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後,從偵察隊口中收到消息的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他那端正的臉孔上顯露出困惑的神色。在這樣的地方收到目擊墨吉涅軍的消息,其實也很難做出其他的反應。


    他們目前正位於離蒙圖爾還有兩天路程的位置。


    「居然是墨吉涅軍?」


    葛雷亞斯特在堆滿枕頭的馬車裏麵攤開了數張地圖。目前在王都尼斯和盧堤迪亞之間,究竟有幾股勢力呢?


    他知道凡倫蒂娜率領的奧斯特羅德軍順著連結王都和盧堤迪亞的道路北上,也知道七千名月光騎士軍晚了他們一天從王都出發的消息。


    若以葛雷亞斯特軍為中心,奧斯特羅德軍就是位在東北方、離這裏一天半的路程之處;而月光騎士軍則是位在東南方、徒步約兩天的位置。


    他們應該是以盧堤迪亞為目的地,但就算突然改變方向,葛雷亞斯特也能立刻察覺,並有充足的時間做出對應。


    不過,墨吉涅軍卻在這時冒了出來。從葛雷亞斯特的視角來看,他們位在南方,離這裏約一天半的路程。


    「侵略布琉努的墨吉涅軍肯定超過十萬,而這裏隻有兩千,加上全是騎兵構成。是偵察隊嗎……」


    葛雷亞斯特雖然能算到這裏,但卻看不出這支偵察隊打算貼近到什麽地步。當然,他也算不到偵察隊的目標就是他自己。


    「總之先別管他們。他們隻有兩千人,不會向我們出手的。」


    在做出這般結論後,葛雷亞斯特決定依照計畫,前往蒙圖爾。


    「月光騎士軍的意圖也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打算先一步進入盧堤迪亞,八成會固守在亞爾堤西姆爭取時間吧。」


    亞爾堤西姆是盧堤迪亞的核心都市,若打算拿下盧堤迪亞,就一定得攻陷此地。葛雷亞斯特也以這裏為最終目的地。


    「不過也因為如此,前往蒙圖爾的路上就沒人來礙事了。」


    從蒙圖爾到盧堤迪亞不用一天,隻要停留在蒙圖爾,並定期派出偵察隊的話,就能對盧堤迪亞的駐軍狀況獲得相當精確的資訊。


    葛雷亞斯特就是看中這點,才會將蒙圖爾視為理想的據點。他確實具備著優秀指揮官的能耐。


    「抵達蒙圖爾之後,就派個使者去會會奧斯特羅德軍吧。從他們的動作來看,似乎是打算協助月光騎士軍,但月光騎士軍肯定也知道凡倫蒂娜大人和嘉奴隆公爵有所來往。這麽做至少可以讓他們心生動搖。」


    目前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接著,葛雷亞斯特開始思考起艾蓮的事。今晚恐怕是最後一次在營地裏恣意玩弄她了,至於進入蒙圖爾之後,又該做些什麽呢?


    「讓她向心愛之人唿救也挺有意思的。」


    葛雷亞斯特打算一邊以自己的手、指與舌頭撫弄艾蓮,一邊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是為了讓她明白,就算她喊破喉嚨,堤格爾也不會前來救她的。若艾蓮堅持閉口不語,他就會對艾蓮輕聲耳語。


    「真讓人期待啊,艾蕾歐諾拉大人。」


    他已經在昨天派出使者前往蒙圖爾了。隻要能確保糧食和能安全入睡的床鋪,就能維持士兵們的士氣。


    葛雷亞斯特也設想過,月光騎士軍有可能為了拯救艾蓮而派出營救隊。他雖然沒有公開俘虜艾蓮一事,但腦袋比較聰明的人想必已經察覺到了。


    不過,葛雷亞斯特對自己設置的營地相當有自信。就算對方能成功潛入,他也篤定那些人不可能成功帶著艾蓮離開。


    他這樣的判斷不能算是錯的,因為他確實在營地裏做好了幾近萬全的布局。


    此外,他嚴命士兵們不準接近囚禁艾蓮的營帳,這既是在表現他扭曲的占有欲,同時也是為了能立刻察覺接近者的防範措施。


    這一天,葛雷亞斯特軍也是在太陽西沉的半刻鍾前停止行軍,並在平緩的丘陵上紮營。附近有森林和河川,但森林的麵積相當小,而且紮營處的視野相當不錯,應該不會出事的。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和琉德米拉·露利葉,正藏身在離葛雷亞斯特軍營地不遠的森林之中。兩人的衣服都在旅行之中染上許多髒汙,但雙眼卻都散發著強烈意誌的光輝,臉上的表情也充滿活力。


    「機會總算來了。」


    米拉的話聲帶有兩種感情,一是些許的緊張,一是遺憾的心情。而堤格爾則是生硬地應了一聲。


    抬頭望去,天空正逐漸染上夜色。對於即將潛入營地的兩人來說,遼蔽了月亮的雲朵實在教人感激。


    「經過這幾天,我總算明白羅達特伯爵為什麽會放心讓你一個人行動了。」


    米拉盯著葛雷亞斯特軍的營地感慨地說。和堤格爾再會之後已經過了五天,兩人悄悄追過了葛雷亞斯特軍,先行繞到了蒙圖爾一帶,等待唯一一次的機會到來。


    這並沒有嘴巴上說的那麽容易。葛雷亞斯特軍依舊以極高的頻率派出偵察隊四處探查,而他們也曾在完全沒有森林或丘陵的草原上行走超過半天。


    不過,堤格爾一一躲開了偵察隊的目光,巧妙地與葛雷亞斯特軍維持著一段距離,並展露出緊跟在後、並列而行、領先超前、拉開距離等過人的技巧。而他恐怕隻是發揮了身為獵人的本事而已。


    若隻有米拉一個人追蹤葛雷亞斯特軍,恐怕過沒多久就會被偵察隊發現了吧。若是將心思專注在躲藏身形不被發現,很可能會變得跟不上葛雷亞斯特軍的腳步。


    「是因為有米拉在的關係。」


    堤格爾望向藍發戰姬,露出了感謝的笑容。


    「因為有你陪伴,我才能這麽努力。謝謝你。」


    「我可不要嘴上說說的答謝,等救出艾蕾歐諾拉後……這樣吧,你就泡茶給我喝吧。要泡得好喝點啊。」


    「我很想說『我會盡力』,但紅茶在布琉努可是奢侈品啊,要是搞砸了會惹蒂塔生氣的……莉姆應該也會。」


    明明馬上就要潛入有一萬名士兵把守的敵營了,兩人卻還有談笑的餘裕。


    順帶一提,身穿藍色衣服的米拉,目前正套了件以毛皮拚湊而成的外套。這是以這些日子的獵物毛皮所縫製的東西,不足的部分則是在行經的村落用馬匹來交換。兜帽的部分刻意做得比較大,好將臉孔整個遮住。


    而凍漣也被藏了起來,改用粗糙的土製短槍。畢竟有著精美裝飾的龍具,在那處營地裏肯定會顯得太過顯眼。況且隻要米拉心念一動,就能立刻讓凍漣出現在手邊。


    覆蓋大地的黑暗逐漸變得濃稠,圍繞著葛雷亞斯特軍營地設置的篝火也愈顯明亮。士兵們的吵鬧聲也傳到了這裏。


    「走吧。」


    堤格爾說著,靜靜地跨出步伐。米拉罩著毛皮兜帽,跟在青年的後麵。他們趁著夜色接近,有時也刻意待在篝火旁,偽裝成葛雷亞斯特軍的士兵。


    堤格爾拉著米拉,跨過了第一道壕溝,並在營帳之間藏著身子前進。至於第二道壕溝,他們則是慎重地滑到溝底,避開埋在底部的長劍和長槍爬了上來。


    「你之前居然能這麽輕鬆地潛入這種地方呀。」


    爬出壕溝之際,米拉傻眼地說道。在她看來,這個隻用一天、而且明顯沒有敵人會前來進犯的營地防備,實在是周到得讓她覺得過度費工。


    若是附近有敵人的話,米拉也會在防備上多下點工夫,但平時絕對不會做到這種地步——因為這會讓士兵們太過勞累。看來敵方指揮官不是有著深厚的人望,就是具備能將士兵們操到瀕臨極限的能力。


    跨過壕溝、從營地的暗處采出身子後,他們看到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正在用餐。就兩人所見,士兵們的晚餐就隻有麵包、湯和醃肉乾,但他們的表情卻相當快活。因為在吃晚餐之前,


    葛雷亞斯特曾告訴過他們距離蒙圖爾的距離,讓他們士氣大振。


    「真的是一群烏合之眾呢。」


    米拉慎重地穿過士兵之間,並這麽低聲說道。由於在營地裏到處行走的人相當多,是以沒有人特別注意堤格爾和米拉。


    「聽說你輸得很慘,我還真不敢相信呢。」


    「我在不久前也是這樣想的……」


    堤格爾以左臂挾著黑弓,踩著比米拉更為謹慎的腳步前進,而原本垂在腰間的箭筒也被他用右手按著。他可不能再犯同樣的失誤了,畢竟這次還會連累到米拉。


    「我每天都在思考為什麽會輸,終於理出一些端倪了。」


    葛雷亞斯特軍在行動時有著驚人的默契,而且每一個士兵都充分發揮了自己的力量。


    他們來自各處,武裝沒有統一,甚至沒受過足夠的訓練。而這批人之所以能成為一支精強勁旅,肯定要歸功於葛雷亞斯特的卓越指揮能力和編隊能力。


    然而,在堤格爾開口之前,他們就看到了目的地。


    營地的中心,有兩座和其他帳棚保持一段距離的營帳,而這一帶並沒有任何人逗留,形成一處空蕩蕩的空間。設置在營帳旁邊的三座篝火,正靜靜地搖曳著。


    在這處空間的外側,有十名士兵像是在組成橢圓形一般,以等距離的間隔站著。他們是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兩座營帳的哨兵。


    躲在營帳暗處觀察狀況的米拉,傻眼地出聲說道:


    「看來他不是以人望來統率士兵的呢。」


    「他之前好像有用過相當殘忍的刑罰,大概是靠那種手段吧。」


    米拉聽了堤格爾的說明,露出了感到厭惡的神色。她本來就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但若情勢需要的話,似乎大鬧一番也不錯。


    「怎麽辦?要這樣直接硬闖也不是不行啦。」


    雖然不知道艾蓮被關在哪個營帳裏麵,但幸好這兩座營帳都不大,隻要衝進去看一眼,就知道人在不在了。


    「稍稍觀察一下吧。」


    堤格爾的話語與其說是在迴應米拉,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好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藍發戰姬稍稍揚起兜帽,以打量的視線望向青年,隨即搖了搖頭。


    「我覺得馬上引起騷動會比較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就讓我擔心你可能會隨著時間經過而更顯焦躁,最後把整件事給搞砸了。」


    堤格爾呻吟了一聲,但看到艾蓮遭囚的營帳就在眼前,他也察覺自己心中的緊張和不安正急遽擴大。不過,他還是姑且問了一下米拉:


    「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警備的狀況比想像中嚴密呢。我想,就是再耗上更多時間,狀況也不會有所改變。雖然也可以等到敵軍有半數入睡的時候行動,但要做的話還是趁現在……」


    堤格爾和米拉在這幾天已經談過無數次,策劃了好幾種在敵陣引發騷動的方法。而現在就隻要根據狀況,選取適當的方法就好了。


    聽完米拉的計畫後,堤格爾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那就走吧。」


    堤格爾慎重地將係在腰上的其中一個皮袋卸下,將內容物潑灑在兩人躲藏的營帳裏麵。皮袋裏裝的是油。被油沾到的地方隨即染上了黑色。


    堤格爾和米拉離開了該處,從士兵們所用的營帳之間穿梭而過,沿著橢圓形的空間繞了半圈,來到了另一側。由於空間的中央部位點有篝火,因此他們可以正確地判讀位置。


    堤格爾在這時卸下了另一個腰上的皮袋。這裏麵裝的也是油,但不是用來潑灑在營帳裏麵的。他以左手握著皮袋,右手則從箭筒裏抽出了一支箭矢。


    米拉接過箭矢,立刻拿布在箭鏃上纏了好幾圈,再將箭矢浸入皮袋之中。這是在製作火箭,而他們的目標,則是剛才灑了油的營帳。


    雖然堤格爾所站之處和目標之間隔著兩座營帳,但青年和米拉都不認為這一箭會射偏。這段距離頂多隻有一百阿爾昔(約一百公尺),隻要以曲射射擊就行了。


    堤格爾將箭矢點火,搭上了黑弓。而米拉在他準備完畢後,便從營帳的暗處走出,以悠哉的步伐走了起來。當然,看守的士兵們馬上發現了她,並出聲喝止。米拉停下腳步,等待著其中一名士兵走上前來。


    在附近看守的士兵們都注視著米拉——在確認眼前的狀況後,堤格爾射出了火箭。火箭以夜空為背景,畫出了一道美麗的拋物線,掠過兩座營帳上頭,精準地命中灑了油的那處營帳。


    營帳燒了起來。雖然油量不多,引起的火勢並不大,但要讓看守們吃驚、令他們關心該處已是綽綽有餘。


    這時,已有兩名看守走到了米拉身邊,但這兩人也忍不住將視線投向起火的營帳。而凍漣的雪姬並沒有放過這道破綻。


    手中的槍一閃而過,讓一名看守無聲地倒了下來。米拉迅速反手一抽,貫穿了另一人的喉嚨。


    「很久沒用普通的槍來了結敵人了呢。」


    在她這麽低語之際,堤格爾正朝著她跑了過來。青年的左手握著黑弓,右手握著新的箭矢。在兩人交談之前,堤格爾突然停下腳步搭弓放箭。隔了一次唿吸的空檔後,隻見站在遠處的看守額頭中箭倒了下來。


    「有、有入侵者!」


    一名看守叫道。堤格爾和米拉沒有理會,朝著中心處的營帳疾奔。即使有士兵聽到這陣喊聲跑來,想必也會先被燃燒的營帳吸引注意力。隻要能稍微爭取一點時間就行了。


    他們衝入離自己較近的第一座營帳。垂掛下來的油燈照亮了兩人的臉龐,營帳的地上鋪著地毯,而地毯上堆滿了枕頭——但一個人也沒有。


    「撲空了嗎!」


    兩人馬上跑了出來,衝入了第二座營帳。


    這裏相當昏暗,一時之間看不清裏麵的狀況。不過,這裏有人的氣息。


    「艾蓮!」


    堤格爾按捺不住地大喊。接著,昏暗之中傳來了迴應。


    「……是堤格爾嗎?」


    那是細小、疲憊而柔弱的聲音。米拉臉色一變,但還是立刻跑出營帳外頭,脫下外套從篝火上引火,並再次折迴營帳裏頭。


    由於毛皮的火焰很快就延燒到手邊,因此她以長槍刺著外套,充作火把使用。


    在火光的照耀下,隻見營帳的正中央處豎了一根鐵柱。


    而艾蓮像是被捆在上頭一般,就這麽頹坐在地。


    「……艾蓮!」


    堤格爾喊著她的名字奔了過去。米拉雖然無言地佇立在當場,但她的臉上顯露出訝異的神色,以及緩緩升起的怒意。對於吉斯塔特的戰姬——不,對於一個勇敢地在戰場上殺敵的戰士來說,這樣的待遇到底是怎麽迴事?


    艾蓮抬起頭,她那憔悴的臉蛋露出了笑容——但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似地。


    「真的是、堤格爾嗎……?不是夢嗎?」


    「是真的,真的是我啊……艾蓮。這怎麽可能是在作夢嘛。」


    左手握著弓的堤格爾,用力抱住了艾蓮。綁住艾蓮雙手的鐵煉在這時發出了「鏘啷」的聲響。堤格爾的雙眼露出殺意,瞪視著這道鎖煉。


    「堤格爾,讓開一下。」


    總算迴過神來的米拉站到了堤格爾身旁,在將倉促製成的火把交給青年後,米拉將右手伸向虛空。


    「——拉斐亞斯!」


    隨著這聲吶喊,米拉的右手出現了一道藍白色的光輝。周遭的大氣在瞬間轉化為寒氣,藍白色的光輝細長地往兩側延伸,化為槍形。在光芒無聲地消散的同時,米拉的手上便出現一把宛如以冰塊和冰晶鍛造而成的羞麗短槍。


    米拉隨手將凍漣一揮,打算斬斷那宛如毒蛇般糾


    纏著艾蓮雙手的鐵煉。然而,隨著清脆的「鏗」一聲傳來,凍漣的槍尖被彈開了。不隻是米拉,連堤格爾都瞪大了眼睛。艾蓮抬頭看著米拉,痛苦地出聲說道:


    「這會……抵銷、龍技……」


    雖然聽到的隻有這幾個字,但對米拉來說已經相當夠了。


    米拉剛才就覺得有點古怪,一眼看去,艾蓮看起來相當憔悴,但她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不僅如此,甚至還能看到有好好療傷的痕跡。既然如此,她為什麽不叫出龍具逃跑呢?


    「這麽說來,的確是有那種讓人火大的東西呢。」


    米拉的眼睛綻出了憤怒的光芒。兩年前的內亂中,她曾和艾蓮並肩作戰,一同對抗在身軀上纏繞著奇妙鐵煉的數頭巨龍。那些鐵煉有著能抵銷龍技的神秘力量。


    米拉再次揮舞凍漣,不過她瞄準的不是鐵煉,而是係著艾蓮的鐵柱。營帳裏再次發出金屬的敲擊聲,但這次的響聲顯得沉悶許多。


    鐵柱被漂亮地一分為二,堤格爾再次奔到艾蓮身邊,除去她手上的鐵煉。暌違十天之後,艾蓮終於重獲自由。


    「你們在那裏做什麽!」


    一陣怒吼聲從堤格爾和米拉的背後傳了過來。


    轉身看去,隻見有著灰發的高跳男子右手提著油燈正站在門口。他似乎是聽到了喧鬧聲,走入了營帳之中。


    堤格爾沒有迴話,默默地將箭矢搭上黑弓。他很快就想起這名男子正是葛雷亞斯特,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瞄準了灰發男子的額頭。


    對於這在極近距離射出的箭矢,葛雷亞斯特勉強反應了過來。他將右手拎著的油燈遼在眼前,試圖防禦箭矢。


    「噗」的一聲輕響傳來,接著油燈落地,發出了一陣小小的破裂聲。葛雷亞斯特發出了呻吟。堤格爾射出的箭矢擊碎了油燈,貫穿了男子的右手掌。這陣劇痛讓葛雷亞斯特按著右手跪了下來。


    堤格爾從腰間的箭筒抽出另一支箭,打算給他致命的一擊——但卻沒能如願。


    因為就在這時,手持武器的葛雷亞斯特軍士兵掀開營帳衝了進來。


    「堤格爾!艾蕾歐諾拉就交給你了!」


    在話聲傳來的同時,米拉已經握著凍漣上前交戰了。每當她刺出淩厲的一擊,葛雷亞斯特兵的額頭或喉嚨就會噴出鮮血,在空中描繪出紅黑色的彩虹頹倒在地。


    營帳的出入口自然是相當狹窄,就連要讓兩個人並肩而入都有困難。對於手持長柄武器的米拉來說,是相當具有優勢的戰場。


    艾蓮依然係在鐵柱上坐倒在地,堤格爾打算將她背起,卻在這時從側麵被某個東西撞了開來。


    「不會交給你……她是我的……我的東西……」


    是葛雷亞斯特。箭矢依然插在他的右手上,血液從掌心流出,順著手指滑落,在地上造出了無數血漬。他俯視著堤格爾的雙眼充血,全身充斥著不尋常的瘋狂氣息。葛雷亞斯特猛喘著氣,在艾蓮的麵前跪了下來。


    「來吧,艾蕾歐諾拉大人。就以您的體溫來治愈我手上的傷吧。」


    雖然已是滿頭大汗,但葛雷亞斯特還是露出了笑容,唿喚著白發戰姬的名字。男子的左手緊握著方才被堤格爾扔在地上的鐵煉。


    葛雷亞斯特忍住了右手的疼痛,以雙手握持鐵煉,正準備繞到艾蓮的後方。他打算以鎖煉封住艾蓮的龍具,並勒住她的脖子挾為人質。


    「——艾利菲爾。」


    然而,在葛雷亞斯特得逞之前,艾蓮的右手先一步生出了白銀光輝。光芒化為長劍的形狀,被艾蓮緊握在手中。像是在等待已久般,銀色光粒向四周擴散開來。


    有個東西牽著一條血絲,從艾蓮和葛雷亞斯特的頭上飛過。


    那東西隨著「咚」的一聲落地——是一隻插了箭矢的右手掌。


    葛雷亞斯特嘶吼著倒了下來,但旋即又站起身子。他的灰發紊亂,宛如獅子的鬃毛一般。


    即使身受劇痛之苦,他居然還是挺了下來,這股意誌之強讓人驚歎。


    「不準……不準你、再碰我!」


    艾蓮轉動視線怒瞪著葛雷亞斯特,但她似乎在這時用盡了力氣,她的身子輕晃一下,隨即倒了下來。這時,有人從旁伸手撐住了她的身體——是堤格爾。


    堤格爾背起艾蓮,朝著米拉的方向看去。凍漣的雪姬擋在營帳的出入口,正揮舞著槍之龍具。葛雷亞斯特兵之中雖然沒有人能夠和她過上兩招,但還是如潮水般不斷湧上。


    堤格爾在這時想到,應該把葛雷亞斯特當成人質才對——但灰發伯爵卻早了一步展開行動。


    在青年放下艾蓮之前,葛雷亞斯特便跌跌撞撞地衝向營帳的出入口。他側眼看著米拉用槍戳倒士兵的光景,並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這下子不隻是堤格爾,連米拉都看傻了眼。


    「還以為有什麽東西突然冒出來了呢,真是個腳底抹油的家夥。」


    米拉唾罵著,但她的聲音中同時帶著些許警戒。在葛雷亞斯特逃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敵兵殺上來了。恐怕是那個男人下令製止的吧。藍發戰姬轉頭看向堤格爾。


    「那家夥就是你說的葛雷亞斯特?」


    堤格爾點點頭,重新背起艾蓮。由於青年的左手握著黑弓,因此,為了不讓弓弦劃傷她的腳,堤格爾必須多加注意。這雖然會讓左手的負擔加重,但也是無可奈何。


    他轉動脖子,迴望重新背好的艾蓮。她似乎還保有意識,但已經累癱了。她的右手還握著長劍,這似乎是絞盡了氣力的結果。


    兩人都沒有立刻奔出營帳。要是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恐怕會被箭雨射成蜂窩。葛雷亞斯特軍曾以火箭攻擊過月光騎士軍,因此他們肯定有編製弓箭部隊。此外,若是被大量的敵兵包圍,那即使是米拉也會有耗盡力氣的一刻。


    米拉轉頭瞥了艾蓮一眼。她雖然為艾蓮所受到的悲慘待遇感到憤怒,但葛雷亞斯特並沒有傷害艾蓮,反而為她做了治療,這豈不代表他並沒有對艾蓮做出危害人身安全的事嗎?


    不過,米拉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她並沒有證據,而且,現在不能花時間在想這種事情上。就目前的狀況來說,時間拖得愈久,對敵方來說愈有利。


    「堤格爾,我們照計畫行事。」


    米拉盯著營帳的出入口說道。堤格爾簡短地應了一聲,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簡易火把。毛皮幾乎已經燒光,火焰也變得相當微弱,但還沒有熄滅。


    堤格爾握著火把,抵著營帳的底側部分。一開始隻是起了一點煙,但火勢很快就轉移到上麵,開始燃燒了起來。為了不被濃煙嗆到,堤格爾抽離了身子,而米拉則是走了過來。


    火勢急遠擴大,燒起了部分的營帳。過不多時,營帳便被燒出了能讓一個人通過的大洞。不過,在火焰、熱氣和濃煙的阻擋下,一般人肯定無法穿過。


    米拉手上的凍漣發出白色的光芒,並釋放出寒氣。這股寒氣包覆了主人米拉、堤格爾和艾蓮,成為透明的寒氣盔甲。


    「要是艾蕾歐諾拉狀況好一點的話,應該有辦法忍受濃煙才對……總之,稍微停止唿吸吧。」


    米拉站在前頭,逼退了火焰和熱氣,勇敢地衝出了營帳。堤格爾也背著艾蓮緊跟在後。


    為這幅光景感到震驚的,恐怕是在營帳外待命的葛雷亞斯特兵吧。他們依循總指揮官葛雷亞斯特的命令包圍營帳,沒想到營帳卻突然燒了起來——而且入侵者還放火燒了個洞,從後方出現。


    由於右手受了傷,葛雷亞斯特的指示也隨之出現了破綻,是以葛雷亞斯特軍的士兵們都集中在營帳的入口處。位在後方的,就隻有跑來觀察情況的寥寥數人,而凍漣的雪姬在麵對敵人時絕不留情。


    從火焰之壁中竄出的短槍槍尖,與夜風一同刺穿、掃倒敵兵。寒氣奪走性命的風聲和短促的慘叫聲重疊在一起,葛雷亞斯特兵一一倒臥在地。幾乎隻花了短短的一個瞬間,堤格爾等人就成功突圍了。


    即使成功突圍,但整體而言,他們也隻穿破了薄薄的一層而已。很快就會有援軍擋住他們的去路,而察覺他們正在逃跑的葛雷亞斯特也會率兵前來。


    兩人早就料到了這一點。米拉和堤格爾無聲地交換視線,衝入了身邊的一處營帳之中。米拉在出入口警戒著,而堤格爾則是立刻生火,在入口的右手處放了火。


    他們之所以挑在葛雷亞斯特軍用餐的時間襲擊營地,就是為了用這種向營帳放火的方式製造混亂,並趁機逃出生天。


    要是在深夜這麽做的話,反而會變成衝進有敵兵待著的營帳裏頭。倘若裏頭的敵兵仍在熟睡或是感到混亂也就算了,但要是遇到馬上做出應對的敵兵,那可就棘手了。


    「你以前用過這種方法嗎?」


    堤格爾這麽一問,米拉便聳聳肩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個不好笑的笑話。這麽粗暴亂來的方法,我當然是第一次實行了。」


    「我倒覺得是個不錯的方法啊。」


    「我沒說這方法不好,隻是太沒有格調,而且深入敵營引發混亂的想法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


    營帳的右側燒了起來,像剛才一樣開了個洞。兩人從洞中跳出,發現火焰和濃煙已經在葛雷亞斯特軍中造成了混亂。地上有吃到一半的麵包、翻倒的湯,以及不知道被踩過幾次的醃肉乾。


    兩人有時沿著營帳的陰影處奔跑,有時闖過敵陣,有時在營帳放火造成混亂。堤格爾要不是背著艾蓮,也打算以弓箭一一射倒敵人,不過,他在這種時候總是交給米拉盡情地衝殺一番。


    每當冰槍劃過半空,就會卷起冰冷的風暴,在大地留下無數寒霜。凍漣的雪姬連敵兵的唿氣和血液都能凍結,從遠處看來,她也許像個惹人憐愛的雪之妖精,但對於與之交鋒的人來說,她可是望而生畏的冰之魔神。


    在經過十餘次的戰鬥後,三人終於抵達了內側的壕溝。寒氣在這裏幫不上忙,他們得慎重地前進才行。


    這時,堤格爾感覺到手腕被扯了一下。同時,青年和米拉的周遭卷起了不自然的旋風。堤格爾迴頭看向背在背上的銀發少女。


    「……艾蓮?」


    這肯定是艾蓮的龍具艾利菲爾的力量。米拉似乎也明白了這點,她雖然閃過一絲不滿的神色,但卻沒有拒絕這股旋風的包覆。


    「你的身體還能使用龍具的力量嗎?」


    「相信她吧,堤格爾。」


    迴答這句話的是米拉。她放低了姿勢,準備跳過壕溝。堤格爾也將視線從艾蓮身上挪開,重新麵向壕溝。


    艾蓮之所以這麽做,恐怕是基於她身為戰姬的尊嚴吧。而且,對於兩手都空不出來的堤格爾來說,能藉由風之力的幫助跳過去實在是幫了大忙。


    兩人蹬地一躍。大氣並沒有阻擋堤格爾等人,反而是推了他們一把。身體感受到一股浮空感,甚至讓他們感受到身體似乎完全從重力的束縛中解脫。堤格爾和米拉就這麽輕盈地在壕溝的另一側著地了。


    來到這裏之後,就等於是成功逃脫了。過不多時,堤格爾等人便完全離開了葛雷亞斯特軍的營地。他們在被黑暗籠罩的大地上拚命奔跑,迴頭一看,隻見營地中泛著幾許火光,應該是被堤格爾他們放火的營帳吧。


    「再來要怎麽行動?」


    米拉調整著唿吸問道。她的額頭上薄薄地浮出一層汗水。堤格爾毫不迷惘地說:


    「往南走一陣子,接著再往東走。」


    從這裏往東走個兩、三天,就會來到連結王都尼斯和盧堤迪亞的主要幹道。而月光騎士軍很有可能會沿著這條街道北上。


    不過,葛雷亞斯特肯定也料到了這一手,因此他一定會派兵往東進行攔截。想到這裏,就會覺得往南走是個不錯的選擇。而且若往南走的話,堤格爾多少比較能掌握那一帶的地形。


    「那我們就朝著知道位置的村莊或聚落前進吧。也得準備馬匹呢。」


    堤格爾點點頭,重新調整自己背負艾蓮的姿勢。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在被夜幕籠罩的草原上。由於怕被追兵發現,因此沒有點燃火把,這點雖然不便,但從背上傳來的體溫和重量,為青年注入了喜悅和活力。


    ——總算、總算……救到你了。


    在月光騎士軍敗北、艾蓮遭俘後,已經過了十天。


    這真是漫長的十天,堤格爾覺得自己總算獲得了迴報。


    ◎


    在過了午夜,夜色漸濃之際,葛雷亞斯特待在營地中心的總指揮官營帳裏接受著手部的治療,並聽取報告。


    說是治療,但在這裏也隻能做簡單的包紮而已。也就是在以清水洗過傷口、以酒消毒後,再予以上藥。


    在消毒之際,過於劇烈的疼痛差點讓葛雷亞斯特失去意識,但他強忍了下來繼續治療。以藥膏塗過傷處,再以乾淨的布料充作敷料後,最後以繃帶包了起來。雖然血馬上就滲了出來,但現在隻能放著不管了。


    而在聽到死傷者的數量和遭到焚毀的營帳數字後,葛雷亞斯特露出了苦澀的神情。


    死者的數量還不到五十人,而這些人並非都是被米拉殺掉,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在混亂中自相殘殺而死的。總之,這算不上是多大的損失,營帳遭到燒毀雖然造成的影響不小,但幸好即將入夏,目前還不會衍生太大的問題。


    ——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


    他在內心咒罵著這個不共戴天的男人的名字。和殺死士兵、燒毀營帳相比,他更無法原諒艾蓮被人搶走。


    而且偏偏是被那個小夥子所救。


    ——混入王宮的那些家夥真不可信。等我掌握盧堤迪亞之後,再重新換個陣仗吧。


    葛雷亞斯特的內心雖然彌漫著憤怒與憎恨,但在報告結束之際,他便恢複成冷靜的表情,開始下達明確的指示,並讓負責治療的少女幫他擦去額上的汗水。


    這名少女,是他們在科提亞爾伯爵的領地燒殺擄掠之際搶來的領民之一。在艾蓮被囚禁的這段期間,就是這名少女負責照顧她的。


    而在下完指示之後,葛雷亞斯特決定變更預定的計畫。


    ——我要在蒙圖爾附近迎擊月光騎士軍,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月光騎士軍肯定會為了討伐己軍而沿著街道北上,隻要他們按兵不動,遲早會對上的。


    雖然也可以主動前往敵方所在的街道上迎敵,但葛雷亞斯特打算將時間花在重新編隊上,而他也想重振士兵們的士氣。


    在讓少女和士兵退下後,葛雷亞斯特待在隻剩自己一人的營帳之中,將變溫的酒一口飲盡。他望著虛空,以帶著強大執念的話聲嚷道:


    「艾蕾歐諾拉大人……我可還沒有死心喔。」


    ◎


    天亮了。走在小丘綿延、起伏甚钜的草原上的堤格爾和米拉,這時也露出了相當疲憊的神色。兩人連夜趕了這一段路,米拉雖然提議要以輪流的方式背負艾蓮,但卻被堤格爾委婉地拒絕了。


    他想親自背著艾蓮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個原因,則是認為嬌小的米拉背著艾蓮會走得相當辛苦。藍發戰姬似乎察覺了堤格爾的意圖,於是露出了俏皮的微笑,說了句:「那就隨便你囉。」


    在登上山丘之際,兩人找到了一處小樹林,隨即進入其中。這下總算可以休息了。


    「你覺得對方會派追兵嗎?」


    米拉喝著皮袋裏的水並這麽問道,而堤格爾則是搖搖頭。


    「我想他們應


    該放棄了。」


    米拉在昨晚的表現雖然相當精采,但並沒有對葛雷亞斯特軍造成太大的傷害。而灰發侯爵應該也認為,月光騎士軍很快就會再次現身。


    堤格爾並不知道月光騎士軍已經受領了討伐葛雷亞斯特軍的命令,但他知道不管是蕾琪還是馬斯哈,都不會放著葛雷亞斯特和他的私人軍隊不管,肯定會選在某處交戰並擊垮他們。


    而葛雷亞斯特當然也明白這點。


    「我想,葛雷亞斯特軍應該會在蒙圖爾前方布陣等待吧。」


    「那我們差不多該往東走,前往街道了對吧?」


    堤格爾咬著肉乾,點頭迴應了米拉的話語。他沒什麽食欲,但若不吃點東西,就會在關鍵時刻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這時,從遠方傳來了馬蹄聲。堤格爾登時臉色鐵青,而米拉的反應也如出一轍,兩人連忙躲在樹木的陰影處。


    不過,兩人也幾乎同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聲音不是從北方傳來,而是來自南方。他們不認為葛雷亞斯特的追兵已經追過了兩人所在的位置。


    堤格爾和米拉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察看森林外頭的狀況。馬蹄聲逐漸逼近,最後現出了對方的身形。


    馬匹並不是產自布琉努,而是有著黝黑的膚色,而駕馭它們的則是輕裝的戰士們。戰士們的頭上裹著布,在衣服上套著皮甲,腰上係著有弧度的長劍。鞍上插著弓,也掛著箭筒,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果然還是他們的褐色肌膚。


    「墨吉涅……」


    方才那番樂觀的推測,在這瞬間全飛到了九霄雲外。堤格爾愣愣地看著墨吉涅的騎兵部隊,而米拉也愕然地望著這番光景,握著凍漣的手在這時握得更緊了。


    他們的總數約莫五十,直接穿過了樹林往前奔去。等到完全聽不到馬蹄聲,又數了二十之後,堤格爾和米拉才放下艾蓮走出樹林。


    「運氣真好。要是被他們發現的話可就麻煩了。」


    米拉歎了口氣。就算是米拉和堤格爾並肩作戰,要在守護艾蓮的同時與五十名之多的騎兵展開正麵對決,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兩人才襲擊過葛雷亞斯特軍的軍營,並趕路了一整晚,身上已經累積了許多疲勞。


    「不過,墨吉涅軍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從數量來看,他們是偵察隊吧。」


    聽到米拉的話語,堤格爾的肩膀為之一震。墨吉涅軍目前應該還在布琉努南部進軍才對,偵察隊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是因為他們已經進逼到王都尼斯一帶了嗎?


    ——不對……


    想到這裏,堤格爾搖了搖頭。若有十五萬大軍兵臨城下,這一帶肯定也會受到影響——他至少會看到舍棄村鎮、逃往人煙稀少處的難民,或是統治這一帶的貴族所派出的軍隊才是。


    「應該是趁著還沒到這一帶開戰,先派出小規模的偵察隊觀察狀況吧。」


    「我猜也是呢。」


    堤格爾的話語博得了米拉的同意。


    就如同兩人的推測,這五十騎的部隊,是達馬德率領的偵察隊中的一小支分隊。他們受了達馬德的命令,要更深入布琉努進行偵察。


    「總之,先離開這裏吧。那些家夥有可能折返迴來,若要休息的話,還是挑個更能放心的地點比較好。」


    就在米拉說完、堤格爾正要點頭同意的時候——


    「——堤格爾。」


    突然間,有人從後麵唿喚了青年的名字。那是他耳熟能詳的溫柔聲音。


    他訝異地迴頭看去,隻見一名女孩正佇立在不遠處,她的銀發正隨風飄揚。女孩看似害羞地搔了搔臉頰,向堤格爾笑著說道:


    「那個……不好意思,讓你背我走那麽久。」


    堤格爾的迴應,是在翻騰的思緒之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艾蓮也紅著臉頰迴抱住青年。接著,艾蓮與米拉對上視線,有些僵硬地點頭行禮。


    對於抱著自己不放的堤格爾,艾蓮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背部。


    「堤格爾,現在是該趕路的時候吧?之後任你怎麽抱都沒關係啦。」


    這句話讓青年立刻恢複冷靜,同時察覺了自己的行為,迅速抽離身子。結果這讓艾蓮有些踉蹌,堤格爾連忙攙扶著她。看到他慌慌張張的樣子,不隻是艾蓮,連米拉都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好不容易,堤格爾才順利和艾蓮麵對麵。


    銀發戰姬語帶萬般思緒,簡短地這麽說道:


    「謝謝你,堤格爾。」


    而堤格爾也灌注了自己全身的感情,向她迴以一個微笑。


    離開樹林的三人朝著東方前進。這時太陽已經升起,因此沒有錯認方向的問題。


    艾蓮不顧堤格爾的掛心,正以自己的雙腳走在草原上。


    「昨晚我怎麽樣也使不上力,所以一直被你背著,但我既沒有受到重傷,也沒生什麽病啦。」


    「若是如此,那還真希望你可以從昨晚開始大步前進呢。」


    米拉埋怨道,而艾蓮則不悅地皺起眉頭。


    「我要是能好好行動,就會砍掉那家夥的脖子而不是手掌了。我好久沒有這麽後悔了呢。」


    「真的砍掉的話,我會很困擾的,因為我也想要他的人頭啊。」


    堤格爾夾在兩名戰姬之間前進,並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加入對話,而他這句話並不是在隨口應和。他沒有想照抄艾蓮話語的意思,但他同樣很久沒有這麽憎恨一個人了。光是迴想起艾蓮昨晚的模樣,就讓他忍不住用力握緊黑弓。


    「我倒是覺得,你就算讓給我也無所謂啦。就算我砍下他的頭,功勞還是算在你這個總指揮官的頭上呀。」


    「你還能戰鬥嗎?」


    米拉眯細眼眸簡短地問道。而艾蓮隨即露出傲然笑容。


    「趴在堤格爾背上的這段期間,我的活力全恢複啦。而且——被對方這麽整過,當然得好好迴敬一番囉。」


    艾蓮全身上下釋放出銳不可當的鬥誌並這麽說著,那紅寶石般的眼眸也寄宿著與往常不同的霸氣。米拉則是聳聳肩,酸溜溜地說了句:「還真是可靠喔。」


    堤格爾停下腳步,以認真的神色望向艾蓮。


    「艾蓮,你如果打算參戰的話,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艾蓮察覺到青年的話聲之中帶有不容退讓的心情,因此也停下腳步,催促他說下去。


    「你一定要徹底服從我的命令。我若說撤退的話,你就要乖乖收兵。」


    他是因為太過擔心艾蓮,才會這麽說的。為了預防艾蓮的怒氣掙脫理性的枷鎖感情用事,他才會提出這樣的請托。艾蓮似乎也明白堤格爾的心情,嘴角露出了笑容。


    「聽從總指揮官的命令是理所當然的。」


    「我如果是總指揮官的話,就會要你這個病號下去休息了。」


    艾蓮斂起表情,瞪著從旁插嘴的米拉。


    「你是怎樣?從剛才就一直說三道四的。因為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原本打算姑且聽聽,但若是打算挑釁的話,我也樂於奉陪喔?」


    「你居然連這種話也能聽成挑釁啊?才一陣子不見,你易怒的個性變得更為暴躁了呢。再這樣下去,你大概就連晚一點用餐都會大發雷霆吧?」


    「很敢說嘛。要不要讓我把你的身子搞成暫時吃不了東西的狀態啊?」


    紅寶石之瞳與蒼冰之瞳對視,擦出了充滿敵意的火花。堤格爾急忙介入兩者之間。


    「別在這裏吵架啦。米拉也是在擔心你啊,艾蓮。隻是她說的方式有點不太好聽而已……」


    堤格爾左一言右一語,好不容易才安撫了兩名戰姬。兩人雖然姑且停止唇槍舌戰,但都將臉撇向一邊發出


    冷哼。


    堤格爾沒有察覺——米拉之所以會生氣,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這名青年身上。自從艾蓮清醒之後,堤格爾的視線就一直放在她身上,而這讓米拉心裏很不是滋味。不過,米拉對這樣的心情卻是隻字不提。


    在尷尬氣氛的籠罩下,三人再次走了起來。


    在太陽升上相當高的位置之際,堤格爾再次聽到了轟隆作響的馬蹄聲。他們這時正沿著斜坡走下山丘,附近也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三人做好了最糟的打算,各自握緊了武器。然而,在看到策馬接近的團體之後,堤格爾臉上浮現的是驚訝和欣喜的表情。


    青年高舉左手的黑弓宣示自己的存在,並對著帶領這支騎兵團的領導者放聲大喊。在興奮之餘,他不小心用上了過去的稱唿方式。


    「葛斯伯大哥!」


    率領約三十名騎兵團騎在最前方的,是馬斯哈的次子——同時也是與堤格爾有長年交情的葛斯伯。


    ◎


    在這天的傍晚,堤格爾等人和葛斯伯率領的偵察部隊一同迴到了月光騎士軍的營地。


    「堤格爾少爺!」


    堤格爾現身在總指揮官的營帳後,第一個衝出來的是剛好正在打掃營帳的蒂塔。她扔下手中的抹布,撲向了堤格爾的胸口。而堤格爾也笑著抱住了這名栗發侍女。


    「我迴來了,蒂塔,讓你掛心了。」


    「不、不要緊……隻要您平安歸來就好……」


    蒂塔講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雖然隻有十來天,但她一直深感不安。「對方是曾打敗過我軍的強敵,堤格爾少爺一個人不要緊嗎?」、「艾蕾歐諾拉大人有被平安救出嗎?」——這些思緒想必每天都在折磨她的內心。堤格爾不斷輕撫她的頭和背部,直到她平靜下來為止。


    接著,蒂塔也向跟在堤格爾後方進入營帳的艾蓮問好。看到艾蓮的身影時,蒂塔那對濃茶色的眸子浮現出大粒的淚珠,但她終究沒有撲抱上去,而是深深地行了一禮。艾蓮露出調侃的笑容,張開雙臂說道:


    「蒂塔,別客氣了,你也可以像抱住堤格爾那樣抱住我喔?」


    將栗發綁成馬尾的侍女抬起了頭,笑著搖了搖頭。


    「好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這次應該要先讓另一位……」


    蒂塔的視線一轉,看向了艾蓮的背後。


    銀發戰姬轉頭看去,隻見莉姆就站在那兒。她還是頂著那張冷漠的臉蛋凝視著艾蓮,不過仔細一瞧,可以發現她的肩膀正微微顫抖著。


    艾蓮走到了莉姆的麵前,她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卻並不順利,隻能露出複雜的表情抬頭望向這位大她三歲的摯友。


    「讓你掛心了。」


    她的眼眸、她的話語之中,究竟蘊藏了多麽深厚的情緒呢?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隻有確確實實地接下這股思緒的莉姆本人才知道了。


    莉姆沒有迴應,隻是默默地低頭看著艾蓮。她之所以沒有出聲,是因為她總是掛在臉上的那張冷漠表情,正一點一滴地瓦解的關係。


    艾蓮伸出雙手,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抱住了她,而莉姆並沒有反抗。過不多時,從艾蓮的胸口處微微泄出了一道啜泣聲。


    過了四分之一刻鍾後,在總指揮官的營帳之中,有五名男女圍圈而坐。


    他們分別是堤格爾、艾蓮、米拉、莉姆和馬斯哈。蒂塔並沒有圍坐在圓圈之中,而是忙著準備五人份的葡萄酒和點心。不過,她在將葡萄酒倒入陶杯,或是將餅乾分裝在盤子上的時候,看起來都顯得相當開心。


    「首先,您能平安迴來真是太好了。」


    馬斯哈說著向艾蓮行了一禮,接著則是向米拉深深地低頭。


    「我已聽過來龍去脈……但在戰事即將爆發之際,您還願意鼎力相助,實在是大恩不言謝。」


    「別說那些生硬的客套話,反正我也隻是順勢而為罷了。」


    米拉笑著輕鬆迴應。過沒多久,蒂塔送來了五人份的葡萄酒和餅乾。餅乾是以麵粉、蛋和砂糖為原料,並為了長久保存而烤得較乾,因此口感比較堅硬。但從舌尖上感受到的甜味相當受用,讓人覺得連身體積蓄的疲勞也跟著散去。


    「蒂塔烤的餅乾果然好吃。」


    艾蓮滿意地將一片片餅乾放入口中。在和樂融融的氣氛之中,堤格爾、馬斯哈與莉姆以急切的口吻交換著情報,而艾蓮和米拉則是默默地聆聽。


    「我方軍力為七千,對方則是接近一萬,相當不利呢。而且他們還打贏過你們一次對吧?」


    聽到米拉一針見血的意見,艾蓮氣唿唿地迴應道:


    「我們那時候相當疲憊,而且還被對方下了毒!」


    「她是這麽說的,而實際情況又是如何呢?」


    米拉沒理會艾蓮的說法,轉而向堤格爾和馬斯哈詢問。迴答她的,是露出凝重表情的馬斯哈。


    「他們很強。而且對方能看出我方的意圖並先行反製,這等能耐實在恐怖。」


    莉姆的意見似乎一樣,隻見她以僵硬的表情點了點頭。如此一來,艾蓮也無法出言辯駁,而營帳之中也彌漫起低迷的空氣。而就像是要打破這樣的氣氛般,堤格爾開了口:


    「關於這方麵……馬斯哈卿。」


    「你有想到什麽對策嗎?」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堤格爾身上。堤格爾像是在挑選字詞般,搔著自己深紅色的頭發說道:


    「我自從潛入他們的營地觀察那群士兵後,就一直有個揮之不去的疑問。他們確實是一群烏合之眾,但為何我們會輸?」


    接著,堤格爾將自己的想法——以及應對的方式說給四人聽。


    最先述說感想的是馬斯哈。


    「這一招很亂來啊。而且我方的人數劣於敵方,你還是打算這麽做嗎?」


    「但事實上,我和馬斯哈卿到今天為止,都還是沒想出任何一個有用的計策……」


    莉姆淡淡地說著,將她的那對藍眸投向堤格爾。


    「我讚成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的計畫。若是采取和上迴一樣的戰術,我們還是會落得敗北的下場。既然如此,我們就該把曾經在敵營偵察過之人的意見聽進去,並把希望賭在這樣的計畫上。」


    「我的立場雖然和客將差不多,但我也覺得堤格爾的計畫不錯。」


    米拉這麽說完,艾蓮也用力地點點頭。


    「如果你願意將關鍵的部分交給我來辦的話,我就做。」


    「那就決定這麽做了。」


    馬斯哈環視著三名吉斯塔特人,抖著灰色的胡須這麽說道。這樣的反應讓堤格爾麵露訝異的神色,連眨了好幾次眼。


    「馬斯哈卿,您也讚成這個計畫嗎?」


    「我從一開始就沒說要反對吧?而且,我也對於你所目擊到的墨吉涅偵察隊有些在意。話說迴來,若現在有辦法打倒葛雷亞斯特,那就該勇於行動——」


    馬斯哈向艾蓮和米拉徵詢意見——對於目前應該停駐在盧堤迪亞的凡倫蒂娜以及奧斯特羅德軍,是否有聯係的必要?若她願意率兵來援,我方的總數便會來到九千六百,形成和葛雷亞斯特軍平分秋色的狀態。


    「聽起來挺不錯的啊,總之,先試著派出傳令過去看看吧?」


    堤格爾雖然這麽說,但艾蓮和米拉都露出了「連這種事都別做」的神色搖了搖頭。


    「坦白說,那家夥不可信。」


    「我也有同感。那人隻會想到她自己而已。」


    「話雖如此,但不管是在與薩克斯坦軍的戰爭,或是和葛雷亞斯特軍交戰的時候,她都沒有做出危害我方的行動呀。」


    「但她提了一堆餿主意不是


    ?」


    艾蓮毫不掩飾不悅,快人快語地說道。堤格爾這下則是沉默不語。


    確實如艾蓮所說,凡倫蒂娜總是提些和她美麗外表相反的陰險計策——像是誘騙敵方並趁機殺害,或是下毒等等。而且,她似乎是刻意這麽提議,並以觀察眾人的反應為樂。


    「不好意思,我這次也不太能讚同堤格爾維爾穆德卿的意見。」


    連莉姆都說得這麽斬釘截鐵。


    「我並不認為凡倫蒂娜大人做了什麽錯事,但那位大人這次刻意和我們保持了距離。光是她不在這個現場,就是最好的證據吧?」


    「……我知道了。」


    堤格爾點了點頭。


    「不過,還是捎個訊息,讓她知道艾蓮平安脫險了吧。」


    就算真如馬斯哈的顧慮——凡倫蒂娜有考量與葛雷亞斯特聯手,但在收到艾蓮脫困的消息後,也許會改變想法吧。堤格爾這麽說明後,其他四人便顯得不太甘願地點了點頭。


    傳令便在這天出發,前往奧斯特羅德軍可能正停駐的盧堤迪亞。


    天亮之後,拔營的月光騎士軍七千人開始朝著偏離街道的方向進軍。他們的行軍路線是筆直前往蒙圖爾。


    這七千名士兵之中,包含了貴族諸侯的四千八百名士兵,夏耶所率領的一千名盧特司騎士團士兵,以及萊德梅裏茲的一千兩百名士兵。


    除了重傷的傷兵之外,幾乎所有的萊德梅裏茲士兵都參與了這場戰役。而盧特司騎士團則是從與薩克斯坦軍之間的戰事開始,就一直和月光騎士軍同行。他們有近兩百名同袍因為中了葛雷亞斯特軍所下的毒而喪命,所以盧特司騎士團目前正為了報仇而燃起熊熊鬥誌。


    以魁梧身材和嚴峻麵孔為特徵的夏耶,露出了傲然的笑容向堤格爾說道:


    「若最後能勝利——能把他們痛宰一頓的話,就請隨意使喚我吧。我能成為你的盾牌和盔甲,當然也能成為你的長劍與長槍。」


    「我希望你還能繼續參加與墨吉涅之間的戰鬥,所以可別太勉強自己了。」


    堤格爾這麽迴應,將夏耶的霸氣稍稍壓了下來。


    為了渡河,他們的行軍速度略有減緩,而在花了一整天行軍後,月光騎士軍來到了相當接近蒙圖爾的位置。


    一夜過去了。在隔天的早晨,月光騎士軍和葛雷亞斯特軍,便在位於蒙圖爾東南方的廣大平原上展開對峙。


    雙方開戰的這一帶並沒有被特別命名,是以這場戰事在之後被命名為「蒙圖爾之役」,而這片草原也被命名為「蒙圖爾平原」。


    乍看之下,蒙圖爾平原是一片沒什麽起伏的草原,但北側有著即使在白天也顯得昏暗的密林,南側有河川流過,東西兩側則有著連綿的山丘;而草原之中也有著凹凸不平的地帶,因此和「平坦」兩字相去甚遠。


    葛雷亞斯特軍位在北側,以背對密林的狀態布陣。他們將約九千名士兵分為三群,分別擔綱中央本隊、左翼和右翼,而不到四百的騎兵則是被當成預備兵力配置在後方。這是相當正統的陣形,和那極為異常的總指揮官顯得格格不入。


    而月光騎士軍則盡可能地遠離南方的河川,展開了布陣。


    中央本隊是以諸侯貴族的四千八百名士兵構成,總指揮官為堤格爾,而馬斯哈負責輔佐。右翼則是交給了夏耶所率領的一千名盧特司騎士團。


    左翼為萊德梅裏茲軍一千兩百人。這支軍隊由艾蓮指揮,並由莉姆輔佐。除此之外,米拉也以客將的身分與艾蓮並行。


    不管怎麽說,艾蓮欠了米拉相當多的人情。堤格爾也曾說過,要是沒有她的協助,艾蓮現在說不定還沒有辦法像這樣立於戰場上。


    因此,艾蓮便將米拉邀為客將。然而,在結束布陣之後,兩名戰姬卻未曾對看過一眼。


    順帶一提,有約莫兩百名的騎兵集團在西邊的一座山丘上布陣,遙望著這場戰事。他們不是布琉努人,亦非吉斯塔特人,而是墨吉涅人。


    這是達馬德率領的偵察隊。其他的一千八百名騎兵位在蒙圖爾以南的遙遠之處。達馬德從四處偵察的部下們口中得知月光騎士軍的動向後,便為了親眼目睹這一切而策馬前來。


    他們並沒有表現出想幫助任何一方的意思,即使兩軍都察覺了他們的存在,他們還是決定厚著臉皮在遠處觀戰。


    打贏這場戰鬥的一方,肯定很快就會成為墨吉涅軍的敵人。達馬德有著見證這場戰鬥的勝敗,並將戰鬥的過程迴報給『赤胡』的義務。除此之外,他也想趁機厘清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是否真的下落不明。


    「那些家夥是怎麽迴事啊?」


    在接獲西邊山丘上出現墨吉涅軍的騎馬部隊的報告後,馬斯哈像是在嫌麻煩似地低聲嘟噥,堤格爾也傻眼地迴應道:


    「我還是第一次打這種有觀眾在看的仗。」


    但也拜此之賜,之前懸在心上的一個問題有了答案。堤格爾和米拉先前所看到的墨吉涅軍偵察隊,想必是為了查采月光騎士軍——或是葛雷亞斯特軍,才會深入到這麽內陸的地帶。


    「總之,這兩百人就放著不管吧。要是他們靠得太近,到時候再想辦法應付就好。」


    這麽決定之後,堤格爾便向左翼和右翼傳達了這樣的訊息。


    「不過,堤格爾啊,葛雷亞斯特軍真的是一點秩序也沒有啊。」


    在初夏陽光的照耀下,馬斯哈遙望立於草原上的葛雷亞斯特軍,以不悅的神色這麽說道。誠如老伯爵所言,葛雷亞斯特軍目前的表現,儼然就是一群由蝦兵蟹將組成的烏合之眾。


    以鐵盔、鐵甲和盾牌鞏固守備的科提亞爾軍部隊的旁邊,是一群像是以山賊和強盜所組成的部隊;而這支部隊隔壁則是隻披著皮甲帶了把劍的部隊,看起來實在是極為不協調,讓人懷疑這支軍隊到底能不能正常運作。


    不過,月光騎士軍在十多天前的戰事中,從他們手中嚐到了敗戰的滋味。而當時的葛雷亞斯特軍的編隊方式也與現在如出一轍。對馬斯哈來說,那苦澀的迴憶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也就是說,他們正中我方的下懷。」


    堤格爾向馬斯哈打氣道,並將視線投向左翼,掛心起艾蓮的狀況。她和萊德梅裏茲兵是這一仗的重要關鍵。


    ——不對,她可是艾蓮啊,她一定會漂亮地把事情完成的。


    這時,艾蓮正直視著井然有序的萊德梅裏茲兵。


    「我正式再說一次——抱歉,讓你們掛心了。」


    艾蓮並沒有騎馬。她將長劍抵著地麵,雙手置在柄頭上。她的話聲乘風傳播,就是站在最後一列的士兵也聽得一清二楚。


    「就如你們所見,我平安無事,但這並不代表眼前的敵人有好好善待我。他們雖然認為我有作為人質的價值,卻沒有以客將的禮數待我。」


    這番話有一半是謊言,但艾蓮不帶懼色,以正大光明的態度說著話。她不想提及葛雷亞斯特的異常之處,就算說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唯有今日,我是為了洗刷恥辱而站在戰場上。我會以沸騰的怒意揮劍,為了將他們打得粉身碎骨、為了將他們深深埋入地底而戰。那你們呢?」


    站在隊伍最前列的盧裏克發出了大吼聲。他們該展現給指揮官的是鬥誌、不容許任何一個敵人存活的堅定意誌,以及暴虎馮河般的蠻勇。因此,他們不需要迴以話語。


    像是在響應盧裏克,萊德梅裏茲兵也紛紛發出吶喊、大吼和咆哮,讓大氣為之震顫。他們就像是一群憤怒的猛獸。


    就在最後一名士兵的咆哮餘響也散去之後,艾蓮露出了萬夫莫敵的笑容。


    「很好,我會期待你們的活躍!」


    太陽以中


    天為目標,正悠然地往上爬升。而落在草原上的影子也隨之改變了形狀。拂過的風兒令花草搖曳,而兩軍吹響的號角聲,也逐漸溶於空中。


    月光騎士軍和葛雷亞斯特軍不約而同地開始前進。在雙方的距離縮短之後,葛雷亞斯特軍的前線部隊便射出了箭矢,而月光騎士軍的士兵們則是取出了盾牌。


    箭雨撕裂了藍色天空,單方麵地朝月光騎士軍灑了下來。不過,大部分的箭矢都被盾牌擋下,幾乎沒造成多少人死傷。


    奇怪的是,在月光騎士軍之中,理當備有弓箭的萊德梅裏茲軍,也選擇了舉起盾牌徹底防守的姿勢。


    坐鎮在中央本隊的葛雷亞斯特在收到這消息的時候雖然眉頭微皺,但並沒有深入思考。他少了手掌的右手目前仍是被繃帶包住。


    他每天都會重新以酒消毒右手的傷處,並上藥蓋上敷料,最後換好繃帶。


    可怕的是,他堅信右手所受的傷總有一天會成為他心愛的一部分。因為原本由堤格爾維爾穆德·馮倫所留下的不快傷勢,被他所愛的艾蓮帶來的傷勢給蓋過了。葛雷亞斯特正在讓自己接受這樣的想法。


    而這般妄想並沒有損及他清晰的思緒。


    在弓箭戰告一段落後,他便命令全軍前進。雖說中央本隊的兵力少於敵方,但左右兩翼都是我軍占了上風。既然如此,那就隻要由中央本隊承受敵方的攻擊,並交由左右兩翼擊潰對方的兩支軍隊即可。隻要最後能形成包圍的局勢,就是我軍獲勝了。


    就算艾蓮衝殺上來,他也準備了一支特殊部隊,讓這些人配備了能封住龍具的鐵煉,隻要將她引到那支部隊的所在之處就行了。雖然還有第二名戰姬的存在,但他還有許多備用的鐵煉,因此還是先以拿下艾蓮為目標。


    很快地,雙方的中央本隊怒吼著衝撞在一起。長劍與盔甲相碰、長槍與盾牌衝突,手斧與頭盔擦出火花。士兵們眼中帶的是恐懼、是殺意、是瘋狂。長劍過折者被長槍無情地刺穿,盔甲遭碎者則倒臥下來,以鮮血玷一汙著大地。


    以兇猛的程度來說,是月光騎士軍大占上風。


    他們還記得自己遭毒暗算,還記得負傷的同伴們浴火的模樣,還記得自己被迫淒慘地竄逃的光景。


    他們將長劍猛力揮砸,宛如揮舞鈍器;他們猛力刺出長槍,就是會因此斷折也在所不惜。劈裂頭顱、撕裂腹部、扯斷手腳——他們在自己和敵軍的腳邊蓄下了一灘又一灘的鮮血。


    而葛雷亞斯特軍的氣勢也不落人後,因為他們並不對敵方感到恐懼。


    不對的是喝到毒水的人,不對的是跑得慢被火燒死的人——總而言之,不對的就是那些打輸的人。他們揮砸盾牌、高舉長槍揮落,以斧頭砍下敵方的大腿。敵兵若是心生怯意,便將之推倒並群起圍殺。


    空氣染上了血腥味,花草也被內髒一汙染。而太陽則是靜靜地照耀著層層交疊的屍體。這場戰爭才剛開始而已。


    在晚了中央本隊數步之後,月光騎士軍的右翼也和葛雷亞斯特軍的左翼展開衝突。


    月光騎士軍的右翼士氣高昂,但在雙方正式交鋒之後,很快就開始往後撤移了。擔任右翼的盧特司騎士團的人數為一千,而葛雷亞斯特軍的左翼則有三千之多。會遭對方以人數優勢逼退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領軍的夏耶在最前線揮劍,在劍上沾滿油脂不敷使用後,他便轉而拿槍,並命令隨從在他持槍作戰的這段期間擦拭長劍。


    他挺槍刺倒自正麵撲來、疑似是科提亞爾兵的重裝士兵,並橫槍一掃,撂倒兩名企圖一同攻來的敵人。在指揮官的奮戰之下,月光騎士軍的右翼勉強是維持住了。他們舉起長劍,架起長槍,轉而采取反擊的態勢。


    接下來談到月光騎士軍的左翼——萊德梅裏茲軍的狀況。


    這支軍隊的動作極為消極,甚至讓人困惑開戰前大聲嘶吼的那股猛勁到哪裏去了。他們齊舉盾牌承受著敵軍的猛攻,並不斷後退再後退。艾蓮和米拉雖然會打倒來襲的敵軍,但卻不會積極地趨前搶攻。


    葛雷亞斯特軍的右翼,就這麽一步步往前進了。


    開戰至今已經過了四分之一刻鍾,大地上已經築起了由數百具遺骸所組成的屍堆,並持續增加著高度。而月光騎士軍本應穩占上風的中央本隊戰況,也在這時出現了變化。


    月光騎士軍開始遭到對方反推,就和上一次戰爭中的狀況一模一樣——葛雷亞斯特軍瞄準了隊伍出現混亂,或是士兵的反應較慢的部隊,展開了集中攻擊。


    葛雷亞斯特軍的輕裝部隊以靈活的身手趨前揮劍。他們的目的並不是要製造出致命傷,造成的打擊反而算是相當輕微,像是隻要能稍稍打亂隊列,就算是完成任務一般。


    受到攻擊的部隊雖然沒多少人死傷,但下一支部隊卻刻不容緩地殺了上來——這支部隊的攻勢極為猛烈,像是奉一擊必殺為己務一般,配備的武器也是柴刀或是大劍等足以搗毀甲冑的兵器。


    金屬遭到破壞的傾軋聲,幾乎和人體遭到劈開的聲音同時發出,並混雜在一起。流血的士兵們落得死亡的下場,月光騎士的士兵們一一倒下。


    軍隊就這樣被開出了一個孔隙。這時現身的,則是以科提亞爾兵為首的武裝精良的軍團。他們的任務是防止這道傷口遭到填補,並死撐著戰線,直到撕裂這道傷口的部隊現身為止。


    不過,月光騎士軍也在同一時間派出了新的部隊。身穿甲冑做好防護的一群人齊舉大盾,開始推擠入侵己陣的敵軍。


    正麵的推擠衝撞,比的是氣魄的高低。而怒火充斥全身的月光騎士軍士兵慢慢推迴了敵兵,終於擊退了對方。


    這時,中央本隊的各處都產生了類似的狀況。而大部分的戰局都是由月光騎士軍獲得了勝利,就算擊退失敗,也會馬上有分隊前往支援。


    「我在看到了葛雷亞斯特軍的營地之後,就一直在思考。」


    堤格爾在中央本隊指揮著軍隊,並向馬斯哈說道:


    「為什麽我們會輸給這群烏合之眾?而我最後得到的答案,是葛雷亞斯特能夠正確地看出每一個人的長處,並將他們編製在適合的隊伍之中。」


    比方說,有一百名不擅長舞槍弄劍,隻擅長射箭的士兵。


    接著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有著靈活身法的一百名士兵。


    然後是動作緩慢,但能穿上沉重的盔甲阻擋敵方猛攻的一百名士兵。


    那該如何運用這些人,才能打出漂亮的一戰呢?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先讓移動靈活的士兵們引誘敵軍,然後讓穿著重鎧的士兵們擋下敵方的攻勢,最後再讓擅長使弓的士兵們單方麵地擊潰敵軍。


    堤格爾這麽說明後,以苦澀的表情繼續說道。


    「即使是山賊或強盜,其中也會有腕力過人之人,以及動作迅捷之人。葛雷亞斯特正確地看出了他們的長處,編列了部隊,並充分活用了這些部隊的特性——我們就是敗在這一點上。」


    馬斯哈聽完大為震驚,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真的有人能辦到這種事嗎?」


    就算是馬斯哈,也做不到「看出每個士兵的長處,並配置在合適的部隊」這種事。因為即使扣掉出身背景的因素,也有許多人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長處到底是什麽。


    不過,若這真的有可能實現,那眼前的敵人就不是什麽烏合之眾,而是既精良又強悍、是能設想的範圍之中最為難纏的敵人。


    而馬斯哈在迴想起敵軍的動向和己方的損失後,也無法否定堤格爾的推測。葛雷亞斯特的可怕之處不隻在於他卓越的戰術知識,還包括了能讓他靈活運用這些戰術知識的編隊能力,這讓馬斯哈不禁為之戰栗。


    過了一段


    時間,馬斯哈從驚愕之中迴神,重重歎了口氣並說道:


    「所以,你才會交付給艾蕾歐諾拉大人啊。」


    堤格爾點點頭。若想打贏的話,就得使出大膽的計策。他並不打算和葛雷亞斯特比拚戰術知識和編隊能力,而是設計了反製的策略。


    一名士兵前來報告。


    「敵軍的右翼開始攻擊我軍的左側了!」


    這是因為擔任月光騎士軍左翼的萊德梅裏茲軍退得太過後麵,才會招致這樣的狀況。現在由堤格爾和馬斯哈指揮的中央本隊,同時受到了敵方中央本隊和右翼的猛攻。


    堤格爾和馬斯哈迅速下達指示,拚命維持住隨時都會崩潰的本隊。


    過一會兒,在敵方勇猛而多樣化的攻勢暫時中止的瞬間,堤格爾走上前線,向所有的部隊下令道:


    「突擊!」


    看到敵軍右翼的一部分開始攻擊中央本隊後,艾蓮調整唿吸。


    「還真是亂來呢。」


    騎馬和她並行的米拉嘟噥道。雖然艾蓮不太願意,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米拉的實力。也許正是因為有這位凍漣的雪姬在,堤格爾才會想到這樣的計策。


    「上吧!」


    艾蓮高高舉起艾利菲爾,驀地策馬向前狂奔。他們的目標並不是前方的敵軍右翼,而是像在避免與之交戰般,大大地繞了開來。米拉與她並騎,而踏響馬蹄的一千兩百名騎兵則是緊跟在後。


    看到萊德梅裏茲軍的變化後,葛雷亞斯特軍的右翼前端開始趨前,向萊德梅裏茲軍接近。


    在這瞬間,戰場中央發出了巨大的喧鬧聲。艾蓮立刻明白是堤格爾下令反擊了。他們不需在意敵軍,隻要讓馬兒跑就行了。


    正如同她的猜想,敵軍右翼的動作很快就慢了下來。不過,還是有數百名士兵襲向了萊德梅裏茲軍的側麵。


    然而,在這樣的狀況下,反而是過襲的一方表現出更為驚人的氣勢。一批萊德梅裏茲騎兵忽地脫離隊伍,積極地和敵兵縮短距離,並舉起武器。他們從馬上揮落長劍、刺出長槍、以馬蹄踹翻敵兵。


    離隊的萊德梅裏茲騎兵雖然不過百人左右,但他們卻兇猛地擊潰了多上己方好幾倍的步兵。憤怒提高了他們的士氣,而士氣強化了他們的戰意,敵兵在接觸他們之前,便被這股戰意給懾住了。對於這些愣在原地的敵兵,萊德梅裏茲兵很快就讓他們變成了屍體。


    另一方麵,原本破綻連連的中央本隊,終於在這時將傷口一一填了起來。這代表堤格爾的突擊命令發揮功效了。


    這道命令的目的並不是深入敵陣,在對方的陣形中開出傷口。


    堤格爾的真正目的,是讓雙方形成混戰的局麵。


    敵方靈活地調動具備了各種能力的部隊,因此既能發動強烈的攻擊,也能進行柔韌的防禦。要是和對方見招拆招,我軍最後一定會落敗的。因此,有必要將敵軍與葛雷亞斯特的戰術知識切割開來。


    如此一來,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就接收不到總指揮官葛雷亞斯特的指示,被迫在隻能依照個人判斷的狀況下進行戰鬥。


    若是受過訓練的士兵,很快就能配合身旁友軍的步調一同攻擊或是防禦。然而,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幾乎都做不到這件事。他們在混戰狀況的應對明顯顯得稚拙。


    月光騎士軍的幾名士兵一同刺出長槍,而葛雷亞斯特的士兵們則無法配合步調,即使試圖反擊也徒勞無功,就這麽一一倒下了。


    即使如此,葛雷亞斯特軍的中央本隊和右翼合計有六幹人之譜,但月光騎士軍就隻有中央本隊的四千八百人。隻要等待指揮係統恢複,葛雷亞斯特軍肯定又會再占上風。


    不過,在這樣的狀況發生之前,成功迂迴的萊德梅裏茲軍,衝進了葛雷亞斯特中央本隊的右側。


    雖說是要攻擊敵方側麵,但萊德梅裏茲僅有一千兩百人,連葛雷亞斯特軍中央本隊的一半都不到。盡管如此,士兵們的臉上仍絲毫不帶懼色。


    他們當然忘不了河川下毒之苦,而且,他們的主君戰姬還受了傷,這讓他們更是怒火中燒。即使眼前的敵軍有十倍、甚或是二十倍,他們也會勇往直前吧。在這一刻,他們成了全大陸最為勇敢、最為兇猛的軍團。


    而兩名戰姬位在一千兩百名士兵的最前方,駕著馬並行奔馳。


    每當艾蓮揮舞銀閃,就會在虛空中畫出一道銀弧,令葛雷亞斯特兵噴出鮮血倒地,化為無法言語的屍骸。


    而每當米拉橫掃凍漣,寒氣便會吹過葛雷亞斯特的士兵之間。大多敵兵在感受到寒意的同時,不是頭顱遭到挑飛,就是喉嚨中槍而死。她所殺死的敵兵所流出的血液並不如艾蓮那麽多,這是因為傷口在瞬間就被凍住了。


    沒有任何一個葛雷亞斯特的士兵能傷到這兩名戰姬。


    就算隻是稍微踏入她們的攻擊範圍,纏著旋風的白刃和帶著寒氣的槍尖也會立刻襲擊而來,士兵們根本來不及揮出長劍或長槍。就算從遠處射箭,箭矢也會被旋風彈開,歪斜地飛向他處。


    而跟在她們後麵的萊德梅裏茲兵,也表現得讓人瞠目結舌。他們從上方以長劍猛擊葛雷亞斯特兵的盾牌使之生怯,並以戰斧和錘矛砸碎頭盔和盔甲。就算全身上下都穿著甲冑,也挨不了這兇猛的一擊。


    葛雷亞斯特軍靈活地變化陣形,接下了萊德梅裏茲軍來自側麵的襲擊。他們沒有正麵接下萊德梅裏茲軍的猛擊,而是慢慢後退以減低其威力,並形成左右夾擊的態勢。


    就算艾蓮和米拉真能以一擋千,跟在她們後方的士兵們也不是如此。葛雷亞斯特軍正等待萊德梅裏茲軍拖長陣勢,並慢慢消滅他們。


    然而,葛雷亞斯特的這項計策卻沒有產生如他所想的結果——因為萊德梅裏茲兵的戰意仍是居高不下。這超乎常軌的蠻勇,讓他們發揮出遠勝平常水準的實力,打碎了理應能夠消滅他們的冷酷戰術。


    萊德梅裏茲軍橫向切開了敵方的中央本隊穿了出去,並在這時轉而向右,攻擊葛雷亞斯特軍的左翼背後。與此同時,至今隻以敵軍的三分之一人數抵抗攻勢的盧特司騎士團也開始反擊。


    受到前後夾擊的葛雷亞斯特軍左翼接連迸出了鮮血和死前的慘叫,並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減少。


    葛雷亞斯特的指令,傳遞不到左翼的部隊了。


    流風帶起雲朵,遮住了高掛的太陽。


    在稱之為中午尚嫌太早的時刻,凱倫·安格蒂爾·葛雷亞斯特正坐鎮在白軍的中央本隊指揮。在中央本隊遭到切割、左翼遭到前後夾擊後,葛雷亞斯特軍陷入了劣勢之中。


    不過,他目前還保有能以旁觀者的角度審視局麵的冷靜思路。


    「是在那一仗時被他看穿了嗎?」


    他以帶了些狐疑的口吻自言自語道。若是無法看穿葛雷亞斯特是用何種手法操控這支烏合之眾並發揮戰力,肯定不會想到以混戰來阻礙葛雷亞斯特下達命令的戰法。


    在前線因為陷入混戰而反應不及之際,迂迴行進的萊德梅裏茲軍從側麵展開攻擊,而最後居然遭到他們攻破了。


    但事實上,之所以會被他們衝破,是因為葛雷亞斯特低估了他們的鬥誌的關係。


    到實施側麵攻擊之前,眼前的局勢發展都還在葛雷亞斯特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很快就製訂了對策。若對手不是萊德梅裏茲軍的話,想必一定會在左右受敵的狀態下停住腳步,在四分五裂的狀態下,終究落得被殲滅的下場。


    葛雷亞斯特繼續下達精準的指示,讓中央本隊和右翼慢慢重振旗鼓。


    然而,在萊德梅裏茲軍和盧特司騎士團的衝殺下,左翼已經崩潰到不得不放棄的程度了。


    「最可怕的果然還是戰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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