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心變


    寂靜的夜,荊無淵踏著細碎的月光,背著老乞丐一步一步向破廟走去,他大腦木然,內心一片死寂,整個人猶如在夢遊。


    “無淵……!”


    這時,一道充滿急切的聲音響起,荊無淵僵硬的抬頭,便看到一個人影走來,他停下腳步,死寂的內心又在此時泛起了波動。


    荊落雪快速走近,看到無淵好端端的站在那裏,焦急的神情頓時緩和了不少,剛要板起臉來訓斥幾句,卻看到他臉上幹涸的血跡,她內心像是被一柄大錘砸中,狠狠的抽動了一下,俏臉霎時冰冷下來,聲音透著徹骨的寒意:


    “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是誰?”


    “姐……姐!”聽到落雪想要為他出頭的話語,荊無淵心底一暖,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慟,聲音嘶啞夾雜著顫抖,像是在外遭到蹂躪的孩子,見到長輩時發出的悲唿,透著無盡的委屈與心酸。


    雙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一臉悲戚,淚水如泉,崩流不止。


    “你……”荊落雪何曾見過他這般無助的模樣,內心一陣揪疼,想要把他從地上扶起,但當她看清,他背後還背著一道人影時,臉色頓時巨變,失聲道:“老乞丐?……他怎麽了?”


    老乞丐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腦袋低垂,嘴角還掛著一片血跡,看起來煞是駭人!


    “姐姐……,幫幫老乞丐吧!”荊無淵抑製不住心中的害怕,渾身瑟瑟發抖,哭泣道:“他……快不行了!”


    “……”荊落雪心神巨震,大腦發懵,半晌才反應過來:“快……快把他送進破廟去!”


    破廟裏


    荊落雪看著趴在草垛上的老乞丐,內心一片焦急與慌亂,緊攥的雙手發白,還伴隨著輕微的顫抖。


    老乞丐臉麵無人色,背上一大片幹涸的血跡,讓人不忍直視,鼻息微弱,時有時無,猶如風中殘燭。


    荊落雪深吸口氣,強行讓自己的鎮定下來。


    她知道,現在她是家裏主心骨、精神支柱,她不能亂更不能慌,否則這會讓無淵更加的不安。


    “你在這看著!我去找遊大夫來!”現在隻能先想盡辦法幫老乞丐治好,留下一句話,荊落雪就跑出了破廟。


    遊大夫?


    聞言,荊無淵眼裏升起一絲希冀,遊大夫他聽說過,是西城有名的大夫,而且為人心善,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不計較得失,救老乞丐。


    看著昏迷不醒的老乞丐,荊無淵心裏很是自責,老乞丐含辛茹苦養他這麽大,自己卻絲毫不能為他做什麽,這讓他內心深處泛起深深的愧疚感。


    但今天,他確實是盡力了,他隻是個小小的乞丐,卑微如塵的存在,在別人眼裏翻不起絲毫浪花,就連他的‘盡力’也變得那麽渺小,他苦苦哀求卻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換不來別人絲毫的同情與憐憫。


    盡力了?


    自己……隻能做這麽多?


    迷茫的內心閃過一絲沉重。


    很快,荊落雪就迴來了,身後跟著一個藍衣老者,肩上挎著個藥箱,滿頭白發略顯淩亂,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可見走的是有多匆忙。


    “遊大夫,麻煩你幫老乞丐看看傷勢吧!”沒做絲毫停歇,荊落雪急切開口,白皙的額頭此時已滲出了汗水。


    “嗯!老夫自當盡力而為!”


    遊大夫也不做作,卸下肩上的藥箱就走到老乞丐身旁,荊無淵側過身子,讓了開來。


    “……”遊大夫看到老乞丐背後已經幹涸的血跡,眉頭緊皺,隨後又檢查了老乞丐身上其他地方,才一臉嚴肅的說道:“渾身鈍傷,失血過多,再加上體內淤血堆積,若不早做排除,恐有性命之憂啊!”


    這話倒是和東城的那些大夫說的大致一樣,荊無淵心中有數,沒太過於吃驚,但荊落雪卻是心裏沒底,驟聞此言,心裏‘咯噔’一下,俏臉慘白,急切說道:“請遊大夫救救他!”


    “這……哎!”遊大夫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說道:“救是能救,隻不過所用藥材,價值不菲,你們……”他話沒有說完,其意不言而喻。


    “多少錢?”


    “五十兩白銀!”遊大夫這次倒是痛快答道。


    “……”荊落雪神色一片悲戚。


    她在外忙活一個月,也才幾錢銅板,家裏湊合著才能度日,現在讓她上哪兒去拿這麽多錢!


    “能不能先治好老乞丐,錢……以後我慢慢補還給你!”荊落雪眼中含淚,聲音裏帶著一絲乞求。


    遊大夫沉默搖了搖頭,然後挎著藥箱走出了破廟。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大夫,一家人還得靠他吃飯,平時發發善心也就得過且過,但這件事涉及數目太大,他愛莫能助,隻能早走為妙。


    “無淵,照看好老乞丐!”荊落雪看了一眼外麵,眼底閃過一絲堅毅:“我去……送送遊大夫!”


    目送著落雪離開,荊無淵雙手不自覺的緊握了起來,隨即一股深深地無力感湧上心頭,讓他渾身發軟,雙目一陣失神。


    五十兩,多麽龐大的一筆錢,對普通門戶來說,都是幾十年的收入,對他們這些乞丐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想都不敢想。


    就算自己行乞幾輩子,也討要不來!


    荊無淵麵露苦澀。


    老乞丐含辛茹苦養了自己十幾年,在他生死存亡之際,自己卻幫不上一點忙。


    十三歲的自己還要在落雪麵前懦弱的哭泣,還要在她麵前尋找依靠,還要在她和老乞丐的庇護下生存。


    自己就是個懦弱的廢物?


    荊無淵再次陷入迷茫……


    月至中天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半夜,落雪還沒有迴來,荊無淵還沒安定的心又開始擔憂起來。


    她不是去送遊大夫?怎麽還沒迴來?


    難道出什麽事兒?


    荊落雪雖然脾氣暴躁,但終歸隻是一介女子,這大半夜的,真要是路上遇到什麽危險,也不是她能抵擋的。


    一想到這裏,荊無淵的心裏就越發的不安。


    不行,得去找她!


    荊無淵衝出破廟,沿著西城醫館的方向跑了過去。


    夜晚,西城街道在月色下顯得安靜,空曠。但也正是因為這種空曠越發的給人一種惶惶不安的感覺。


    荊無淵心中焦急,直到在醫館門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才不由得鬆了口氣。


    還好事情沒有向不好的方向發展。


    隻是隨著他走近,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那個熟悉的身影分明是跪在地上,隨著她不停俯身的動作,還能聽見一聲聲悶響。


    姐姐……?


    看著落雪那嬌弱的身影跪在醫館門外,荊無淵如遭雷擊,身形踉蹌,差點沒栽倒在地。


    那一聲聲磕頭的悶響,猶如轟擊在心魂上的九天雷霆,讓他心神欲裂,心尖淌血。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到底為什麽?


    他大腦一片空白,兀自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幕。


    老乞丐受傷,本是他與自己犯下的錯,這與她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她不問前因後果,一個人跑來這裏哀求別人,把這份屈辱背負在自己身上?


    這……這些難道不該是由自己來承擔?


    平時為了支撐三個人生活,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所有苦,所有淚,所有委屈,她都默默的承受著。


    她不苦她不累?


    早已不堪重負的她,可曾向人傾訴過?


    她表麵的堅強,可曾在人麵前卸下過偽裝?


    就因為她是姐姐,就因為自己還小,所有的一切都該由她背負?


    看著落雪原本光潔的額頭,此時滲出血跡來,荊無淵顫蕩的瞳孔彌漫出水霧,內心無比自責。


    落雪十歲就已經在外麵幹活兒,自己如今十三歲還活在她的羽翼下。


    碧玉年華的她,本是風華正茂,她為什麽要背負這些?


    她也隻是一介弱女子,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受盡生活苦楚的她,需要人關心,也需要被人疼愛。以她的美貌,早就能嫁入一戶好人家,平安喜樂一生,為什麽還要待在破廟跟自己和老乞丐受苦?


    嗬嗬……


    還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廢物!


    一個懦弱無能的廢物,離開了她的保護,連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沒有。


    在破廟待的這幾年,天真的以為是為她好,減少她負擔,別讓她擔心自己,但卻不知道,是因為她撐起了一片天,自己才能活得那麽無憂無慮。


    習慣在她羽翼下生活的自己,早已被這種習慣侵蝕了心智。


    她在外麵擋風擋雨,受苦受難的時候自己可曾愧疚過?


    她每天早出晚歸,忙裏忙外,自己可曾心疼過?


    她受的所有的苦,所有的累,自己雖然知道,也看在眼裏,但心裏可曾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慚愧?


    嗬嗬……習慣?


    這種習慣隻會讓自己墮落、沉淪,變成一個懦弱無能的廢物。


    此刻,荊無淵終於是醒悟了。


    這種習慣,他,不需要。心裏的懦弱,他需要驅除!


    落雪現在承受的這一切都該由他來背負。


    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情!


    因為落雪的緣故,他從小受盡保護,因為落雪的緣故,他從小不再挨餓。


    因為落雪的緣故,他從沒有背負過壓力,從小活得無憂無慮。


    因為落雪的緣故,他能找到精神支柱,就連老乞丐受傷他都想著背迴來,找落雪幫忙。


    因為落雪的緣故,他不再彷徨無措,惶恐不安。


    隻因為有落雪,他永遠——長不大!


    夠了……已經夠了!她所做的這一切早就已經夠了。


    “好好歇歇吧!以後,便由我來護你!”


    荊無淵喃喃自語,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走了過去。目中一片清明,內心不再迷茫。


    荊落雪還在醫館門前磕頭,絲毫沒有發覺有人靠過來。


    一隻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荊落雪一怔,茫然的轉過頭來,當她看清無淵的身影時,眼神開始閃躲,臉上一片慌亂,很顯然,她並不想讓荊無淵看見此時自己柔弱狼狽的樣子。


    “無……淵,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家好好呆著?”


    “夠了……已經夠了!”荊無淵盡量讓自己的語調柔和,看著落雪蒼白的俏臉上掛著的淚痕,額頭上溢出的血跡,內心一陣揪疼:“快起來吧!地上涼!”


    “……”荊落雪怔怔的看著他沒有答話。


    荊無淵同樣沉默,卻頗為霸道的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因為他實在不想看到,落雪跪在地上求別人的樣子,那樣隻會讓他惱怒。


    惱怒自己的無能!惱怒自己的懦弱!


    “啊……!”在拉起的那一瞬間,荊落雪驚唿一聲,腳下一個踉蹌竟撲倒在了他肩膀上。


    “……腳麻了?”荊無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歉意道:“對不起!”


    “沒事兒!站一會兒就好!”荊落雪搖了搖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小聲迴道。


    “辛苦你了……!”荊無淵語氣分外憐惜,隨即看了一眼毫無聲息的醫館,有生以來,眼底第一次閃過陰沉。


    當乞丐這些年,他是學會了心胸寬廣,內心豁達,但不代表他不會記恨。


    別人對他白眼相加,鄙夷嘲弄,厭惡排斥,他全可以接受,隻要沒有觸碰到他的底線,他甚至覺得都無所謂。


    但落雪是他心中的逆鱗,誰若是敢讓她受委屈,荊無淵便會記恨一輩子。


    雖然遊大夫並沒有做錯什麽,這些全是荊落雪的一廂情願,但在少年心性中沒有那麽多的對與錯,隻要是傷害了他關心的人,就算與全世界對立又何妨!


    “還疼?”荊無淵想要擦一擦落雪額頭上的血跡,伸出去的手卻又縮了迴來,生怕觸痛了她。


    “還好!”荊落雪自己摸了摸,眉頭輕輕皺起,俏臉一片蒼白:“隻是破了點皮而已!”


    “那我們迴去吧!別打擾了別人的好夢!”


    不由分說,荊無淵拉起落雪的手就往迴走。


    “可是……”


    “已經有辦法了,何須再求他人!”荊無淵知道她想說什麽,無比篤定的迴道。


    聲音平緩而堅定,傳入荊落雪的耳朵裏,讓她很踏實,懸著的心也稍稍放了下來。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她卻無比相信,因為這是荊無淵說的。


    她乖巧的跟在身後,任由他拉著手,兩人像是角色互換了般,與平時截然相反,但在她心裏卻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有一種欣喜。


    一雙充滿靈性的眸子,看著前麵比自己還低一個頭的身影,那瘦弱的肩膀此時卻顯得格外的挺拔,仿佛能支撐起一片天,她心裏無比欣慰,還有一絲小小的成就感。


    他終於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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