你想見誰就能見誰吧,死神。」


    十六夜痛苦地撐起身體並迴以諷刺。他的腹部和胸部都裹著繃帶,手臂上也挾著固定用的夾板。毫無疑問,隻要稍動一下就會感到激烈痛楚。


    雖然克洛亞可以幹脆消失,但十六夜其實執著心很強.即使身負此等重傷,也一定會不顧一切追上來。克洛亞並不希望害他傷勢惡化。


    他死心般地聳聳肩膀,頂起圓頂硬禮帽的帽緣後開口發問:


    「雖說你靠獨角獸的角保住一命,但我希望你可以繼續老實休息——所以,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有事要問你,而且還不隻一兩件。包括『ouroboros』、三年前的往事、還有『no name』的同伴和金絲雀的事情。再來是從異世界被召喚來的我們幾個人之間的因果關係……如果是你,應該能迴答所有問題。是這樣吧,『燕尾服男爵』?」


    「……唔。」


    好啦,這下該怎麽辦呢?克洛亞轉開視線猶豫了一會。


    要迴答十六夜提出的那些事實,對他來說並非難事。畢竟他是籌謀安排的人之一,而且應該也隻要揭明重點要素就以足夠。


    然而這個死神的個性卻沒有那麽好心到願意幹脆迴答。


    「這個嘛……對我來說,迴答你的疑問是件小事。但是我希望能獲得一定水準的代價。」


    「哦?幫助『no name』的行動不能算是代價嗎?」


    「喂喂,別講出這種降低自身品格的發言。沒有對『no name』見死不救,是你基於自己的意誌接受並采取的行動吧?」


    十六夜不高興地皺起眉頭。的確,他幫助「no name」的行動全都是基於自身的判斯。拿好意來討價還價是一種賣弄恩情的行為。


    「話雖如此,若維持這種狀況,我也算是沒有盡到道義……嗯,那麽我隻迴答一個問題吧。」


    克洛亞敲響腳跟,俯瞰著十六夜。


    用雙手舉起手杖的他露出笑容,知曉一切的雙眼綻放出光芒。


    「你們被召喚的理由並不是為了救濟『no name』,另有其他真正理由。所以你們是為了達成那個真正目的,才會被召喚來這個箱庭。」


    「……我想也是。如果目的是要重建『no name』,隻要有我們三人中的任一個就夠了。」


    雖然會影響複興的快慢,但他們三人即使隻有自己一個人,也能夠重建起「no name」吧。之所以可以用半年這種驚人的速度去達成土地再生和擊敗兩個魔王的大功勳,是因為湊齊了他們三個。


    然而無論共同體有多麽重要,要主張這就是讓三名擁有人類最高峰恩賜的人物齊聚一堂的理由,還是有些薄弱。


    認定背後還有其他理由應該是妥當的推論吧。


    「那,所謂的目的又是什麽?打倒『ouroboros』嗎?」


    「那也是其中之一,不過現在的你們另有必須優先打倒的對手。我想十六夜小弟你也知道是誰吧?」


    克洛亞按著圓頂硬禮帽,不懷好意地咧嘴露出大齒而笑。


    十六夜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人類最終考驗』——『絕對惡』的魔王。意思是隻要能打倒那家夥,你就願意說嗎?」


    「沒辦法,破解最終考驗是你們被賦予的使命之一。除非能打倒他,否則箱庭沒有未來。如果你們真的能夠戰勝他……我就說明一切吧。」


    解釋一切。聽到這句話,十六夜眯起的眼睛裏閃著光芒。


    「我可聽到你的諾言了,可別反悔啊,死神。」


    「那當然,神不可能撕毀和人之間的契約。我會按照承諾,針對一切開端的三年前……不,連更久之前的事情也毫無虛假地迴答你吧。


    『ouroboros』到底是什麽?


    『no name』為何毀滅?


    還有基本上,箱庭的世界又是什麽?


    以及逆迴十六夜為什麽會被金絲雀選上……不,隻有這件事可以現在就迴答。」


    「嗚!」


    聽到金絲雀的名字,十六夜有點緊張。如果是從她本人口中說出的事實,還不需要這樣的心理準備。但這神靈要另當別論。十六夜認為話語和事實光是從這個不是掌管善惡,而是司掌生命的神靈口中講出,就已經有可能成為威脅,因此抱著警戒。


    然而克洛亞卻擺出對這種事渾然不覺的態度,帶著兇惡笑容繼續說道:


    「好啦,該從哪裏說起呢?首先是……對了,必須從和那個三頭龍不同的另一個『人類最終考驗』——敵托邦魔王的事情開始才行。」


    「……敵托邦?你是指反烏托邦文學的那個敵托邦?」


    「沒錯。一切都是從那家夥打算把箱庭世界……不,打算把人類史本身當成『箱中世界』封鎖起來的行為開始。」


    賢神用手杖前端指向十六夜,開始敘述。


    之後,十六夜立刻突然受到睡魔襲擊。雖然要打敗睡魔是輕而易舉,不過十六夜卻故意接受這份睡意。


    於是他終於知道。養母金絲雀留下的軌跡。


    還有名為逆迴十六夜的少年所背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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