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雞,不要緊吧?」


    晚上。


    在完全染上夜色的天空下,政宗擔心地問道。


    「嗯,不要緊,這家夥挺輕的。」


    我轉動脖子,看向背上紅羽的臉。耳邊傳來規律的鼻息聲,看來她似乎睡得很香。


    在那之後……


    紅羽向近衛告白卻徹底失戀後,我帶著終於止住眼淚的妹妹來到附近的咖啡店。


    換句話說,就是所謂的「惋惜會」。


    或者該說是暴飲暴食派對吧。


    那間咖啡店的蛋糕口味極多,甜點種類很豐富。至於我們為何來這種地方呢?其實全都是為了鼓勵紅羽。


    「唉,我沒想到她會吃那麽多。」


    或許我不該為了展現兄長風範而向紅羽誇口:「今天我請客!」


    結果,紅羽立刻化為吃蛋糕的機器。


    下場就是……


    「唔呀,哥……」


    背後傳來可愛的夢囈。


    正如所見,紅羽不知何時間趴在咖啡店的桌上睡著了,無可奈何之下,我隻好背她迴家。


    不知她是吃飽後想睡,還是哭累了想睡……真是的,我這個妹妹還是老樣子,愛給人找麻煩。


    哎,如此這般。


    我們現在正前往薛學姐家。


    之前我完全忘記紅羽仍在離家出走,因此行李和換洗衣物全都放在薛學姐家,得有人送她迴去。總不能把這份工作推給薛學姐,所以我就自告奮勇背著她。


    順道一提……近衛昴不在場。


    當紅羽抱著我時,隨後追來的政宗告訴我,近衛因為不方便追絰羽,在長椅上坐了好一陣子。或許她已經發現我們。


    ……不過,我明白她的心情。


    如果我和近衛交換立場,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去追紅羽。


    近衛應該同樣因為今天的事而受到一些打擊。


    「話說迴來,我嚇一跳呢。」


    走在我前方的薛學姐喃喃說道。


    「……我也嚇一跳,沒想到紅羽會向近衛告白……」


    老實說,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也太令人震撼。


    當然,我早就知道紅羽喜歡近衛。


    但是,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告白。


    「……」


    不,並不突然。


    冷靜下來一想,這是有跡可循的。


    契機或許是「涼月革命」,又或許是心境上的變化,總之,最後紅羽選擇向近衛告白。


    她決定替自己的感情做個了結,無論結果如何,都要繼續往前邁進。


    對我們而言,這是驚人之舉:但是對紅羽而言,或許是反覆思索之後的行動。


    「不,不是,我驚訝的不是她告白的事。」


    然而,薛學姐一本正經地如此反駁。


    接著,她望向我背上的紅羽說:


    「我是在想——這家夥還挺強的。」


    「……咦?」


    聽到這句話,我滿心困惑。


    強?


    的確,紅羽是個根深柢固的格鬥技狂,戰鬥能力是掛保證的。


    「喂喂,我說的不是打架很強,而是精神上的堅強啦。」


    「精神上的?」


    「對。我本來以為她被昴殿下甩了以後,會大受打擊、意誌消沉,而且會頹喪一陣子。」


    「……」


    「不過,這家夥應該不要緊。既然她有在咖啡店狂吃蛋糕和放聲大哭的精力,我想她一定很快能振作起來。換句話說,她調適心情的速度很快。」


    「調適心情……」


    對喔,紅羽不也說過嗎?


    人都有遇上障礙而跌倒的時候。


    但是——重要的是爬起來,再度邁開腳步。


    薛學姐說的「調適心情」,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重點是如何從失戀的打擊中再度站起來。


    薛學姐認為紅羽站得起來,所以說她堅強。


    「你妹真的很了不起。當然,這陣子和昴殿下見麵或許會感到痛苦,但是打起精神上學應該沒問題。」


    「嗯……的確很有紅羽的風格。」


    我也以為紅羽會因為失戀的打擊而意誌消沉。


    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


    當時,她抱著我,如此說道:


    『等我休息完後,我會再度爬起來。』


    「……」


    這代表紅羽很清楚自己所說的話有何涵義。


    沒錯,即使過上障礙,總有一天得爬起來。


    爬起來,邁開腳步。


    所以,當時這家夥和普通女孩一樣抱住我。


    「蠢雞,你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我幫你背?」


    政宗和剛才一樣,滿臉擔心地問道。


    「不要緊啦。這家夥剛才的確狂吃蛋糕,但是她本來就很輕。」


    吃了那麽多,紅羽或許會稍微發胖吧,不過在她發胖之前,我的荷包已經像減重中的拳擊手一樣變輕。早知如此,我應該選擇蛋糕吃到飽的店才對。


    「——不,我不是說這個。」


    然而,政宗一口否定我的話。


    「你背著阪町已經背很久了吧?」


    「嗯?那又怎麽樣?」


    「不,所以……你不要緊嗎?因為……」


    「阪町是女生啊!」


    「——啊!」


    對喔,我居然完全忘記。


    女性恐懼症。


    我有個麻煩的體質,症狀是一接觸女生就會流鼻血。


    沒錯,阪町紅羽也是不折不扣的女生。


    現在我隻是背著她,並未直接碰觸皮膚,不過,換作從前的我,應該早已出現輕微的發作症狀。


    如今看來,莫非是近衛、涼月和政宗對我進行的療程出現成果嗎?


    「……」


    不,不光是如此。


    療程確實有所成效,最好的證據是,最近的我比四月時更習慣接觸女生。


    可是,理由不僅如此。


    「唔呀,哥……我吃不下了……」


    紅羽在我背上說著老套的夢話。


    或許——原因是她。


    女性恐懼症。


    正如其名,我的體質是從恐懼女生開始。


    是誰灌輸我這種意識呢?


    當然,正是阪町家的娘子軍。


    十幾年來,我一直被熱愛格鬥技的她們當成沙包毆打。


    曾幾何時,我開始下意識地恐懼媽媽和紅羽。


    阪町家引以為傲的小怪獸。


    我老是在心裏這麽稱唿紅羽,也是因為恐懼紅羽,我才會罹患女性恐懼症。


    可是……


    「!」


    剛才的光景閃過腦海。


    如同孩子般抱著我哭泣的紅羽。


    ……這是怎麽迴事?


    她——和普通女孩根本一樣。


    什麽小怪獸?


    什麽女性恐懼症?


    我身為哥哥,卻完全不了解這個妹妹。


    阪町紅羽。


    至少剛才的她……抱著我哭泣的紅羽,對我而言並不是恐懼的對象。


    甚至可說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


    而且,還有另一件事令我掛懷。


    那就是紅羽說的話。


    被近衛拒絕以後,她說的話。


    『——我猜近衛學長也有心上人吧?』


    近衛昴的心上人。


    這句話代表……


    「到了,這裏就是鳴海家。」


    薛學姐的聲音把


    我從沉思中拉迴來。


    我忍不住環顧四周,眼前是一座豪宅,隻不過風格和涼月家可說是完全相反,是座具有古典美的日本建築。看來這裏便是薛學姐的家。


    「好、好大……」


    見到時代劇中常見的巨大宅門,政宗大為震撼。莫非她是頭一次來嗎?


    「姐姐!」


    正當我思索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由於天色昏暗,我剛才沒看見,原來宅門前站著一個戴著貓耳和眼鏡、打扮相當前衛的女生。


    鳴海奈久留。


    她一看到薛學姐,立刻直衝過來。


    「嗨,奈久留,我迴來啦。」


    「姐姐,你還是一樣我行我素耶,要晚歸不會先打個電話迴來……咦?為什麽學長他們也在?」


    見到姐姐身後的我和政宗,奈久留一臉錯愕。


    感覺挺奇特的。


    好久沒聽見奈久留用敬語以外的口吻說話。


    鳴海奈久留和鳴海薛丁格。


    因為某種緣故,她們長期以來都有隔閡。但九月體育祭時,這道隔閡消失了,最好的證據是,現在奈久留和薛學姐說話時沒用敬語。


    話說迴來,她是在擔心晚歸的薛學姐嗎?


    如果是,她們姐妹間的鴻溝應該已完全填滿……


    「好過分!姐姐,你很壞心耶!居然排擠奈久留,自己和學長他們開開心心地玩耍!」


    「這是哪門子的被害妄想?」


    她們之間的鴻溝還沒填補憲畢嗎?不,冷靜下來,阪町近次郎。奈久留敢直接向薛學姐抗議,已是很大的進步,雖然她抗議的內容非常牛頭不對馬嘴。


    「喂喂喂,冷靜一點,奈久留。我並沒有排擠你,我和他們是在打工迴家的路上碰巧遇到的。」


    「哦?是嗎?」


    「你還是老樣子,不知該說你愛胡思亂想,還是一想歪就沒完沒了……」


    「這是奈久留的長處!」


    「……唉,你說是就是吧,反正我不討厭你這種直腸子個性。」


    「嘿嘿嘿,奈久留也最愛姐姐這種無法坦率的傲嬌個性!」


    「羅、羅唆!不準說親生姐姐是傲嬌!還有,不要隨便把愛不愛掛在嘴上!」


    「咦?為什麽?」


    「因、因為……很丟臉……」


    「嘿嘿嘿~我最愛姐姐!」


    「唔啊!住、住手!別在這種地方抱我!」


    「咦?皮膚這麽滑嫩、臉頰這麽有彈性,卻不能抱嗎?」


    「你、你又說這種莫名其妙的歪理!」


    活像抓住不習慣人的野貓一般,奈久留抱著姐姐用臉頰磨蹭她,薛學姐則是用力扳開妹妹。


    ……唉,也罷。


    雖然以姐妹間的肢體接觸而言,這樣似乎太過親密,或者該說根本脫離常軌。如果是毫無關係的人對自己做出這種變態行為,鐵定會報警,但我想奈久留隻是想跟薛學姐撒嬌而已。


    身旁的政宗喃喃說著:「好好喔……」這家夥那麽想要妹妹啊?幹脆去抱薛學姐算了,反正光看外表,她根本是「妹力」全開。


    「嘿嘿嘿……咦?這麽一提,學長為什麽背著紅羽?」


    奈久留放開薛學姐,望向我背上的紅羽。


    啊,糟糕。


    奈久留不知道今天紅羽向近衛告白的事。


    當然,也不知道她因此失戀。


    可是,由我們來說明,又顯得尷尬……


    「……唔呀?奈留奈留?」


    正當我煩惱之際,紅羽正好醒來。看來是奈久留和薛學姐的聲音吵醒她。


    「呃,這裏是哪裏?為什麽哥哥背著我?」


    「哦,這裏是薛學姐家。你在咖啡店內睡著,所以我背你來這裏。」


    「咖啡店……」


    紅羽緩緩說道,似乎在追溯記憶,接著才又點頭確認:「對喔,沒錯。」並從我背上慢慢爬下來。


    「咦?紅羽,你的眼睛好像充血耶!怎麽迴事?」


    「呃……呃……」


    麵對奈久留突如其來的問題,紅羽沉默下來。


    這時,有人打破這股沉默。


    「哎呀,現在先吃飯!紅羽、奈久留,你們都餓了吧?」


    「副社長……」


    「嗯?什麽事?紅羽,別露出那種表情,你今天還是住我家吧?那就快進來。」


    「……」


    聽到薛學姐的話,紅羽小聲說:「……謝謝。」


    莫非薛學姐是故意替紅羽扯開話題嗎?


    要紅羽現在對奈久留說明自己失戀的事,未免太難為她,所以薛學姐才硬生生地改變話題。仔細一想,紅羽剛才狂吃蛋糕,肚子應該不怎麽餓。


    「……」


    不過,這樣也好。


    我想紅羽不久之後一定會把失戀的事告訴奈久留,畢竟她們的感情那麽好。隻是,這種話題還是該由自己找時機說出口才是最好的。


    「啊,反正都來了,兔咪,你們也吃過飯再走如何?」


    「咦……我和蠢雞也要嗎?」


    「哦,好主意,那就這麽辦吧!宇佐美學姐,吃飯人多才熱鬧嘛!」


    「話是這麽說……唔……」


    政宗沉吟片刻,又瞄我一眼。


    「有什麽關係?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


    這家夥似乎在客氣,不過吃飯人多才熱鬧。


    「快點進來。」


    奈久留擺出招待客人的主人架式,在前頭帶路。


    紅羽和政宗也帶著笑容跟在她身後。


    我順勢要跟上去,但是——


    「暫停,哥。」


    我的手臂突然被緊緊抓住。


    仔細一看,薛學姐正用意想不到的強烈力量拉著我的手臂。


    「你陪我去買一下東西。」


    「……買東西?」


    「對,隻是去附近的超商而已。哎,可以吧?」


    「嗯,沒關係……」


    「好。奈久留,我要去買東西,或許……會晚一點迴來,你們先開飯沒關係。」


    薛學姐沒等奈久留迴答,說完便拉著我走向宅邸前的道路。


    「等、等等!不必那麽用力拉我!」


    我忍不住大叫。


    薛學姐見狀,說聲「啊,抱歉抱歉」便放開我的手。


    「話說迴來,到底要買什麽?」


    晚餐要用的調味料不夠嗎?即使是這樣,幹嘛找我一起去買?


    「哦,那個啊……抱歉,我說要買東西是騙人的。」


    「……啥?」


    見她說得這麽幹脆,我反而困惑。


    ……慢著。


    那麽,薛學姐要去哪裏?


    「哎,哥哥。」


    夜空之下。


    薛學姐抬起眼來窺探我的臉。


    那張法國娃娃般端正的臉龐上浮現微笑之後,她開口說道:


    「和我約會一下吧?」


    ♀x♂


    月城神社。


    這裏距離鳴海家約十幾分鍾路程。


    薛學姐帶我前往的是隨處可見的神社。


    「來,到了。現在是晚上所以沒人,不過正月時可是很熱鬧。」


    薛學姐爬上神社的石階,背對著紅色鳥居向我說明。


    ……不,我想聽的不是這種說明。


    「薛學姐,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唔?我剛才不是說過嗎?約會。」


    「你的確說過……」


    她幹嘛和我約會?而且為何是來神社?如果是新年參拜倒


    也算了,但很遺憾,現在我可不想添香油錢。


    「哦,你別在意地點,我隻是找個能和你單獨相處的地方而已。」


    「……單獨相處?」


    「對,哥哥,我希望能單獨和你談一談。」


    我們穿過神社的鳥居,走在石板路上。


    薛學姐依然背對著我。


    「最近發生什麽事?」


    她若無其事地問道。


    「什麽事……你是指哪件事?」


    「不知道,所以才問你。我就直說吧,我覺得現在的你怪怪的。」


    「……我?」


    「嗯,具體來說,就是無精打采,好像在煩惱什麽……老實說,今天的昴殿下也怪怪的。」


    「……」


    聽到薛學姐的話,我隻能沉默。


    對喔,這個人也目睹今天近衛和紅羽的約會過程,當然也聽見當時近衛說的話。


    『——我想,錯的應該是我。』


    當時,近衛清楚明白地如此說道。


    她顯然是為了和我有關的事在煩惱。


    但是我……


    「如果你有煩惱,我可以陪你商量。」


    薛學姐轉過身來,她的眼眸筆直地凝視著我。


    「九月體育祭時,你幫我不少忙;再說我是三年級生,身為學姐當然該傾聽學弟的煩惱。」


    「……」


    她的話語強而有力。


    聽到這句話——我心中的某處似乎潰堤。


    嗯……我猜我是累了。


    仔細一想,第二學期開始之後,我身邊發生太多事情。


    隨著事件接二連三發生,我們的關係也逐漸產生變化。


    我、近衛、涼月、政宗。


    尤其是我和近衛之間的距離,更是漸行漸遠。


    我努力思考著打破僵局的方法。


    但我越是思考,越是陷入泥淖,漸漸動彈不得。


    「……薛學姐。」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將胸中堆積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其實……我最近和近衛……算是吵架了吧。」


    「算是吵架?」


    「……我對她說……我們暫時別當死黨……」


    「死黨啊……嗯,你和昴殿下的交情確實很好,說是『死黨』也合情合理。不過,你為何說那種話?」


    「那是因為……」


    這還用問?


    我之所以說出那句話,是因為……


    「我覺得近衛好像在煩惱……不,她一定是為了和我有關的事在煩惱。可是,我不知道理由……問近衛,她又不肯跟我說……我甚至覺得,隻要我待在她身邊就會傷害她……」


    沒錯。


    因為如此,我才會說出那種話。


    當時我和近衛都有事隱瞞對方。


    我沒把「兔咖啡」裏發生在涼月身上的事告訴近衛,近衛也絕口不提她的煩惱。


    我們明明是死黨,卻互相隱瞞。


    所以我才——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你覺得你們是死黨,近衛卻不向你傾欣他的煩惱,還有事情隱瞞你,所以——彼此越傷越深,讓你很難受?」


    「不,我……」


    我想反駁卻說不出話。


    沒錯,我不願意看到近衛受傷。


    可是——


    「……」


    真的隻是這樣嗎?


    其實,我是害怕自己受傷害吧?


    近衛昴。


    我告白的對象——我喜歡的女孩。


    我隻是害怕和她產生隔閡而已吧?


    所以……


    「你才說暫時別當死黨……對嗎?」


    不知何故,薛學姐逼近我。


    她走到我的麵前,停下腳步。


    雙方好近。


    來到拳擊手打近身戰的極近距離,薛學姐停下來。


    瞬間——


    「!」


    我的視野搖晃。


    薛學姐嬌小的手掌,狠狠往我的臉頰揮來。


    耳光。


    愛情喜劇漫畫中,撞見女主角更衣的男主角常挨的老套攻擊。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


    因為對方是鳴海薛丁格。


    浪嵐學園手工藝社社內排行榜第一名,同時是副社長。


    單看她體育祭時的表現,就知道她的身體能力有多麽超乎常人。光論運動神經,這個人甚至在紅羽之上。


    這樣的人一旦全力摑耳光……


    「唔!」


    活像身體被撂倒似的,我整個人倒在石板地上。


    我反射性地做出護身動作,倒地時沒有受傷,但被打的臉頰卻痛得發麻。


    「!」


    怎麽迴事?


    薛學姐幹嘛打我耳光?


    「喂,哥哥。」


    正當我倒在地上困惑不已時,薛學姐抓著我的衣襟,硬拉到她眼前。


    接著——


    「我這就告訴你吧,哥哥。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薛學姊清楚明白地說道。


    「你隻是在逃避而已。」


    「……唔!」


    一時之間,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逃避?


    我在逃避?


    我在逃避什麽?


    我疑惑地愣在原地,薛學姐繼續說道。


    「你還記得今天白天紅羽說的話嗎?她說每個人都會遇上障礙,但無論花多少時間,都得重新爬起來。可是現在的你不一樣,你放棄爬起來,隻是一味逃避。」


    「……我、我……」


    我沒有。


    我很想斬釘截鐵地這麽說。


    可是,不知何故,這句話沒從我的嘴裏出現,


    「所以你才跟昴殿下說暫時別當死黨,對吧?保持一段距離比較好、冷靜一段時間比較好,拿這些好聽的藉口當理由,其實隻是在逃避,不敢麵對問題。」


    「可、可是……我……」


    我不知道她為何因我的事情而煩惱。


    我不喜歡彼此隱瞞的感覺。


    我隻是不希望雙方繼續受傷害。


    「不服氣是嗎?那麽,我問你一個問題。」


    薛學姐依然筆直地凝視我的眼眸。


    「——不能隱瞞朋友任何事情嗎?」


    「什麽……」


    「我有說錯嗎?每個人都有不想被人碰觸的話題,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她若無其事地說道。


    ……


    聽她這麽一說,的確沒錯。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其他人看見的一畫。


    可是——


    「……可是,我和近衛是……」


    我們是死黨。


    沒錯,我和近衛是死黨。


    所以我才不喜歡彼此隱瞞的感覺。


    「好,那我換個問法。」


    「……咦?」


    見她輕易地轉換話題,我呆愣一下。


    薛學姐對我說出決定性的一句話。


    「你所謂的死黨——是有事隱瞞便會輕易鬧翻的關係嗎?」


    「!」


    聽到這句話,我隻能沉默。


    她在我迴答之前便大叫:


    「不是吧!如果是死黨,怎麽會因為這種小事情便鬧翻?」


    「……」


    「如果你是昴殿下的死黨,即使他有事瞞著你,你也應該陪在他身邊!你應該多想想他的感受!應該接納他!而且——應該保護他!連這些事情都辦不到,就別把『死黨』兩字掛在嘴上!」


    「……」


    「你現在做的隻是逃避!遇到問題不爬起來,隻顧著逃跑而已!學學你妹妹吧!她……紅羽雖然遍體鱗傷,卻還是拚命前進耶!」


    「!」


    我的記憶突然複蘇。


    沒錯,紅羽不一樣。


    她雖然抱著我哭哭啼啼,卻絲毫不逃避。她已經做好覺悟,無論花多少時間都會爬起來,向前邁進。


    「……」


    可是……我呢?


    是否如薛學姐所說,我隻是在逃避?


    我需要時間、我們現在最好保持距離、這是為了彼此——緊抓著這種好聽的藉口,欺騙自己。


    其實,我隻是在逃避吧?


    沒錯,逃避近衛昴。


    「!」


    不,不光是近衛。


    我也在逃避涼月。


    這兩個星期,她都沒來學校。


    莓說是感冒,但我覺得那應該是謊言。


    可是,我什麽都沒做。


    我拿莓不讓我進屋當藉口,不去見涼月。


    這是因為——我在害怕吧?


    我能做什麽?


    能為現在的涼月奏做什麽?


    其實我是沒自信,才一直猶豫、逃避嗎?


    「……你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哥哥。」


    如泣如訴的聲音傳來。


    或許是因為剛才大吼大叫,薛學姐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嘶啞。


    即使如此,她仍是繼續說道:


    「我認識的你,還要更帥氣一點喔。」


    「……」


    「我不是要你變成漫畫或小說裏的主角。書裏不是常有嗎?充滿正義感、不顧性命迎戰強敵、最後帥氣獲勝的人。但是,現實世界中不會有這麽帥氣的人。」


    「……」


    「你妹妹不也說過,每個人都會過上障礙,都會煩惱、害怕……但還是得向前邁進。就算再怎麽遜……也得前進。沒人能像小說或漫畫裏的主角那麽帥氣。」


    「……」


    「所以,別再逃避!不爬起來、一味逃避,根本和死了一樣!掙紮!爬起來!放手一搏!無論花多少時間,無論多遜……也別放棄起身邁步!這就是……這就是……」


    「——活著的意義!」


    「……」


    這句話讓我明白薛學姐為何打我耳光。


    連我都想痛毆過去的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麽?


    一直圍困著我的事韌似乎粉碎。


    這個人替我破壞它。


    沒錯,正如同薛學姐所說。


    不知不覺間,我開始逃避。


    隨波逐流,不知所措。


    放棄用自己的雙腳前進。


    可是——


    「!」


    我的腳慢慢地使出力氣站起來。


    在神社的石板地上,我穩穩地——站起來。


    「……哥哥。」


    薛學姐放開我的衣襟。


    接著,她用和剛才怒吼時完全相反的溫柔聲音說:


    「你現在沒問題了吧?」


    「是的。」


    我清楚明白地迴答。


    我終於迴答得出來。


    現在——沒問題了。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直到現在才爬起來就是最好的證據。我和漫畫及小說中的帥氣主角天差地遠,是個無可救藥的懦夫。


    可是——


    「……我走了。」


    我靜靜地對薛學姐說道。


    沒錯,即使我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還是得向前邁進;無論再怎麽遜,總有一天得爬起來,邁開腳步。


    過去的我實在太窩囊。就算最近發生很多事,我怎麽能把這麽重要又理所當然的事給忘了呢?


    媽媽口傳、紅羽以身示範的阪町家家訓。


    那和薛學姐剛才說的一番話相似。


    無論我再怎麽膽小——不,正因為我膽小,才應該掙紮、爬起來、放手一搏。無論再怎麽遜,都得爬起來,專心致誌地朝前方邁進。


    就這麽活著。


    就這麽活下來。


    這種不顧一切的風格才是——


    我該有的生存之道。


    「……了解,你全力以赴吧。」


    聽到我的話,薛學姐點點頭。


    或許她已經明白,也知道我現在要去哪裏。


    「可是,等一下,哥哥。」


    「咦?」


    然而,薛學姐在我打算打鐵趁熱時叫住我。


    ……什麽事?


    她還有話想對我說嗎?


    「唿……」


    薛學姐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你打吧!」


    「……啥?」


    「我要你打我。因為我剛才打你一巴掌,那根本是偷襲。所以……在你走之前,先打我拳,這樣我們就互不相欠。」


    「…………」


    好厲害。


    這個人真的好厲害。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變得和她一樣帥氣?


    「……好,快動手。別看我這樣,我還挺怕痛的。」


    薛學姐略微靦腆地說道。


    片刻沉默之後——


    「……我明白了。」


    我迴答。


    「那請你閉上眼睛。」


    「啊?為什麽?你剛才被我打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耶。」


    「可是,剛才那根本是偷襲,現在要你閉著眼睛並不過分吧?別擔心,我不會打你的臉。」


    「唔唔……很、很好!你可別瞧不起我!我才不怕閉著眼睛挨打!」


    薛學姐顯然在逞強,隻見她戰戰兢兢地閉上眼。


    她像是被責罵的孩子一樣,微微顫抖著。


    「……」


    我定睛凝視著她。


    然後,抱住她。


    而且抱得很用力。


    「啥~~~~~~~」


    瞬間,薛學姐的臉變得一片通紅。


    看來她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


    「你、你你你你你幹幹幹幹嘛啊!」


    「咦?我不是說『我不會打你』嗎?」


    「那你為什麽抱住我?」


    「總比被打好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


    「……薛學姐。」


    我用堅定的口吻,對困惑的她說:


    「——謝謝你。」


    我真誠地向她道謝。


    「唔~~~~~~~~白癡!別道謝!別說謝謝!你要去就快點去!我會替你向兔咪她們說明!」


    薛學姐似乎是在掩飾她的難為情。


    聽到她的話,我隻說一聲「拜托你了」便放開她。


    接著,我衝出薛學姐所在的神社,奔馳在柏油路上。


    目的地隻有一個。


    ——大廈。


    我的死黨管家——和她的主人大小姐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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